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佳人深情的眸子望着她認真的側臉,滿是眷戀。
過了今日,傅司臣,我們再見,就真的是陌生人了。
再見?
能不能再見,還是此生的一道難題呢。我們真的,還有再見的緣分了嗎?這份我強要來的緣分,恐怕早就該了斷了吧?
自己結下的緣,終歸,還是要自己來斬。
“還吃不吃水果?”傅司臣拿起桌上的蘋果問。
倪佳人仍沒有開口,只是搖了搖頭。
傅司臣儼然已習慣了這樣的模式,他時常找些話題來說,倪佳人只是淡淡地點頭或者搖頭,偶爾回答一兩個字。絕大多數時候,她的眸光都是渙散地望着窗外,看着雪景,從飄雪到積雪,從積雪到融雪。
僅僅三天,她看遍了整個過程。
傅司臣的手機突然想起,他不急不慢地削好了蘋果,切成了小塊放在盤子裡,還插上了牙籤遞到她手上。這纔不急不慢地扯了兩張紙擦了擦手,走到茶几旁,拿起了響了三次的手機。
“什麼事?”溫柔的聲音一秒變得冷淡。
恍惚間,倪佳人都快以爲,那是她獨享的他的溫柔了。
可是,她再也無法用盡力氣去相信他對自己的好了,或許,這又是一個溫柔的陷阱,等她一淪陷,後方便是萬丈深淵,等着她後退一步,便是萬劫不復。
她看着傅司臣的眉頭突然皺了起來,然後瞥了她一眼。
“我一會兒就過來。”
倪佳人聽不清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只知道,傅司臣要被叫走了。
不過,被叫走了也好,她也恰好要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然後,就可以提前去小木屋再看一看,去可以回憶的地方再瞧一瞧,把他們都深深地印在腦海裡。
果然,他掛了電話,眉間染上愁緒,“佳人,我有事出去一下,一會兒……”
“我在小木屋等你。”她淡然地說。
傅司臣微訝。
這是她三日以來,說過最長的話。
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他又幫她掖了掖被子囑咐說,“出去多穿點兒,外面涼,如果不行,就等我來接你。”
”我自己可以。“
傅司臣無奈,只好作罷。
囑咐了她幾個注意事項,他才慢慢地離去。
輕輕地掩上門,卻看到倪佳人的眸子似乎閃爍着淚光,一直盯着他離去的方向。
有那麼一瞬間,他不想走了。
現在的倪佳人,不善於表達,卻在一舉一動間都讓他感受到她對自己的依賴,他想慢慢地改變倪佳人,帶她走出抑鬱症的陰影。
他也知道,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只是,再長,也不過是一輩子。
他有一輩子的時間,陪她度過每一個日日夜夜。
心中隱隱有些擔憂,總覺得背後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卻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他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拉上了門的最後一條縫。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倪佳人的眼淚奪眶而出,嘴脣都忍不住顫抖,唯獨,沒有聲音。
除了呼吸聲,整間病房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良久,她摸出了手機,看着訂票訂購成功的信息,時間是晚上七點。
她慢慢地掀開了被子,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信紙和筆,趴在小桌子上慢慢地寫着。
一筆一劃,都入骨入心。
她只能通過這樣的方
式和他們道別。
終究,她還是選擇的最訣別的方式。
小心翼翼地將寫好的信收進包裡,而另一個文件袋裡,裝着一份簡單的文件……離婚協議書。
她顫抖着拿着那兩張薄薄的紙。
那是她費盡心力都不想籤的,如今,卻被自己拿了出來。
剛纔寫完信的手明明還在發熱,在簽下自己名字的時候,卻止不住地發抖。
那一筆,如何也落不下。
捨不得。
她還是捨不得。
十三年了,從她在心底默默地發誓,要爲這個男生實現一個夢開始,她已經在愛情的世界裡輸得一塌糊塗,一直到現在,她一直都是輸,沒有贏得他的半顆心。
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捨不得的,是自己十三年的愛,二十六年的想,一輩子的念,還是,只是一個小四。
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好了。
還剩下什麼呢?
這裡如此冰涼,什麼都沒有。
蘇澤修和阮舒晴也不在,早就被她支走了,她換好了衣服,拿着自己東西,沒有辦理出院手續,沒有告訴任何人,從後門離開了醫院。
回了一趟城郊,沒了她的別墅只有秦姨一個人。
秦姨看到她回來,大驚不已,“倪小姐,你還沒到出院的時候,怎麼回來了?”
臉上的擔憂,是如何也裝不出來的。
秦姨待她好,她一直都知道。
只是,她似乎沒那個福氣了。
傅司臣跟她提過,要秦姨去照顧阮舒晴,她走了,秦姨應該就會過去了吧。
自己的一切,都會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成爲阮舒晴的所屬。
喉頭微酸,她卻固執地揚起微笑,說,“想家了。“
“想家了就回來!”秦姨大方一笑,兩彎月亮好慈祥,“想吃什麼?秦姨給你做!”
