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剛走進了房間、丹尼爾懷裡的行李箱就開了。
散落一地的亂七八糟、讓丹尼爾越發的窘迫且不安,趴在地板上手忙腳亂的收拾,餘生想幫忙、但那雙紅布鞋讓他縮回了手……
“你怎麼會記得那麼瑣碎的公寓管理規定?”
尷尬的氣氛在瀰漫,丹尼爾忍不住先開了腔。
“你指的是什麼?”
“公寓條例的具體內容啊,什麼不允許異性留宿、十一點熄燈前非在校生必須離開之類的,這些條款你是怎麼記住的?”
說耗費了大半節課的時間、才把學生公寓管理條例的漏洞給找了出來,不曉得丹尼爾會不會感動到無以復加的程度?
琢磨歸琢磨,但餘生的臉上卻並沒有表現出來,把房門給關上之後淡淡的道。“趕巧了。對了,怎麼會沒錢交房租的呢?”
丹尼爾眸子裡的光彩熄滅了,原本倚着牆角的身體向下出溜着、直到整個人都遁入了角落裡的陰暗之中,說着連他自己都未必會相信的理由。“現金不夠,銀行卡到期也忘了去換……”
“平時你不是挺節儉的嗎?”
長時間的沉默。
丹尼爾的呼吸粗重了起來。
檯燈照不到丹尼爾所在的那個角落,連窗外的月光也似乎嫌棄,只是行李箱裡的紅色衣物、讓餘生有些瘮得慌,幸好比拼耐心餘生不覺得會輸,爲了排遣時間索性拿起了本字典,足足等了十多分鐘,丹尼爾這才吞吞吐吐的把實情說了出來。
“欠下了賭債?還了三萬、剩下的四萬需要在本週還清?你能輸這麼多、怎麼會連房租都交不上的呢?”
雖然餘生做好了心理建設,可是聽到的金額數字還是讓他吃了一驚,丹爾尼的家境可絕不允許他參與到可以輸這麼多的牌局的。
月色如水銀瀉地,躲在牆角耷拉着腦袋的丹尼爾不再出聲,整個人就像是被濃郁的死氣所籠罩。
學習刻苦、數學成績相當的突出,雖然沒能進入榮譽班、但每週都能額外吃小竈,由兩位數學教授負責教學,使用的課本似乎都不一樣……
小學就開始參加各式各樣的數學競賽,因爲自小體弱、丹尼爾選擇了拳擊,但他卻並不參加社團活動,以至於還沒收到公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爲了償還賭債挪用了公款,於是也就陷入了絕境!
先贏後輸的牌局未必就不正常,可是輸多贏少的牌局甭管是否能想的通,不參與纔是明智的選擇。
丹尼爾深陷其中、餘生覺得他應該是喪失了理智,一味的想翻本、一味的想還債,抱着贏一把就能還清債務甚至是發財的想法,直至泥足深陷欠下了無法負擔的鉅額賭債,一根筋似的越想越懊惱、越想越後悔,於是也就在面臨着無法償還公款的局面時、萬念俱灰被逼上了絕路。
當然,最可恨的,其實是導致這一切發生的,也許只是源自於牌局組織者的倨傲而已……
餘生瞥了一眼時間,剛過了午夜十二點。
距丹尼爾穿着一身的紅、把脖子套進繩索還有不到一天的時間,也不知道是因爲皎月爲烏雲所遮擋、還是源自於內心深處的不適之感,倚在牆角的丹尼爾似乎已經完全融入了黑暗……
後脊泛冷、有些瘮得慌,餘生索性也就把困擾多年的疑問講了出來。“丹尼爾,去年你爲什麼會幫我出頭?”
“出頭?出什麼頭?”
“我剛來的那斷時間,不是被布蘭德給盯上了嗎?”
“布蘭德就喜歡欺負剛來的,看不慣,衝上去的時候也沒想太多,公寓裡好不容易來了個國內的,不就是挨幾頓揍,我在拳館裡做過陪練,扛的住……”
丹尼爾說的輕描淡寫、但餘生卻覺得越發的窩心了。
難怪那段時間丹尼爾總是鼻青臉腫的,他所扛下來的、應該還有着常人所難以理解的感情,這樣的人不去結交、赴阿美利加求學的這一年多自己絕對屬於是瞎了眼……
深吸了口氣、餘生將翻涌上來的酸澀情緒給壓了回去。“對了,之前你是不是想給誰打電話的?”
