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和秦家兩老的關係可以說是已經惡化到了一定的程度。筱雨人前人後都已經不再喚他們爺爺奶奶,秦斧和高氏似乎對筱雨也沒什麼話好說,興許對筱雨還有些懼怕。此時三人相對,竟然一時之間無語。
大牛看夠了雞,又上前去黏筱雨,一個勁兒地問筱雨這些雞是怎麼捉來的,並強烈要求筱雨下次若再去,一定要帶上他。
筱雨應了兩聲,擡腳正打算走,避開與秦斧、高氏無言以對的尷尬場景,高氏卻突然出聲叫住她。
高氏道:“筱雨啊,你等會兒,奶奶問你個事兒……這些雞,都是白得來的吧?”
筱雨立刻便明白了高氏話裡的意思。
秦金成親辦席面,也不知道秦斧和高氏能拿出多少銀錢來給他操辦,但就他們現在的經濟狀況來看,筱雨覺得就算還有些存留,肯定也並不算多,興許這一場席面辦完,家裡就要揭不開鍋了,所以能省一樣是一樣。
可人都有那種虛榮心,高氏就算對熊春芬一千一萬個不滿意,也肯定不想虧待了秦金這個寶貝孫子。辦不了大席面那是因爲熊春芬本身的寡婦背景和秦家困窘的經濟條件等各方面綜合的因素,但即便是辦個小席面,高氏想必也存着要讓熊家高看他們一眼的心思,想把席面給整治好了。
如今看見筱雨沒花一個銅板就獵來了好幾只肥碩野雞,這空手套白狼,高氏覺得,可以拿去給秦金的喜宴充場面。
反正不是花錢買的嘛。
筱雨略挑了挑眉,下巴微微擡高了些,點頭應道:“的確都是白得來的,野林子裡去套的呢。”
高氏便是一笑,正要說話,筱雨卻搶先道:“這野雞可比家養的雞要值錢些,又那麼肥碩,要不是想着熬了雞湯給我娘補身子,我還打算把它們給賣出去,多少也是一筆進項。”
筱雨的意思很明顯,這雞要麼是留着給宋氏補身子,要麼是拿去賣錢的,沒有第三種打算。可高氏不是腦子靈光的那種人,聽不進去筱雨繞了一圈的意思,接過話道:“這野雞是好的,給你堂哥成親的時候拿來做菜最好不過了。這幾天你再去獵十好幾只回來,反正也不花銀錢。”
高氏原本還在對秦招祿等人抱怨,這會兒卻又眯着眼笑了起來,情緒轉化之快讓一旁的秦招壽也有些適應不了。
筱雨沒有接話,她這會兒心裡正懊惱着,自己跟高氏說話就該直白得來,省得她聽不懂,反過來倒是慪了自己。
她不答應也不拒絕,跟她相處了近半年時間的秦招壽多少了解筱雨的脾氣,結結巴巴地對高氏道:“娘,筱雨這雞……是給我二嫂補身的,她那也是辛辛苦苦獵來的……”
“咋的,能給你二嫂補身子就不能給金子的席面上添道菜了?”高氏鼓了鼓眼,一臉不悅,直接省略了後面那句“辛辛苦苦”,“那這婚事兒本就是你二哥給弄出來的,你二哥要幫着給金子操辦,筱雨這當閨女的,也沒花她一分銀錢,就讓逮些雞來也不行?”
秦招壽抿緊脣,把氣憋了回去,剛想開口再跟高氏說叨說叨,筱雨卻直接拒絕了她。
“不行。”
筱雨口氣堅決,臉色卻是淡淡地看着高氏:“想要這些野雞,看在大家是親戚的份上,就按家雞的價錢來談。想要一文錢都不給,把這些雞給捉過去,想都別想。”
秦斧拉了拉高氏,想讓她別再提這茬。這個孫女脾氣怎麼樣難道她還沒有領教?她怎麼還敢想在筱雨身上佔便宜……筱雨就是鐵公雞,一根毛都不會拔給他們,難道自己這老伴兒還沒記住教訓?
高氏不搭理秦斧,聽到筱雨說這樣的話她十分生氣,“你堂哥的親事你就一點兒忙都不幫?這婚事都是你爹弄出來的,你當閨女的,也要幫着你爹把這件事搞定,讓你給幾隻不需要你出錢買的雞,你居然還不樂意?”
“先不說這婚事是不是我爹給‘弄出來’的,就照您這兒女要背父母的債這理論,那秦金他爹孃還害我了呢,他的親事兒,我不去搗亂他就該謝天謝地了,還指望我幫忙?”筱雨頓覺諷刺,說話的口氣自然便不客氣了起來:“您也少拿這事兒是我爹的錯來堵我的口,熊春芬懷的又不是我爹的種,秦金自己闖了禍,事情賴着我爹來解決也就算了,怎麼事情解決掉了,您反倒怪起我爹來了?我爹願意來管秦金那破事兒啊,是誰哭着喊着讓我爹來的?”
