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公孫我劍道:“人心隔肚皮,想不到就是想不到,你從前若是想得到,也就不會把一身武功傳授給這個徒兒了。”

西門慕名捧着額頭,苦笑道:“你若在當年收了一個這樣的徒兒,也絕不會想到他會變成這樣的。”

公孫我劍道:“老夫不知道他現在怎樣,只知道他是天恨幫的龍頭老大恨帝!”

“恨帝!”西門慕名忽然又跳起來大笑道:“恨帝恨帝,天恨天恨,他到底在痛恨誰?”

公孫我劍道:“他痛恨的也許是他自己,也許是世間上每一個人!”

“痛恨世間上每一個人?”西門慕名驚詫極了:“有這個可能嗎?”

公孫我劍道:“世間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唯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是太陽永遠不會從西方升起。”

西門慕名搖搖頭,道:“你錯了,太陽是會從西方升起的。”

公孫我劍道:“你見過嗎?”

西門慕名道:“當然見過。”

公孫我劍道:“在甚麼時候?”

西門慕名道:“在晚上。”

“在晚上?”公孫我劍陡地呆住,過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說在做夢的時候?”

西門慕名點了點頭,說道:“不錯,老朽經常做夢,而且每一個夢都是很奇怪的。”

公孫我劍道:“夢境裡的事,永遠都是不切實際。”

西門慕名長長嘆了口氣:“我知道,我知道,我甚至知道自己快要瘋了!”

公孫我劍道:“你若是真的瘋了,也一定是恨帝把你逼瘋的。”

西門慕名立刻搖頭,道:“不!他從來沒有壓逼過我。”

公孫我劍道:“他每做一件壞事,每殺一個好人,對你來說,都是可怕的壓逼!”

西門慕名抱着頭,痛苦的叫道:“夠了,夠了,不要再在老朽的耳邊上嚕嚕嗦嗦!”

公孫我劍道:“這不是嚕嚕嗦嗦,只是不想看見你死。”

西門慕名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死亡。”

公孫我劍道:“但你這樣下去,就算活着也沒有甚麼意思。”

西門慕名道:“老朽的事,老朽自己會去解決。”

公孫我劍道:“怎樣解決?是不是做了和尚,出家之後就一定可以解決了?”

西門慕名呆住,半晌答不上話。

公孫我劍絕不放鬆,繼續說道:“你若真的想皈依佛門,那並不是壞事,但若想藉着出家來躲避一切,那就是大大的不對。”

西門慕名大聲道:“這樣不對,那樣也不對,要怎樣纔算是對?”

公孫我劍道:“認真反省一下,然後清理門戶。”

西門慕名道:“你要老朽殺了他?”

公孫我劍道:“殺與不殺,那是另一回事,但你最少應該把恨帝抑制下來。”

西門慕名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不斷的搖頭,道:“不行!

不行!無論是誰,都休想挑撥離間。”

公孫我劍心中有氣,道:“這不是挑撥離間,只是實話實說,難道連你也贊同恨帝的所作所爲嗎?”

西門慕名怒道:“別再說下去!”

公孫我劍道:“非說不可!”

西門慕名道:“你再不住嘴,休怪老朽翻臉無情!”

公孫我劍吸了口氣,然後又無可奈何地嘆息了一聲。

西門慕名也嘆息了一聲,忽然道:“我知道,你其實沒有錯,你並不是一個真正混帳的人。”

公孫我劍卻已靜默下來,不再說話。

西門慕名把腰肢伸了一伸,又道:“今天說話太多,很累了,你呢?”

公孫我劍這才盯了他一眼,道:“你的身體不累,只是心已累了。”

西門慕名道:“你想從我這裡知道些甚麼?”

公孫我劍道:“我想知道恨帝在甚麼地方?”

西門慕名道:“你要找他?”

公孫我劍道:“是的。”

西門慕名嘆息一下,道:“我看你還是不必了。”

公孫我劍道:“爲甚麼不必?”

西門慕名道:“就算你找到了他,也是枉然的。”

公孫我劍道:“你認爲老夫不是他的對手?”

西門慕名道:“這世間上,能夠剋制得住的人,絕不會太多。”

公孫我劍道:“如此正好,老夫最想跟這種人交鋒。”

西門慕名道:“但你是否知道,你可能只有一成機會?”

公孫我劍道:“能有一成機會取勝,就不是必敗之戰,既非必敗,那又何妨放手一搏?”

