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就從鳳一天那邊傳來消息,只說,開陽的鄒知縣因數罪被罷免流放。獨山那邊,鳳家也重新差了妥當的管事過去,一應礦山善後事由。鳳一天特意交代要好生處理,不可遺留後患。
鳳酌雖覺不太解恨。可到底鄒知縣是朝廷命官,真不能明着下手,而且曾二狗也死了,倒便宜了。
這樣的念頭,鳳酌只在腦子裡轉了轉就放下了,然而樓逆將一切看在眼裡,也不曉得他同嶽麓書院的易中輔說道了什麼,只是不多時日,獨山那邊的管事就傳信回稟,言鄒知縣被流放,纔出開陽,一天夜裡,就讓人給殺了,還是那種被活埋致死的虐殺,死的那個悽慘。
鳳酌本沒多想,可瞧着樓逆揚起的眼梢。莫名她福至心靈,就覺鄒知縣的死定然與徒弟有關,然而又一想,樓逆從始至終都在安城,且認不得鄒知縣,又是怎樣與她張目的?
這些她想不通。遂也就放下,總歸樓逆都是爲她好就是了。
諸事妥當,鳳酌就開始如常往女學去,這次,她有意挑揀的學,手談是不能放下的,禮儀也要繼續學,至於女紅之類,她卻是放棄了。實在是沒那個耐心做那些細緻的事,故而作罷。
一時之間,鳳酌的日子倒過的無比舒心,加之樓逆又是瞭解她的,只要有一點不妥當,都不肖她說,樓逆自發就能處置好了,故而,不過十來日,她整個人就肉了一圈,原本小而尖的下頜,居然長出了軟肉,直讓人想逗趣地伸手捏捏。
這樣的好日子,連同鳳寧清也安份了,她的心思都放到了鳳修玉身上,故而對鳳酌,那是早忘到了腦後,而鳳修玉美色當欠,之前受過鳳一天的警告,也不敢對鳳酌再有旁的心思,加之鳳宓去了京城,他簡直就鬥雞走狗,竟活的十分紈絝逍遙。
只時不時,很沒眼力的秦子衿常往桃夭閣來,暗地裡樓逆恨不得將此人給拖到無人處,乾乾淨淨地剁了埋土裡種花,但鳳酌習以爲常後,許是見在秦子衿認真好學的份上,隨口指點一番,雖未曾收爲弟子,但也算有那麼一星半點的師徒緣分。
再有,便是鳳酌經常帶一兩塊玉石往玉園那邊去,她也不圖鳳缺什麼,純粹是爲彌補心裡那點愧疚。
鳳缺也不是那等執拗的,既然鳳酌無意領他的情,自那之後,他平素如何相待旁人,就如何待鳳酌,整個人竟彷彿比從前還冰冷了些,叫人生不出親近的念頭。
如此一晃眼熱夏過去,深涼的秋意上浮,不待鳳酌有多的想法,又眼見寒冬將至,在個大雪紛飛的黃道吉日,白家白元瑤身戴霞披,鳳冠豔麗地進了鳳家大門,成爲了鳳修玉的正妻。
這並不礙着鳳酌什麼,她同樓逆去喝了盞喜酒,就回了自個的桃夭閣,倒是聽人說,鳳寧清在房裡哭哭啼啼,好不傷心,不曉得的還以爲是在哭喪。
當天晚上,鳳修玉的院子裡就鬧騰了起來,好端端的洞房花燭夜,兩新人才喝了合巹酒,洞房之際,就聽聞鳳寧清那邊鬧出了動靜,說是好端端竟被人下毒,此刻生死不知。
鳳修玉雖有惱怒,可看在平素鳳寧清還算乖順的份上,也沒做出那等忘恩負義之事,與白元瑤支會了聲,才趕了過去。
整整一晚上,都不安生。
這動靜鬧的大,睡的淺的鳳酌驚醒過來,她隨意披了件外衫,從木窗縫隙探出去,就見西苑的方向,有下人來回走動不休,她抿了抿,眼底有譏誚劃過,也不準備這會去湊熱鬧。
正當她欲轉身,眼梢瞥見一抹極快閃過的黑影,鳳酌眸色一怔,看清那黑影的方向正是徒弟的房間。
她匆匆拴緊袍子,手一撐木窗,輕靈如燕地躍了出去,跟着那道黑影墜了上去。
鳳酌不肖靠近,都曉得那黑影定是樓逆無疑,她看着他摸進主院,趁着今日特殊,鳳一天等都皆在前院的功夫,一個閃逝,就溜進了主院的書房。
主院的書房,向來是鳳家家主處理庶務的地兒,其中也有頗多孤本珍藏,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至少鳳酌在鳳家的這麼多年,壓根就沒進去過。
鳳酌見樓逆利落的動作,便曉得他是有過周密考量的,她眉頭一皺,實在想不通徒弟想幹什麼,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對他的信任,是以,她腳步一錯,就隱進暗影之中,轉而在外望風。
一刻鐘過去,眼見書房裡頭毫無動靜,如若不是鳳酌親眼見樓逆溜進去,又哪裡會想的到有人這般大膽。
不多會,依稀聽聞夜風之中傳來紛沓腳步聲,以及鳳一天模糊不清的嗓音,鳳酌轉頭看了看書房的方向,她眉頭一皺,顧不上那麼多,一躍,就跟着從邊上的側窗躥了進去。
昏暗的書房中,樓逆毫無所覺,他手裡拿着本書卷,正在看着什麼。
鳳酌迅疾出手,一手捂住他嘴,一手拉手,就要將人往外帶。
厚重的殺意騰地從樓逆身上散發出來,身體的反應快過腦子,在鳳酌靠近之際,他手腕翻轉,快若閃電反擊過去。
“孽徒!”鳳酌低喝了聲,琉璃淺眸顯露出一分的焦急之色,分明鳳一天離的更近了。
樓逆瞬間散去殺意,任由鳳酌拉着他從木窗出了書房,兩人藏身矮叢之中,屏住呼吸蹲在一起。
鳳酌側耳傾聽,似乎是鳳一天進了書房,與人很是小聲的談論了什麼,後整個書房安靜下來,半個時辰後,才見鳳一天離開書房,回院休息。
鳳酌轉頭,冷不防就見樓逆無辜地瞅着她,還挨的十分近,連彼此的呼吸都混雜在一起,這讓鳳酌十分不適,她頭往後仰,瞪着他,訓誡意味濃的很。
樓逆左右張望,眼見四下無人,這才雙手攙着鳳酌直起身,並道,“小師父,怎的跟來了?”
