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起牀小便,發現二咪像人般端坐在窗臺上,面南背北,前爪收於胸部,閉着眼睛**的像尊道觀裡星宿獸神的泥塑。
我感到好笑,二咪越來越人性化,太可愛了,不將來某一天是否能修煉成仙。這個念頭剛剛淡去,我立即想到這其實是一種病態,中學時高萌萌曾經和我說過,這是胡蘿蔔素攝入量過多,或者是鵝肝吃多了。我家二咪還沒見過鵝長什麼樣,更不知其肝味道如何,想必是胡蘿蔔素攝入量多了。二咪總跟我吃素,身材保持的不錯,但長此以往恐怕不利健康,看來還得向高萌萌討教一下貓食問題。
小便出來後見二咪仍在窗臺上,只不過前爪高舉過頭,倒像是氣功中採氣的動作。我一愣,感到自己的這個念頭古怪異常。
再上牀時頭痛病卻又犯了,白天有事可做時還不覺得怎樣,夜深人靜時這頭痛就像戴了孫猴子頭箍,讓人無法忍受。想起許蘭教的那個呼吸術,於是忍着痛開始練習,十幾分鍾後頭痛竟奇蹟般的好了。又過了沒一會,我無思無想的睡去了。
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亮,神清氣爽,什麼夢都沒做,感覺就像睡了一小會。睡眠質量之好讓我感到意外,看來許蘭教的這個能成仙的呼吸術是不錯,值得經常練習。
七點四十出門,外面陽光普照,道路乾淨店鋪整潔,一點也看不出昨天剛下過一場暴雨。我走在路上心情不錯,可不知怎的,忽然又想起昨天聽到的那個笑聲。昨天被那笑聲嚇到了,現在仔細回憶突然間覺得那聲音在什麼地方聽過,甚至有些熟悉。迎面走來的行人表情麻木,看不出喜悲。我心中變得惶恐不安,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給遺忘了。
到報社時發現張之芊又在進行晨會,她有些不悅的對我點名批評,一天遲到還可以理解,每天都遲到就說不過去了。我有些困惑,上班時間什麼時候提前了?想看時間才發現沒帶手機,進而想起手機還沒充電。近來記憶力下降的利害,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同事們都臉色陰沉,我有些不解,丘虹低聲告訴我莊不非的追悼會明天上午開,我看着她紅腫的眼睛心中一沉,被壓抑的悲傷重又蔓上心頭,想要安慰丘虹幾句,一張嘴眼淚卻幾乎滾落。
因爲丘虹也參與到月夜魔的報道,所以我的工作量明顯降低,下午兩點左右就無事可作了。丘虹新官上任,又想通過工作擺脫悲傷,所以大部分的活都讓她包了。更重要的一點是,我不喜歡官樣話,說什麼‘在警方周密調查布控下,在案發後以最短的時間破獲這一大案,使鎮西市恢復平靜’,但這樣的話總是必要的。
在丘虹改稿子時,我一直在琢磨她與莊不非的關係到了哪一步,莊不非與妻子分居多年,總拖着不離,不知道是不是還念從前的一點情分。那丘虹算是什麼?這三角戀真是複雜。而我呢?我愛許蘭,可又被別的女人愛着,那她們又算什麼呢?
頭又開始痛了,點上支菸麻痹自己。
下午三點多離開報社,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工作,畫編破天荒的沒要我幫忙,所有人都像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只有我似乎迷失了。
乘坐公交車去看許蘭,在圖書館門口遇到三個黑袍修士,他們一臉驚詫的看着我,直到走過他們身邊,我聽到他們語速極快地議論着什麼。心中有一絲疑惑,但並不在意,這些以色列來的猶太人總是神秘兮兮。
許蘭在盤點,圖書館剛進了一批新書,文學藝術這層樓封了。我託許蘭的同事叫她下來,許蘭穿着一件灰色大褂,戴着白色套袖,紮了兩個羊角辮,看起來就像五六十年代的勞動婦女。我禁不住微笑,許蘭在同事們好奇的目光中紅着臉興奮的跑過來。
“哎呀,你怎麼來了啊,才三點半,離下班還早着呢!”