西門慕名搖搖頭,道:“你錯了,我並不是說你有一成機會取勝,是隻有一成可以不死的機會!”

公孫我劍深深的呼吸了兩次,才道:“這麼說,我若和恨帝交鋒,肯定是必敗無疑了?”

西門慕名點了點頭,道:“是的。”

公孫我劍道:“我不信。”

西門慕名道:“你若連我說的話都不相信,那麼天下間再也沒有任何人說的話是可靠的了。”

公孫我劍道:“我並不是不相信你的話,只是不相信這個邪。”

西門慕名道:“不信邪的人,往往會死得更快。”

公孫我劍卻居然在這時候嘻嘻一笑,道:“我雖然沒有八十二歲,但卻也不比你年輕得了多少。”

西門慕名道:“但你若不去找恨帝,最少還可以再活五六十年。”

公孫我劍又是哈哈一笑,道:“那豈不是變成一個老妖精了?”

西門慕名道:“你現在已是個老妖精了。”

公孫我劍道:“但江湖上的朋友,都說我是個老俠、老英雄。”

西門慕名道:“所以,你一直都很自鳴得意,覺得自己真的是個老俠、老英雄了?”

公孫我劍道:“這又有甚麼不好?”

西門慕名道:“你認爲好在那裡?”

公孫我劍道:“一個人若想活得愉快些,就該對自己有信心,對一切都有信心,自大狂雖然不值得恭維,但最少比頹喪得有如半死殭屍的傢伙好上千千萬萬倍。”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目光忽然轉移到祁四公子的臉上。

祁四公子只是苦笑了一下,並沒有答腔。

西門慕名凝視着公孫我劍,忽然道:“你爲甚麼非要找到恨帝不可?”

公孫我劍道:“不是老夫首先要找他,而是他不斷找老夫的麻煩。”

西門慕名不解道:“你和他有甚麼過節?”

公孫我劍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他也沒有直接找過我。”

西門慕名驚奇道:“連見也沒見過,他又怎樣找你的麻煩?”

公孫我劍道:“他雖然沒有直接找我的麻煩,卻不斷找我朋友的麻煩。”

西門慕名道:“所以,找你朋友的麻煩,也就等如找你的麻煩了?”

公孫我劍道:“正是這樣。”

西門慕名嘆了口氣,道:“但照老朽看來,這只不過是你自找麻煩而已。”

公孫我劍冷然道:“若以各家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態度去看,老夫的確是自找麻煩的,但你聽過脣亡齒寒這四個字沒有?”

西門慕名道:“當然聽過,但你若不去找恨帝,這些不必要的麻煩也許永遠不會直接降臨到你的身上。”

公孫我劍搖搖頭,道:“但老夫並不是這樣想。”

西門慕名嘆了口氣,道:“你實在是個怪傑。”

公孫我劍道:“就算不是個怪傑,最少也是個怪人。”

祁四公子道:“不但是怪人,而且還是怪人中的怪人!”

公孫我劍道:“這世間上若沒有我們這些怪人,那麼一切都會變得太平凡,太沒有意義了。”

祁四公子道:“想不到你也有自己拍自己馬屁的時候。”

公孫我劍眨着眼,道:“這是讓自己活得更加愉快的一種好方法。”

祁四公子道:“自我陶醉!”

西門慕名嘆了口氣,道:“一個人若能自我陶醉,也許真的可以減少許多不必要的痛苦。”

祁四公子卻笑了笑,笑得又酸楚又苦澀。

他說:“有時候,我也會想自我陶醉一番,但總是在最陶醉的時候忽然清醒過來。”

公孫我劍道:“那又怎樣?”

祁四公子道:“痛苦極了,就像是喝了幾杯陳年醇酒的人,忽然再喝兩杯貓尿一樣。”

公孫我劍淡淡一笑,道:“貓尿雖然不好受,但卻可以清洗腸胃,把腸胃裡最骯髒的東西都一併嘔吐出來。”

祁四公子道:“狗肉和貓尿,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東西。”

公孫我劍道:“但你吃了狗肉之後,至少還沒有嘔吐出來。”

祁四公子道:“所以,那是奇蹟。”

公孫我劍目光一轉,望着西門慕名道:“明師出高徒,恨帝現時的武功,是否比你還高?”

西門慕名嘴角露出了苦澀的笑容:“你以爲老朽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嗎?”

公孫我劍道:“應該是的。”

西門慕名道:“錯了,你若放手與老朽一搏,老朽最多隻能支持三十招左右而已。”

公孫我劍一怔:“你有病?”

