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容與在這個遠離喧囂的山中屋舍生活的日子,總是讓我想起在浮生島度過的許多日日夜夜。這裡與浮生島一樣,銀河是在水中靜靜流淌的。向羣山的缺口眺望,能看見如同藍瑪瑙一般鑲嵌在遠方的海。
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凡人短如朝露的一生,能夠稱得上快樂的事情細細數來也並不在少數。
只是沒有糧食充飢的作用是別的菜餚無法代替的。我倒還好,只是容與這幾日吃的瘦削了不少。於是盤算了一天以後,我還是決定下山到附近的村子市鎮買些米麪糧油來。
無名山雖然在明宮的掌控範圍裡,但我還是隱隱有些擔憂。遂想着讓容與留在這裡,若是我遇到那個年輕男子的襲擊,他也好保全自己,但容與偏偏要隨我一起去。我拗不過他,只能和他一起下山。
我們於清晨出發,一直到月上梢頭纔到達山腳下。此處雖然人煙稀少,但偶爾也有幾個樵夫獵戶以及路過的車伕。我給了車伕一些錢,和容與上了馬車。
趕馬車的是一對夫妻,兩人看上去飽經風霜,很是滄桑。容與並不是多話的人,他用手拄着車上的茅草,擡頭望着半圓的月亮。男人和妻子一路說笑,時不時哼起不成調子的山歌,我聽不懂他在唱什麼,只覺得那聲音蒼涼中帶着熱忱,是我從未聽到過的。
“客人,你們是去城裡過花朝節嗎?”女人忽然回頭問我們。
“花朝節?”容與好奇地問。
“是啊。以前我沒有嫁給老頭子的時候,也喜歡和鄉里的女伴去過花朝節。花朝節上什麼都有,什麼糕餅,鮮花都是女孩子喜歡的東西。你要好好表現,才能贏得這小姑娘的芳心啊。”
倘若我在喝水,一定會當場吐到容與臉上。
我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沒有簪子之類的飾品,也沒有在蕭山時候的幹練,再看看自己的衣服,一席藕荷色裙裝,倒的確像待嫁閨中的小姑娘。再看看容與一身月白常服,荼白腰帶,若是再佩上一塊上好的玉石,就更像個富家公子的模樣了。
難怪會被當做戀人。
我想開口解釋,卻發現容與看着我嘴角輕輕揚起。我打消了解釋的念頭。
車伕夫婦將我們送到了附近的集市,如女人所說的,此時正值人間花朝節,鎮子裡熱鬧非凡,各種店鋪無論是酒坊菜館都用迎春、桃花等鮮花將店面裝點了一番。有老嫗生了火,火上的蒸籠放着剛剛做好的鮮花餅。街上成雙入對的戀人互相低語調笑,我上次見到這樣的景象,好像還是一次離開天道宗遇到了人間的乞巧節,不過那時候看見的大多是女兒們的刺繡香包......
“容與,我們要抓緊時間找糧鋪.....”
我話還沒說完,卻發現身邊的容與已經不見了。我正要四下張望着尋找他,他卻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到了我身後。我想問他去哪了,他卻舉起胳膊,將一支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桃花簪在了我頭上。
我愣住了。
“阿星戴花也很好看。”容與輕笑着說。眼底有望不盡的溫柔。
我的心口處有一種空洞洞的感覺,一種由內自外傳來的疼痛讓我啞然失聲。這是心動,也是心痛。我沒有心,所以我的心動就是疼痛。
一直以來被我壓抑着的回憶慢慢浮上心頭,我腦海中有這些天容與蹲在竈臺邊上生火的樣子,有他因爲亂吹氣整張臉都被濃煙燻黑的樣子,有他在靠在藤木鞦韆上睡着的樣子,月光把他半邊臉照的很亮,他沉睡的樣子比這時候更溫柔,因爲信任,所以毫無防備。
“你覺得帶着這個傢伙的人,戴這麼嬌嫩的花合適嗎?”我搖了搖袖子裡藏着的承影劍,故意打趣他。“你看,應該戴花的是那邊的人。”我指了指那邊一個水綠色衣裙的少女道。“或者,”我將頭上的桃花取下來,戴在他頭上。
“你戴着也很合適。蕭山的小姑娘都說你風流倜儻,有不少人暗戀你。我倒覺得你有時候呆的像木頭一樣。”
容與明知道看不見,卻還是擡眼看了看頭上的桃花。我不等他接話,拉起他的袖子向街道中心走過去。走着走着容與忽然又停了下來,我差點摔過去,容與將我拉回他身邊。
“阿星,我們去玩這個好不好?”他指着眼前一個攤位說道,攤前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攤主將寫着字的紙條放入花糕中,放滿一整籠便去蒸,他身邊的墨字招牌上寫着,“花糕猜謎”四個字。
“這不就是能吃的元宵節燈謎嗎?”我笑道。
“姑娘,我這可不是猜謎。我這花糕裡面的寫的是詩句,若是有緣人,他們買的兩個花糕裡面的詩句能湊成完整的一句。要不要試試?”老闆對我說道。
“我們要兩個花糕。”容與對老闆說。
“好嘞,二十文錢。”
我無奈想拿錢,卻發現容與已經遞給了老闆。這纔想起來容與在蕭山也不是吃白飯的,他同樣也有行鏢的任務,想必這些年也攢下了不少錢。我不知道天道宗給他的是什麼樣的任務,忽然有一個猜測,容與每次切磋會不會是故意輸給我?只是爲了讓我開心。
“阿星,該你拿了。”容與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
我從恍神中清醒,只隨手指了指一個白的像雪的花糕。
“是玉蘭花糕。剛剛這位公子拿的是海棠花糕。”老闆將花糕遞給我。而另一邊容與已經將花糕掰開了。
“曾經滄海難爲水。”他一字一句的念出來。
“除卻巫山不是雲。”我也掰開花糕,將裡面的詩唸了出來。
老闆聽後立刻鼓起掌來。“好!今日第一對有緣人出現了。”人羣隨即被他的歡樂帶動,開始起我們兩個的哄。
“小孩子的把戲。”我被他們吵得頭有點疼,遂說道。
“阿星,是甜的。”容與將他的花糕遞到我嘴邊,他臉上帶着期待的微笑,我不想讓他失望,於是咬了一口。是甜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或許老闆真的在裡面加入了海棠?
“我覺得我應該在你身邊。”容與之前的話在我的腦袋中迴響,那種空洞洞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好像洪水要把我吞沒。看着這個不久之前帶我虎口脫險的人,我真希望我有能力去愛容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