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陸羽春是一幢兩層樓三開間門面的臨街房屋,樓下是大衆茶座,價錢便宜,茶客以販夫走卒較多,人聲嘈雜,空氣也惡濁得多;樓上雅座,價錢較貴,茶客自然也高貴得多,環境也幽靜多了,天下茶樓,大抵如此。

丁天仁三人登上樓梯,茶博士就迎着欠欠身道:“公子爺一共是三位,請隨小的來。”

他把三人領到一張空桌上,一面陪笑道:“這一桌還可以吧?”

臨窗的一排桌子,早已坐滿了人,這是第二排的中間,黃漆的八仙桌,光可鑑人,四周放着八把椅子。

丁天仁點點頭,三人各自坐了一面。茶博士問過喝什麼茶葉,便自退去。

丁天仁朝四周略爲打量了一眼,這時時間還早,大概只有三四成座頭,而且都是些老主顧,有的是和老友論茗談天,閒話桑麻,有的一局棋枰,落子丁丁,還有站在旁邊觀棋的,指指點點在作參謀。大凡是觀棋的人,要做到棋旁不語的真君子,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茶博士給三人沏了一壺茶,紀效祖取起茶壺,斟了三盅茶。

丁天仁端起茶盅,輕輕喝了一口,就在此時,從樓梯走上一個人來,這人不過二十出頭,身穿藍色長袍,頭戴緞帽,中間鑲一塊羊脂白玉,生得臉如傅粉,脣若塗朱,還有兩道修長的眉毛,一雙點漆般的眼睛神光清朗,稱得上是美男子,只是個子瘦小了些。如今正是隆冬;他手上卻拿着一把朱竹金漆摺扇,這個樣子,一看就知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而且還是一位讀書相公。

因爲只有文人,才扇不釋手的。

那藍袍相公上得樓梯,茶博士自然很快迎了上去,陪笑道:“公子爺只有一位嗎?請到那邊坐。”

他正待把那藍袍相公領到空桌上去。

“不用。”藍袍相公冷聲道:“我是找人來的。”

他一雙眼神緩緩從一般茶客臉上掃過,一下落到丁天仁那一桌上,臉上纔有了喜色,舉步走了過來。

丁天仁看他朝自己這桌走來,不覺朝他微微點頭。

藍袍相公走到他面前,腳下忽然一停,含笑道:“三弟果然在這裡。”

丁天仁聽他叫自己“三弟”,心中不禁一動,連忙站起身,抱抱拳道:“你……”

藍袍相公不待他說下去,立即以“傳音入密’’說道:“三師弟,我是你二師姐呀,不過我穿了男裝,你叫我二哥好了。”

丁天仁聽他說是自己的二師姐,心想“不知她叫什麼名字?”一面連忙接着道:“二哥什麼時候來的,怎不早些通知我呢?”

藍袍相公淺棧一笑道:“我是臨時決定的,方纔到客店裡去找你,說你不在,才姑且上茶樓來看看的。”

丁天仁道:“二哥快請坐下來,怎麼老站着說話。”

藍袍相公在對面空位上坐下,紀效祖給他斟了一盅茶。

藍袍相公低笑道:“三弟臉上差幸沒有易容,如果易了容,就找不到了。”一面右手一擡,問道:“這兩位是……”

丁天仁忙遣:“二哥,我給你介紹,他是我義弟方虹,他是紅穗堂的香主紀效祖。”

一面又朝紅兒、紀效沮二人道:“他是我二哥。”

他不知道二哥叫什麼名字,只好不說了。

藍袍相公深深的看了紅兒一眼,含笑道:“你是三弟的義弟,自然也是我的義弟了。”

紅兒心中暗暗啐了一口、忖道:這人油嘴滑舌,不像是好東西。

她知道丁天仁並沒有“二哥,他如今改扮成王紹三,那麼此人準是王紹三的二師兄了,只好敷衍叫了聲:“二哥。”

丁天仁回頭問道:“二哥遠來,不知可曾聽到什麼?”

藍袍相公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說道:“沒有呀,三弟可曾聽到什麼了?”