西門慕名搖搖頭,道:“老朽沒有病,也不是因爲太老,而且本來就打不過你這位笑公爵。”

公孫我劍道:“但恨帝的武功……”

西門慕名咳嗽了兩聲,才緩緩地道:“比你高,比我這個師父更高得多。”

公孫我劍愕然道:“這又是甚麼道理呢?”

西門慕名道:“那是因爲他有兩個師父。”

“兩個師父?”公孫我劍又是一呆:“他另外一個師父是誰?”

西門慕名道:“我不知道。”

公孫我劍皺眉,說道:“連你也不知道?”

西門慕名道:“他的事,不要說是我這個師父,就算是他的父母,他最喜歡的女人,以至他的兒女,也不會知道。”

公孫我劍道:“你只知道他有另外一個師父?”

西門慕名點了點頭,道:“不錯,他那另外的一個師父,武功一定還在我之上。”

公孫我劍道:“所以,他纔會有那一身驚人的藝業?”

西門慕名又點點頭,道:“環顧當今武林,可以與他分庭抗禮的人,只怕就只有寥寥幾位了。”

公孫我劍道:“若練驚虹出手,雙方勝負之數將會怎樣?”

西門慕名苦笑了一下,道:“公孫先生,你以爲我是個神仙嗎?我只不過是個平凡的老人而已。”

公孫我劍愣住。

西門慕名接着又嘆了口氣,道:“你不要再想着去找恨帝,他只會把你當作是小羊兒般一口吞掉,你甚至會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

公孫我劍沉默了半晌,道:“謝謝你的忠告,但老夫還是不會就此退縮。”

西門慕名怔住。

公孫我劍又道:“恨帝現在在什麼地方?”

西門慕名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公孫我劍道:“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

西門慕名道:“既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是決計不說。”

公孫我劍道:“我若要你非說不可呢?”

西門慕名倏地臉色一寒:“你憑甚麼對老朽說這種話?”

公孫我劍把右掌輕輕一揚,道:“不憑甚麼,就只憑這一隻手掌。”

西門慕名不由狂笑:“好啊!想不到俠名滿天下的笑公爵,也會對老朽耍出這一套手段來了。”

公孫我劍嘿嘿一笑,忽然揮掌。

他一掌揮出,掌心立刻就散發出一股巨力。

祁四公子臉色一變,怒聲叫道:“公孫兄……”

公孫我劍卻恍若不聞,出手依然剛勁無比。

西門慕名沒有接招,他提升了輕功,向屋後急馳而去。

但公孫我劍絕不放鬆,大步搶出,又向他背後抓了過去。

西門慕名的輕功雖然不弱,但公孫我劍這一下急攻更是鋒厲無匹。

西門慕名急閃,但公孫我劍仍然抓住了他的肩膊。

這一抓之力,實在是非同小可的,但祁四公子卻沒有再憤怒的叫喊,只是驚愕的站立着,眼睛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來。

因爲公孫我劍已輕易地把西門慕名抓住!

公孫我劍在江湖上的綽號是“笑公爵”,但除了這個綽號之外,也有人叫他“神來之手”。

他劍法超羣,那是衆所周知的,但除了劍法之外,他的獨門擒拿手法,也是獨步武林,堪稱一絕的。

所以,無論他抓住任何人,都不該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但他現在抓住的,卻是“血笛叟”西門慕名。

西門慕名是高手,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即使公孫我劍的武功在他之上,也絕不可能一發招就順利擒住了他。

但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公孫我劍的確一出手就已把這個老人制服。

這證明了甚麼?

是不是證明了公孫我劍的武功,猶遠在西門慕名之上?

不!這是絕不可能的,因爲祁四公子曾經見識過西門慕名的功夫。

公孫我劍絕不可能這樣輕易就把西門慕名制服,所以,現在唯一可以存在的理由只有一個。

眼前這個西門慕名是假的!

“你不是西門慕名!一定不是西門慕名!”祁四公子忽然大叫。

西門慕名也在大叫:“誰說我不是西門慕名?我若不是西門慕名,爲甚麼會待在這裡?”

公孫我劍緊接着冷笑道:“這句話,正是老夫想向你問個明明白白的!”說着,五指一緊,西門慕名立刻疼得有如殺豬也似的叫了起來。

“公孫老俠饒命!饒命!”他忽然迸出了眼淚,也同時迸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

只聽“饒命”這兩個字,就已證明這個西門慕名是冒牌假貨。

“血笛叟”絕不會是個怕死的人,從前不是,現在也不是。

但現在西門慕名在那裡?他是不是仍然活着?

