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截狐平川

一座石橋橫跨加波河南北,橋兩岸沿着公路零星散佈着幾座屋門緊閉的民宅。

“就是這座橋了。”

躲在民宅牆腳後的徐永晉窺視了眼斜前方的石橋,舔舔嘴脣。

“好寬啊……看起來很堅固。”

“小心!”

正在查看外面的幾個戰士急忙將頭縮了回去,抱着槍,緊緊貼在牆壁後,距離民居不遠的公路上,一隊三十來人的德軍小分隊排着隊列,踏着整齊的步點,朝那座橋走去。等那隊德軍過了橋,剛纔靜悄悄的民居後,再次響起竊竊私語聲。

“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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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好象都過完了。”

“怎麼可能都過完了?這只是先頭營,在後面還跟着一個師,或許用不了多少時間,他們就該到了。”

“那可要快點,萬一等大部隊上來,我們就沒機會了!”

“我自然知道……奇怪,這麼重要的地方,怎麼只有一挺機槍?——會不會有什麼埋伏?”

徐永晉帶了七名戰士,扛着zha藥包躲在隱蔽處。看着德國人沒在那座橋附近部署太多的警戒兵力,徐永晉不由心中大起疑惑。這裡可是土倫逃往尼斯,進入意大利的通道(沿着海岸也有一條公路,不過那條道路處在艦炮攻擊範圍內,在沒有掌握制海權下,任何人都不敢讓自己軍隊冒着炮火封鎖撤退),只要將橋一炸,不管是增援,還是撤退,延誤幾個小時實在再正常不過了,而決定戰爭勝負,有時候只要五分鐘就夠了,拿破崙不就因爲部下延誤了幾個小時進入戰場,結果失去了滑鐵盧戰役的勝利嗎?有前車之鑑,任何人對這種極爲重要的地點,又怎麼可能不佈置重兵,至少也放出警戒線?

事有反常必爲妖!五千年的明爭暗鬥早將中國人一個個磨練成了人精。徐永晉一看橋那邊沒什麼守軍,只有一挺重機槍擺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幾個機槍兵或坐或站,抽着香菸說着一串誰也聽不懂的鬼子話。徐永晉頭腦裡立刻冒出了空城計、苦肉計、欲擒故縱、拋磚引玉、關門捉賊、上屋抽梯……總之,這裡肯定有詐,是引誘他們散落在各處的空降團將士圍攏過來,德國人好聚而殲之。

躲在後面偷偷摸摸觀察周圍,看了半天徐永晉也沒找出那些德國人潛伏在什麼地方。遠處零星的槍聲一直沒有停歇,過了橋,登上南岸的德軍山地營部隊只留了少數部隊還在農田草地搜索,主力跟隨着十來輛戰車,沿着公路開往耶爾方向,那裡炮聲經久不息,升起的硝煙遮蔽了小半邊天。

“團長,上吧?”身邊的戰士已經耐不住了,小聲嘀咕道。

“再等一下……”

徐永晉壓制住蠢蠢欲動的手下,他的心裡卻一陣緊似一陣激動不已,看了半天德軍並未專門留下部隊保護那座橋,也就是說,他有很大可能趕在德軍主力到達前,將橋給炸了。要是這樣,他將爲這次空降作戰,建立不世奇功——雖然就前期作戰來看,這場空降只能用災難來形容。

徐永晉不知道,在德軍山地營主力到達後,德軍戰車連連長*•;萊因哈特中尉曾經提醒山地營營長,這座橋關係到他的部隊補給與後方主力能否順利抵達戰場,對這座橋要嚴加保護,只是剛清剿了降落在周圍的中國空降團部隊,自我感覺良好的山地營營長卻迫不及待想着趕往耶爾了——耶爾那邊的法國駐軍派人騎着馬去求援,居法國人所說,中國軍隊開始了大規模登陸——誰都知道,剛登陸的部隊,是最虛弱的時候,這時候要是有支有力部隊突然打過去,那麼登陸戰役很可能會以慘敗而告終。

隆美爾輕蔑地撇了撇嘴:“我要把中國雜種趕下大海。”

隆美爾指點江山,他的士兵將一衆自詡爲天下精兵的“跳樑小醜”揍的丟盔棄甲,攆的狼奔豕突,繳獲的手槍裝了一汽車——那些精兵的武器未免糟糕了點,這讓隆美爾很沒有成就感——剩下那些殘兵擺將,在擁有功勳獎章的隆美爾眼中,實在算不上什麼。