丁天仁道:“二哥請用茶,回頭到客店裡再作詳談。”

茶樓酒肆,份子複雜,自然不好多說了。

藍袍相公點頭道:“三弟說得是,喝茶。”

拿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偏着頭,目光有意無意的看了紅兒一眼,臉上微有笑意。

丁天仁坐在他對面,自然看到了,心頭不由一動,暗道:“紅兒女扮男裝,大概給她看出來了,自己心裡可得先有個準備纔好,最傷腦筋的是自己不但不知她叫什麼名字,連她底細都一無所知……”

因此他不敢和她多說話,紀效祖只是一名香主,有二公子、三公子在座,他自然不敢插嘴。

紅兒因大哥沒有說話,她也不說話了,四個人只是各自喝着茶,沉寂了好一會。

丁天仁心裡又不禁有些焦急,這樣誰都不說話,豈不是太生疏了,但一時又不知說些什麼纔好?這時樓梯上又走上一個人來。

這人又瘦又高,年在七旬上下,身穿半截黃衫,從膝蓋以下,赤露着一雙骨瘦如柴的小腿,足穿麻縷織成的草鞋,看去好像田埂間的草扎人一般。

他敢情是喝醉了酒,滿臉通紅,醉醺醺的衝上樓來,一下就在一張空桌上雙手按着桌面,大馬金刀的坐下。

口中洪聲叫道:“夥計,給老夫沏上烏龍茶來,要快!”

他目光一下轉到藍袍相公身上,忽然怪笑一聲道:“小夥子,昨晚跟蹤老夫來的,就是你吧?過來,老夫有話問你。”

他聲如夜梟,這聲怪笑,更是刺耳的難聽,話聲甫落,突然伸手朝藍袍相公凌空招了招手。

藍袍相公坐着的人,突覺一股極大的吸力,把自己坐着的人,憑空拉了起來。

不,這股吸力把自己朝他拉了過去,心頭大吃一驚,急忙運起全身功力,沉氣站樁;但終究功力相差懸殊,縱然雙足站樁,還是被硬生生的朝前拉了過去。

這一情形,丁天仁也立即發覺了,口中大喝一聲,雙手迅快的互摩了下,就揮手一掌,朝兩人中間斜劈過去。

這一下使的正是磨劍老人傳他的“劍掌”,試想一道可以削得斷刀劍的掌風,可見它有如何鋒利了,但聽嘶燃有聲。立即把黃衫老人招手發出的一股強大吸力從中截斷。

被硬生生朝前拉去的藍袍相公頓覺身上一鬆,吸力頓解,他已經使出全力,脹紅了臉,這時輕輕吁了口氣,說道:“三弟,真謝謝你。”

黃衫老人聽到一聲大喝,接着吸力突然被一道鋒利掌風截斷,先前還以爲遇上什麼高手,那知目光一注,纔看清出手的竟然只是一個弱冠少年,一時不由驀地一楞!

星宿海獨門神功“吸星手”,數十年來無人能破,此子小小年紀,居然一掌就截斷自己綿綿不絕的吸力,莫非是自己仇人門下不成?心念閃電一動,人已隨着站起,舉步朝丁天仁走來,口中沉聲道:“小子,說,你是什麼人門下?”

丁天仁還沒答話,藍袍相公滿臉怒容,叱道:“你是什麼人?無緣無故驟然出手,這是什麼意思?”

“老夫是誰?你們沒聽師長說過?”

黃衫老者怪笑道:“好,老夫告訴你們,老夫就是人稱瘦天王的宿無忌,現在該你們說了,叫什麼名字,是何人門下?”

兩人叫什麼名字,對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何人門下這一句,因爲了天仁一掌破了他的“吸星手”,所以必須知道兩人的師傅是誰?藍袍相公微哂道:“這倒巧得很,你叫宿無忌,我叫密無忌,咱們同名不同姓,只有一字之差。”

他一指了天仁又道:“他是我義弟王紹三,至於我們師門,那就無可奉告了。”

丁天仁心中暗道:她叫宓無忌,不知是不是真名?宿無忌一雙細目迸射出兩縷精芒,打量着兩人,嘿然道:“你們不肯說出師門來歷,老夫一樣可以看得出來。”

宓無忌(藍袍相公)冷哼一聲,振腕一指朝他左手掌心點去。

丁天仁眼看她使的是“天絕指”,也立即振腕髮指,朝他右手掌心點去。

“天絕指”髮指無聲,不帶絲毫勁風,但宿無忌是何等人物,你們堪堪髮指,他目光如炬,早就看出來了。

雙手化抓爲拍,朝左右一分,撥開兩縷指風,口中怪笑一聲道:“天絕指,你們兩個居然會是天絕子的傳人,好,好,老夫瞧在天絕子的份上,不和你們計較,坐下喝茶吧!”