公孫我劍和祁四公子都很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公孫我劍首先逼問那人,問道:“你是誰?”

那人顫聲回答:“鄙人李祿。”

公孫我劍冷冷道:“你的武功雖然不行,但輕功卻很卓絕。”

李祿道:“雕蟲小技,無足掛齒。”

公孫我劍冷冷說道:“無論是誰練成了這一身輕功,都絕不可能稱之爲雕蟲小技了。”

李祿道:“過獎!過獎!”

公孫我劍道:“你爲甚麼要冒充西門慕名?”

李祿苦笑了一下,道:“這是敝上的主意。”

“你的主子是誰?”公孫我劍絲毫不肯放鬆,厲聲追問。

李祿遲疑了半晌,才慢慢的回答道:“敝上是提龍王府主人。”

“是萬層樓?”公孫我劍的臉色立刻變了。

李祿點點頭,道:“正是萬教主。”

“放屁!”公孫我劍冷笑道:“你以爲老夫會相信你這種鬼話?”

李祿吃了一驚,忙道:“鄙人已是俎上之肉,綱中之魚,又豈敢再瞞騙你老人家?”

公孫我劍冷冷道:“你這一手易容術,真還不錯,連祁老四也看不出來甚麼破綻來。”

李祿道:“這不是鄙人的功夫,而是另一位易容高手的精心傑作。”

公孫我劍道:“替你易容的是誰?”

李祿搖搖頭道:“鄙人不知道。”

祁四公子怒道:“怎會不知道,分明是一派胡言!”

李祿苦着臉,道:“鄙人在易容之前,曾經被麻藥醉倒,等到清醒過來之後,已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

祁四公子問道:“那真正的西門幕名前輩呢?”

李祿說道:“鄙人不知道他在甚麼地方。”

祁四公子道:“你見過他沒有?”

李祿搖搖頭,道:“沒見過。”

祁四公子立刻一步上前,一拳重重打在他的鼻子上。

李祿的鼻樑立刻被打碎。

這一拳打得很重,不但把他打得滿臉鮮血,甚至還把他顎下的鬍子也震跌了一綹。

當然,這都是假鬍子。

“你今年幾歲?”祁四公子喝道。

李祿慘聲道:“二十八歲。”

祁四公子面露訝異神情,道:“一個二十八歲的小夥子居然可以冒充八十二歲的老頭兒,這等易容功夫倒不尋常。”

李祿惶聲道:“我句句實話,絕無半句假話!”

祁四公子冷冷道:“但你說從來也沒有見過西門慕名,這句話也許只有白癡纔會相信。”

李祿叫道:“這真是冤枉極了,鄙人的確從來沒有見過血笛叟。”

祁四公子道:“你若沒有見過西門慕名,又怎可能連他的聲音也模仿得如此相似?”

李祿道:“鄙人的聲音,本來就與西門慕名相似。”

祁四公子冷笑道:“你怎知道?”

李祿道:“是萬教主說的。”

祁四公子道:“縱然如此,也不可能相似到這個地步!”

李祿道:“爲我易容之人,曾經給我服下某種藥物。”

祁四公子眉頭一皺,道:“是甚麼樣的藥物?”

李祿道:“變聲丸。”

祁四公子道:“難道這種丸子,可以隨心所欲,改變某一個人的聲音嗎?”

李祿道:“是的。”

“是否只服下一次,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不,”李祿道:“鄙人前後服用過三次,最後才使他們感到滿意。”

公孫我劍眉頭一皺,道:“旁門左道的功夫雖然邪門,但卻也萬萬不可以小覷了。”

祁四公子卻還是有點困惑,道:“李祿,你怎知道我姓祁?

而且一開口就叫我小祁?”

李祿苦笑了一下,道:“在你們快要來這裡之前,已有人暗中通知鄙人,說當年的巢湖之箭祁四公子和公孫我劍正衝着這裡來了。”

祁四公子眉頭一皺:“是誰這樣神道廣大?”

公孫我劍冷冷道:“一定是那個老騙子!”

“陸錫公?”祁四公子跳將起來:“是陸錫公幹的好事?”

公孫我劍道:“不錯,像陸錫公那樣的人,的確是隨時隨地都會給別人所利用。”

祁四公子道:“你認爲他早已經是神通教中的人?”

