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相似與不同

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論語》

我想要的大巴車,彷彿在跟我捉迷藏,一直沒有現身。好像人生中很多東西,總這樣越希望得到越距離你遙遠。

我心想到,來不及了,如果在這裡繼續傻等,那麼很有可能被人事主管他們追趕上。如果被抓回去,估計下場會很慘的。

於是我離開公路,繼續向西跑去。

緊靠公路,有一個小區。小區裡面樓宇林立,我想藏個個把人該不是問題,況且自己還可以躲進樓道里。想到這,就翻身越過小區圍牆,跳了進去。

翻牆的時候,感到一絲虛弱,想來剛纔抽菸抽多了。我在心裡唸叨,看來抽菸真不是什麼好事。

之前在公司的時候,我平生第一次抽醉了。當把整整一口煙氣全部吸進肺裡的時候,不由得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原來這就是吸菸吸醉了的感覺啊!我在心裡想。

那個時候,人事主管正從一旁經過。看到我的樣子,他不由投射過鄙視的眼神,然後一聲不吭得離開了。

我是一個很在意別人的感受的人,自尊心很強。對吸菸的厭惡感,從此時開始了。

話說我翻進小區的時候,小區裡面安靜極了,我在小路上繼續走着。總體上,我是要儘快離開這裡,回到市區的。此時我的心裡,感到回到市區纔會安全。所以,繼續着急得尋找小區的出口。

路上,一個路人看到我慌里慌張的樣子,不由駐足。我走上前去,問他道:“你好,請問小區的出口在哪裡?”

路人給我指導方向:“從這裡拐過眼前的這棟樓,你就看到了。”

我謝過他,動身離開。拐過眼前的樓後,果然看到一條大道,直通小區的南門。南門門口,正對着一條柏油馬路。南面沒有什麼高層建築,陽光毫無阻礙得照射過來,使得這條大道和門口馬路一樣,明亮光鮮,彷彿是一條通向天堂的仙道。

我收緊書包,一路前行,很快來到小區門口。

保安沒有盤問。我徑直穿過大門,來到門前的柏油馬路上。

這條路正是公司門前的那條馬路,我並不陌生。從這裡向東直走,很快可以回到公司。

我累得不行,明白自己不能再跑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應該是攔下一輛出租車,然後讓它載自己到長途汽車站去。

此時來往的車輛不多。但是很快,就有一輛出租車看到我,停了下來。

我坐上車,跟司機師傅說:“到最近的長途汽車站,我要去市區。”

司機迴應道:“那我把你送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吧,你可以在那裡攔306到市區去。”

306是這附近的人到市區最經常坐的車子。我心想,老闆此時應該正從市區往這裡返回,並且很有可能恰好坐的是306號車。如果是那樣,自己極可能和他碰上。倘真碰上,老闆攔下自己呼叫人事主管,那我豈不被當場抓獲?

在十字路口,還可以攔下另一路車,也可以到市區去。不過因爲公司距離十字路口實在太近,很有可能被人事主管看見。並且如果情況再壞一點,人事主管此時正守在路口,那自己不是自投羅網嗎?

想到這,我問司機道:“還有別的長途站吧?”

司機說:“還有一個,不過你到那裡需要轉車。”

我在車上看着路邊快速閃過的街景,想到不久前自己來這裡的時候,想着呆幾天就離開,沒想到在這裡一待就是好幾天。如今離開的時候,竟然已經和當初歡迎自己的學長成了仇人,真是世事無常,變幻莫測。那一場酒席,原來竟是鴻門宴,而此時匆匆逃離的自己,不像極了當初慌不擇路,“間道夜行”的劉邦?

這樣邊想邊看,很快到了長途站,這個車站坐落在一個市場裡面。我一下車,才發現原來這個自己一直以爲很荒涼的地方,竟也有如此繁華的場所。

這個市場以一座五六層高的大型超市爲中心,四周高樓林立,路上小販密佈。買東西看光景的人們來來往往,穿梭不停,熱熱鬧鬧,說笑不斷,很有生活趣味。看到這景象,我的心裡一時間竟有些後悔。心想如果不是和人事主管鬧翻,在這裡安定下來,不回市區,也不見得會寂寞多少。

