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醉鬼的心思你別猜

好事不出門,外事傳千里,這上頭的人抖一抖,下頭就炸了窩。私下裡,晉軍將士們就主子的事兒議論紛紛。

軍中大多是男兒,幾乎無一例外認爲婦人就是小心眼兒,哪怕晉王妃這樣的巾幗女英雄也逃不過一個“醋”字。這不,晉王的大丫頭,原就是晉王府裡的婦人,來照看他的生活起居也是應當的,更何況人家還沒了舌頭,也是怪可憐的,這王妃作臉作色還作妖,也忒不給晉王的臉子了。

男人的心總是偏向男人的。

他們理解晉王身爲男人的無奈,卻不能理解女人的酸苦。都一致認爲是晉王妃恃寵生嬌,享盡寵愛還不夠,想要一人獨佔晉王,實在犯了婦德大忌。

甚至有人遙想,等晉王兵抵皇城,佔領京師做了皇帝,還能獨她一婦麼?晉軍無不笑言,絕不可能。甚至還有人閒得無聊,再次拿這個梗,設局打賭。

對於將士們的傳言,夏初七聽不見,只當不知,整天該吃吃,該睡睡,似是毫不在意。只是趙樽的臉色不怎麼好看,不管入營出營,成日裡繃着個冷臉,像是誰都欠了他千兒八百吊錢似的,嚇得晉軍將士遇到他大氣都不敢出,行事更是小心翼翼。

滄州的天空,氣氛低沉,若山雨欲來。

誰也沒有想到,與南軍的烽煙未燃,晉軍自個倒像是要把大火燒起來了。

沉悶的日子,好像天都黑得特別早。

夏初七捶着痠軟的胳膊,與晴嵐兩個邊說邊笑地從醫務營裡走出來,沒幾步便碰見挎着籃子到火房過來的月毓。

許是在趙樽那裡看到了希望,月大姐面有喜色,眸帶秋水,少女含春般的帶着一抹狐媚的騷氣——當然,這只是夏初七帶着偏見的看法。

“看來月毓對爺還沒死心啦。”

晴嵐拽着她的袖子,低低說了一句,帶了些擔憂。

“呵呵。”夏初七瞥着月毓,笑得陰陽怪氣。

“姐姐……”晴嵐眉頭微蹙,“你往常總教我如何治男人,說得頭頭是道,可這幾日,你自己卻怎生糊塗了?”

夏初七的臉仍看着月毓的背影,沒有聽見晴嵐。

晴嵐無奈,拉拽她一把,“姐姐……”

夏初七回頭,再聽一翻,又“呵呵”怪笑。

“你怎生就糊塗了?”

晴嵐這幾日與陳景兩個好得蜜裡調油似的,不僅得了些滋味兒,對男女之間的見解,也由生疏到熟稔,一席話說得有理有據,“姐姐,依我之見,婦人對男子雖不能時常哄着,慣壞了他,卻也不能晾得太久,以免讓旁的婦人趁機鑽了空子。你看這月毓原就是爺身邊的大丫頭,好些年沒見,往常情分總是有的……你這麼放手,讓她整日在爺的身邊晃悠,長得又這麼水靈,難保……”

“停停停——”

夏初七制止了她,眉目爍爍的看來。

“剛纔說啥了?再說一遍。”

晴嵐一愣,撇撇嘴,才道,“我說男人不能晾得太久,以免被人鑽了空子……”

“最後一句。”

“月毓長得水靈?”

“呵呵!”第三次陰陽怪氣的笑着,夏初七冷哼一聲,斜眯着眼,拿不太友好地視線上上下下打量晴嵐,“我說小妞兒,你這是眼神不太好還是你審美疲勞了?就月毓那樣的也叫水靈?你是沒看見自個面前有一個超級大美女呢?”

晴嵐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不由哭笑不得。

“是是是,比起你來,她實在……姿色一般。”

“哼,這還差不多。”夏初七勉爲其強的哼哼着,一副吊兒郎當的尖酸刻薄樣,指着月毓的脊樑骨,“別瞎想了,你放心吧,趙十九不過看她沒了舌頭,又是他娘身邊的老人兒了,這才格外看重一些,哪有其他的念想?旁人信,我也不信。”

“那是,我也不信。”

