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安雲神魂出竅。
她像是臺下的一名看客，靜靜的看着臺上的自己：痛苦、自責、悲傷、無力、恐懼……
那一刻，她深深的感受到，她靈魂深處在吶喊，在哭泣，在掙扎。
第二次，上古修士甦醒的徵兆。
她有一種預感，如果她再這樣靜靜的看着，那她一定會變成一個看客。時光無盡，歲月長流，一直靜靜的注視着臺上的表演。
安雲眼睛亮了，剎那間眼神深邃如海，波瀾如星空。她的眼神如同星空一般，有紫白二色彩虹橋陡然出現，劃破了寧靜的星海，照耀出萬古長明。
密集的星子組成的銀河如匹練般陣陣波動，轉瞬間化作無邊的黑洞，吞噬了星空中所有的星子，唯有紫白二色彩虹橋，一方連接天空，一方探入地底，穩固不可動搖。
黑洞漸漸消退，最終化作一顆黑點隱藏在無邊的黑幕之中，紫白二色彩虹橋撐住天地，也撐住了安雲的神智。
安雲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神智迴歸，五感俱全。安雲只覺腦袋裡空了一片，虛蕩蕩的讓人難受，彷彿沉睡了千年萬年，剛剛一朝醒來。
那些吶喊消失了，卻有餘音在她心底迴盪，那些悲傷的情緒消失了，卻有淚水打溼了臉頰，那些愧疚痛苦不再，卻有疼痛在她心尖出纏繞。
那一刻，安雲清晰的感受到，上古修士紫馨仙子，差一點在她的身體裡復活，卻有被她再次鎮壓。
若非有紫白二色彩虹橋，阻止黑洞將她的意識吞噬，不讓她的精神崩塌，或許……現在的她就不再是她，而是上古大能修士紫馨仙子。
在這一刻，安雲完完全全的感受到一股發自肺腑的恐懼，這恐懼讓她靈魂都在顫抖。她恐懼着自己的一切原來都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上古大能修士紫馨仙子，她恐懼一旦紫馨仙子醒來，她會徹底的消失在天地間。
從此，這方天地再也沒有她的氣息。歲月變遷，抹殺了她存在的痕跡。就像上一世一般，短短不到三百年，這世上知道安雲的還有幾人？
不，或者所有的一切都屬於紫馨仙子。但至少，紫白二色彩虹橋卻不屬於紫馨仙子，而是萬萬全全的屬於她。
因爲她修煉的是歸墟寶典，因爲歸墟寶典的宗旨是一切歸墟，然後再次重新凝鍊。正如破而後立，而再次重生的卻不是以前的自己。
安雲有一種感覺，這一世她之所以一直穩穩的壓制住紫馨仙子在她靈魂中的執念，不肯讓她甦醒，可能就是因爲自己修煉得是歸墟寶典。
歸墟寶典，是上古後世紀晴嵐仙子的功法。是唯獨屬於晴嵐仙子的功法。而晴嵐仙子，是比紫馨仙子還要強大恐怖的大能修士，晴嵐仙子是渡劫期大圓滿，隨時可以破碎虛空得道昇仙。而紫馨仙子只是渡劫中期，連渡劫後期都不是，比之晴嵐仙子，她的修爲差的太遠。
安雲修煉的歸墟寶典，冥冥中與晴嵐仙子產生了莫大的因果，這因是歸墟寶典，這果同樣是歸墟寶典。她曾於東海見過晴嵐仙子。她曾被晴嵐仙子贈與了玲瓏錦繡臺，她更曾是晴嵐仙子轉世容器。然而最後的結果卻是，她是晴嵐仙子這世上唯一的隔代傳人，是晴嵐仙子一生絕學的傳承者。
依照晴嵐仙子古靈精怪又霸道不講理的性情。她的徒兒，她的傳承者，豈能容忍他人染指？
安雲一時間明悟了，她似乎感受到一種大道法則在她的靈臺上漸漸通透。領悟法則，那是元嬰期修士才能擁有的資格，然而安雲現在。卻因爲陰差陽錯的機遇，分明感受到了大道法則的波動。
這一種大道法則，是因果。
因果法則。
只要給安雲足夠的時間，只要她有足夠的悟性，或許，她甚至能在金丹境界領悟這道因果法則。
“哼哼，怎麼？無話可說了？編不下去了？謊言說了千百遍，是不是連你自己都相信了？”混沌世界中，那道聲音沒有發現安雲此刻的狀態，見她久久不說話，冷言譏諷。
“哪怕你自己都相信了你自己的謊言，也休想騙得了我，我混沌可不是伏牛，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欺騙我的機會。”