“想吃……瘦肉粥。”眼淚在眼眶打轉。
“好,我馬上去做。”
聲音剛落,秦姨人已經閃進了廚房。沒過多久,廚房就傳來了一股香氣,都是她熟悉的菜色的味道。
即便她只說了想和粥,秦姨還是按照她的喜好,給她做了好多道菜。
倪佳人咬着脣,控制自己的情緒,快速地上樓,收拾了行李。
她已經在回來的路上把該快遞的信件都快遞出去了,現在,她只想去小木屋,再去看一眼他們的回憶,再看他一眼,然後,就此別過。
吃了秦姨做的飯,她讚不絕口。
以後,再也吃不到那麼美味的中餐了。
倪佳人是趁着秦姨在廚房洗碗的時候離開的,她沒給秦姨留下隻言片語,因爲她不識字,只是一個農村人,但是她留下了一筆錢。
對秦姨來說,沒有了這份感情,錢財就是她最需要的了。
山間的小木屋,已經被蓋上了白雪。
倪佳人踏着雪,每踏一步,腳就會深深地陷進幾尺厚的雪裡,她艱難地擡起腳,又踏進了另一層雪裡。
山裡比城裡更冷了些,她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只露了一雙眼睛,還帶着眼睛來抵禦風寒。
寒風還在呼呼地吹着,身體在風雪裡搖晃,她忍不住撫了撫肚子,輕聲說,“寶寶,乖點兒好不好?媽媽好想在這裡看一看,在這裡再和你爸爸待一待,只要看了爸爸,咱們就離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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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呢喃般的聲音很小,僅是一瞬,就被風雪帶走,化作了山間的風。
她走近小木屋,才從一片白色中看到了玻璃窗的位置,淺綠色的窗簾竟
然被放下了,小門也被從裡面反鎖了。
疑惑地擡起手,正準備嘗試着打開門,卻聽到一聲嚶嚀。
她倏地愣住,手頓在了門把上。
“司臣……”阮舒晴的聲音,還帶着幾分媚態。
倪佳人陡然瞪大了雙眸,握着門把的手驟然收緊,呼吸在大雪裡越發不順暢,大口喘着氣,山間的氣壓卻低到她無法正常地呼吸,腦海裡一片問號。
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怎麼會知道的這裡?
傅司臣……帶她來的嗎?
所以……這是他提前離開的原因,還是……他決定赴約的原因?
嗓子乾澀得難受。
隨即,小木屋裡傳來一陣親密的聲音,女子的嚶嚀,還有男子的低吼。
倪佳人的耳邊,雜聲嗡嗡作響,聲音都化成了一片熟悉的腔調。那個陪伴了她多少日日夜夜的聲音,在她腦海裡不斷地盤旋。
張了張嘴,卻如何也發不出聲音了。
“司臣,別……“
倪佳人攥緊了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的肉裡。
這是屬於她和他的小木屋啊,他們也曾在這裡做過最親密的事情,可是他呢?
原本她約了他在這裡,是爲了好好跟他道別,他卻帶了他愛的人來了他們的秘密基地。
私房菜館,沒了……
小木屋……
就連最後一個回憶,也被那麼殘忍地打破了。
熱淚。
透明的鏡片染上了一層霧氣,滾燙的雙脣忍不住顫抖,喉間酸澀難耐,她卻無法邁開腿。
阮舒晴帶着情慾的聲音仍低低地傳來,似是挑釁一般,絲毫不加收斂。
“司臣,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她有抑鬱症呢?害得我以爲你真的不要我了呢。就算你早告訴我,我也不會生氣的啊。她生病了,本來就值得同情,我哪兒有那麼小氣啊。”
“而且啊,就算不爲自己,我也想爲我肚子裡的寶寶積點兒福氣。你說,好不好?”
同情……
寶寶……
兩個詞,恍如驚天一聲雷,炸得她的思維成了殘渣。
原來……如此……
他對她的好,都是因爲同情。他知道自己有抑鬱症,甚至還告訴了阮舒晴。
那他們又是怎麼看她的呢?
覺得這個愛了他那麼多年的女人多可憐?
她在竭盡全力要保護他們的孩子,而阮舒晴已經爲他懷上了孩子……
所以,倪佳人,幸虧你做了這個決定啊。
撫着小腹的手倏地拽緊。
原本想好好地道別,只是,沒想到最後會以這樣的方式結尾。
那個男人,終究不愛你。
所以,纔會用最殘忍的方式告訴你,你和他之間的一切,都不值得保留,也不值得珍惜。
他們曾在這裡望過那麼多次星空啊,他們曾一起在這裡許願啊,他們也曾一起來看過雪啊。
可,那又怎樣呢?
小木屋裡,說話的聲音還在繼續,她已經聽不清了。只有風雪刮過,在她耳邊還停有呼嘯聲,刮過她的臉,就像一個個響亮的耳朵扇過,告訴她……
倪佳人,你終於該看清現實了。
深深淺淺的腳印,在她走過之後,風雪再次刮來,慢慢地,將腳印覆蓋。
山間,就像從未有人來過一樣。
寂靜,無聲。
只是不知道,那個人,是否還能在山間的迴響中,聽到她微弱的呼吸,還有慢到快停止的心跳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