公孫我劍道:“他可能是神通教的一個爪牙,也可能是天恨中人。”

“天恨中人!”祁四公子咬了咬牙,直盯着李祿厲聲問道:“你到底是神通教的狗患子,還是天恨幫的烏龜王八?”

李祿忙道:“我不是烏龜王八!”這種回答倒也妙絕,他不是烏龜王八,便是神通教的‘狗崽子’了。

祁四公子哼一聲,道:“你這樣子冒充西門慕名,對神通教有甚麼好處?”

李祿道:“這大概只有敝上纔會明白的。”

公孫我劍搖搖頭,道:“萬層樓是不會明白的。”

祁四公子一愕,道:“何以見得?”

公孫我劍道:“因爲這根本就不是萬層樓的主意。”

祁四公子道:“不是萬層樓的主意,又是誰的主意?”

公孫我劍目露寒芒,冷笑着道:“是恨帝!一定是恨帝!”

“恨帝?”祁四公子神情凝重。

公孫我劍道:“萬層樓雖然神通廣大,但絕對不會了解西門慕名這個人。”

祁四公子眼睛裡漸漸發出了光:“不錯,即使萬層樓殺了西門慕名,也絕不會叫人易容,繼續在這裡冒充西門慕名。”

公孫我劍頷首道:“以萬層樓的一向作風,決不會浪費多餘的精神和力量,去幹一些根本毫無意義的事情。”

祁四公子道:“恨帝也不會。”

公孫我劍道:“所以,這個假西門慕名,一定有着某種重大的圖謀。”

祁四公子道:“一個假的西門慕名,對誰會有利?是恨帝?

還是神通教主?”

公孫我劍道:“當然是恨帝,因爲他是西門慕名的徒兒,也只有這樣的一個人,才知道怎樣利用一個假的西門慕名,來使某些人上其大當。”

祁四公子目光閃動,道:“恨帝要誰上當?”

公孫我劍道:“我不知道。”

祁四公子道:“這人極可能跟西門慕名有很密切的關係。”

公孫我劍道:“但這個人還沒出現,咱們卻已闖了進來,而且還拆穿了這個假西門慕名的面具。”

祁四公子吸了口氣,道:“除此之外,真的西門慕名呢?”

公孫我劍道:“可能已經死了。”

祁四公子立刻跳了起來,一伸手就把李祿整個人凌空揪起來,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在這時候還敢在咱們面前胡說八道!”

李祿居然嘿嘿一笑,說道:“你死定了!”

祁四公子驟然一震,他怎樣也想不到,這個假西門慕名到了這個地步的時候,居然還敢出手暗算自己。

祁四公子想不到,連公孫我劍也想不到。

李祿暗算祁四公子的手法是怎樣的?

□□□

李祿的腰間有腰帶,腰帶中間有個金光閃閃的扣子。

沒有人能想像得到,這金釦子就是暗器。

李祿發射暗器的方法也很簡單,他只要稍爲用內力鼓起腹肌,觸動腰帶上的細小機關,釦子裡的毒針,立刻就會直射出來。

公孫我劍抓住李祿之際,他沒有機會可以施放這種暗器。

但現在,他的機會來了,由於這種暗器只能在出其不意的時候發放,而且必須要在短距離之下才能奏效,所以,他只能等待時機。

時機終於來了。

祁四公子武功再高,身手更敏捷,也無法在這種情況下及時閃避。

“你死定了!”李祿在這句話還沒有出口之前,毒針已射入祁四公子腹中!

□□□

毒針很毒,而且還是見血封喉,無可救藥的那一種。

祁四公子的臉龐在眨眼間變成慘白,而且迅速轉變爲淡青之色。

“你死定了!”這四個字不斷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公孫我劍又驚又怒,立時一掌劈向李祿。

李祿慘叫一聲,頹然倒下。

公孫我劍這一掌乃是含怒而發,勢必極是沉猛,他本無殺李祿之心,但這一掌在盛怒中擊出,李祿又如何禁受得住?

李祿當場斃命,但祁四公子的臉色也已變成一片紫藍。

“老四!”公孫我劍驚呼不已。

祁四公子卻淡然一笑,揮手道:“別介意,人總是要死的。”

公孫我劍看見祁四公子的臉色,不禁整個人爲之呆住了。

他只好說:“我不介意。”

“真……真的不介意?”