高氏手指着筱雨直哆嗦,“你你你”了半晌,嘴皮子愣是說不過她。
“就照您這態度,誰願意上你們家去幫忙啊?”筱雨冷冷一笑:“求人幫忙還一副‘理所當然你們就該幫’的嘴臉,您是心太寬覺得大家都得順着您,還是您腦子不好使,認爲我們一家就要不計前嫌地爲秦金鞍前馬後,他髒了一身泥不但要把他給洗乾淨,還要給他買身衣裳伺候他穿上?秦金又不是我爹的兒子,關我們什麼事?”
筱雨說到這兒頓了一下,拍了下自己的額頭:“我是氣糊塗了,跟您說什麼髒了泥洗乾淨伺候穿衣裳這樣的話。您聽不懂,我這說的完全是廢話。”
高氏尖聲道:“我不管!那雞你是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高氏跟筱雨耗上了,從凳上站起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你不給,我就不走了!”
“那您就擱那兒待着吧。”筱雨不鹹不淡地道:“反正現在離秦金成親也就只有三天的功夫,沒人給他操辦婚事兒,到時候他也沒辦法娶新娘子,臉都得丟光。”
高氏立馬有些猶豫。婚喪嫁娶,哪戶人家不看重面子?
筱雨的話還沒完:“當然,面子都是其次,裡子纔是最重要的。您不妨想想,秦金要是成不了親,那熊家還得上門來鬧,秦金呢肯定也會怨你們這做爺爺奶奶的不把他的親事兒當回事兒。您這一直寶貝着的乖孫可要跟您離心吶。”
最後一句話筱雨說出口時帶了點兒那麼意味深長的味道。高氏本就是容易被他人說的話動搖的人,只要她聽進去覺得有道理的,她多半都要信。
所以筱雨的話成功地讓高氏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不覺得自己這樣反覆無常的舉動丟人,拍了拍後臀沾上的灰,高氏不甘心地看着筱雨。
“都是一家人,幾隻雞你都捨不得……”高氏又把話題繞到了雞的身上,這下她似乎聰明瞭點,沒再跟筱雨說,而是扭頭看向秦招祿,問秦招祿道:“老二,你怎麼說!”
高氏滿以爲秦招祿會讓筱雨就依了她,這個兒子雖然自打成親後沒多長時間就帶着妻兒搬出了老屋,但一直都是孝順的。
高氏很會遺忘事情,更加會忘記那些她不放在心上的別人說的話。或許也有她聽不懂的原因在裡面?秦招祿上一次回秦家村時說的話高氏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
秦招祿淺淺地嘆了口氣,回高氏道:“野雞是筱雨獵來的,要怎麼打算,都筱雨說了算。”
高氏一哽,不敢相信地望着秦招祿:“你當爹的還做不了女兒的主了?”
“掌家的是筱雨,家裡衣食住行都筱雨擔着。我和孩子他娘都靠着筱雨照顧。”秦招祿平靜地道:“我回來的時間不長,但我和孩子他娘不在這兒的時間也有一年,筱雨是如何撐起這個家,讓弟弟妹妹都沒有再餓肚子,娘應該是比我清楚的。”
高氏這才又想起來,筱雨在鎮上還開了間什麼吃食店面,好像生意還很紅火。金子想要去給她幫忙,她還不讓,讓她那陣子十分窩火。
於是高氏看筱雨的眼神便更加怨憤了。
自己發達了,怎麼不想着提攜提攜堂兄弟呢?高氏心裡這樣想,嘴上也就這樣說了出來。
“等你以後嫁了人,不得靠着孃家人給你撐腰嗎?你大哥不在,等小弟長大還要等多少年歲……你不想法子跟你堂哥搞好關係,將來都沒人爲你說話。”
筱雨頓時就笑了:“就秦金那樣的,我還指望他爲我說話?您開什麼玩笑吶!”秦金就是一扶不起的阿斗,只會窩裡橫,在外面肯定是個蔫巴孬種。
“我大哥是暫時沒有消息,但總會出現的。長虹還小就不說了,可我還有初霽這個弟弟呢,他可比秦金靠譜多了。”筱雨斂了笑,語氣平緩地道:“更何況,如果嫁了人動不動就要搬孃家人出來給自己壯腰桿,那還算什麼婚姻?我娘沒孃家,可我爹照樣疼她愛她,也沒聽我娘說過可憐沒孃家爲她撐腰這樣的話。”
頓了頓,她道:“何況,我的親事,就不勞您操心了。”
靠父母,父母在時可以把你寵成公主,可父母總有老去離開的一天;靠丈夫,丈夫頂多把你寵如王妃,可丈夫也有背叛你的可能。只有靠自己,獨立,自尊,自強,你纔是一個女王,不用畏懼父母的離開,也不用絕望丈夫的背叛。至少在心理上,你是高高在上的。
而她的性格,註定了她不可能是溫室裡的花朵。
她是歷經寒冬而仍舊不屈不折的竹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