眼下不是說話的地,鳳酌甩開他的手,徑直就往桃夭閣回去。
兩人一前一後,默契地避開巡夜護院,臨進門,樓逆還跟,鳳酌反手一關房門,差點沒撞上他的?尖。
“師父,”他軟語相喚,用手抵着門,不讓鳳酌關嚴實了,“弟子可以解釋。”
鳳酌轉頭看他,冷笑了聲,“解釋?爲師是你什麼人,當不得你的解釋。”
聽聞這話,樓逆面色一變,曉得鳳酌這是真氣的慌了,“師父,這次是弟子莽撞了,不曾支會師父一聲,就擅自行動……”
“閉嘴!”鳳酌喝止他,粉臉含霜,一雙眸子冷的來晶亮,“樓止戈,你當我是情願拘着你?”
這樣的連名帶姓,還是鳳酌從未有過的,樓逆心頭頓生忐忑來,可更多的是深沉不明的晦暗淤積在那雙鳳眼之中,叫人望進去就出不來。
“哼,”鳳酌扯開嘴角,面上最是冷漠無情,“你既孑身入險境,可曾多想過爲師一分?縱使你有想過,也不會那般不計後果。”
樓逆沉默,他抿緊了脣,薄涼的脣線線是刀削冰刻一般。
“我鮮少過問你的事,不是說爲師眼瞎,什麼都不明白。”鳳酌說完這句,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她想起從前鳳缺的提醒來,那會她根本就不當回事,直到今晚樓逆做出這檔子的事來,她才覺得,些許鳳缺說的都是對的。
樓逆走進來,他輕手關上房門,一步到鳳酌背後,擡了擡手,似乎想抱一下鳳酌有個倚靠,然而,當觸及她冷然的眸光,手終的還是放下了。
“師父……”他喉結滑動,低沉出聲,“弟子沒多少時日了哪……”
鳳酌看着他,不太明白。
樓逆淡然一笑,他背靠在門上,眼神柔和的道,“鳳家有一物,恰好是弟子所需的,原本弟子可以蟄伏等着,可師父卻等不得,師父終有一天是要去京城的,弟子不想和師父分開,自然只有加緊豐滿羽翼,日後即便師父要上京城,弟子也有實力讓師父還是現在這般肆意的爲好,故而,留給弟子的時日,並不多,所以今晚,弟子才鋌而走險。”
鳳酌皺眉,她曉得樓逆說的是真話,“是何物?爲何不早說?”
樓逆搖頭,“小師父不必思量,這事弟子來辦就好。”
這話的意思,不僅是不想鳳酌多管,且還不便現在就言明。
鳳酌忖度,她也不好再問,只得惡言惡語的道,“爲師不管你想做什麼,但有一點,切不可不顧性命,如若不然……”
說到這,她眯起琉璃眼,帶出顯而易見的威脅之意,“你當知曉爲師的手段。”盡吐名血。
瞧着緩和了,樓逆暗自鬆了口氣,他嘴角重新上翹,磨蹭到鳳酌面前,微微低頭,幾乎挨着她的額,“小師父又救了弟子一次,弟子真是後怕來着……”
似乎是吃了教訓,鳳酌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她伸手拍了拍已經高出她許多的徒弟的肩,帶着讓人哭笑不得的老成道,“凡事,三思而後行。”
樓逆自是應和,他笑眯了鳳眼,下頜從鳳酌柔軟的發頂掃過,“下次弟子再去探的時候,師父幫着把風好麼?”
雖覺這種偷雞摸狗之事有損威嚴,但是徒弟所求,鳳酌只糾結了那麼一瞬,就滿口答應,也不管自己這樣沒底線的慣着徒弟,根本就是助紂爲虐。
是以,當第二次樓逆逮着機會再探主院書房之時,他帶着鳳酌,竟大搖大擺的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