晴嵐倒不是誠心附合她,而是心裡真這麼想。

這月毓跟了趙樽那麼些年了,要說趙樽對她有啥想頭,早些年就該有了,怎會等到現在?雖說營中傳得沸沸揚揚,但在晴嵐看來,不過只是因爲月毓從京師來,又受了些委屈,趙樽顧念着她早些年的情分,對她好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姐姐,你不必爲這事與爺賭氣。更不要與他這般僵持着,互不理睬,他是爺們兒,不好意思主動求和,你去與他下個軟,給個臺階,也就好了。”

“我跟他賭氣了嗎?”夏初不解地七挑眉。

“賭了啊。”晴嵐點頭,微笑,“對,那不叫賭氣,叫撒嬌……”

肉麻地拍拍肩膀,夏初七轉身便要走。

“行了,我回了,誰興搭理他。”

低笑一聲,晴嵐和事佬似的拽住她的胳膊,“你就聽我一回吧?咱今兒晚上去殿下那裡吃飯。我做了你的妹子,嫁了陳景,還沒有好好答謝殿下,這好不容易有機會了,你就當成全我如何?”

夏初七怪怪的看她,“你的主意?”

迎上她洞悉力十足的眼,晴嵐一哂,微垂着眼皮,“我與陳大哥說好的,一會兒他會與殿下一道回去。”

夏初七翻個白眼兒,“多事……”

晴嵐無奈,一嘆,“你看我大老遠從北平來,過年過節的,看着你兩個這麼不得勁兒,我與陳大姐能好久嗎?大家都爲你倆操着心,你們就各讓一步吧。”

以前是夏初七爲了晴嵐與陳景的婚事煞費苦心,如今一不小心角色互換了,她成了被搓合者,想一想,她覺得也瞞有趣。

趙樽與陳景一道,從校場上回來便直接入營,一邊走一邊說,身上滿帶風塵僕僕之態。月毓拎了晚膳過來,早早地便侯在屋門口。

看見趙樽,她笑吟吟過去迎着,爲他解披風,拍塵土,雖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但那親近的表情就像從來沒有過這些年的距離,而她還是他身邊那個得力的大丫頭。

夏初七走過來正好撞見這一幕。

抱着雙臂,她不遠不近地看着,眉梢眼底都是嘲弄,“喲喂,晉王殿下好有福分,人未入屋,便有佳人相迎,實在羨煞旁人啦。”

趙樽回頭看見是她,臉色微微一沉,“你來了?”

一個你字,極是生硬,並無往日的熱絡。

夏初七冷哼一聲,挑眉,“怎麼,我來不得,還是你不歡迎我,或者說,我來了,會打擾到殿下的好事兒?”

這姑娘的話,沒有一句不帶刺兒。陳景、晴嵐、還有聞聲出來的鄭二寶,幾個人互相看着,都爲他們着急。倒是月毓面色複雜,即無喜,也無憂,只做旁觀。

僵持了一瞬,趙樽微微一嘆,走過來拉她的手,語氣緩和了不少,“別整天神神叨叨的,犯小心眼子,走吧,一塊吃飯。”

他服了軟,衆人都鬆了氣。

可夏初七脾氣實在是倔,話剛看明白,氣便不打一處來。她陰陽怪氣的呵呵着,猛地甩開趙樽的手。

“誰小心眼子?趙樽,你得把話說明白了,免得營裡的兄弟都到處說我不說……是我小心眼子?”

她這咋呼聲不小,附近的晉軍紛紛湊出頭來觀看,門口的幾個人也都有些尷尬。夫妻吵架,只有二人自己時,很容易便解決了。可若是摻合了旁人,事情便大了,一般難以和解。而且,趙樽的做法算是給足了夏初七的面子,他還那般得理不饒人,像只被踩了腳的驢子似的臭脾氣,素實令人招架不住。

“楚七,你不要得寸進尺!”

冷冷看着她,趙樽聲色微厲,似是惱怒了。

相處這麼多年來,在夏初七的面前,趙樽幾乎從來沒有說過重話,即便是生氣之時,也沒有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吼過她。

這一句,便是最重的了。

夏初七一愕,看着他久久沒有說話。

好一會兒,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似的,她冷笑着擡眸,涼涼看他,語氣裡滿是悲傷與難過。

“這是討厭我了,是不?趙十九,你說我小心眼子,可我倒是想問問你,整天跟這個沒有舌頭的啞巴在一塊,到底什麼個意思?你是想收了她?要收她你明說啊!呵呵,不過你的品味也太獨特了,太重口了。我還真看不出來,她到底哪裡好,是比我好看,還是比我性感?或者說……她比我牀上功夫好,會伺候你啊。”

這是不按劇本演了?

