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王先生的講述,白永和好像重溫了他的人生軌跡,昨天的酸甜苦辣彷彿都涌上心頭。他怎麼就看不到自己的長處呢?是目光短淺,還是沒有自信?經王先生這麼一說,他原來還算得上是個人物!是呀,儘管昨天有不堪回首之處,更有值得回味的地方。千萬不能讓昨天的沮喪阻滯了明天的夢想。王先生說的救星是自己而不是別人的話有道理,一是不要總想借助外人的力量做事,那樣的話永遠不會自立;二是要看到曾經的成功,曾經的經驗,給自己打氣壯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困境。想到這裡,白永和擡起頭,眼裡閃現出自信的光澤。他說:“先生雖然沒給我銀錢,卻給了我力量,力量比銀錢更重要,尤其在生死抉擇關頭。”他停了停,毅然決然地說:“先生,我和茂德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想下辦法,這批貨就煩先生代爲照看。”
王先生痛快地說:“你們儘管去吧,我雖然幫不了大忙,小忙還是可以的。”少停片刻又問,“這樣看來,想必白掌櫃有了主張?”
“剛有了譜,成與不成,還不好說。”
“我說嘛,什麼事能難倒您!”
就這樣,白永和與茂德即刻動身,一路長驅,朝汾陽而去。兩人返回磧口時,正好是貸款期限的最後一天,匆匆見了王先生,就要去錢莊還款。王先生卻說:“先不急。”
白永和着急地說:“我倆趕死趕活,爲的是趕在期限內還貸,失了信譽,不僅丟了先生的面子,也丟了我的信譽。初來乍到,名氣要緊。你不急,我急。”說罷,就要動身。
王先生用手攔住,若無其事地說:“我說不急就不急嘛,說說話再去,誤不了事。”
白永和只好重新歸座。
王先生問道:“怎麼樣,這一趟沒有白跑吧?”
白永和說:“長痛不如短痛,我咬了咬牙,關了不景氣的永盛恆錢莊,結清一應手續。我們合計了一下,用錢莊積餘的錢還了借貸,還可以開家貨棧,您看怎麼樣?”
王先生聽了,連說:“好啊,好啊!還是白掌櫃,調度有方,看似一盤死棋,卻被您走活了。不過,錢莊是白家財源的主要來項,這麼大的事,不經公議,怎麼向家人交代,怎麼向白家納股人交賬?”
“事情緊急,來不及商議,只能拆東牆補西牆了。一旦磧口成了氣候,還不是照舊給他們分紅,他們還有什麼不樂意的呢!”說畢,又起身要走。
王先生終於說出實情:“我怕你們不能按時回來,
已經設法給你們還了。至於說甘草,保管得完好無損。而且我打發人放出口風,說白掌櫃實力雄厚,爲人誠信,雖說下家失信,沒能成交,不僅無損毫髮,而且給他囤積居奇、待價而沽做了一鍋好飯。這兩天滿磧口都在談論您呢!”
白永和萬萬沒有想到,王先生不是坐視不管,而是明裡激勵,暗裡助力,使他走出泥淖困境。禁不住讚佩道:“別看先生含而不露,原來是做大文章啊!”
“哪裡,哪裡。要不是您破釜沉舟,哪裡會有這個局面?您纔是做大文章的行家!”
白永和豎起大拇指道:“知人者智,先生不愧此譽。”
王先生接口說道:“自知者明,白掌櫃堪稱人中俊傑。”
李茂德說:“能人遇上強人,好人遇到善人,真是珠聯璧合呀!”