“這不是想你了嗎,就過來看看你,順便聞聞你的味道。”
我說着湊上前做勢要抱許蘭,她忙後退一小步,但還是讓我抱在懷裡,使勁地聞她的體香。
“臭壞蛋,快放開,這是圖書館,別人都在看着呢!”
“讓他們看吧,不收費。”
只有和許蘭在一起時,我纔會不去想那些理不清的思緒,她就像是我的鎮定劑。
“晚上來我那吧!”
“不行,這個星期恐怕不能去你那了,下星期吧,我也想你。”
我們沒說一會話就有人來叫許蘭,是個四十左右面相兇惡的中年人,他很不友好。許蘭低聲告訴他是副館長,就是他提出宿舍外租計劃的,在這沒人喜歡他。我本想晚上和許蘭一起吃飯,再送她回宿舍,但許蘭說晚上約好同屋的姐妹一起出去,要我不用等她了。明天是星期天,她休班,到時候過來找我。
“還有,不許你總關機!”
“嗯嗯,我今天忘帶了而已,真的。”
許蘭的同事再次來催促,在副館長剛露頭時許蘭大聲迴應馬上就過去,副館長板着的臉孔這才消失。許蘭墊起腳尖在我臉頰上一吻,飛快地跑開了,在陽光裡劃過一道彩虹,光與影在許蘭白皙的臉上交錯而過,髮絲都閃着金光,美的驚心。
回家路上買了手機電池和充電器,到家後換上,坐了會總感到有什麼事還沒做,於是起身給二咪清理沙盆,打掃房間,把該洗的衣服都丟進洗衣機。但那種有事未完成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逼迫的我在房間裡坐立不安。二咪在窗臺上盤成一團,享受着陽光。洗衣機還要十幾分鍾才停,心中煩躁,忍不住帶上手機逃離自己的家。
一到樓外,煩躁頓時消失了。
步行穿過馬路到對面社區的心心獸醫,我想就二咪的飲食問題與高萌萌討論一番。它現在快不是我的寵物了,許蘭一來總要把二咪抱在懷裡,還一再警告我不許欺負二咪。遠遠的就看見有人站在屋頂拆除臨時的防雨層,高萌萌在屋裡與人說話。
“你怎麼來啦?先別過來,等一下,他們要把東西丟下來。”
高萌萌打開窗對我喊,屋頂的工人目測安全距離,叫我再後退幾步,然後纔開始把屋頂溼漉漉的雜物丟下來。雖然雨早就停了,但心心獸醫屋頂仍存有積水,上面的雜物拋下來時難免污水四濺。我不停後退躲避污水,退到大型廣告牌下時不覺中撞了一下搖晃的支架,蹭了一身鐵鏽。
“快閃開!”
耳邊突然再次響起那個神秘的女聲,只是似乎異常驚慌,我猛然回頭,只有露天廣告破敗支架,再回頭時撞上高萌萌驚恐的眼睛,屋頂的工人們也焦急的指着我上方大喊着什麼。頭頂悄無聲息,我仰起頭看去,一個巨大的黑影向下撲來,我甚至來不急驚叫就被無邊的黑暗籠罩住了。
我在朦朧之中想到,今天還沒幹完的事就是腦袋上挨一下子。
我像是睡了很久,嘴裡發苦,舌頭像是已經腐爛了,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味道在舌根蔓延向咽喉,可疑的液體凝滯不動。眼睛發澀,眼球與眼瞼上似乎有無數細沙,磨的生痛。全身的肌肉酸脹,找不着手的感覺,像是已經脫離軀體。我試着挪動頭部,額頭向上的位置頓時傳來劇痛,我倒吸一口冷氣,但也由此可知我還活着。
“他醒了。”
“真的?奇蹟啊!”