聽她一句比一句更歹毒的話,趙樽頭皮都快麻了。

若不是深知阿七的爲人,他都快懷疑是不是真氣着了。

默了一瞬,他眉心緊蹙着,重重一嘆。

“楚七,你到底是不是個婦人?”

“我不是個婦人,晉王殿下不是最清楚嗎?”夏初七冷笑,“當然,我若是長了小雞雞…也不會比你差到哪去,更不會由着你在這裡對我頤指氣使,始亂終棄……”

晉王妃說話,向來生猛。

一句“小雞雞”震得人心肺酥麻,想笑又不敢笑。

另一句“始亂終棄”搬出來,倒有些讓人想入非非。

說到底,這兩個人從來就沒有過真正的媒灼之婚。喊她“晉王妃”,不過是在晉王的默許和支持下的一種尊重,或說她與晉王真正的關係,難聽點,與侍妾也並無不同。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卻不知道把男人捧着拍着,以穩固自己的位置,反倒當着這麼多下屬的面兒,不給晉王的臉面,實在太過驕悍了。

晉軍將士以己度人,也覺得晉王該忍不住了。

但晉王的脾氣,明顯比他們以爲的好了許多,雖然氣極,咬牙切齒,也沒有大肆怒罵。

“阿七,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我無理取鬧!”夏初七古怪的“哈哈”一聲,頓住,冷颼颼拿眼風掃他,“趙樽,是你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吧?”

趙樽好半晌沒有說話。

倏地,他冷冷掃過來,一字一句極是冷漠。

“楚七,硬要論理,她纔是舊人。”

“她纔是舊人?”

喃喃重複一遍,夏初七看着趙樽臉上的寒意,眼圈唰地一紅,淚珠子便滾落出來,斷線珠子似的,一大顆一大顆地順着臉頰淌下,像是傷心到了極點,歇斯底里地咆哮着,神情破碎而哀婉。

“好,趙樽,你好樣兒的!我看明白了,該滾的人……是我。”

晴嵐上前一步,挽住她,“姐姐,不要激動……”

“你不要管我。”夏初七像是怒到了極點,推開晴嵐,掩面而泣着,徑直轉身跑開了,那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令人觀之動容,好不心酸。

陳景默默抿脣,走到趙樽身側,“爺,她的性子剛烈了些,但……”

“不必再說了。果然婦人難養!”

趙樽重重一拂袖,轉頭入內,背影堅毅冷傲。

不遠處,元祐翻身下馬,大步過來,看着這情況,俊臉一沉,瞥着陳景冷聲道,“這是啥情況,勞燕紛飛了?”

“唉!”陳景只嘆,無奈。

“天祿有種啊,敢欺負我表妹?”元祐咬着牙哼一聲,開始擼袖管。擼了一圈又一圈,擼了一圈再一圈,衆人都以爲要發生流血事情,元小公爺卻叉着腰,指着趙樽的營房門,啐一下。

“小爺喝點酒去,回頭再收拾你。”

說罷這廝挽着袖子大步去了……

“噓”一聲,偷偷圍觀的晉軍,低笑四散。

只剩下陳景與晴嵐夫婦二人,在風中對望。

夏初七與趙樽的戰爭,鬧得如火如荼。再加上小公爺橫插一腳,誓護表妹,要與趙樽幹到底,更加激化了矛盾,搞得二人像是老死不相往來。縱是陳景、晴嵐、鄭二寶與丙一這些人費盡口舌,輪着番兒的勸,也勸不住。

晚飯的時候,整個營房靜悄悄的。

換了往常鬧彆扭,挨不住一個時辰,兩個人不管是吵是鬧還是笑,總歸又會膩在一起。

可這回,趙樽門都沒有出,更是沒有找她的打算。

月毓心裡愉快,爲趙樽煮茶斟酒,更是殷勤。

聽說那娘們兒一直在趙樽屋裡,夏初七更是氣極攻心,徑直跑到火房去,抱了一個大酒罈回來,生着悶氣,撒着酒瘋,拿筷子把酒罈敲得“砰砰”作響。

“這都什麼酒?醉不倒人的,也叫酒嗎?”

“滾犢子吧!賤人!矯情的賤人!”

元小公爺嘆着氣進去的時候,一隻碗直直朝他飛來。若非他閃得快,差點兒就砸中了他的腦袋。

籲一聲,他把碗倒扣在桌上,撐着雙手,低下頭。

“表妹,你與天祿玩真的呢?”

夏初七咬着牙,紅着眼,冷冷瞟他,“滾!”

