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朝顏和西戎兵馳騁而去,項軻隨即駕馬返回軍政院,議事廳裡十二位蒼梧高級將領以及重熙行會三大門主在聽到項軻帶回來的消息後頓時一片歡騰,以謝安爲代表的激進派更是大放厥詞痛斥朝顏往昔種種越矩之罪,軍政院上下莫不拍手叫好,當然也有以李吉爲代表的幾位明白人深知這是一場自斷羽翼的鬧劇,其惡果無非是軍政院的大權逐漸旁落被左派完全的掌控。
設置軍帳院的初衷是爲分權制橫,以權制權,至此分權的理念徹底崩塌,從議事廳走出來的李吉臉色凝重心情略顯煩悶,以前這個時候他可以同師傅喝酒論道,而今師傅和燕驪姑娘卻已將離蒼梧而去。
信仰的種子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卻又最終安然消亡腐爛潰敗,當初信誓旦旦傾盡畢生之力願意爲之踐行的信念被無形的黑暗之手碾壓的粉碎,如果說當日師傅武子胥離開之時他還對蒼梧存了一絲期待,那麼今日隨着朝顏的離去這點期待也隨風消散了,現如今不僅是軍政院就連重熙行會也在本質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路走到今日許多東西早已悖逆初衷。
已是三更天議事廳漸漸冷清下來,一直未露面的重鈺從內府步行來到城西的別院,秦昊遠遠的跟着身後並不輕易靠近,一場動亂過後的街道透着死一般的靜,屍首早已被清理乾淨一場飄雪更是將血腥通通掩埋。
重鈺步履緩慢的行走在寬闊幽暗的街道里,青色錦袍在雪幕頓時那抹沉靜清冽,前往別院的路不過兩裡可今日卻漫長的好似相隔萬水千山,有難以逾越的刀山火海,他最在乎最珍惜的都正是逐漸離他而去,而他卻只能眼睜睜失去,一點一滴的失去。
阿顏已經離他而去,回到別院又能如何?
呆滯如枯潭的墨眸溢出絲絲輕嘲,重鈺驀然擡起頭,別院就在眼前,一聲苦笑過後他最終沒有跨進近在眼前的這座宅院,轉過身以更爲沉穩的腳步前往內府,扶余之亂即將告一段落,不久之後大雍勢必會對蒼梧包括北境在內發動第二次反圍剿,他無暇在顧忌任何不足以撼動政局的瑣事,包括他所不難言明的心事!
翌日重鈺率軍政堂的六位高級將領前往南境重城商築,部署針對大雍的第二次軍事防禦,本該是大喜的日子卻因爲昨夜的一場變故使得一切都不復存在,別院裡的丫鬟奴僕們依舊忙得不可開交,不是爲婚事卻也是爲婚事,隨着紅綢幔帳被扯下,那些數不勝數爲婚事而置辦的各式吉品也相繼被撤走,別院裡頓時空了起來。
項軻負手站在院中,回想起昨夜軍政院的一幕,不由
得感到心寒,若沒有朝顏也很難有現在的公子今日的蒼梧,只可惜她的苦心孤詣出生入死卻被視爲別有用心獨攬大權,他倒是很想知道在公子眼底她又究竟算什麼。
“大人,這是在姑娘屋裡發現的!”
侍女芸秋捧着宣紙上前,項軻遲疑的接過,只見潔白的宣紙上是雋秀飄逸的字跡,
“願我如君星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其實姑娘早已經做出了選擇,到底是命運捉弄你終究是毀了這樁羨煞旁人的姻緣。
“屋子裡還有兩個上鎖的箱子,裡面裝的應該是嫁衣!”
芸秋低頭補充一句,項軻微微一愣,吩咐道:“將這紙信箋以及木箱一併送去內府!”
