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朕剛剛說的話，你要聽。記住了嗎？”
這句話他說得很溫和，可當我擡起頭來，對上那雙還算得上溫和，漆黑的眼睛的時候，卻驀地感覺到了一陣寒意。
似乎，有什麼暴風驟雨，在這樣的平靜下醞釀着。
我想了想，輕輕的點頭說道：“民女知道了。”
“好。”
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隱隱的感覺到一點不自在，但也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只能輕輕的往旁邊挪了一點，離開他的桎梏，他倒是一點都不在意的，又低頭看着妙言紅撲撲的臉，像是憧憬一般的說道：“也許很快，朕的女兒就能恢復，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樣了。”
“希望如此。”
我說着，又想起了另一個也幾乎是以這樣的狀態生活的人，輕輕的問道：“皇帝陛下，不知之前民女獻的那張藥方有沒有用，太上皇服下了沒有。”
裴元灝的呼吸微微停了一下。
他看了我一眼，倒也沒有斥責我的多話，只是眼睛更加深黑了一些，然後說道：“這件事，會有太醫去操心的。”
“……”
“你已經獻出了那張藥方，別的事，不要管。”
“……是。”
我答得有些猶豫，卻沒有太多遲疑，畢竟那張藥方拿出去之後，很多事就已經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太上皇要走到哪一步，都是他來決定了。
於是，不再多話，只輕輕的抱着妙言。
至少，我的女兒，也許她的人生，可以就此改變。
|
緊接着的幾場雪，又把剛剛有些熱鬧起來的皇宮凍成了一幅安靜的畫卷。
今年的雪大得很，比以往哪一年我在京城的時候看到的都大，滿天飄落的大雪帶來一陣一陣冷風，幾乎把人的呼吸都要凍結了。
終於在這一天，出了一點太陽。
我給妙言穿上了厚厚的襖子，她雖然病了這麼久，但幸好照顧得宜，一點都沒有瘦，臉頰還是那麼嘟嘟的，跟敷了粉一樣，小嘴也是紅潤如櫻桃，穿上一件杏黃色的小襖子，越發襯得她粉妝玉琢，如同觀自在菩薩身邊的龍女一般。
我帶着她出門曬太陽。
之前裴元灝也有夾帶，加上這幾天都在下雪，我都沒有帶她出過門，也實在在這屋子裡憋壞了，一出門，就感到一陣清新的，帶着冰雪味道的風吹到臉上，讓人精神一振。
陽光照在雪地裡，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
我牽着妙言的手在雪地裡慢慢的走着，乾乾淨淨的雪地上就留下了我們母女兩的兩排腳印，一大一小，看起來格外的有趣，我回過身，指着那兩排腳印說道：“妙言，看見了嗎？這就是你和娘一路走過來，留下的。”
妙言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裡，看着我指向的地方。
我絲毫不介意她的毫無反應，微笑着說道：“娘還可以帶着你走更遠，更久一些。”
說完，又繼續慢慢的往前走。
吳嬤嬤跟在我們的身後，也不急不慢的，只微笑着看着我和妙言這樣優哉遊哉的慢慢踱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靠近另一邊常晴的居所，卻意外的，聽見了那邊有些熱鬧的聲音。
擡頭一看，嗬，好熱鬧。
不知幾宮的娘娘們，正好這個時候從那邊走了出來，頓時眼前像是百花盛開了一般，她們那些鮮豔的衣裳在雪景中看起來格外的豔麗，而一陣鶯歌燕語，連這向來安靜的景仁宮都變得熱鬧了起來。
我牽着妙言，正看着這一幕，正好她們也迎頭看見了我。
不知爲什麼，原本熱鬧的聲音這個時候一下子勸安靜了下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裴元灝，他的身後跟着南宮離珠和常晴，這個時候也都看見了我，也全都停在了那裡。
我還沒來得急做出反應，吳嬤嬤已經上前去向皇帝和各位娘娘們行禮了，情知躲不過，我也上前一步，向着他們行了個禮。
裴元灝看着我，說道：“你要出門？”
“不，民女就帶妙言在這裡走一走。”
“哦……”
旁邊的常晴看了我一眼，試探的說道：“皇上，既然也是去賞雪，要不要——”
話沒說完，就被裴元灝輕輕的擺了擺手，止住了她後面的話。
