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等寧真睜開眼睛,自己正好端端的躺在牀上。她明顯顫了一下,身上的睡衣都換過了。倒也沒有不適的感覺,鬱嘉平並沒有對她做什麼。桌子上有一張紙條,上面是龍飛鳳舞的幾個字:“寧真,我走了,去德國,等我回來。記得,你現在是我要追的人。鬱嘉平。”
五味雜陳。起碼目前可以鬆口氣了。鬱嘉平就是這樣,步步緊逼,讓她退無可退。只要沾上他,神經的那根弦就會崩斷。
她這根神經還沒來得及放鬆,就在上班中徹底崩斷。
上午十點左右,有人捧了一束怒放的紅色玫瑰花進了公司,一開口便問到:“哪位叫寧真的?”當時她正埋頭工作,頭都沒擡。還是對面的陳英慧提醒了下:“寧真,送花的叫你呢!”
她明顯怔了一下,隨即說道:“我是寧真,你搞錯了吧。”誰會送花給她?荒謬。
那人便把花遞了過來,“不會搞錯的,有位姓鬱的先生定的,您簽收一下。”
她的臉騰的變色了,公司人都齊齊的看了過來,也有人看着駱高恆,心照不宣的模樣。好個“姓鬱的先生”,那晚ktv裡鬱嘉平對她動手動腳還送她回家,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這叫她還如何在公司立足!
倒是陳英慧很是熱情的在她耳邊竊竊私語:“寧真,不會是那位鬱大少爺吧——那晚我就覺得不對勁,這鬱大少爺分明對你有意,要是人家是認真的,你還真可以考慮一下——”
緊接着陳英慧又數了下玫瑰花的數量。一共30支。陳英慧的手指在電腦上噼裡啪啦的查了一下,賊兮兮的說道:“30支玫瑰,信是有緣。”
她欲哭無淚。支着腦袋,有氣無力。“陳英慧,幫個忙把花解決掉,我看着心煩!”
“這我可愛莫能助,人家送你的,何況我要是敢帶回去,何秦還不把我大卸八塊了!”陳英慧繼續說道,“你也知道何秦那個人,整一個醋罈子,我可不敢打翻了!”
腹中一團火蹭蹭的往上冒,她站了起身,拿起那束花,狠狠的扔進了垃圾桶裡。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看着她。她端着一杯熱水,徑自出去走到樓道里呆着,看着高樓外的天空,她自己彷彿就是呆在一個小盒子裡面。
駱高恆走了過來,她聽到腳步聲,轉眼看他。她捧着茶杯押了一口水,得體的微笑着:“駱哥有事嗎?”
駱高恆難得不再挑剔,文質彬彬的模樣,臉上也浮現出一抹尷尬之色,似是猶豫掙扎了半晌,還是問道:“寧真,花真的是鬱嘉平送的?”
讓一向清高的駱高恆說出這番話,果真是太陽從西方出來了。她眉目不動,依然笑吟吟的:“誰送的與我何干?”
“寧真——我——”駱高恆依然在做着強烈的思想鬥爭。她自嘲的嗤之一笑:“駱哥何必這麼爲難,寧真知道你對我無意,都是大家起鬨起的,寧真不會放在心上,駱哥請放心吧。”
她也算是婉拒了駱高恆還未說出口的追求之意了。駱高恆這樣的性格,她看的明白,果真是一萬個人中都挑不出第二個啊。大齡三十還未有女朋友,對她起了心思還是出於同事間的一句戲言:“這世上若是有一人能受得了駱高恆,那個人一定是寧真。”
“寧真,鬱嘉平不適合你——”駱高恆憋了半天只憋出這幾個字,一方面是同事的起鬨,一方面是年紀大了,一方面是寧真確實有那麼些動人之處,可是讓他這個素來清高的只會對別人指手畫腳的人說出什麼來,那是絕不可能的。
她微微一笑,不置一詞:“駱哥,實話告訴你吧,我打算辭職回老家了。鬱嘉平適合不適合,都與我無關。打算回老家找份輕鬆的工作,順便找個人嫁了。”
這是她思忖過後的計劃,她要做soho,還是做本行業的產品,如果讓同事知道,也是不好的。所以打算統一說辭,就說辭職回老家了。而且是迫在眉睫,一定要趕在鬱嘉平回國之前搬走。
駱高恆明顯的被驚了一下,“不是做的好好的嗎?”