三人在笑聲中送別了昨日,迎來嶄新的一天。
白永和一不做二不休,用錢莊的錢,還了王先生爲他們籌借的貸款,又以兩千大洋盤過來即將倒閉的“全盛棧”騾馬大店,並招來永盛恆錢莊原班子夥計,打破白家沿襲幾百年的只用本家、不用外姓做掌櫃的老規程,聘用李茂德爲大掌櫃。關於全盛棧,王先生特意說了一件事:“別看現在全盛棧息了業,當年,那可是磧口鎮有名的過載客棧。據說,當初開業時,大門上貼了兩副對聯,一副是:‘百年字號天天須反省,千古黃河歲歲有新聲’。一副是:‘騾馱秋色迎寒歲,船載春風喚綠時’。只因這兩副對聯意味深長,吸引不少人來看熱鬧。後來,店家一如楹聯旨意做事,果真生意大發,在磧口四百多家商號中有了一席之地。”
白永和連連點頭稱是。說:“這話說得中肯,迎寒喚綠不消停,生意興隆靠反省,盤點生意時也要盤點人生,常反省才能常長進。”他回頭看了看李茂德說,“我們要向人家學着點。”
李茂德頷首道:“東家說的是。”
爲了回報王先生的相助之恩,白永和要給王先生認兩股乾股,王先生堅辭不受。說:“地主之誼,力所能及。一認乾股,情誼盡失。免了吧,啊?”
白永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不再說什麼。不過,心裡則對先生之品德更高看一層。真是,“人品清於藍帶露,襟懷暢若竹當風!”自己一做商人,開口便商,須知這個“商”,也不是萬能的。看來,自己有些功利了。
白永和懇請王先生給他的客棧賜名,王先生略一思忖,說:“就叫‘永和客棧’好了,人如其名,店
如其名。”
白永和請賜楹聯。王先生順着“永和”二字發散想去,兩袋旱菸吸過,忽然叫道:“有了。”於是,飽蘸墨,輕抒管,不多時即疏訖。上聯曰:“溫良恭儉讓讓中取利”;下聯曰:“仁義禮智信信內求財。”橫批:“陶朱事業”。白永和看了,大加讚許:“先生之字,凝重大氣;先生所賜,最合吾意。”這副楹聯,一經貼出,不脛而走,在磧口又傳爲佳話。
開張之日,張燈結綵,鼓樂喧天,商會陳會長攜商界名流前來道喜。正在這時,從街上走來幾個風塵僕僕的人,還攙扶着一位花白頭髮、脊背佝僂的老者,直衝永和客棧而來。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這是一夥討喜錢的,還是來沖喜的。白永和一眼就看見他的大哥白永平,那位老者就是他的族叔白敬齋。他心知肚明,他們不是祝賀道喜的,而是興師問罪的。白永和急忙迎了上去。故做高興地說:“叔叔、大哥,你們也來了?”
白敬齋沒想到會遇到這樣隆重的場面,白永平也傻了眼。隨行的人見這麼多長袍馬褂、有頭有面的人聚在一起,不僅眼生,而且膽怯,直往後躲。白敬齋咳嗽了兩聲,隨口應承了聲,便像等待發落一樣,定在那裡愣着。白永和隨機應變地向衆人一一介紹了來者,又向白敬齋等人介紹了在場的名流,唬得白敬齋和白永平張口結舌,手足無措。爲了打破尷尬,白永和放開嗓門說:“家裡得知我要開客棧,特意派族叔和大哥前來祝賀。”
衆人把白敬齋等讓在顯要的位置,陳會長拉着白敬齋的手說:“賢侄做事老到,身手不凡,給磧口商界添了光彩。”
話到這個份兒上了,白敬齋不得不做主人狀:“愚侄初來貴地,還望諸位鄉紳賢達,多多提攜。”
到了揭匾時,只見陳會長、白永和與王先生一同揭去罩在門額上的紅綢,露出“永和客棧”的牌匾,白敬齋和白永平等齊聲“啊”了一聲。聽風言,白永和爲了跑長船,不惜把錢莊撤了,不想,他是把白家的客棧開在磧口碼頭。白永和讓李茂德把一行人安頓好,就忙着應酬去了。王先生趁這個空隙,過來和白永平等敘舊,順便把撤錢莊開客棧的事替白永和說了。這讓受白老太爺之託的白永平,受族人之託的白敬齋,把一肚子火氣壓了下去,絕不提前來問罪之事。而是說受老太爺之命前來看看,看三老爺近來可好,看磧口古鎮可好等。席間,觥籌交錯,眼花繚亂,白敬齋等備受大家奉承。白永和輕輕鬆鬆化解了一場意料中的脣槍舌劍,爲他的磧口之行開了一個好頭。
屈指一算,他離家已經兩月出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