“閉嘴！”安雲眉頭一皺，喝道。
“……”那聲音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大吼道：“你吼什麼吼！你吼什麼吼！你什麼態度，明明是你錯了，還不許我說嗎？”
安雲眼皮一跳，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無力再次道：“請你閉嘴，謝謝。”
“……”那聲音再次沉靜了一下，繼而爆發了：“憑什麼，這裡是我的地盤，你站在我的地方，卻叫我閉嘴？你憑什麼！啊！說啊，你憑什麼？”
安雲額頭上青筋直冒，靈臺上那一絲大道的痕跡越來越散，終於徹底的消散。她無力的暗歎一聲，就差一點，就差一點。
就差一點她就能夠抓住這一絲大道法則，就算現在不能明悟，但就像寒潭中印下一道大雁飛過的痕跡，又像是在靈臺上種下了一顆道種。只要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這顆道種就能發芽開花，然後借出真正的道果。
多麼難得的機會，多麼珍惜的感悟，這是修士可遇不可求的狀態，這是悟道啊！
可是……可是都被這個聒噪囉嗦的傢伙給毀掉了，徹底的毀掉了。從此之後，雖然她能夠再次感悟到這一大道法則的機會比旁人多了無數倍，但終究只是機會罷了，而不是徹徹底底的屬於她的道種。
“混蛋！”安雲咬牙切齒，整個人少有的處於一種暴躁的狀態，很想殺人。
“你罵人？你罵人！”那聲音充滿了不可思議。
安雲重重的閉上眼睛：“罵人？呵呵，我還要打人呢。混沌，你都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麼厲害？你失去了一場造化。”
“……什麼造化？”
安雲冷笑：“我剛剛在悟道。”
說完，她的神識退出了混沌飛梭，重新回到了體內。但她的臉色十分難看，一言不發的向書樓走去。
混沌飛梭的混濁世界內，再一次陷入了絕對安靜的狀態之中。過了一小會兒，在這方渾濁的世界內。忽然有風吹起，攪動的這方渾濁世界開始劇烈的變化。
如同天地初開，清者上升，濁者下沉。忽然一絲清光浮現。於是這世界有了光，這世界有了天，這世界有了地。
光影一陣顫抖，從虛空中走出一個垂髫童子，圓圓的大腦袋上有一個碩大的腦門。腦門下是一雙有些呆滯的大眼睛。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衫，臉上滿了落寞的神色。
“悟道，悟道，她剛纔在悟道？”童子嘴裡低聲呢喃，神情恍惚。
“她在混沌世界中悟道，一切法則都將印在混沌世界中，她是吾之主，她的道就是吾之道。她若悟道成功，則吾也將擁有同樣的大道法則，也就是說。吾剛剛錯失了一項大道法則。”
“啊啊啊啊……”這垂髫童子忽然暴躁起來，在這方寂靜的天地中獨自走來走去，走幾步便大叫幾聲，十分後悔莫及的樣子。
“該死的，該死的，她是故意的！她故意告訴我她在悟道，故意讓我後悔。這小氣的女人，哪怕轉世百代，依舊是一副小肚雞腸的性子。伏牛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果然沒有說錯。難養，當真難養。”說到最後，童子已是咬牙切齒，完全忽略了他其實也是難養的兩類人之一。
與童子相比。安雲更是氣憤，憤憤然的走進了書樓，直接的登上了第三層。
第三層的地板上，孫凌雲神情如瘋如魔，充血發紅的眼珠兇厲的瞪着面前的陣圖。粗略一看，師徒二人此刻的心情無比相似。
“爲什麼不行。爲什麼不行？我兩歲跟隨穆爺爺學字，四歲便能認識所有的字。五歲開始自學奇門遁甲，六歲便小成，七歲已精通，八歲便看盡了所有的奇門遁甲。九歲重新開始重讀奇門遁甲第一冊，十二歲開始重讀第二冊，如今第二冊已經看完。穆爺爺說過，我在奇門遁甲上的天賦遠超各代先祖，一旦可以修行，必定能成詭秘大道。”
