這麼一耽誤,又碰上一出鬧劇,盧家這邊也不大願意在酒樓裡用飯了,乾脆再找個地方,結果走了沒多久,一拐彎,繞過一排雜草叢生的花圃,就見剛剛被酒樓拒絕入內的其中一個老頭,正戳在大樹底下的圓桌旁邊,手裡端着一盤餃子,細嚼慢嚥地吃。
如今年節過去,這等時候吃餃子,還真是有點兒任性。
紅塵擡頭看了看,大樹旁邊是一個小店鋪,應該是賣布匹繡件兒的成衣的,賣的東西略有點兒雜亂,房子修的很精緻,特別漂亮,那是老人家一臉愜意,身上還是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吃起東西來卻是動作斯斯文文的。
“老大哥,敢問一下,附近有什麼酒樓飯莊的,飯食很好嗎?”
盧家老太太似乎對這老人家挺感興趣,隔着車窗開口問了一句。
老人登時樂了:“哎喲,大妹子這是遠道而來?累了吧?別找什麼酒樓了,我孫女就是頂好的大廚,正好煮了餃子,一個肉丸的,一點兒雜味都沒有,來嚐嚐?”
他老人家是真熱情,也是一片真心。
老太太想了想就點頭應下,回頭招呼盧家的老少都湊過來蹭飯吃。
人的年紀大了,性子總會更像小孩子一點兒。
喬氏無奈,只好叮囑孩子們都順着,紅塵也跟着下了車,說來也是巧合,這邊老大爺和盧家那老太太,居然有些一見如故的意思在,且老人家喜歡熱鬧,真讓人煮了一大鍋餃子,特別實惠,個個皮薄餡大,一人分了一碗。
紅塵都下嘴吃了,唔,味道真的很鮮美,只是普通的肉餡,大概有牛肉有些羊肉,沒有太濃的腥味,香料應該很獨特,一口咬下去,汁水在舌頭上炸開,好吃極了。
盧家的人都挺知道規矩,但這一路走,在外面吃飯,總是比不上家裡的飯食熨帖,如今一吃這等家常餃子,個個愛得不行,不知不覺吃了好大一堆。
老人家撫須而笑,很高興。
喬氏卻羞得臉色通紅。
“能吃好啊,能吃纔有福氣。”
老人家笑眯眯地道。
紅塵也稍稍有些過意不去,擡頭四下看了一眼,便笑道:“這是您老的店?”
“我婆娘留下的,我閨女經營,小本買賣。”
老頭兒說話時,目中露出幾分溫柔來,雖然只是一家小店,看他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感情,衆人就猜的到,這店應該很重要。
紅塵目光一轉,忽然拍拍手:“老人家,我們承蒙您招待了,這樣吧,給您修剪一下花圃,就算抵了飯資?”
老人一愣。
紅塵也不等他拒絕,招呼兩個丫鬟,順手把瑤姐兒幾個叫來,仔細叮囑吩咐一番,還用手在地上畫了一個示意圖,幾個人都記住了,才分別拿了些剪刀工具走過去,開始收拾旁邊凌亂的花圃。
其實這花圃是早年別人建的,有半年多沒人管,裡面雜草叢生,並不好看,老頭兒一是沒耐性收拾,二來也不在意,口中還說,愛它天然,就沒做理會,這會兒有人替他折騰,都動了手,老人家也不推辭,笑眯眯地坐在一邊跟老太太有說有笑的。
老太太笑得見牙不見眼:“我這孫女可是好孩子,有孝心,聰明懂事。”
說是修剪花圃,不過眼前這幫少爺小姐幹活,也求不過多精細,清除一些雜草……呃,不少好看的花也被當成雜草除了。
喬氏捂住臉,恨不得鑽地縫裡去,一羣熊孩子,哪裡是給人家修整花圃,根本自己玩得興高采烈。
玩到喬氏好一次招呼她們回來,總算是停了。
大家看了一眼,居然還不算太差,整個花圃確實顯得生機勃勃了些,也整齊得多。
那位老爺子也看得挺高興,紅塵拍拍手,瞧了瞧天色,笑道:“老太太,咱們走吧,再呆下去,怕要耽誤人家老爺子做生意。”
衆人也吃飽喝足,休息夠了,於是上車出發。
老人家失笑:“多玩一會兒也沒什麼,我們小惠這繡莊一天能有兩三個客人,那就算多的,耽誤不了。”
這地方的生意,確實是一看就不好,門可羅雀,行人路過都是步履匆匆,根本就連看也不看一眼。
和他們這家小店相比,不遠處的另外幾家酒樓,茶館,甚至連豆腐坊都生意興隆。
尤其是豆腐坊,買豆腐的人簡直要排隊。
雖然老頭子挽留的很真心,紅塵使了個眼色,衆人還是紛紛上車走人,喬氏也不好意思太麻煩人家,老太太吃飽了,有些昏昏欲睡,上了車就睡過去。
她老人家的確是年紀偏大。
很快,馬車越走越遠,那老人家在後面看了兩眼,就招呼店裡的夥計出來收拾東西。
不多時,還有個身懷六甲的美婦人走出門,掩脣笑道:“爹爹也真是的,這麼一把年紀了,不在家享享清福,整天和我吳伯伯出去鬧,要是讓大哥知道,大哥又要生氣。”
“你還不是在這兒開繡莊玩,挺着大肚子,我女婿也不管管!”