“喲,連我都恨上了?”元小公爺不僅沒滾,反倒坐了下來,握住她的手,嘻嘻一笑,“若不然,你看這樣可成?反正我未婚,你未嫁,我倆索性在一塊過咱的小日子,男歡女愛,氣死丫的……”

哼哼一聲,夏初七又好氣又好笑,嘴角抽搐一下。

“滾不滾?”

“不滾!”元祐丹鳳眼微眯,狹長而風流,一句話更是說得漣漪無比,“你想借酒消愁還不簡單?這樣吧,我們換一個更有意思的地方去喝。”

“換地方喝?”夏初七撐着額頭想了想,突然酸楚的捂住臉蛋兒,帶着哭腔道,“不去了,趙十九不會允許我出營的……他不會允許的。”

元小公爺“嗤”一聲,“你當他現在還管你呢?”

夏初七一愣,突地擡頭,怔怔看他,一臉苦澀,“是啊,他現在纔不管我,他現在纔不管我呢……趙十九你個混蛋!王八蛋……”

悲天搶地的罵聲裡,元祐與夏初七一前一後出了屋子。兩個人誰也沒有招呼,更沒帶侍衛,各騎一匹馬往營房的正門走去。

這時候,天已經入夜了。

看着他們的背影,鄭二寶返回屋子,心急如焚。

“爺,王妃這般出去,會有危險的……”

趙樽爍爍的黑眸,閃着幽暗的光芒。

他一動不動,手指拎着一顆黑子,啪地落下。

“讓她去,不管她。”

“唉!老奴這是……”鄭二寶耷拉着頭,“愁死了。”

夏初七晚上基本沒有吃東西,出了營房策馬一奔,肚子便被顛簸得抗議起來,“咕嚕嚕”的響。元小公爺似笑非笑地瞥她,她半眯着一雙醉眼,摸摸扁扁的肚子,哼哼。

“笑什麼,沒見過人肚子叫喚?”

元小公爺擡頭,看着夜空,久久不語。

今兒天氣不好,星辰暗淡,月色無光。

“笑你做甚?”他突地自嘲一笑,“我纔是那可笑之人。”

“你可笑?”夏初七不解地側頭看他,突地發現這表哥面色着急有些難看,比她這個“失戀之人”還要難看幾分。笑也在笑,風流也是風流,但眉間眸底的陰霾卻濃重得像是剛經歷過一場暴風雨。

她若有所悟,輕笑道,“這幾天沒吹笛子?”

元祐不知她何意,淺笑看她,卻不吭聲。

夏初七哧的一聲,“裝什麼呢?想念人家幾年了,天天唸叨着早日打到京城去……可戰事膠着,泉城難攻,你這心裡一直憋悶着吧,找我喝酒,不過是爲了自己解憂?”

元祐身子微微一僵。

“放屁,誰想誰啊?她值得麼?”

大巴掌拍在馬背上,他“駕”一聲,一個箭步便衝了老遠,分明是不想聽夏初七的叨叨了。夏初七搖搖頭,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在夜色裡漸漸濃縮成小小的陰影,吐出一口濁氣,打馬跟了上去。

時值正月,又是新年。滄州的燈市上,華光溢彩,夏初七緊跟着元祐的馬步,大模大樣的從鬧市區穿過,去了滄州有名的酒家——雕花樓。

戰爭時期,酒樓也在從簡,連吃食都不像繁華盛世時那麼精緻。兄妹二人要了個樓上的臨窗雅包,搞了一盤足有兩三斤的老臘肉和一隻醃雞,又叫了十來壇滄州有名的桃花酒,喝得拍桌子敲碗,好不盡興。

“喝酒,吃肉,神仙也難走!”

對坐自飲着,兩個人沒一會兒便喝得有點大了。

元祐撐着額頭,打着酒嗝,半眯着眼。

“表妹,在營裡我雖護着你,可這兒就咱兩個,我得點醒你了……天祿對你……夠好了,你別作,小心真把人作沒了……哭都來不及。”

夏初七歪頭盯着她,一聲冷笑。

“不是我的,強求何益?沒了就沒了。”

元祐呵一聲笑,像是頗有感慨,“人啦,作,都喜歡作。不僅作,還偏生喜歡在稀罕的人面前去作。越是稀罕人家啦,就越是作得厲害,瘋子似的,人家忍着,受着,憑什麼呀?不就是由着你,喜歡着你麼?不知足的人啊,是要吃虧,等你後了悔,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這掏心窩子話太實在。

實在得都不像元小公爺放蕩的作風了。

夏初七眯了眯眼,也打個酒嗝,託着腮幫嘲笑,“別扯我頭上,你這分明就是說自個吧?”