“可是爲什麼不行？陣法之道，只是奇門遁甲之術演化而來，我精通奇門遁甲，爲何卻被這簡單的兩道陣法阻攔？到底是哪裡不對，哪裡不對？”孫凌雲嘴脣顫抖，碎碎的唸叨着。
安雲一愣，低頭看了地上的陣圖一眼，卻見原來她擺放的陣圖已經被徹底的改變，而變成了一副凌亂的圖形。這圖形處處破綻，處處漏洞，粗鄙不堪，根本不能稱之爲陣圖。
她眉頭一皺，正要舉步走過去，卻見孫凌雲雙手飛快的將那些石子重新擺放，很快便恢復成她原來擺放的樣子。
安雲眼睛一亮，嘴邊露出一抹微笑。
“這孩子，明明已經悟了，卻偏偏看不透。”
如果沒有悟透她擺放的連環陣，是不可能重新修復陣圖的。他擺放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佈陣的過程。只是孫凌雲的心被矇蔽了，以至於他竟沒有想到這一點，還在思索着破陣的方法。
安雲要得就是打開蒙蔽他心神的那一層仇恨，烏雲遮蔽了天空，哪裡看得見光芒萬丈？
孫凌雲忽然轉過頭，愣愣的看着安雲，此時他的眼神很是無助，顯露出孩子的脆弱。安雲莫名的想起她剛剛來到這座伏牛島時，面對黑暗森林無能爲力之時，孫凌雲舉着那盞不熄的油燈，瑟瑟發抖的穿過了黑暗森林，又是害怕又是期望的看着她。
“師傅，爲什麼不行？徒兒想了一千三百五十五種方法，爲什麼還是破不開這道陣法？明明是最簡單的五行陣和三才陣，怎麼我卻破不開？”他弱弱的問道，聲音裡有一絲讓安雲聽了也感到心痛的脆弱。
“那你爲什麼不再嘗試一千三百五十六種？”安雲儘量放緩聲音，生怕驚嚇到他。
“沒有用。”孫凌雲委屈道：“我推算過了，這是死棋，根本沒有辦法救活。”
“可是你已經擺出來了呀。”安雲小聲道。
“我知道，我只是記住了陣圖而已，可是我破不了。師傅，我破不了。”孫凌雲委屈的都快哭了。他看到了安雲的強大，知道了修士的力量。他無比渴望得到力量，而安雲收他爲徒，他第一次發現自己與力量如此之近，彷彿觸手可及。可是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與力量遙不可及。就像天上的星辰，看似伸手可摘，卻又可望不可即。
“所以，你打算放棄了嗎？”安雲看着他，眼眸如兩道幽深的池水。
孫凌雲身體抖了一下，和安雲呆呆的對視了一會兒，默默的低下頭，重新擺弄起地上的石子。
放棄？怎麼可能？我好不容易纔看到了一絲希望，又見識了師傅舉手投足斬斷雷霆的強大，重新燃燒起來的心怎麼可能那麼容易熄滅？
我是孫家唯一的後人，更是村莊唯一可修行的人。我是修道世家的傳人，怎麼可以成爲凡人？終我一生，我定要成爲像師傅一樣強大的修士，我要找到離開的道路，帶領族人重新回到我們祖先的故土。我要把當初將我們祖先押解到這座鬼島的所有修士抓起來，也將他們關在這座島上，世世代代無始無終。
安雲默默的看着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眼底的脆弱一分一分的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她也感到心驚的執着。她相信，一旦孫凌雲悟了，不再被仇恨遮蔽心胸，不再被仇恨遮蔽雙眼，他的成就不可限量。
因爲，她從來沒有看過，只憑看了一本陣法初解，就能隨手復原她的連環陣。雖然，那是最簡單的連環陣。
安雲內心感慨，目光落在地面上，穿透了層層的地底，彷彿落在一座巨大的複雜陣法上。那座陣法充滿了原始莽荒的氣息，強大的讓她心神陣陣顫抖，而這陣法，是一道不完善的陣法。一旦有人將這座陣法完善，將會是怎樣驚天動地的宏偉？
安雲收回目光，看向孫凌雲，能夠完善這座陣法之人，是不是你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