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李墨白走回醫館中我的房間,一眼便發覺幾天過去,這裡一點都沒變。雖然積了稍許的灰塵,擺設什麼卻一成不變。
看來吳嶽依然爲我保留着這個房間,心中鬆了口氣,將李墨白輕輕地扶在牀上躺好,又幫他蓋好被子。
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黑眸清透如鏡,只映照着我的身影。
我無言的取下身上的披風,正欲轉身去桌上倒杯水,李墨白卻伸出手來抓住我的,雖然無力,卻用神色堅定的表示他不會放手。
“我去倒杯水。”不敢對上李墨白的視線,我埋着頭。
“我困了。”李墨白的聲音清淡飄渺。
“那你休息會。”我鬆了口氣,忙不迭的回答。
李墨白稍微用力,我本想反抗,又怕自己傷着他,索性順着他的力道走向牀邊。
李墨白卻伸出另外一隻手來,攬住我的腰,輕輕地將我拽到牀上,黑眸柔柔的看着我,滿是笑意。
我僵硬着身體,不敢動彈。臉上如同火燒,緋紅了一片。
腦海中不自覺就閃過了成親之夜,更是覺得羞愧。
李墨白欺身過來,我瞪大了眼睛,慌亂的看着他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睫毛顫了顫,我慌亂的閉上眼睛。
等了許久,卻沒有動靜,不由疑惑。
睜開眼,李墨白卻是輕笑了一聲,翻身過來爲我蓋好身上的被子,又細心地壓了壓被角。
羞愧、尷尬、難爲情……多種情緒一起襲來,我只覺得自己像是發燒了一般,全身都燥熱起來,甚至都出了虛汗。
李墨白一手攬住我的腰。一隻手在被子手抓到我的左手,手指輕輕地在戒指上撫摸了一番,輕輕地與我的手指交纏而握。
我無法理解李墨白的意思,只是瞪大了眼睛看他。
難道,他都不想問我什麼的嗎?
雖然我很害怕他問,可是他不問,我反而更加的害怕。
正猶豫着要不要自己主動的開口,李墨白卻再次附身過來,毫無預兆的壓在我的脣上,只是輕輕地觸碰了一下。我剛剛纔感覺到那份記憶中的綿軟,他馬上就退了回去。
黑眸只是晶亮的看着我,彎了彎頭,用他的額頭抵着我的額頭,慢慢地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微顫間刷過了我的皮膚,癢癢的。
我本想擡起右手撫摸一下自己的脣畔,因爲方纔的吻。快的像是我的幻覺。雖然溫度還留在脣上,卻那麼的不真實。
就算李墨白綿熱的呼吸噴在了我的臉上,依然不真實。
是覺得太幸福,太像在雲端,所以才患得患失,不敢相信嗎?
擡了擡手。奈何李墨白的臉與我的臉太近,近到我轉臉就能觸碰到他的肌膚。
他看上去很累,臉色慘白到如同石灰,又帶着如同緋色桃花般的潮紅。幾分詭異。
不想打擾他休息,我終是放了手。
被窩中。他的手,一直與我的手交纏着。我不動,他亦是不動。我若是動,他就跟着動。
總之,與我的手交纏着,就是不放。
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睡着,睫毛一直在顫動着,輕輕地刷在我的皮膚上,真的很癢。
我躲了躲,他卻依然貼了上來,必定要用他的額頭緊緊地貼着我的額頭,他才罷休。
如此近的距離,我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奈何李墨白就像是孩子,非得粘着我才罷休,我也只好放棄掙扎。
說服自己無視那份輕微的顫動,睜開眼直直的盯着他的臉看,好半晌才彎起嘴角。
如此的近在咫尺,肆無忌憚的看着他,好久都不曾有過了吧?
心中涌上一股暖流,我慢慢地嘟起嘴,輕輕地印在他的脣畔之上。
如果,時間能永遠地停留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仿若世上只剩下了我與他,相依相偎,攜手到老。
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就像是一杯溫水下肚,心都變得溫暖。
不知何時閉了眼,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醒來時欲動,身上傳來的重力,讓我沒能如願。
暈乎乎的記起睡過去之前的事情,額頭上的觸感依然不見,但左手上依然傳來雙手交握的感覺,頓時心安。
睜開眼,瞬間掉進一雙泛着溫柔光芒的黑眸中。
李墨白比我先醒來,眸中帶着濃濃笑意,閒閒地看着我。“口水掉下來了。”
登時羞紅臉,擡起手拭向嘴邊,手背被浸溼。無地自容,索性埋頭到被子裡裝死。
李墨白悶笑,心情愉悅。
“跟我還有什麼好害羞?”李墨白擡手,輕輕地在我頭頂的髮絲上揉了揉,“你六歲時還會穿反衣服,七歲時還在追着麻雀跑,八歲時還在尿牀……”
“不要再說了。”我更加窘迫,臉上如火燒,慌忙從被子裡鑽出來擡手捂住李墨白的嘴巴。怎麼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他都還記得這麼清楚?