“什麼叫玩,這是我娘留下的嫁妝,當年就是靠着它,你兒子才能考上科舉做官,也是靠着它,我才認識你女婿,現在好了,家裡富貴了,就看不上它了?我可是真心實意,下定決心要把它開好,還要和以前一樣紅紅火火。”
美婦人板起臉,哼了聲。
她保養的極好,懷着孕也是容色秀麗,連同那老頭在內,兩個人都不像一般人。
實際上也確實不一般,老人家的兒子官拜四品,管着江南鹽政,全靠自己努力,從寒門士子到高官,用了才十幾年,一路順遂,有望入主中樞。
“老闆娘,麻煩給我們家小姐裁一身衣服,儘快,加急的。”
父女兩個正說話,外面就有客人招呼,美婦人連忙過去。
老頭子低下頭繼續盯着下人收拾東西,叮囑他們小心,仔細別摔了他喜歡的碗。
“敢問,這一個屏風怎麼賣?”
“請問一下,能幫忙配線嗎?”
“老闆娘,我們老太太大壽,想敢幾套新裝,您給推薦一下花色?”
“……”
老爺子:“……”
“什麼情況,老趙,你自己僱的人?”
一個同樣穿着打扮破破爛爛的老頭溜溜達達過來,左手拎着一壺酒,右手拎着一包花生米,明顯過來蹭飯,結果一近前,就看到店鋪這邊人流洶涌,登時大驚失色。
這家繡莊也有好些年沒有這般生意興隆過,就是以前生意最火爆的時候,能稍微賺一點兒銀錢養活一家幾口,就算不錯的。
老趙表示也回不過神,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同樣滿頭霧水,半晌才滿臉堆笑,捋了捋鬍子,咳嗽了聲,一臉矜持:“行了,行了,別打擾我們小惠做生意,走走,咱們去別處喝。”
他使勁一拉自己的老夥計,結果沒拉動,回頭就見那老夥計盯着繡莊發呆,不禁笑道:“過啦,這是我那婆娘留下的,生意紅火我當然高興,可咱們又不缺這點兒銀錢,用不着這麼上心。”
話雖如此,他也是滿臉笑容。
姓吳的這位卻收斂了面上輕鬆的神色,一臉肅穆,低聲呢喃:“了不得,不得了,高人手段!”
說着,他扭頭一把拽住老趙的胳膊,“你這老小子不仗義,快說,哪裡來的奇人,竟能把你這家店給折騰成這般,真是好手段,我看看,哎喲,這是金龍吸水的財局吧!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麼精準漂亮的風水局,而且還是在風水這麼差的地方佈置,太了不起了!”
“說什麼呢?”
老趙聽得滿頭霧水。
老吳白了他一眼:“裝,你還裝,怪不得我怎麼勸你,你也不肯讓你閨女換個地方開店,原來早打了私下裡請高人幫忙的主意,真是,也不知道讓我來瞧瞧,不知道我從小就癡迷這個啊!”