話聲中,一面把面前三壺茶倒在三隻飯碗裡;一口氣把滾燙的三碗茶喝了下去”。

宓無忌看他自找臺階,也不好再說,總究瘦天王宿無忌是成名數十年的人物,功力之高,勝過自己兩人甚多,這就回頭道:“三弟,咱們該走了。”

回到客店,宓無忌另在丁天仁隔壁開了一個房間,店夥送來茶水,宓無忌要丁天仁進入房中,就掩上房門。

丁天仁不覺臉上一熱,低低的叫了聲:“二師姐。”

宓無忌一雙秋波盯着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才低聲道:“叫我二哥就好。”接着擡了下手,說道:“三弟,請坐呀,我們有許多話要說呢!”

丁天仁依言在一張木椅上坐下。

宓無忌把一張椅子移到他對面才行坐下,低聲問道:“三弟,你查到了些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了天仁把此行經過、略爲整理了下,就從遇上文如春說起,一直說到昨晚夜探觀音閣,聽到簡帳房和住持道通的談後,才知還有一個西莊,由一個叫任大總管的人主持,大概說了一遍。

宓無忌一直在凝神細聽,一雙明亮的目光也一直盯在丁天仁的臉上,除了不時的額首,一直沒有說話。

直等丁天仁說完,才低聲笑道:“前面一段,我已經聽副總護法說過了,昨晚又接到副總護法的指示,要我連夜趕來,和你見面,並且要你伺機去接掌西莊,我還在納罕呢,不知西莊是什麼所在?經你這一說,我才明白副總護法的意思。”

兩人面對面促膝低語,從宓無忌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和說話時口脂微度,坐在她對面的丁天仁真有如入芝蘭之室的感受,聞言愕然道:“副總護法是什麼意思呢?”

宓無忌笑了笑問道:“你想想看,他爲什麼派我前來呢?”丁天仁道:“小弟愚魯,還請二哥明說。”

宓無忌咬着下脣,看了他一眼,才道:“我不是說了,副總護法要你伺機去接掌西莊嗎?”

丁天仁點頭道:“是。”

密無忌嗤的輕笑道:“這就是了,西莊可不是咱們的地盤,副總護法派你去接管,你就可以三公子的身份去接管。”

丁天仁又應了聲:“是。”

宓無忌嬌笑一聲道:“所以要我來協助你了,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沒有我,你如何混得進去?”

丁天仁心裡還是不明白,但又不好多問,就只好點了點頭。

宓無忌接着又道:“師傅不是要我跟三手真人學易容術嗎,副總護法的意思,大概就是要我給你易成西莊任大總管,才能堂而皇之的接管西莊呀!”

丁天仁矍然道:“小弟忘了二師姐精擅易容了。”

宓無忌笑道:“你呀,出山之後,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我們只是同門而已,自然早就把二師姐忘了。”

這話丁天仁不好回答。

宓無忌笑了笑又道:“我只是和你開玩笑的,對了,你這義弟方虹爲人如何?你們如何認識的?”

他不待丁天仁開口,接着神秘一笑,又道:“三弟,我學的是易容術,什麼人也瞞不過我的眼睛,她是女孩子對不?三弟的情人?晤,你眼光不錯!”

丁天仁臉上一紅,忙道:“二哥誤會了。”

宓無忌道:“我那裡誤會了?”

丁天仁道:“不瞞二哥說,她是咱們護法溫九姑的徒弟紅兒,溫九姑中毒逃走,是我救紅兒出來的,她一時找不到師傅,就暫且和我走在一起,因路上不便,才改穿男裝,化名方虹,說是我的義弟,如此而已!”

宓無忌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只是如此而已?”

丁天仁道:“小弟怎敢欺騙二哥?”

宓無忌情笑一聲道:“看你連臉都紅了。”

丁天仁問道:“二哥,對西莊之事,我們該如何辦呢?”

宓無忌眨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才道:“這件事以你爲主,你有什麼腹案沒有?”

