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梅洛長老終於答應授她兵法,她對打仗的興趣也漸漸升級,最後變成不可抑制的狂熱。那正是月靈部落戰事最緊的時候,她開始渴望親自帶兵上戰場殺敵。然而管是父親還是母親,都堅決禁止她隨任何一支部隊出戰。即便是一向慈愛的父親,提到這件事時口吻也是嚴厲而不容置疑的:
“你纔多大?你知道打仗多危險嗎?別以爲學了點拳腳就了不得了,那可是要流血、要死人的!”
她何嘗不知打仗是流血犧牲?但如果不實戰一次,看再多的書又有什麼用?可是任憑她軟硬兼施,磨破了嘴皮,也沒有任何效果。
最後還是梅洛長老幫了她。梅洛長老說:“依公主的性格,她不是關得住的。況且公主身手不俗,又精通兵法,就讓她試一次吧。安全問題,老臣可以保證。”
於是在十八歲的時候,她終於有機會帶着一千名月靈士兵,去迎戰華天部落挑釁的部隊。華天部落的人幾乎是月靈部落的兩倍,裝備也十分精良,酋長放心不下,因此安排了已是年輕將軍的西野雲章帶兵在附近,以保證她的絕對安全。對此西野雲章十分不滿,她也十分討厭這樣的保護,於是他們倆又吵了一架:
“都是因爲你!一個小姑娘不好好在家待着,來趟什麼渾水!搶了我的主帥之位不說,還要我帶兵保護你,這是什麼道理?”
“你以爲我願意啊?誰要你的保護了?打個仗顧忌這顧忌那的,一點風度都沒有!”
“你……我這叫周密,你懂什麼?”
“切,周密什麼?婆婆媽媽纔是真的!”
帶兵離開部落營地後,她心中仍自不服,於是想辦法甩掉了保護部隊,獨自帶兵迎敵。那是她打的第一場仗,也是一場結結實實的漂亮仗。她似乎對軍隊有一種天生的掌控力,雖然陣法間還有些生疏和稚氣,但在她的指揮下,月靈軍靈活詭秘,難以捉摸,不但打退了敵人的進攻,還順帶幫了在東北部吃力作戰的葉楓將軍一把。
西野雲章似乎對她的失蹤十分着急,回來後還因此和她吵了一架,幾天都沒理她。後來她聽說,西野雲章的部隊雖然沒能按照安排保護公主的安全,卻也在森林裡繞着找她時消滅了幾股偷襲部隊,爲這場戰鬥的獲勝出了很大的力。
這一仗月靈部落以少勝多,琳所帶的北面部隊更是完勝而歸。部落裡沸騰了。酋長、酋長夫人和梅洛長老的讚賞和自豪之情溢於言表,年僅八歲的簫韶安鴻更是對姐姐佩服得五體投地。從此之後,她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帶兵迎敵了。
西野雲章的打仗風格從他們第一次見面便表現得十分清楚:計劃周密,穩紮穩打,滴水不漏,一直到他十八歲作爲副將第一次上戰場,以及他以後七年的作戰生涯,都是如此。而琳用兵則要詭秘得多。她信奉隨機應變,常常是分析地形和敵我情況後,定一個大致的計劃便開打,打到哪兒算哪兒,讓人捉摸不透。爲此西野雲章還很不客氣地嘲笑過她:
“你打仗就是胡攪蠻纏,一點章法都沒有。但就奇了怪了,你這小丫頭運氣怎麼那麼好,還每次都贏!”
她狡黠地笑笑,道:“嘿,你懂什麼,我這叫出其不意!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怎樣打,敵人怎麼會知道?”
但不得不承認,和西野雲章合作得多了,她也學會開戰前在心裡做下週密的計劃。
事實上,琳和西野雲章平時吵得厲害,但一上戰場,他們就是最好的搭檔。一個用兵多變的公主,一個計劃周密的年輕將軍,兩種看似完全不同的風格,配合起來竟能天衣無縫,百戰不殆,於是族人都稱他們倆爲“月靈雙璧”。“雙璧”坐鎮,所向披靡。
作爲月靈部落引以爲豪的“月靈雙璧”,他們共同面對過血色的沙場,也共同欣賞過寧靜的明月。而《月漾》,正是琳在軍中休息時常吹的曲子,也是不大通音律的西野雲章最喜歡的曲子。他常常說,月漾,月漾,悠揚的簫聲在月光中盪漾開來,就連天地萬物,也會屏息傾聽。
那樣的得意,那樣的輝煌,那樣的甜蜜,現在回想起來,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我聽說……雲章曾經受過很重的傷,休養了好幾個月才痊癒,是嗎?”秋小心地問道。
琳淡淡一笑,點頭道:“是啊,他受過傷。魔法似乎就是他的剋星,他的武術是勝過我的,但魔法不行。那次他受傷就是因爲魔法,傷好後,他左手的掌心留下了一個疤痕。”她伸出自己的左手,看着白淨的掌心出神,“那個傷疤,從虎口開始,貫穿整個手掌。那是個無法痊癒的魔法傷口。”
她清楚地記得,那是她第三次帶兵迎敵,也是第一次和西野雲章協同作戰。那時她還只有十八歲,有了前兩次的完勝,她心裡一得意,便什麼都不放在眼裡。但偏偏那一次,領軍的是華天部落最資深的魔法師之一。打鬥間,她一個疏忽,被一箇中級水系魔法擊中右肩。還未等她查看自己的傷勢,水系魔法師的咒語已經念畢,又一道殺氣騰騰的藍光撲面而來——
她怕極了,腦子一片空白,閉上眼睛只是等死。然而想象中撕心裂肺的疼痛並未到來,耳邊卻傳來了西野雲章的聲音:“一個高級魔法師,竟然對一個小姑娘下殺手,真是不要臉!”