然而既然已經和人事主管鬧翻,保不定此時他正在想着辦法把自己揪回去。因此還是早點離開的好,起碼少了一些糾紛麻煩。

其實這件事情裡面,我完全不必如此慌張。我和公司根本沒有簽訂任何協議,所以法律上大家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並不構成僱傭關係,所以不承擔私自毀約的責任。並且我沒有從公司拿走任何財物,相反人事主管未經我允許,私自拿走我的西裝,欠我的一百多塊的家教費也沒有給我,如果真要到法庭打起官司來,我倒是頗有勝算。

因此,人事主管如果強行把我留下,那反倒是他非法拘留,十足應該進監獄的。而離開的我,則清清白白,何況還跟他打了一個招呼,更可謂禮數周到,不僅不應該像個逃犯一樣慌張跑掉,而且還應該理直氣壯,昂首挺胸。

不過,當時的我,正如從鴻門宴逃跑的劉邦一樣,在刀光劍影中被嚇破了膽,哪還有這麼清晰的頭腦。我心裡感覺自己一不小心掉進了傳銷窩點,順利脫身就實屬不易了,哪還有心思考慮誰對誰錯。

我下了出租車,繼續快步向前,走進長途站。到了車上坐下,付過車錢後,車子很快出發了。

這輛車果然不經過公司附近,在路上拐來拐去,很快,司機對衆人說:“好了,下車吧。”

大家一起離開車子。這是一個長途車站,塗成綠色的房子顯得還是很新。一輛輛車輛在樓前等待着,保安人員在門口來往巡邏。看到這兒,我的心放了下來。看來這是一個比較正規的車站了,就是人事主管他們追過來,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這時候班車駛出車站,大家都紛紛攀上,我也跟着上去,找了一個座位坐下。很快,司機師傅就開車了。

坐在座位上,望着窗外快速閃過的山山水水,人物樓宇,望着一望無際晴朗無雲的天空,我心裡道:永別了,以後永遠也不會再來這個地方了。

一年之後,我閒來無事,回首過往,又對那裡產生懷念的情感,頗生回去看看的心思。

藍姬暫停了一下手上的故事,對李阿牛說道:“在此,我們做一個簡單的討論:即使沒有這種情感,“永別”這件事,可能發生嗎?”

李阿牛笑道:“其實我覺得,你在發問的時候,心裡本來就有答案的。”

藍姬笑道:“答案是什麼?”

阿牛說道:“你之所以發問,只是不確定,或者說,這種答案給你一種空空的,玄玄的感覺,從而讓你覺得若有所失,因此纔不樂意而發問。”

藍姬笑道:“然後呢?”

“然後?其實那就是本初的感覺了,也就是最徹底最澄真的感覺了,空空蕩蕩,玄之又玄,懸而不決,衆妙之門,妙不可言,奇妙無比,便是世界的本初意義所在了。”阿牛笑道。

“這時候如果給你添上鬍鬚捋着,可像一個得道的老僧或者老道了!”藍姬拍一下阿牛的腦袋,笑道。

“本人雖然學的是很冷門的安防專業,可也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啊,大專畢業後又修了專升本,現在也是本科生一枚了,讀書當然已經登堂入室嘍!”阿牛笑道。

“好了,既然這樣,我就繼續說吧。”藍姬笑道,“答案是否定的。每個人都無時無刻不與周圍的一切連爲整體,不可分割,談什麼‘永別’呢?所以說人即宇宙,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只要宇宙存在一天,人便存在一天。所以其實任何人都不能消失掉。並且任何人根本不會有一絲變化,永遠是一副模樣。所以所謂‘世界末日’,永遠也不會發生,想要和任何東西永別,也當然是一個笑話了。

這樣看來,對於生活,我們並沒有選擇的權利。有時候我們疲憊,然而第二天照樣醒來;有時候我們留戀,然而又總是會睡去。這就是生活的真相,永恆不變的真相。

想及如此,該高興還是悲傷呢?其實高興也就是悲傷。對於生活的感情,早已註定,並不必再發出此疑問。

在小鎮的這些日子裡,我看到了美麗的男子,聞到一絲愛情種子的味道;也遇着了可愛的孩子,一起度過了許多歡樂的時光;還得到了及時的報酬,生活無憂無慮。所以總體而言,這段時光,是歡樂並且和諧的。

不過,自那之後,我卻着實很久沒有再去那個小鎮了。”

藍姬說完,對阿牛說:“繼續講你的故事吧。”

“其實我們的故事很像,不知道的人或許會認爲是一個故事,因此也可以這樣看。”阿牛說道。

“對啊,很多人認爲世界是獨一的,就是源於這種巧合,各種巧合構成一種獨一無二的假象。其實本不是獨一的,只是很相似。”藍姬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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