丁天仁道:“副總護法既有指令,要小弟去充任那個任大總管,只好隨機應變,到了那裡再說,二哥如果有什麼好主意,何妨說出來聽聽?”

“哈,三弟果然高朗,本來我問你的,現在變成你問我了。”

宓無忌續道:“我說過,此行以你爲主,我那有什麼好主意?不過你說得也對,我們根本不知道對方一點虛實,自然談不上事先有周祥的計劃,那隻好用隨機應變這四個字了。”

丁天仁欣然道:“二哥同意小弟的意見?”

宓無忌道:“只是有一點,必須先讓我見見這位任大總管纔好。”

丁天仁道:“我也沒有見過他,今晚我們早些去,就可以見到他了。”

宓無忌道:“最早也要二更才行,西莊一定有許多高手,絕不能打草驚蛇。”

丁天仁剛回到自己房中,門上就起了叩門之聲,過去拉開房門,只見店夥一手提着一壺水,連連躬身道:“小的是給客官沖水來的。”左手握拳連點了三點。

丁天仁看得方自一怔,心想:這夥計會是石老哥哥!這時耳邊響起石破衣的聲音,說道:“小兄弟,你們商量的結果我都聽到了,今晚二更,你只管去辦你們的事,不論發生什麼事故,你都不用管。”

他衝好茶水,話也正好說完,回身往外走。

丁天仁還想再問,剛以“傳音入密”叫了聲:”老哥哥……”石破衣已經走在廊上,但他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你這二師姐可不簡單,你得小心應付。”

二更時分,丁天仁從後窗穿出,剛闔上窗戶,突覺身後疾風颯然,急忙轉過身去,只見宓無忌手持摺扇,依然青衫飄忽,站在夜風之中,一雙星目閃着星星般光采!

心中暗道:她有這份輕功,可見身手極高了。一面低聲道:“二哥來得好快。”

宓無忌輕聲道:“我一直在後窗等着,看你出來了,纔出來的。”

丁天仁擡擡手道:“二哥請。”

宓無忌嫣然一笑道:“你是主帥,應該你走在前面,何況我還是第一次,路徑不熟,你不用和我客氣了。”

丁天仁抱拳道:“如此小弟有僭。”

口中說着,人已騰身掠起,但因不知宓無忌輕功如何?只敢使出三成功力來,回頭看去,宓無忌縱掠起落,緊隨自己身後,雖沒落後,但也差不多了。

片刻工夫,就已抵達觀音閣。(他們是循着大路來的,大路橫貫東西,觀音閣在大路南首,相差還有一兩里路。)西莊卻在大路北首,有一條寬闊的沙礫道路,足可容得兩輛馬車並馳,兩邊種着參天古鬆。,輕風徐來,吟聲細細!

丁天仁在快要奔近之際,就已收住身形,俯身從地上抓了一把沙石,等芯無忌奔近,回身說道:“二哥,前面左首那條道路,就是通往西莊的路了。”

宓無忌點頭道:“兩邊松樹茂密,我想他們不會沒有暗樁。我們要小心些纔好。”

丁夭仁道:“小弟省得。”

他依然走在前面。兩人舍了大路,朝北首一條路上走去。

這條路兩邊都有參天老鬆,枝葉茂盛,走在路上,只要你靠邊行走,在夜色之下,就很難發現,但反過來說,如果有人躲在樹上,暗中監視,你也很難發現他。

丁天仁走在前面,他如今功力精深,耳目何等敏銳,十丈之內,只要有人潛伏,那想瞞得過他!

右手微擡,彈出一顆碎石絲毫不露形跡,就可把數丈外的暗樁一一制住。

宓無忌跟在他身後,目光左右打量,全神戒備,右手緊握着捂扇,準備隨時出手,但走了兩三里路,始終不見一點動靜。

心中暗暗感到疑惑:這條路通往西莊,不可能沒有佈置暗樁,如是對方有意放自己二人通行無阻,那麼準是另有埋伏了。

她這樣一想,就越發小心翼翼,耳目並用,凝神搜索。要知她究是女孩兒家,心思細密,眼看丁天仁從容的走在前面:神態瀟灑,絲毫看不出他有緊張戒備之狀!