“當然是真的。”

祁四公子又笑了笑:“很好,不愧是公孫我劍……”說完之後,人已仆倒下去了。

他嚥氣的時候,全身都已變成瘀黑之色。

□□□

風很冷,公孫我劍終於離開了這片林子。

他要找的人,已不見了,誰也不知道西門慕名是否尚在人間。

但假的西門慕名卻已死了,公孫我劍再也不能在死人的身上找到任何線索。

他本希望在李祿的背後,還有人在暗中監視着,而只要這些人忍不住出手,他就有機會可以繼續追查下去。

但李祿好像只是一個人,無論他的遭遇怎樣,都沒有人施以援手。

公孫我劍失望極了。

他想找西門慕名,但卻只是找到一個冒牌貨,而且還連累祁四公子白白送了性命。

他是笑公爵!

但他現在還能笑得出來嗎?

他忽然想回開封府去。

一想起開封府裡的嶽小玉,他終於又笑了。

他的笑容很奇特,既充滿了希望,也充滿了溫暖,但卻又似乎有點懷疑。

連他自己那樣的世外高人,也禁不住暗暗猜想:“收取嶽小玉爲徒,這個決定是不是完全對的?”

但無論他現在怎樣想,嶽小玉已是他的弟子,而且更已成爲了血花宮宮主。

嶽小玉不但是公孫我劍的徒兒,也是“茹毛飲血鬼獨夫”練驚虹的義子。

這少年的命運,目前已經大大的不得了,將來呢?將來又會變成怎樣?

一想到“將來”這兩個宇,公孫我劍眼睛裡又不禁充滿了新的希望。

但就在這時候,他看見了一輛銀色的馬車,正向着自己徐徐地駛了過來。

趕車的是一個黑衫人,這人顴骨高聳,臉孔修長,手裡揮動並不是馬鞭,而是一杆銅槍。

一看見這杆銅槍,公孫我劍就已記起了一個人。

這人叫羽希,外號是“銅槍不出”。

“銅槍不出”似乎不像甚麼綽號,只有老江湖才知道,羽希的綽號總共有八個字,“銅槍不出”這四個字只是前半截,而下半截乃是“一出死人”。

羽希這八個字的綽號,已充分顯示了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的銅槍,平時總是用一個長長的黑套緊緊包套着,一旦脫掉套子,就一定會有人死在銅槍之下。

所以,他的外號就叫“銅槍不出,一出死人”!

現在,銅槍已現,羽希顯然又要殺人了。

這一次,他想殺誰?是不是想殺公孫我劍?

□□□

黑衫人揮槍而來,臉上一片青白,但雙目卻如刀刃般鋒利。

公孫我劍直立不動,冷冷地瞅着這個人。

馬車終於停下,黑衫人瞪着他,道:“你就是公孫我劍?”

“是的。”

“你知道我是誰?”

“羽希?”

“你也說對了。”黑衫人淡淡地說:“在這裡遇上我這個人,你是否感到很奇怪?”

公孫我劍沉默半晌,道:“世事往往都是很奇怪的,我活到這把年紀,許多事情都已見怪不怪。”

羽希說道:“我的外號,你聽過了沒有?”

公孫我劍說道:“銅槍不出,一出死人?”

羽希道:“對了,難道你真的一點不感到奇怪嗎?”

公孫我劍說道:“老夫的確有點想不通。”

羽希道:“是那一點?”

公孫我劍說道:“老夫雖然不認識尊駕,但從許多江湖朋友口裡,我知道你是個殺手,而且是一個很小心,做事相當謹慎的殺手。”

羽希說道:“這是稱讚我呢?還是挪揄?”

公孫我劍道:“兩者俱可。”

羽希道:“這只是江湖中人對羽希的某種評價,未知公孫先生此刻心中又是如何想法?”

公孫我劍道:“你的確是個謹慎的人,否則平時絕不會用黑套子套着銅槍。”

羽希道:“這又和我謹慎與否有甚麼關係?”

公孫我劍道:“一個平時不願意鋒芒畢露的人,做事總是特別謹慎,特別小心的。”

羽希道:“公孫先生果然不同凡響,但未知先生究竟有那一點想不通、猜不透?”

公孫我劍道:“銅槍不出,一出死人這八個字,到底是不是真的?”

羽希眼睛裡閃爍着冷酷的光芒:“自我出道以來,從來沒有一次例外過。”

公孫我劍慢慢地道:“照這樣看,如今顯然有人要遭殃了?”

羽希輕輕撫摸着銅槍,冷然道:“不錯。”

公孫我劍眉毛一挑,道:“這就是老夫百思不得其解之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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