“要不要叫張主編她們?”
“不用,讓她們多睡會吧!他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恢復清醒。”
“噢,那我去叫孫主任去。”
一個朦朧的身影飄走了,剩下的一個向我靠來。我的心跳開始加速,莫名的恐懼。
“能聽到我說話嗎?眼睛隨着光源移動。”
眼瞼被人撥開,一道光射進來,左右移動。
“不要急着睜眼,再睡會,你現在狀況還不穩定。”
我閉上眼睛努力回憶發生了什麼,腦海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想起自己在家中坐立不安的走來走去,但是爲了什麼呢?像是有一件重要的事還沒完成,我仔細的回想每一件事,忽然覺得疑點重重。我和許蘭、錢宇、王敬一起吃飯那晚,分手時錢宇說到行爲藝術家不是真正的納蘭無術,王敬當時的表情顯得很驚訝,錢宇也說沒想到,可是後來唐風卻告訴我他們倆早就認識納蘭無術。如果唐風沒有說謊的話,那錢宇和王敬爲什麼要在我面前演戲?他們在隱藏什麼?
頭痛欲裂,雖然沒睜開眼睛,但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注視着我,目光溫柔甚至有一絲心痛,這感覺就像是來自母親的關愛。我的呼吸漸漸平復,再次睡去。
再次醒來時眼前是一團光,光中有兩個朦朧的身影。
“他醒啦!他醒啦!”
“你怎麼樣?頭還痛嗎?”
“快去叫孫主任!”
“你嚇死我了!”
“你要死了我可怎麼辦?”
“不許你死!我還想做人……”
耳邊是兩個女人七嘴八舌,我睜開眼睛努力適應屋內的光線,好一會纔看清楚,是許蘭和高萌萌,她們兩個擠在牀前,各不相讓,兩雙紅腫的眼睛一齊盯着我。我倒吸一口冷氣,她們兩個怎麼會在一起?然後纔想起自己好像是受傷住院了,這樣說來她們兩個想不碰面都難。
但是,張之芊在哪?
這時我怎麼會想起她呢?頭部內外一起痛起來,讓我呼吸都有些困難。
“你們幹什麼呢?高萌萌你也是,身爲醫生難道不知道病人現在最需要的是安靜嗎?都出去!”
我感激的眯眼看着這位救星,他戴着超薄的鏡片,四十歲上下,身材精瘦,看起來文質彬彬,這讓我生出些好感。兩個女人離開病房前都回頭望過來,我在許蘭的眼睛裡看到欣喜,高萌萌則只有關切。
“兄弟,你真行,三個女人都能擺平,厲害啊!不過,就你這身子骨……不知道挺多久。”
救星一開口就讓我哭笑不得。
這位醫生就是孫主任,是高萌萌的朋友。而這裡是132醫院,原爲鎮西市司法醫院,後更名爲中國人民警察鎮西132醫院,該院門診及住院樓一座,建築面積1456平方米。病房62間,設內科、外科、功能科等9個科室,共有醫護人員21名,管理人員9名,設備57件,是經市衛生行政部門批准的一級乙等醫院。專科特色:戒毒。
我是頭部被重物擊中,又不是有毒癮,爲什麼會送到警察醫院?這個問題還沒想明白,孫主任就又說了一件讓我大吃一驚的事。
“你的情況很特殊,我們在你大腦中發現一顆子彈,已經被腦組織分泌的一種膠狀物質包裹,我估計至少有二十年的歷史。我就不明白,你是怎麼活下來的,這顆子彈明明貫穿了你的大腦,你應該早就死了纔對,就是不死也該犯個癲癇什麼的,怎麼會一點事也沒有呢?”
“你說我頭裡有顆子彈?!”
“嗯,沒錯,而且彈體不小,估計是軍用彈。”
我霎時想起父母雙亡的那一天,母親的遺體被拉開時那人驚愕的目光,還有父親的同事不讓我在追悼會上看父母最後一眼的原因,難道,當時母親的頭部被擊穿了?