但每隔一段路,就見他右肩微側,隨着右手似乎輕微擡動,先前並不在意,但時間稍長,不禁引起她的注意。

這才發現丁天仁每次右肩微側之際,耳中依稀聽到一絲極細的破空之聲飛射出去。

這聲音若非早就注意着他,用心諦聽,極難聽得到。

宓無忌櫻脣輕輕抿了下,心中不禁有了笑意,只是沒有說穿,默默的走着。

這條道路,足有八九里光景,一直通到二座莊院的左首。

莊院裡面有一片廣場,圍着高大的磚牆,看去極爲氣派,但看不清牆內情形。

丁天仁朝宓無忌打了個手勢,兩人悄悄朝莊院左首繞去,宓無忌讓他走在前面,反正由他去開路,自己只需暗中留神戒備就好。

莊院中好像確實沒有什麼戒備,兩人飛越圍牆,閃入左首一條長廊,只看到前面石階上站着兩個人,那自然是值夜的莊丁,但相距已有七八丈遠,看到的只是背影而已!

芯無忌悄聲道:“三弟,你知道姓任的在那裡?”

丁天仁道:“不知道,我們從前進找進去,總會找到的。”宓無忌輕輕攢了下眉,說道:“這樣會驚動其他的人。”

丁天仁道:“咱們只要小心些,萬一遇上人,都把他們制住了就是。”

宓無忌心想:你好大的口氣,西莊不乏能手,你真能一一把他們制住,幹嘛還要夜晚纔來探莊。

一面忙道:“這樣不行,我們還是找個人問問,就不用到處亂闖了。”

丁天仁點頭道:“這樣也好,我們過去。”

西莊共有五進房屋,一排九間,除了正屋,還有不少房舍,光是第一進,就院落重重,覆蓋極廣。

兩人沿着長廊走了一段路,纔看到前面轉角上,站着一名持刀的莊丁。

宓無忌低聲道:“快制住他。”

“不用。”丁天仁回頭笑了笑,就從容迎着莊丁走去。

那莊丁驟見二人,方是一怔,正待喝間,丁天仁已經開口了:“這位管家,咱們是上面來的,有事要見任總管,他住在那裡?”

那莊丁眼看兩人年紀不大,都穿着長衫,不像夜行人,尤其聽說是上面來的,他雖然不知“上面’’是什麼人;但準是總管的上面了。

一時那敢怠慢,連忙抱拳道:“總管住在第二進,小的這就去通報管事……”

了天仁搖手道:“不用,咱們有機密大事要見任總管,不能讓很多人知道,就由你領我們去好了,任總管絕不會責怪你的,還不快在前面領路。”

那莊丁聽他這麼說了,只得應了聲“是”,躬身道:“二位那就請隨小的來。”

他領着二人轉出長廊,來至一處腰門,伸手在門上叩了兩下,木門啓處,裡面有兩名持刀壯漢,看到莊丁身後跟着兩人,正待問話。

丁天仁冷聲道:“我們是上面派來的,要見任總管。”一面朝莊丁吩咐道:“你只管走在前面領路。”

一面在說話之時,早已出手點了兩名壯漢的穴道。

進入腰門,走在最後的宓無忌就回身掩上了木門,莊了不敢多說,領着二人從走廊穿行過一重院落,路上自然又會遇上站崗的莊了,都由丁天仁答話,制住了穴道、一會工夫,來至一處小有花木之勝的一處院落,小天井北首一排三間房舍,只有右首一間窗榻中隱隱透出燈光!

莊丁走近門前,就腳下一停,回身道:“總管就住在這裡。未奉呼喚,小的不敢進去,二位請吧!”

了天仁伸手點了他穴道,和宓無忌打了個手勢,迅速越過小天井,掠上石階,就朝右首有燈光的窗下掩去。

這三楹房舍,中間是堂屋,敢情是大總管的起居室,右首一間正是他的臥室,佈置相當精美。

這時臨窗一張太師椅上,任大總管翹着二郎腿,手捧白銀水菸袋,正在悠閒自得的吸着水菸。

他,正是樂山山莊的總管任貴,一點不假!

丁天仁回頭朝宓無忌低聲道:“二哥,我們進去。”

宓無忌點點頭,就朝中間堂屋走了進去。右首門口,掛着一道棉簾,宓無忌掀簾走入,口中叫道:“任大總管。”

丁天仁跟在她身後低笑道:“二哥,他已經被我制住了。”宓無忌聽得一怔,問道:

“你什麼時候出手的?我怎麼沒有看到?”