老趙苦笑:“別亂說,我們不換地方,是因爲這店是我那婆娘留下的,再不好,在我和小惠心裡,它也頂好,換了地方,這店還是原來的店嗎?雖然它生意不如以前,我覺得很羞愧,到也沒什麼,早下定決心,便是貼錢也不能讓它黃了,要不將來入了土,我老婆子問起來,我回答不出不是丟人的很?我真沒請什麼靈師,風水師的來幫忙,再說,我不怎麼信那個,上哪兒去請?”
老吳仔細看了看他,半信半疑,半晌才道:“可這確實是有高人出手……”
他站起身,走了一圈,最後在花圃那站定,滿臉的激動,目中露出崇拜的神光,“你看,只是稍微利用花圃裡的草木和石塊兒,局勢變成,左右雙魚,形成金龍吸水納財的格局,這麼說吧,以前你這店的財氣都是漏向對面街道的,如今卻不光是被截留了下來,對面的財氣還能反哺,雖不敢說長久,但只要街市還在,水龍完好,你這店就不愁生意不妥,不信等着看,這一片花圃裡的花木,不用修剪,長得再久,也一定還是這種圖案,不會有變化。”
老趙聽得一愣一愣的,本不想信,可一回頭,看她女兒招來的那些夥計,忙得滿頭大汗,再也不像以前那般一天有大半天都可以偷懶,頓時信了些,訥訥道:“花圃啊,這個……”
“什麼這個,那個的,趕緊說,到底哪個高人出的手?”
老吳一臉的急色。
遲疑半晌,老趙咳嗽了聲,苦笑道:“我是真不知道……”他老人家猶猶豫豫,還是把今天發生的事跟老友說了一遍。
“就這樣,不是專門請的人,是一個女孩子帶着姐妹們幫我把花圃整理了一番。”
“……”
老吳滿臉不敢置信,死死盯着自家老友,偏偏看不出他有撒謊的跡象,終於苦笑,“哎,怎麼什麼好事兒都讓你給趕上了?看來是高人遊歷四方,正好讓你撞上,走運,真是走運,我怎麼就沒這運氣。”
他是信了,可老趙還是滿頭霧水:“真是高人嗎?我看得清楚,動手的就是幾個娃娃,領頭指揮着做的,還是一個女娃娃。”
“女娃娃怎麼了?你看不起女人?”老吳飛了個白眼,“精通玄術的高人裡面,可不乏女人,女人比男人心細,做這等精細活,反而比男人厲害,很多人覺得女子學玄術不祥,那純碎胡說,我認識的一些高手,女子不比男子差。”
一說起這個,老吳就痛心疾首,“你說說,女孩子怎麼了?哪裡比不上男人,我那女兒,還有你們家小惠,論起聰明才智,比咱們家幾個蠢兒子都強出百倍,可是女人就是不能當家做主,再聰明,再厲害,也只能一生憋憋屈屈地待在家裡。”
說着,他幾乎要落淚。
老趙連忙安慰了幾句,知道自家老友心裡苦,老吳不是不疼兒子,更不是什麼重女輕男,他也重男輕女,要是家裡兒子出息,他肯定高興,問題是,他們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生了三兒三女,兒子紈絝無用,女兒鍾靈毓秀,聰明絕頂,老吳也是沒辦法,更是珍惜良才美玉,聘請名師,教導自家兒女,女兒跟着一起讀書,然後,人家名師誇讚他家的女公子,去參加考試,中個進士肯定是有機會的,至於兒子,人家只說,老大老二都不必考慮,能識字就算不錯,老三努力努力,有個秀才的功名,應該沒多大問題,至於中舉,需要運氣,進士嘛,那還是別想了。
換了任何一個比較開明的,遇見這種情況,恐怕都恨不得讓朝廷開科舉,能讓女兒們也去參加參加。
“前朝還能女子爲官呢,什麼女御使,女知縣,雖說也不常見,到底還是有的,哎,我家閨女,生不逢時。”
老吳唉聲嘆氣了半晌,搖了搖頭,“不說這些,我還是仔細看看那高人的手筆爲好。”
他就真抱着肩膀蹲在花圃前,一臉癡迷地看了許久許久,都看得天要黑了,忽然揉了揉眼睛,回過頭驚道:“你說的那女娃娃,是不是隻有不到二十歲,長得驚人的漂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