等等,突然想起什麼,我一個激靈。他記得?
瞪大了眼睛,靈魂都跟着顫抖起來,“難道,你都記起來了?”
無論是我尚年幼時的事情,還是不久前在定城發生的事情,他全部都記起來了嗎?
“嗯。”李墨白很是淺淡的點頭,輕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他淡定,我卻淡定不起來。豁然翻身坐起來,看着李墨白撐着頭側睡着,心中的驚訝堪比海浪,“你怎麼會全部記起來?”
‘四季如歌’的藥效消失,我還勉強能接受。可是過去十年間的記憶,不是被‘紫憶’吞噬了嗎?爲什麼他同樣的記了起來?
“因爲,不想忘記。”李墨白彎起眉眼露出溫煦的笑容。
他自然是不會說出來,爲了記起那些被遺忘的記憶,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想要奪回被蠱蟲‘紫憶’吞噬的記憶。辦法只有一個。唯有將另外一隻‘紫憶’引入體內,必須鎖定兩隻蠱蟲相遇的那一瞬間,同時將它們殺死在體內。
若不能鎖定兩隻蠱蟲相遇的瞬間將它們殺死,稍有差池,便會徹底錯失解毒的時機。而在李墨白體內的那一隻蠱蟲已經受了重傷,遲早會死,最終,李墨白必死無疑。
若是抓住了這個瞬間,兩隻蠱蟲會在同時釋放出它們身體裡的毒液,兩種毒液分別是致命的毒藥。隨便哪一種,都足以讓宿主喪命。
但是,若兩種毒液能夠相遇,卻正好相剋,互相溶解彼此的毒性。
危險性在於,兩隻‘紫憶’是否能同時釋放出自己的毒液,而這一步並非人爲能控制。若毒液未能相遇,相溶。兩種毒液將分別在身體中擴散,宿主必死。
要走這一步,就是冒險。
然而,這兩步如果能成功,被‘紫憶’所吞噬的記憶,會盡數歸還宿主。
當楊少臨拿着‘紫憶’找到他時。關於‘紫憶’的信息,他便已全部記起。
心中空蕩蕩的部分,一直是李墨白耿耿於懷的存在。身邊人卻刻意的隱瞞,就連他想向他人打聽。也統統被回絕。
腦海中,隱約閃現着一個身影。卻模糊了面容。
雖然遺忘,卻懂得那是他無比珍惜的記憶。所以,必須記得。
當慕容宮晨趕到東沂城,李墨白便堅定的提出要將‘紫憶’引入自己體內。
慕容宮晨毫不猶豫的回絕,解毒的前一步他還勉強有自信可以做到,但是後一步,卻完全是在賭,是拿命相博。
僅僅爲了一份記憶,值嗎?
所有人都這麼問他。
慕容宮晨不同意,楊少臨不同意,風千情不同意,就連安楚與慕容盈盈都不同意,但是李墨白堅持。
在他人看來,那不過是回憶。在他看來,那是生命中最爲寶貴的幸福時光。
揹着所有人,他自個兒將‘紫憶’引入了身體。
慕容宮晨大驚失色,卻只能被迫施針。
將兩隻‘紫憶’同時殺死的時候,沒有人放鬆。
李墨白在同時陷入昏迷,整整半個月,一直高燒不退。多次生命垂危,藥石無醫,李墨白獨自憑着一口硬起撐了下來。
陷入昏迷的時候,那個粉嫩嫩的小女孩的身影漸漸清晰,記憶緩緩地地復甦,正是那些記憶,讓他撐了下來。
慕容宮晨高呼着奇蹟,他卻不以爲然。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爲了這份記憶去死,醒來不過是必然。
只是,這些都沒必要讓她知道。
他的痛,他自己知道就好。
我紅了眼眶,眼淚不經我同意,從眼眶滑落。我手足無措的擡手,胡亂的往臉上摸了一番,眼淚卻依然掉落下來。
抑制不住心中說不出是悲是喜的情緒,索性蜷縮起身體,捂着臉悶聲哭了起來。
在他記起我們之間的全部記憶時,卻突然得知了我不是真正的東方梨?
上天是在跟我開什麼國際玩笑?
見我哭得傷心,李墨白伸手過來欲抱着我,在他的手觸及我身體的剎那,我毫不猶豫的旋身,哪知一不留神,就從牀上摔了下去。
李墨白失措,想來拉我,手腳無力卻沒有拽住,竟然自己朝外翻身,不知怎麼回事,竟然先我一步摔在地上,正好接住我。
有些事情,很容易便忘卻。但是,有些事情,歷經久遠,它依然清晰如昨日。
一如此刻,我突然無比清晰的記得,11歲生日的那天,我與李墨白同時從紅梨園的梨樹上摔下時,李墨白也是如同此刻一般,自己墜地,卻穩穩地將我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