丁天仁笑道:“我在窗下就給了他一指。”

宓無忌道:“那好,你快去掩上窗戶,我們立時動手。”

丁天仁依言過去掩上窗戶。

宓無忌也很快的掩上房門,一面低聲道:“你快坐下來,閉上眼睛,我好給你易容。”

丁天仁聽得心裡暗暗好笑,你的易容術,未必比我高明多少,當下就在一張椅子上端正坐下,依言閉上了眼睛,宓無忌從身邊取出一個易容盒子,打開放在桌上,取起一個小瓶,旋開瓶塞,撕了一小塊棉花沾着藥水,在丁天仁臉上輕輕拭着。

一面說道:“這是第一道手續,必須先把臉上油垢拭乾淨了,才能上易容藥物。”

丁天仁心中暗道:幸好石老哥哥易的容,就是用洗容劑也拭抹不去的,不然就要露出原形來了。

宓無忌纖纖玉手拿着棉花仔細的拭了一陣,一雙秋波只是一霎不霎的盯在他臉上,心中也在暗暗墒咕着,他臉上並沒經過易容,否則洗容藥水怎會洗不去的呢?難道是自己多疑了?他真是三師弟?心中想着,卻也不好再拭下去,這就開始給他易容,好在有任貴坐在邊上,有現成的樣本,只要依祥葫蘆,自然較爲容易。

不過一會工夫,就低聲道:”好了,現在可以睜開眼睛來了。”

天仁睜開眼來,故意訝異的道:“這麼快就易好了?”

宓無忌笑孜孜的遞過一面小銅鏡,說道:“你自己去看,像不像?”

丁天仁接過小銅鏡,仔細的瞧了一陣,故意笑道:“二哥真是神乎其技,不過盞茶工夫,小弟就變成了任大總管,簡直像極了。”

只要是人,誰不喜歡當面奉承?宓無忌收起盒子,斜睨着他,輕笑道:“三弟出來沒有多少日子,幾時把一張嘴也學甜了?”

一面從身邊取出了一張面具,又道:“你快戴上,我們該問他話了。””

丁天仁接過面具,覆到臉上,然後用手掌輕輕貼勻。

宓無忌道:“好了,你可以解開他的穴道了。”

丁天仁正待解開任貴穴道,突聽有人輕輕叩着房門,響起一個嬌脆的女子聲音說道:

“任總管,小婢給你送宵夜來了。”

丁天仁朝宓無忌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去拔開門閂,一面學着任貴的聲音說道:“進來,門沒有閂。”

在他說話之時,宓無忌早已閃到戶門左邊,輕輕撥開了門閂。

房門呀然開啓,一個身穿淺綠衣裙的女子一手提着食盒款步跨進房門。

這綠衣女子年約二十三四,長得眉目如畫,甚是俏麗,但也十分機警,跨進房門,看到任總管一手拿着水菸袋連看也沒看她一眼,便已感覺到不對,不覺神色微變,正待退出!

宓無忌早已從旁閃出,一下搶到她身後,冷冷的道:“進去!”

綠衣女子急忙朝前跨出兩步,倏地回過身去,這一轉身,看到房門左首還有一個人,不覺望着宓無忌,吃驚的道:“你……們是什麼人?我只是一個下人,給總管送宵夜來的。”

宓無忌道:“放心,我們不會難爲你的。”振腕一指點過去。綠衣女子身形一偏,讓過指風,一面說道:“你們把總管怎麼了?”

宓無忌看她居然避開自己一指,心中暗道:看不出這丫頭身手居然不弱!右手又是一指點了過去,口中哼道:“你給我倒下去。”

綠衣女子身子再次一偏,放下食盒,冷笑道:“憑你剛纔這兩指,我真不敢相信任總管怎麼會被你制住的?”

口中說着,雙手乍發,揚起一片錯落指影,朝宓無忌搶攻過來。

她因總管房中發現了兩個敵人,是以急欲奪門而出,出手居然十分勁急!