元祐一愣,像是酒氣上頭,“找打架呢?”

“誰和你打架?”夏初七哼哼着,“別害臊了!表哥,你就承認吧,承認自己喜歡人家有啥大不了的,得多丟你老爺們兒的臉面啊?爲了這張臉,你連人都失去了,還在乎什麼?”

元祐微張着嘴,手心緊握住酒杯。

夏初七也不管他,自顧自喝着。

寂靜中,元小公爺慢慢轉頭,一雙風流眼含着怨,帶着傷,遙望窗外連綿不絕的華燈十里,嘴裡的聲音略有些含糊。

“表妹,你說說,那娘們兒怎那般矯情呢?”

死不悔改的傢伙!夏初七搖搖頭,知道這廝來勁了,不冷不熱地瞥他一眼,一句話不回答,只重重揭開酒罈的塞子,深深嗅一口,滿臉紅光地繼續喝。

很顯然元小公爺原本也沒想要她回答,他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藉着酒精的力量,將幾年來的萬般情思,一腦兒地吐了出來。

“婦人之心,實在難測。在山海關,我想了無數個日夜,就是想不通,她當夜問我那話,到底要做什麼呢?若是我不那樣回答,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夏初七沒法回答他。

因爲她望着窗外,壓根兒沒聽見。

元祐半趴在桌上,喃喃道:“當初我對她百般戲耍,她恨我入骨。我也以爲自己恨她入骨,哪能知曉會有後來的事?她救了天祿,我是感激她的,可她孃的竟愛上了天祿,還想嫁給他……”

“也罷也罷,想嫁天祿也罷。可你說她到底長了顆什麼心?頭天夜裡還與我歡好如斯,不過一夜之間,風雨還未化,她竟調頭奔向了趙綿澤的懷抱。半句話都不給我留下,一面都不給見……”

說到此,實在苦澀,他不再碰酒杯,顫抖着手學夏初七的樣子抱過酒罈來,仰着脖子便往肚子裡灌。清冽的酒液順着他的嘴脣、下巴,一道道流入脖子,繞過那一滑一鼓的喉結,小溪似的鑽入了衣裳……

酒入愁腸,愁更愁。

元祐此人看似灑脫不羈,實在心思很重。

人的性格形成與成長環境息息相關。他甫出生便被送入了誠國公府,以皇孫之尊抱養給了別人。有父有母,卻不得相認。

元鴻疇父婦對他不薄,但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很難明白箇中的感觸——不是親生,永遠都不一樣。少了一層血緣的牽絆,養父母之情更多的僅僅只是恩情,並沒有那種血連着血,筋連着筋的天性相依。

他親生母親死的時候,他沒有去參加葬禮,一個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夜醉秦淮。那女人只是益德太子的一個庶妃,喪事辦得並不隆重,但世人也唏噓,道元小公爺放蕩不羈,孝道皆無。

益德太子亡故,舉朝皆哀,國喪之禮。

他不得不去參加葬禮,因爲那是當朝太子爺。

然而,棺材中躺着的人是他親生父親,他給了他生命,他卻只能向他執臣子之禮。那一夜,他無法再去宿花醉柳,但並沒有像其他臣工那般悲悲切切,他只是冷眼看着趙綿澤披麻帶孝,慟痛哀切,也看着趙綿洹跪在棺前,毫無感覺地重重磕頭,心卻在滴血。

父母皆亡,他卻終生也喊不出一聲“爹孃”。

無人知曉那種切膚之痛。

很多人都已經忘了,他原本是姓趙的。

很多人也已經忘了,生他者,並未養他,對一個孩子來說,是怎樣的一種經歷。可他自己,並沒有忘。

這般環境下成長的元祐,不懂得愛,也不需要愛。愛是個什麼東西?是歌舞優伶的脫衣一笑?還是名門淑媛的含情羞澀?他不屑於這樣的愛。

可不屑、不理、不懂,並不能抹去他缺愛的事實。

無人不缺愛,固執如他,骨子裡一樣會孤獨。

哪怕站在千萬人中,哪怕身邊美人環繞,他的眼其實什麼都看不見,他的心只有一個感覺——這個世界,僅他一人。

他從來不覺得烏仁瀟瀟與別的姑娘有何不同。除了脾氣大一點,個性一點,比中原女子多了一絲敢愛敢恨的直率,並無不同。但因爲她的存在,他的生活裡,添了一個與往常不同的目標——找到她,羞辱她,讓她後悔整了他。

