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手中的相機按下快門的那一刻,畫面定格在姨婆手中的那張照片裡。
“無論嚴嵩怎麼說,他就是不笑,最後照成這個樣子。”枯槁的雙手輕輕摩挲着照片裡那個人的臉。
文尚雪靜靜的坐着,突然眼角閃過一個影子,向那邊看去,什麼都沒有,站起身張望整個屋子。
“怎麼了?”顧文修見她神色有異也跟着四處張望。
文尚雪皺着眉看向姨婆,“我剛纔看見一個男人躲在角落看着你,可是一眨眼就不見了。”此言一出另外兩個人都是一驚。
“什麼樣的男人?”姨婆眼裡閃着異樣的光。
文尚雪搖頭,“沒看清楚。”
“也許是你看錯了,”姨婆默默嘆口氣,繼續道:“那天照完相之後,嚴嵩就就帶着楊玉芬去西湖周邊遊玩了,我和漢羲就去了斷橋,他給我講了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那天過的很慢,我們就一直在那裡,就算什麼都不說也沒關係,牽着手坐在斷橋上,看着結了冰的湖面,漢羲說,他最喜歡雪湖,那天晚上,就下雪了,紛紛揚揚的,落在臉上一陣冰涼,我們就那樣守在那裡,一個晚上,第二天我發了高燒……”
“那麼冷的天,不該讓你留在那裡的。”雲漢羲的手撫上她的臉。
梅若君發高燒了,臉被燒得通紅,口乾舌燥,什麼都不想吃。
屋門開了一條縫,李勤對着屋裡小聲道:“漢羲,你出來一下。”
外面還在下雪,“什麼事?”
“有消息說日本人會趁着大雪掩護偷襲杭州城。”
“什麼時候?”
“就這一兩天,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知道了。”雲漢羲說完要進屋,被李勤拽住。
“漢羲,這次他們的人數很多,你要做好充分準備。”
他微微側頭,看不見表情,“嗯。”
李勤點點頭便走了,還要去通知別人。
雲漢羲打開屋門,看見她倚在門口,無力喘氣,支撐不住,到在他懷裡,“要準備打仗了麼……我想和你一起去。”
雲漢羲抱住她,抱得很緊。
若君有些神志不清,摸着他的頭髮,“沒事的,沒事……我陪你一起去。”
他不語,依舊抱着她。
在他懷裡很有安全感,漸漸的放鬆下來,睡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頭依舊很暈,但是燒已經退了,基地裡很安靜,沒有往日的嘈雜聲,這種安靜很不尋常。
出門時看見楊玉芬,“人都哪裡去了?”
楊玉芬紅着眼睛,“他們都去打日本人了,昨天半夜就走了,嚴嵩也去了,他不讓我跟着,我怕他出事。”
“沒事,我們去找他們,只要一直往城外走就應該能碰到他們了。”嘴上雖然這麼安慰,但自己心裡也沒個底。
根據地本來就已經在城外,現在要往更外面去,若君和楊玉芬向着北邊走,只是憑感覺,果然走不久就聽到遠處的炮火聲。
楊玉芬膽子小,聽到那些震耳欲聾的聲音一下子就傻在那裡不知所措。
“別怕,我們慢慢過去,別出聲。”若君做了一個止聲的動作,彎腰向前走去,楊玉芬緊緊跟在後面揪着她衣服的一角,生怕自己被丟下。
前方亂成一團,不斷有傷員被擡到後面,若君眼裡只有一片血紅,楊玉芬嚇傻在那裡忘記了走動,忘記了來這裡的目的。
若君呆呆的走進戰地,被一個衛生員拉住,“同志,不能再往前走了!”
“我要找雲漢羲,雲漢羲呢?”就在詢問的時候一枚炸彈落在他們身後,轟然炸開,有幾個人被炸到了,痛苦的倒在地上,一陣硝煙之後,地上又多了幾具屍體,有個人被炸傷,痛苦的呻吟,那個衛生員管不了若君,急忙上前去查看那個人的情況。
若君也跟了上去,看了一眼就想吐。
那個人下半身都炸沒了,腸子流了出來,血是粉紅色的,在他身下匯成了一條小溪流向若君……
楊玉芬在若君身後尖叫一聲暈倒了,趕快把她擡到安全的地方,也許是安全的地方吧,在戰場上沒有誰是絕對安全的。
看着後面的人亂作一團,轟炸聲此起彼伏,讓人覺得頭暈腦脹,不知不覺呼吸急促起來。
耳朵裡都是嗡嗡聲,總有那麼一種感覺,他就在前面的某個地方,搖搖晃晃的朝那個方向走去,戰壕裡有死人,有活人,還有快死去的人。
那些人手裡拿着槍向着對面射擊,拿着手榴彈向對面扔過去。
忘記躲避,站在戰壕裡尋找着想念的身影,突然聽到有人在耳邊說“快趴下!”然後自己就那樣被撲倒了。
倒下的一瞬接,有幾顆子彈打在了身後地面上。
剛想擡頭就聽到子彈的呼嘯聲從耳邊擦過,若君翻過身抱着那個人,“你沒受傷吧?”