宓無忌心中不禁有氣,暗暗哼道:“我不把你拿下,就不姓宓了。”

就在此時,耳邊響起了丁天仁的聲音以”傳音入密”說道:“二哥,這丫頭並不簡單,最好和她多打上幾招,也許可以看出她拳腳路數來。”

宓無忌心頭暗道:是啊,這一點我倒沒有想到。心念轉動,雙掌開闔,迎着對方攻出。

兩人這一動上手,一個是情急拼命,只希望逼開對方,奪門而出,一個是有意和她纏鬥,想看看對方路數。

因此四隻纖手,忽拳、忽掌、忽指、忽時、忽攻、忽拒、忽拂、忽拍、忽踢、忽掃、忽閃、忽旋,兩條人影,你進我退,宛如穿花蝴蝶,越打越快,幾乎敵我難分!

宓無忌先前是聽了丁天仁的話,要看看綠衣女子的拳腳路數,才和她纏鬥的,那知打出十幾個回合,才知自己輕估了她,對方一身武功,竟然和自己並無多讓。

有了這一發現,自然收起輕敵之念,指掌交擊,加緊施爲。

這一來,對丁天仁倒是收穫非淺,一來可以藉機看清宓無忌的拳掌路數,二來也可以看到綠衣女子的武功來歷,自然要用心觀看,心無旁騖!

突聽耳邊響起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小兄弟,該你出手了,此女真正身份,極可能還在任貴之上,不可讓她走脫。必要時只好讓她服一顆迷信丹了。”

這是石破衣的聲音!

丁天仁眼看宓無忌和綠衣女子已打出三十多招,兀是難分勝負,這就身形一晃,朝兩人中間閃人,口中叫道:“二哥可以住手了。”

左手連彈,點了綠衣女子三處穴道。

宓無忌正在欲罷不能,聞言後退了一步,不信的道:“三弟,你制住她了?”

丁天仁微微一笑道:“二哥是正面對敵,吸引她的注意,小弟是乘隙出手,攻其不備,才能一舉得手了。”

宓無忌迅速掩上房門,氣憤的道:“你說的不錯,我看這丫頭絕不是一般下人。”

丁天仁含笑道:“任貴雖是這裡的大總管,但究非他們自己人,此女名義上只是一名丫頭,實際極可能是他們上面派來監視他的。”

宓無忌聽得暗暗點頭,目視丁天仁問道:“那麼我們該怎麼辦?”

丁天仁望着她,沉吟道:“如果我們推想不錯,那麼此女關係重大,就算嚴刑逼供,我想她一定也不會說的,既不能殺,又不能放,實在棘手得很。”

宓無忌道:“就是咯,所以我們要想辦法才行。”

丁天仁一直盯着她沒有說話。

宓無忌臉上一紅,嗔道:“你老是看着我作甚,怎麼不說話呢?”

丁天仁道:“我在想……不如由二哥來改扮她……”

宓無忌道:“方纔我也想過,只是我連她的情形一點也不知道。”

丁天仁道:“只有慢慢的來,過上幾天,也就可以摸熟了。”宓無忌道:“那麼這兩個人呢?”

丁天仁道:“先把他們放到後面去,(臥室後面還有一間貯藏室)只要找到溫護法,她身邊應該有迷信丹。”

宓無忌道:“你不是說溫護法中毒逃走,目前那裡去找她?”

丁天仁道:“所以我說過幾天咯,大概有幾天時間,總會有她的消息了。”

宓無忌道:“好吧,就只好這樣了。”

她在椅上坐下,立即取出銅盒,一手拿着小銅鏡,在自己臉上易起容來。

丁天仁站在她身邊,一霎不霎的仔細看着她易容,心中暗道:“石老哥哥說的不錯,易容一道,雖然大同小異,但從手法看來,石老哥哥教的就比她精細多了。”

水晶簾下看梳頭,已經是夠香豔了;但在燈下看美人易容,就更是香豔,丁天仁盯着她正看得入神!

宓無忌輕啐道:“三弟你……”

“啊”!丁天仁臉上一熱,忙道:“小弟……從沒見過易容,正想偷學一手呢!”

宓無忌迅快易好容,收起盒子,一面說道:“你想學?”

丁天仁道:“二哥肯教的話,小弟自然想學了。”

宓無忌道:“行走江湖,學會易容術,自然有很大的用處,我教你沒問題,只是易容藥物,我不會配製,只好等我回去找義父配好了再給你。”

丁天仁故作喜色,忙道:“多謝二哥。”

宓無忌站起身來,一手挾起綠衣女子,往裡首一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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