“駱哥,你覺得我這樣做下去,有前途嗎?做的活計一點含金量都沒有,工資也只夠住房生活,何況我也該考慮終身大事了。回老家工作結婚,對我纔是最好的。”她有理有據,駱高恆也沒再說什麼。
當天寧真便去徐總的辦公室表明了辭職之意,像這種貿易公司員工流動也很再正常不過。徐邦傑遺憾這麼個才女就這樣走了,這一年多他們都依賴她來寫總結了,也自然的挽留了一下,但是也沒強留,只說明要按照公司流程來,等新人過來把工作交接好就行。她明顯的頭疼了一下,這做跟單看似容易,其實非常複雜,尤其要熟悉頂頭經理的客戶各種要求,加上對產品知識的瞭解,整個流程交接起來沒有一個多月都是不成的。不過她也只能如此了。
鬱嘉平做一件事情,是絕不罷休的。例如每日的花,都準時送過來了。結果全部貢獻給了垃圾桶。這每天一束花,幾乎快把她的神經摧殘到崩潰。
一週,在極度壓抑極度崩潰中,總算落了幕。好在,很快便有了新人進來,從下週開始,她只要把慢慢教授新人便可。她的soho也越來越有起色,第一桶金也順利的賺到了手,訂單也下給了工廠那邊,雖然是些蠅頭小利,也足夠她高興一陣。
週五的下班時間,陳英慧拉着她的手,熱情的說:“寧真,明天要是有空去我家坐坐,何秦可是念叨你好久沒來了。”何秦是個高級技術人員,待遇也是不錯的,市裡有套自己的房子,兩人談戀愛也談了兩年了,也打算着見父母了。以前寧真一個人便經常過去蹭飯吃,何秦可是標準好男人,燒的一手好菜。
寧真有多久沒過去了呢?自鬱嘉平佔了她的房子,她的生活便徹底顛覆了。想到鬱嘉平,她明顯不自然的打了個寒顫,好在,等她辭職了,一切就結束了。她笑了笑:“英慧,明天不行,我要回老家一趟,我媽已經給我幾次電話,要我這週末回家。”
每個人都有不願意面對的事,寧真也有這麼一樁,如鯁在喉。
寧真大學學的是英語專業不假,其實是英語教育,也拿了教師資格證。很多同學都回老家考教師編制。她本可同樣如此,她的老家是個小縣城,像她這個學歷不高不低的回去考編制問題是不大的。然後做個教師,安安穩穩一輩子。可是,她畢業後卻執意一個人去了蘇州,做一份完全不對口的工作。
寧真知道,每個人活着都要揹負些什麼,哪怕這份揹負,久而久之就讓人病入膏肓。
寧真的家庭很簡單,她是家中獨女,家境也很是一般。她的父親是有些文化的,卻因爲家貧而中途輟學,也算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在那個時代像所有白手起家的人一樣,四處借錢包了個養雞場,開始確實賺了不少錢,後來那一年的雞瘟卻徹底把她的一家推入了深淵。一貧如洗、欠債累累。然後母親便做了一點小本生意,倒也能度日。
有的時候債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她的父親本就心高氣傲,經此挫折便自暴自棄迷上了賭博,而她的母親性情素來要強堅韌,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兩人的戰爭一觸即發。那樣的日子,寧真從來不敢想,也不願再想。
還只有六歲的她看着父母打架,父親的各種謾罵,甚至揪着母親的頭髮往樓梯下拖。深更半夜一次又一次的上演。女人在這世間,憑體力就只能是弱勢。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切發生,恐懼的淚流滿面。
男人都有一種狂性,哪怕那個男人,是教她讀書寫字的父親。每次戰爭結束,父親就夜不歸宿,她怯怯的看着坐在樓梯上哭泣的母親。其實她的母親,真的是一個美麗的女子,粗黑的麻花辮,還有漂亮的臉蛋和苗條的身材。她看着地上母親的一團頭髮,那個場景,至今都是她心頭的夢魘。
母親一次次的跟她說:“寧真,我要跟你爸離婚,我一個人養活你。”六歲的她很早熟,她不止一次的期望母親跟父親離婚,帶她逃離這樣的噩夢,可是戰爭依然一次次上演。
她的心裡開始種植了一個魔鬼,她恨傷害,恨一切傷害的可能。如果換作她,一定要防患於未然。哪怕後來父親浪子回了頭,家裡恢復了和平,後來父親任勞任怨的上班還清了債務,可是隻要她看到家裡一絲吵架的苗頭,她就會心驚肉跳。
她想她是患上了一種病。正是這樣的病,讓她在青春期中,戀慕上了一個男人。而這個人,在許斌之前,曾一度幾乎把她的靈魂摧毀。所以大學畢業她去了蘇州,開始了漫長一個人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