向來空洞麻木的人生,有了她的存在,充實了。

因爲那一份執着的恨意,他的日子也多了期望。

從京師到遼東,從遼東到漠北,從漠北再到京師,輾轉數年,種種糾纏,她的影子慢慢映入他的心中,生了根。他對她有恨,有怨,有惱,有怒,唯除再沒有孤獨。

他承認,報復她的日子,他是快活的。

可他的快活,停留在了紫金山那一夜的大風雪中。他從沒有想過她會以身相許,但他們卻真真實實的做了一夜的夫妻。那晚的她,身着大紅喜服,在白雪上妖嬈成精,緊緊扼住了他的心臟。他想過的,他要對她負責,要娶她,只要他親自去求洪泰爺,他會同意的。

可等他一覺醒來,風雲突變。

她入了宮,成了趙綿澤的皇妃。

像被一個悶雷重重敲中了腦袋,他茫然不知所措。

後來他無數次回憶那一夜,總是清晰地記得烏仁曾經問過他的那一句,“元祐,你是不是愛我?打心眼兒裡愛的那種?”

他當時爲何不答?他不想騙她,因爲他也不知。

一直迷離在光怪陸離的世道,他哪知啥叫愛?可等他策馬奔到皇城,看着那一扇永遠禁錮着她身心的朱漆大門,他卻發現心痛得那樣厲害。也是第一次發現,他的心中,那個叫孤寂的東西又回來了……

不僅如此,還添了無邊無際的暗淡。

每一次從山海關到北平府,他只會探聽她的消息。

她成了趙綿澤的寵妃,她懷上了趙綿澤的孩兒,她與趙綿澤的孩兒流產了,她病了,纏綿病榻數月未起,在毓秀宮中幾乎足不出戶……

他心急如焚,萬里河山,隔斷了她的消息,卻割不斷他破碎的夢……終歸,他是要回去的。

“這仗打了快要兩年了……”元祐低聲喃喃,“何時能破京師……她還等着我,嗝……等着我去娶她……親口說一聲愛……愛的……是愛的……”

像箇中了邪的瘋子似的,元祐喝得有點多,整個身子都趴在了桌子上,那搖搖欲墜的樣兒,好幾次都差點從凳子滑到地上。

若夏初七是清醒的,或許還能規勸他幾句。

可失戀人碰上失意人,兩個人都醉得不行。

夏初七扯着嘴巴“嘿嘿”笑着,重重拍他的腦袋。

“傻叉,元祐,傻叉……”

“是,我傻,我傻叉啊……”

“聰明,你就是傻!”夏初七呵呵笑個不停,肚子也灌了不少酒,那白皙的臉蛋兒,仿若塗了一抹胭脂,泛着粉嫩的色澤。酒精燒了她的腦袋,她也變得支支吾吾,聲音帶了哭腔。

“可是……表哥……我比你更傻。嗚……更傻……”

低低喃喃着,她藉着酒意,索性怯哭起來。

“我連皇后都不做了……我什麼都不要了,幫他生孩子,隨他去北平……他起兵造反,我便跟着他造反。他缺什麼,我便幫什麼。他肚子餓了,我便洗手做羹湯,他上陣打仗,我便去做醫官……”

“可是如今,爲了一個啞巴丫頭,一個處處與我做對的丫頭,他竟賭氣不理我,罵我小心眼,說我無理取鬧……呵呵呵,如今丫頭都比我重要了……你說若是來日他當真做了皇帝,我還有什麼,還能有什麼?”

“呃……愛的,我是愛的……”元小公爺的回答,牛馬牛不相及,分明就沒有與她在一個次元。

朦朧的醉眼眯了眯,夏初七看着元祐,重重推他。

“表哥,你說……皇帝可不可以只得一婦?”

元祐吃力地擡起頭來,傻呵呵的看着她笑,“你,你傻了?傻啦吧嘰,做皇帝,怎能只有一個婦人?這天下是他的,天下的女人都是他的。不管他愛不愛,都要佔有,都是他的,別人的也是他的……”

大抵想到了趙綿澤對烏仁瀟瀟,元祐語氣裡滿是怨念……可分明還是不在夏初七的頻道上。

但偏生夏初七每一個字都看明白了。

假戲真做,這句話真真兒的擊中了她的心臟。

“是啊,最是無情乃帝王……趙十九又怎能例外?這江山,打來何益?搶來何用?……哈哈……我傻,也傻啊……喝吧,喝醉了就不傻了……表哥,我敬你!”