聽那語氣,他氣極了。
她睜開眼時,西野雲章臉色鐵青,金鞭緊緊勒住了魔法師的脖子,那魔法師的臉已經漲成醬紫色,口張着,卻已發不出聲。見魔法師被擒,衆將士都連連後退,不敢貿然進攻。
然而他沒能堅持住,不等對方逼不得已下令退兵,他便倒下了,那魔法師也被勒得暈了過去。她奔過去時,他已經失去了知覺,渾身紫黑,肩上和背上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血,左手被某種黑色液體覆蓋——那魔法中,竟融入了毒氣。她想也沒想,便凝聚靈力爲他驅毒療傷。
對方的士兵呆立了一陣,然後又逼了過來,西野雲章卻仍未醒轉。她心下大急,猛地揮劍轉身——耀眼的白光閃過,周圍的士兵還來不及尖叫,就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那一道鋒利的白光,竟同時奪去了十數人的性命!附近的士兵都嚇得呆在當地,連轉身逃跑也忘記了。
她也沒想到自己能有這樣強大的力量。眼見衆人不再進攻,她沒有多想,一聲清叱,飛身掠起,手中長劍直指對方主帥的面門。等周圍的親兵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和那中年將軍拆過數招。彷彿是受到某種力量的相助,那日她出手格外迅捷而凌厲,最終將對方主帥斃於劍下。
那一戰,月靈軍也是傷亡慘重,但他們終於還是贏了。
西野雲章想必爲她擋下了好幾個厲害魔法,因此受傷極重,即便部落裡所有的治療師和生命系法師——包括梅洛長老——都來爲他療傷,撿回了一條命,他還是昏迷了五天。她在他牀邊整整守了五天,瘦了一大圈。母親心疼極了,幾次來勸她回去休息,勸她好好吃飯,她都聽不進去。
第五天傍晚,西野雲章終於醒轉,一眼便看見了她。他身體還很虛弱,但開口第一句話便是:“我不是死了嗎,你怎麼在這兒?難不成那一戰你輸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喜極而泣,這反倒嚇了西野雲章一跳——在他的記憶裡,琳即便受傷流血,也是從不流淚的。也許就是因爲這樣,他從沒有安慰女孩的經驗,她這樣一哭,他立刻慌了手腳,手忙腳亂地安慰道:“算啦算啦,打仗嘛,哪有不輸的時候?死了就死了,不值得哭的……”
她含淚罵道:“什麼死不死的,我活得好好的,纔不陪你死呢!你臭美什麼!”
他一愣,笑道:“那你哭什麼?嘿,我昏迷多久了?你該不會是一直守着我吧?”
“又臭美!”她啐了一口,“我纔來你就醒了,可見我是你的福星,要好好感謝我纔是,以後別老和我吵架!”
“喂,是你和我吵好不好?”西野雲章沒好氣道,“還有,我記得這次是我救了你吧?你這個傻瓜,魔法來了都不躲,二十歲都沒有,就找死啦?”
“你才找死呢!什麼魔法都不會還敢去接,還只用左手……現在你看,手上留這麼大一個疤……師父說不給你治啦,讓你一輩子留着,長點兒記性!”
“嘿,要是我用右手接了,哪隻手用金鞭把你拉回來?早知道我就不接,讓你閉着眼睛傻站在那兒,現在早化成灰了,省得我一睜眼就和我吵架。”
她微微一怔,眼淚又掉了下來。“你纔是傻瓜呢。你什麼魔法都不會,就不怕自己化成灰了?”
“我一毛頭小子的命哪有公主的命值錢呢?”他呵呵笑道,“再說了,我命大得很,現在不是沒死嗎?你快別哭了,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把你逗哭了呢……”說着便忍不住伸手爲她拭淚。
“本來就是你逗哭的,你還好意思說!”她擋開他的手站起來,沒好氣道,“我要走啦,不陪你吵啦!你給我好好休息,等好了我們再下棋,還不定誰贏呢!——成河!”她喚他的隨從,“好好看着你家主子,別讓他在我贏他之前就死了。小葉,我們走!”
說完,她一扭頭,和小葉一起轉身離開。身後傳來一聲“隨時奉陪!”,但她沒有回頭,怕眼淚會又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