雲漢羲眉頭緊鎖,“你怎麼不聽話,跑到這裡來了!”
“我說了要跟你來,你卻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裡自己跑來這兒,你憑什麼你憑什麼!”拍打着他又不敢用力。
雲漢羲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後把她扶起來,“你在這裡會分散我的注意力,到後面去幫忙吧。”
“你自己多小心!”擔心的看着他。
雲漢羲微微笑了一下,摸了摸胸口的口袋,“有你的護身符。”點了一下她的鼻子便走了。
看着他淹沒在戰壕裡。
這一役打了三天,殲滅日軍兩千多人,我軍傷亡三百一十四人。
而這一役,也不過是抗日戰爭裡的一個插曲罷了。
雲漢羲的脖子被子彈擦傷,傷口不深,給他處理包紮了一下。
每個人都很累,像上緊的發條一下子鬆了下來,一個個都疲憊不堪的。
若君這幾天都沒閤眼,眼睛腫得厲害,回來以後安頓了傷員便去睡了,楊玉芬就更不用說了,在那裡差點嚇破膽,被嚴嵩好一頓罵。
不知道爲什麼,右眼一直在跳,用手去按住,還是繼續跳,心裡總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好的事情,但是說不上來,鬆開手,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右眼皮跳動到可以看出來。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總是心緒不寧。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到春節了,根據地裡多少有了些過年的氣氛,只是心裡一直不踏實。
想家了,離開家那麼久,不知道父親怎麼樣了。
除夕那天晚上有人不遠千里找到杭州,是白瑾年和張昭妍。
張昭妍看見若君一把撲了上去,趴在她肩頭大哭,若君不知所措的安慰着,見她哭得傷心沒敢問,只是把詢問的眼光投向白瑾年,白瑾年目光躲閃,不敢看她,隱隱覺得有什麼事情。
待張昭妍哭了一陣,才緩過氣來,“若君,我……我跟你說件事,你先答應我,聽完以後不要想不開。”
看着張昭妍的樣子,沒由來的恐懼,恐懼知道她即將要說的事情,但卻還是點點頭。
張昭妍緊緊握着她的手,“舅舅……舅舅被日本人害死了!”
有那麼一刻,周圍的一切都是空白的,沒有聲音,沒有影子,腦子裡一陣一陣的發脹,閉上眼睛,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就那麼閉上眼睛,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遠處有光亮,循着過去,是自家的院子,陽光很明媚,明媚到讓人睜不開眼,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白暈裡。
有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梳着兩個羊角辮,嘴裡唱着那年的童謠在院子裡跑。
這時,一個男人從後院闊步走出來,坐在梅樹下,笑看女孩。
小女孩看見那男人便跑了過去,依偎在他懷裡撒嬌,“爹爹,隔壁家的哥哥說我的名字是男孩子用的,是不是你不喜歡女孩纔給我起這個名字?”女孩的聲音稚嫩,無雜質的眼睛看着父親,期待他的回答。
男人笑着搖頭,摸了摸女孩的頭髮,“因爲,我希望若君能像男孩子一樣堅強,就算以後我不在了,你也可以堅強的面對所有的問題。”
就算以後我不在了,你也可以堅強的面對所有的問題……
那白光刺痛雙眼,痛到流淚。
眼淚模糊了視線,看不清圍在身邊的人,只有影子。
猛然坐起來,擦乾淚水,看見張昭妍,面無表情的問:“我爸是怎麼死的。”
太平靜,反而嚇人。
張昭妍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敢說,用胳膊偷偷撞了一下白瑾年。
白瑾年抿了抿嘴,“你走以後柴鴻羽來過,要見你,梅伯伯說你已經走了,他不信,在外面等了很多天,後來知道你真的走了,柴鴻羽很生氣,不知道怎麼回事,被他發現梅伯伯在幫地下黨,在這之前梅伯伯就有所察覺,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讓我們提前出城,我們走的那天晚上,胡力偷偷出城通知我們,梅伯伯因爲拒不招出地下黨的據點被後藤一槍打死了……我們趕到時他已經不行了,嘴裡念念不忘喊你的名字……”白瑾年的聲音越來越小。
若君雙眼直直的看着前面,那天右眼一直在跳,一直跳……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若君機械的說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裡,不去理會別人。
雲漢羲握緊一下她的手,便帶着其他人出去了,輕輕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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