“喝喝……”

她大着舌頭,元祐也大着舌頭。

她漲紅了臉,元祐也漲紅着臉,比她更醉。

他大聲道:“給小爺等着,等小爺打過泉城,殺了蘭子安那狗孃養的……殺入京師去……把她搶回來……搶回來。告訴她,是愛的,愛的……”

“……”夏初七半眯着眼,搖頭晃腦,似是醉得整個人都錯位了,突然怪異地咯咯笑着指他,“哈哈,蘭子安?泉城?嗝,表哥,你傻,你真傻……”

“是,我傻,打泉城……入京師……”

兩個人分明在雞同鴨講。

夏初七歪着身子,“砰”一聲,滑到了桌子底下。

撐着凳子,她伸長脖子看元祐,“打蘭子安做甚?你可曉得,蘭子安是誰的人……誰的人?哈哈哈……傻啊,你們都傻,都被趙十九玩在股掌之中……”

元祐低頭,提她胳膊,“起,起來說。”

“我不起來!”賭氣似的甩他手,夏初七索性坐在了地上,“鄔,鄔成坤三十萬大軍,兵,兵敗北平……蘭子安數次對晉軍圍而不攻……趙十九爲何打了耿三友那麼多次……打得他落花流水,蘭子安還能保存實力?……哈哈哈……傻子,你傻,趙綿澤比你更傻……他怎會是趙十九的對手?哈哈……做皇帝……趙十九要做皇帝嘍……”

一個人醉醺醺的唸叨着,她又去抓桌子上的酒。

元祐搖了搖頭,像是被她說得清醒了幾分。

左右看了看,他捂住她的嘴,壓低了嗓子。

“楚七……你小點聲,胡,胡說八道什麼?”

“滾!懶怠理你。”夏初七拍開他的手,不耐煩的吼吼,“你以爲我,我說着玩的?傻得很,你們都傻得很……”

元祐眯着眼,“當真?”

夏初七詭異一笑,“噓”地豎起手指。

“軍中機密,不,不要外傳……”

“哦……”元祐敲着自己的頭,想了想,又指着她發笑,“你喝多了,一定喝多了。”

“姑奶奶沒喝多……你纔多……”

“我多……是我多……你也多……來,再多一個……”