“我爲什麼沒死?”
我有些激動的問。是啊,我爲什麼會沒死呢?如果那時死了也就不會有現在的煩惱了,現在當晨報記者的就是另一個人,高萌萌、張之芊還有許蘭,她們就會愛上別的人,幸福因此而不再遙遠。可爲什麼偏偏活下來的人是我?
孫主任搬過張凳子在牀前坐下,一臉興奮的盯着我。
“嗯,這個問題問的啊……你別激動,你頭上的傷還沒好,躺好了,聽我慢慢說。你剛送來時渾身發熱,那熱度正常人根本受不了,高萌萌擔心是腦出血,結果拍出片子一看居然有顆子彈!我們幾個醫生會診得出的結論是,你的發熱情況是因爲這顆子彈引起的。子彈的位置在腦上腺,噢,就是傳說中能激發特異功能的那個松果體。這顆子彈射的角度刁鑽,正好擠佔了松果體的位置,被松果體和奇怪的膠狀物質包裹。通常情況下呢,松果體主要是調節神經的分泌和生殖系統的功能,而這種調節具有很強的生物節律性,並與光線的強度有關。但是你這個情況很特殊,松果體被擊碎卻仍能正常分泌激素,而過了這麼多年,震一下居然就開始罷工,我覺得沒這麼簡單……”
孫主任忽然停下,目光在我頭上掃來掃去,似解剖刀揮舞不停,他那躍躍欲試的模樣讓我再次不寒而慄。
“我這麼講你能聽明白嗎?”
“能能,您講吧!”
“噢。醫學上講呢,松果體細胞會交替性地分泌褪黑激素和5-羥色胺,有明顯的晝夜節律,白晝分泌5-羥色胺,黑夜分泌褪黑激素,褪黑激素可能抑制促性腺激素及其釋放激素的合成與分泌,對生殖起抑制作用。另外,松果體細胞還分泌8-精催產素、5-甲氧色醇、黃體生成素釋放激素和抗促性腺因子等。這些激素的具體作用還不太明確,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一項就是調節體溫。我想可能是因爲重擊使松果體包裹內的子彈受到震盪,而使激素分泌異常,導致體溫高熱。因此我們做出針對性治療,你的體溫果然降了。所以,你才能活到現在。”
孫主任一臉得意,可我卻感到憤怒,他根本就沒聽明白我問的是什麼。
“我沒問這個,我問的是爲什麼我腦子裡有顆子彈卻沒死!”
孫主任有些驚訝於我的憤怒,皺皺眉頭,口氣隨即有些冷了。
“我怎麼知道?你這種情況是必死的,但你卻活着。人腦的研究至今仍處於起步階段,要有答案至少還要再過二三十年。”
我意識到自己的無禮,雖說醫者父母心,但做爲醫生難免希望聽到患者的感激之辭。而我卻對治癒我的醫生髮火,怎麼說都是不對的。
“對不起,我有些激動了,腦子裡有顆子彈……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想不明白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道歉,孫主任長出一口氣,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躺好。
“不要想了,每件事都有其存在的理由。我聽高萌萌說起過你的事,那你活着的理由嘛,就是你父母的遺願。好好活着吧,別讓死人擔憂。”
孫主任離開病房,我躺在牀上睜着眼睛發呆,一切事物都有存在的理由,真的是這樣嗎?那罪惡的存在難道是爲了讓人類感到幸福的珍貴?
頭又開始痛了,但我禁不住思緒如在狂風中飛舞。
那月夜魔存在的理由呢?是爲了將死亡帶到人們中間?還是像納蘭無術說的那樣,他們只是在爲了像人一樣活着而瘋狂殺戮。因自己的不幸而決定他人的死,這樣的理由太過兇殘。又或者這是一種進化,人類繁衍生息淘汰弱者,一種本能的理由。
也許這就是無情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