我倒也明白過來，想必是他們今天一起坐着聊天說話，說到興頭上了想去賞雪，各宮的妃子一定是得到了消息，全都聚過來了，所以纔會有這麼一幅春暖花開，美人云集的樣子。
目光掃過那一張張熟悉的，也有陌生的面孔，最後還是落到了裴元灝身邊，那最嬌媚的一張面容上，因爲她的目光也直直的看着我，比起其他人的注視的，她的視線顯得更炙熱一些，像是要灼傷我，又像是要吞掉什麼東西一般。
但立刻，我就發現，她的視線看着我，不是我。
而是——我身邊的妙言。
一想起之前她曾經提出要撫養妙言，我頓時覺得後背一陣發麻，牽着妙言的那隻手下意識的用力，將她往身後牽了一些，妙言順勢的，就走到了我身後的。
南宮離珠轉過頭去，微笑着說道：“相請不如偶遇，既然顏小姐也帶着公主殿下出來遊玩，不如就一起去御花園吧。今天雪景正好，也許讓公主殿下一起去賞玩，開開心，就——”
她的話也沒說完。
裴元灝一擡手，淡淡的說道：“不用叫她。”
南宮離珠猝不及防的，有些愕然的看着裴元灝——也許在她看來，這是一件順水推舟的事，更何況裴元灝從來就喜歡在這種情況下叫上我，之前的年宴也是，似乎那樣，一切就還是和當年一樣，我也是當年那個萬事不由自主的嶽青嬰一般。
卻沒想到這一次，裴元灝拒絕了。
他帶着一點冷淡的說道：“我們去賞雪，不用叫上她。”說完，又看着我：“外面冷，不要讓公主着涼了。”
我沒說話，旁邊的吳嬤嬤已經趕忙應着了。
說完那句話，裴元灝一轉身，帶着他的妃嬪們離去。
我看見南宮離珠的臉色，從驚愕中生出了一分不敢置信的驚訝來，看了看裴元灝，又回頭看了看我。
她的目光中，似乎還在閃爍着什麼喜悅的光。
……
等到他們都走遠了，吳嬤嬤還有些心有餘悸的走到我身邊，輕輕的說道：“姑娘，沒事吧？”
“沒事啊。”
“我看剛剛，怎麼皇上有點——不高興啊？”
“有嗎？”
“姑娘沒注意？”
“沒在意。”
她沒好氣的嘆了口氣，伸手牽過妙言來，揉着她肉呼呼的小手，又繼續說道：“皇上跟你說話的口氣，跟往常不大一樣。姑娘，是不是你之前又說錯什麼話，得罪皇上了？”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我也不記得了。”
她輕輕的說道：“姑娘還是要往皇上身上放點心，不說其他的，貴妃娘娘就不好應付。”似乎因爲知道所有的嬪妃都跟着去御花園，周圍沒人了，她說話也稍微大膽了一點：“我看剛剛，皇上對姑娘有點冷淡，貴妃就高興得很。不怕別的，就怕她又想什麼方子來對付你。”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以爲，皇帝對我熱絡了，她就不會想法子來對付我了？”
“……”
吳嬤嬤被我說得一愣。
我牽過妙言的另一隻手，帶着她們繼續往前走。
就聽見吳嬤嬤在身後不住的唉聲嘆氣。
|
帶着妙言在雪地上溜達了一會兒，感覺到時間差不多了，我也怕她會着涼，便帶着她回了屋子，正給她換衣服，外面端着熱水進來的吳嬤嬤就說道：“姑娘，和嬪娘娘來了。”
我一愣，回過頭，果然看見劉漓從外面走了進來。
她怎麼來了？
我有些奇怪，這個人從來不主動跟人打交道，要見到她向來都是我去找她，就沒有她來找我的時候，這一次，她居然上我的門了。
我兩三下給妙言把釦子扣上，然後迎了出去：“民女拜見和嬪娘娘。”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身後的妙言，只淡淡的揮了揮手，問道：“公主的病，好些了沒有？”
“還是這麼着。”
“我看她倒好。”
她一邊說着，一邊走到桌邊坐下，我也坐到了一邊，帶着幾分微妙的笑容看着她：“和嬪娘娘，今天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她也笑了一下，笑容中也有些微妙：“春天快到了，該是春風吧。”
“哦？”我笑道：“既然是春風，那應該會帶來一些好消息？”
“是不是好消息，就看你自己怎麼看了。”
一聽這話，我心裡倒是一動。
剛剛那句話，不過是從善如流的一句玩笑話，卻沒想到，她是真的帶消息過來的。
我一時還有些弄不清楚，但也知道，我在宮裡雖然能相信的人不多，可這個人，她姓劉，是我骨子裡願意去相信的人。
於是，我問道：“那，不知和嬪娘娘帶來了什麼消息？”
她說道：“算不上是什麼新鮮消息了，不過你聽一聽沒壞處。”
“……”
“——貴妃娘娘，準備對你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