“是……”
雙手接過宣紙,芸秋轉身返回屋裡。
願我如君星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就在重鈺馬不停蹄的抵達商築的當天,從嶺西取道再向東迂迴取道的朝顏抵達符弋的故里河洛村,時光荏苒再次來到這裡物已是人已非,積雪掩埋的墳頭,她代替着符弋在這座孤零零的墳前祭奠,尤記得當日在詔獄裡符弋說過,若是以後經過河洛村,記得在他母親墳頭替他燒幾張紙錢,而她似乎也只能替他完成這樁最後的遺願了。
一路走來朝顏也曾四處打探關於夏侯謹的消息,奈何始終沒有任何的音訊,就連盛金城也沒傳來任何有關夏侯門閥的消息,如今夏侯門閥的七公子是生是死似乎無從得知,若要確認他的生死唯有親自前往盛金一探究竟,而她並不打算冒此風險。
如今她不再是一個人,她所肩負的還有五十四名西戎兄弟兵的性命,她冒險可以卻不能令他們陷入危難之間,在者她前去盛金原本就是毫無意義的,他若真死於那支毒箭,除了愧疚咎以外她再無任何東西回報他以身擋箭的恩情,可倘若他活着他們依舊是勢不兩立的仇敵,這一點從未改變,見面又能如何,最後的最後只能聽天由命,唯願神靈可以庇佑他逃過這一劫。
“姑娘,接下來我們……”
朝顏淡淡一笑,眼神堅定的答道:“去西秦!”
“西秦?”
薛燦豎起耳朵湊上前來,不太相信自己聽到的。
“大雍容不下我們,可西秦卻未必如此?”
如今他們是蒼梧的棄子,更是大雍眼中的叛軍,大雍的疆域雖然遼闊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雍帝國已經容不下他們這些烙眼的沙子,經歷瞭如此多的禍亂,這些無家可歸的西戎兵們已經厭倦了打打殺殺的日子,如今他們也該有個容身之地放下刀
劍重新生活,而她所能想到的可以毫無戒蒂的接納耶律族人的大概就只有西秦了,因爲燕靖樓和那些口口聲聲喊着
“異族必誅”的王室貴胄截然不同。
她有信心這些兄弟們能夠在西秦展開全新的生活,除此之外她也想趁此機會前去拜訪武師叔和燕驪姑娘,距離他們離開蒼梧已經有大半年之久,西秦始終燕驪姑娘的故國,師叔應該還是會爲了燕驪姑娘回到西秦回到大興王城的,因此她必須去前往帝都。
一路向西南挺近北越境內,變賣掉所有的馬匹,在除夕當夜他們於北越的昌榮碼頭登上前往西秦的一艘商船,她的畫像雖然遍佈大雍各地是爲帝國通緝的重犯,可離開大雍卻也仍是自由身畢竟識得她身份與面貌的人寥寥無幾,北越也就是賀蘭瀧月和鬱悅瓏了,當然他們入境的消息並沒能傳到遙遠的江都,由於價錢出得合適,他們這些亡命之徒如今卻佔據着整艘商船最寬敞舒適的房間,享受着最爲豐富的美食。
時逢除夕之夜越將兩岸的城市燈火闌珊,萬家燈火如漫天的倒映的點點繁星,蜿蜒流淌的越江在沿岸星火的映襯裡如一條鑲這無數顆夜明珠的玉帶,橫亙在天地之間,北越南地氣候相對溼潤,夜風雖然還帶着寒冬特有的乾裂,空氣裡卻氤氳着潮溼的味道。
星月當空一點菸火在極遠處遽然綻放,火光噴射瞬間流光溢彩,在夜空拖出璀璨的光暈,煙火飛舞接連不斷很快佔據了大半面星空,耳畔江水譁然眼底是火樹銀花不夜天,這個除夕夜沒想到她會在這艘商船上渡過。
“姑娘,外面風大還是進屋去歇着吧!”
朝顏依舊站在欄前,望向遠處璀璨的夜空,輕輕的問了句:“那些食物可都送去了?”
“薛燦親自送去的!”
倩兒上前,將羽緞替朝顏披上。
朝顏驀然回頭,有那麼一瞬間忽然像是看到了重鈺,日記得去年除夕夜重鈺從雁回山摔大軍返回大宛,在大宛的夜市裡他突然出現然後替她披上羽緞,她不經意的轉過頭,他就這樣出現在眼前,記憶從來不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淡卻,尤其是那些溫暖的記憶,它更像是一罈深埋的酒,年歲越長越是甘醇珍貴。
“姑娘,你這是怎麼呢?”
見朝顏忽然愣住,倩兒不由得輕聲問道。
“沒……沒什麼?”朝顏略顯失落的搖搖頭,半響回答道,“不過是想起了一些舊事罷了!”
一些舊事?
倩兒心下了然,不在追問,姑娘所想之事必然是去年的除夕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