酒罈被他兩個碰得“嘭嘭”作響。

外面檐下的牛角燈隨着夜風在搖晃,樹木也迎着北風的節奏在呼呼的擺動。

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兒,窗根兒下面,隱隱有一個黑影快速地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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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不速之客第281章 母女齊心,人父之心!第194章 溫柔的一刀,又一刀!第29章 爺準了!第278章 收買第65章 小小出手,收拾人。第50章 天下女子,都不及你顏色半分第139章 蓬頭垢面,也美冠天下!第25章 作弄?童謠——第118章 棍嘰啊棍嘰!第31章 狐假虎威賣醫術!第123章 妒夫的拳頭————第132章 上善若水,大愛無言。第299章 戰北平第304章 只能對不起閨女了第65章 小小出手,收拾人。第324章 出人意料第302章 情深必用第130章 感覺像飛上了屋頂。第143章 腹黑如趙十九,毒!第242章 天下雖重,卻不及你。第300章 迫與反迫!第158章 突發異變!番外依然不悔5趙綿澤與阿記番外依然不悔7若無艱辛何鑄情深第70章 見你這麼主動,爺便允了第274章 機關裡的機關!第263章 久別重逢!第268章 二入陰山第102章 吃醋,再吃味!第84章 !第292章 關心則亂,愛則計較第148章 原形畢露!第220章 茅友,好巧!第228章 暗流涌動!事發突然。第314章 窮途第126章 卿卿我我,意濃濃!第141章 土匪搶女人!第116章 安靜的旁觀者。第152章 算賬!!第14章 小捉弄,大乾坤!第137章 往事!第37章 玩得太過歡實了些!第180章 素手一翻,風雲反轉。第42章 被傷天害理了!第297章 烽煙起,暗潮生第83章 有人醉,有人歡,有人死。第325章 再一年:變第165章 第一日,黃金滿屋。第133章 又是一年了!番外依然不悔劇終第301章 侯爺撒嬌!第138章 失足跌落!第49章 “婦”唱“夫”隨!第19章 精彩絕倫—小精怪撞上大腹黑第261章 一轉眼,又是一年第105章 大婚序幕拉開第251章 大婚(二)第45章 同處一晚——!第294章 趙樽心裡的爪子。第247章 你若喜歡,便下手吧!第159章 恐懼第111章 醒了!第328章 春不春第242章 天下雖重,卻不及你。第12章 紅腫的嘴巴第080米挑撥第141章 土匪搶女人!第111章 醒了!第171章 偷香!第125章 吃醋是病,得治!第179章 下馬威!第140米吃藥還是吃醋第211章 大白天的不害臊!第320章 賠了夫人又折兵第271章 賭中之賭第105章 大婚序幕拉開第7章 侄媳婦兒第320章 賠了夫人又折兵第324章 出人意料第216章 那個他,是丫丫的爹!第281章 母女齊心,人父之心!第95章 峰迴路轉,轉了又轉——第113章 一根手指頭!第178章 設下圈套等人鑽!第289章 且喜,且悲,且怨,且愛第172章第40章 一見便瘋狂的那種人第165章 第一日,黃金滿屋。第330章 刺激第11章 糾纏——!第23章 小妖精的精,腹黑的爺!第140米吃藥還是吃醋第76章 情敵的情敵的情敵——第45章 同處一晚——!第73章 舒服————第137章 往事!第206章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第82章 演戲的,看戲的,腹黑的!
第279章 不速之客第281章 母女齊心,人父之心!第194章 溫柔的一刀,又一刀!第29章 爺準了!第278章 收買第65章 小小出手,收拾人。第50章 天下女子,都不及你顏色半分第139章 蓬頭垢面,也美冠天下!第25章 作弄?童謠——第118章 棍嘰啊棍嘰!第31章 狐假虎威賣醫術!第123章 妒夫的拳頭————第132章 上善若水,大愛無言。第299章 戰北平第304章 只能對不起閨女了第65章 小小出手,收拾人。第324章 出人意料第302章 情深必用第130章 感覺像飛上了屋頂。第143章 腹黑如趙十九,毒!第242章 天下雖重,卻不及你。第300章 迫與反迫!第158章 突發異變!番外依然不悔5趙綿澤與阿記番外依然不悔7若無艱辛何鑄情深第70章 見你這麼主動,爺便允了第274章 機關裡的機關!第263章 久別重逢!第268章 二入陰山第102章 吃醋,再吃味!第84章 !第292章 關心則亂,愛則計較第148章 原形畢露!第220章 茅友,好巧!第228章 暗流涌動!事發突然。第314章 窮途第126章 卿卿我我,意濃濃!第141章 土匪搶女人!第116章 安靜的旁觀者。第152章 算賬!!第14章 小捉弄,大乾坤!第137章 往事!第37章 玩得太過歡實了些!第180章 素手一翻,風雲反轉。第42章 被傷天害理了!第297章 烽煙起,暗潮生第83章 有人醉,有人歡,有人死。第325章 再一年:變第165章 第一日,黃金滿屋。第133章 又是一年了!番外依然不悔劇終第301章 侯爺撒嬌!第138章 失足跌落!第49章 “婦”唱“夫”隨!第19章 精彩絕倫—小精怪撞上大腹黑第261章 一轉眼,又是一年第105章 大婚序幕拉開第251章 大婚(二)第45章 同處一晚——!第294章 趙樽心裡的爪子。第247章 你若喜歡,便下手吧!第159章 恐懼第111章 醒了!第328章 春不春第242章 天下雖重,卻不及你。第12章 紅腫的嘴巴第080米挑撥第141章 土匪搶女人!第111章 醒了!第171章 偷香!第125章 吃醋是病,得治!第179章 下馬威!第140米吃藥還是吃醋第211章 大白天的不害臊!第320章 賠了夫人又折兵第271章 賭中之賭第105章 大婚序幕拉開第7章 侄媳婦兒第320章 賠了夫人又折兵第324章 出人意料第216章 那個他,是丫丫的爹!第281章 母女齊心,人父之心!第95章 峰迴路轉,轉了又轉——第113章 一根手指頭!第178章 設下圈套等人鑽!第289章 且喜,且悲,且怨,且愛第172章第40章 一見便瘋狂的那種人第165章 第一日,黃金滿屋。第330章 刺激第11章 糾纏——!第23章 小妖精的精,腹黑的爺!第140米吃藥還是吃醋第76章 情敵的情敵的情敵——第45章 同處一晚——!第73章 舒服————第137章 往事!第206章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第82章 演戲的,看戲的,腹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