“挪用了我媽店裡的公款、我其實也想要坦白的,可是依着我母親的性子一定會打死我的。況且即便是她肯原諒我,這筆錢也還不上的……哎,自己惹出來的禍也只能自己扛……”
丹尼爾自嘲着,還舉了好些個例子以佐證自己的決定是最正確的。
小時候打破了飯碗、被罰站到暈倒;洗澡水用多了、會被罰零用錢;東西買貴了罪更大、生活費都會被扣,白開水泡麪包的日子真的很難熬……
愛之深、責之切,沒文化連英語都不會說的中年寡婦帶着個非婚生子想要在三藩這種大城市裡生存下來,沒辦法對外人狠、也就只好對自己和兒子狠了。
丹尼爾能就讀康科德國際高中、在於他的數學成績突出,校方免了他的學費、可是丹尼爾需要參加比賽爲校方獲得榮譽,臨近畢業季,丹尼爾這種重度偏科的學生,自然也就不再受校方的重視,連寓管員都敢公開攆人了……
丹尼爾站了起來,深吸了口氣、語氣竟然顯得有些歡快。“餘生,其實我已經想通了。反正怎麼都是還不起的,與其坐等着被捉去坐牢、還不如再去搏一把!要是運氣好、一晚上就能還清債務了,你覺得是不是這個理兒?”
“是。”
“啊?是?”
丹尼爾萬萬沒想到餘生會這樣說,預備好的那些說辭全都沒了用場、自然也就萬分的驚訝。“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沒有啊,我真這麼覺得的。”
餘生其實有點走神,但在說話的時候還是很認真的。
丹尼爾愣住了、表情逐漸變成了錯愕。“不……不是啊,你難道不該勸我收手、戒賭什麼的嗎?”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反正都已經這麼慘了,還能有比現在的局面還慘的嗎?”
餘生困惑的表情、讓丹尼爾直起了腰桿,沉默片刻才似下定了決心般攥緊了拳頭說。“嗯,我知道、我就知道!再壞也不會比現在的情況還要壞了……”
“知道就行了。睡吧,明天是週末、我陪你一起去。過來也這麼久了,都還從來沒見識過賭場啥模樣呢……”
餘生伸手把燈關了,只要丹尼爾今天晚上不玩失蹤、那他的這條命就還有得救。
連慫恿都算不上、丹尼爾就信心百倍的盤算起了怎麼翻本、怎麼還債了,耳根子軟、賭性還這麼的重,即便是眼前的這個坎兒能過的去,以後很可能還要在這上面吃大虧的……
丹尼爾見餘生躺了下來似乎準備睡覺便道。“明天?明天去可就晚了!倫哥的牌局是從今天下午開始的,明天參與牌局的人就少了!昨天我沒忍住在大廳裡試了試手氣、不然早上你也就不會在紅樹林裡遇見我了……哎,昨晚上其實我起初也贏了一些的,就是沒能穩的住,還是太急着想要翻本了……”
記憶的碎片應激而出,丹尼爾在說什麼、餘生已經不太關心了。
倫哥……
一個本該在許多年以後纔有資格接觸到的傢伙!
丹尼爾興致勃勃的還在介紹着自己曾經的‘輝煌’戰果,餘生聽了個差不多也就取出了錢包,現金只剩下兩百,去參加輸贏能過萬的德撲牌局,實在是太少了。
“別數!越數就越輸……呸呸呸!韓信爺莫怪、韓信爺莫怪!您老人家就當沒聽見……”
丹尼爾雙手合十、舉過了頭頂向着四面八方叩拜着,咕噥了好半天才說。“沒關係的,你是去見識一下而已,又不是跟我似的準備去翻本還債什麼的,別理會錢包裡有多少的現金……謹慎點、在裡面玩個兩天是沒問題的……”
拜韓信爺乃是南方資深賭徒們的習慣,而午夜十二點穿着紅衣紅褲紅布鞋投繯自盡有什麼說法、餘生還真不是很清楚,不過好奇的程度倒是有所提高。
烏雲蓋頂。
穿過紅樹林繼續向北而行,丹尼爾在路邊的電話亭裡打了個電話,很快一輛七座商務車便疾駛而來,司機是個穿印第安傳統服飾的中年人,面容冷峻、目光銳利。
“贏!一定贏……”
丹尼爾上車前衝着黑漆漆的田野怒吼着,坐在車裡的司機連眼皮都沒擡。
顯然。
類似的情形早已司空見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