旗開得勝的隆美爾要再接再厲,將勝利進行到底,好給他的勳章鑲嵌上金橡葉,他當然沒多餘的兵力浪費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地方”,反正他已經派人將山地營的英勇作戰彙報給了師裡,在什麼地方留人駐守“這對我是無所謂的,那是師裡面的事情。”

於是在讓進攻念頭衝昏了頭的隆美爾上尉督促下,山地營與戰車連浩浩蕩蕩朝着耶爾衝去。萊因哈特中尉雖然覺得這裡實在重要,可既然上尉都說了,用不着抽調寶貴兵力,浪費在一座沒什麼用處的橋上,作爲中尉,他只能心懷忐忑,期望上帝站在上尉一邊,他對橋樑的那些擔憂,完全是虛幻的,是可笑的。不過心頭揮之不去的隱憂,還是讓萊因哈特中尉勸說隆美爾上尉在橋頭設了一個機槍崗,一挺重機槍佈置在橋的北岸,真要有散兵遊勇想要靠近橋頭,靠這挺重機槍也能頂上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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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永晉從俘虜口中得知一個師的德軍正在尼斯趕往土倫的路上,距離這裡已經不遠,還以爲這座從尼斯到土倫必經之處的橋樑,必然要受到重點保護,卻沒料到自己的對手竟然如此忽視交通線的安全保障。

運輸空降團的機羣讓地面高射炮火與空中突然鑽出來的同盟國戰鬥機的襲擊,雖然也沒看到哪架運輸機從天上給打了下去,可機羣隊形卻給人家搗得沒個樣子,不光將空降團的將士撒的無法收起來,連那些配屬空降團的武器,諸如六零迫擊炮、機槍、zha藥,也不知丟到什麼地方。

要炸橋,沒有火炮機槍掩護,靠股子拼了性命的勁頭,還有成功的可能,可要是沒有zha藥,用什麼去炸橋?那又不是木橋,搞個集束手榴彈就可以轟上天。要聯絡空軍來完成炸橋任務吧,可電臺人員不知道丟到什麼地方去了,堂堂中校團長,連他的電臺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問題很麻煩,可解決起來又出乎大家意料的簡單:福斯坦老爹知道什麼地方有zha藥。

按照福斯坦老爹聽了李海保的翻譯後所說,他實際上是土倫當地反德國佔領軍游擊隊的地下聯絡員(這倒很好地解釋了爲什麼老爹看到空降團降落,戰鬥就發生在面前感到害怕,積極接待中國空降兵,並且自告奮勇當嚮導),他知道,並且掌握着游擊隊就藏在附近的地下軍火倉庫,倉庫裡面槍炮什麼是沒有的——這裡距離村莊太近,德國人與傀儡軍常常在周圍活動,槍支彈藥放在這裡不安全,那些武器都在莫爾山區裡——,不過用來搞破壞的zha藥卻不少,既然中國友軍需要zha藥,他很樂意把那些zha藥提供給徐團長使用。

“少尉,你帶上倆人攜帶zha藥,從側面迂迴橋底,隱蔽點,別讓人家發現太早。上等兵——對,是你,看到那裡沒有?”徐永晉手指着側後不遠處幾棵橡樹,在橡樹與公路之間,還有雖然不高,卻絕不低矮的灌木叢,橡樹後面是一片葡萄園。“你去那裡,挑個視野開闊點的,給大夥提供掩護。我和其他三人在這裡掩護,最好不要開槍,能不開槍炸了橋是最好的。”

徐永晉看了下手錶,點了點頭輕聲道:“開始行動吧。”

少尉衝着身邊戰士一努嘴,抱着zha藥包,彎下腰沿着灌木叢,藉助樹木掩護朝河岸奔去。

徐永晉貓着腰,費力地朝旁邊移動一下,找了處更適合觀察的角度,看着年輕的少尉慢慢接近河岸,心裡不停地祈禱着所有知道的,不知道的,中國的,外國的神靈,祈求他們保佑德國兵看不到少尉,讓自己順利將橋給炸了。

少尉姓黃,是徐永晉在聽到李海保轉述福斯坦老爹關於zha藥事情後,帶領李海保、騰威、應良明等戰士,興高采烈去取zha藥路途上,和黃少尉和他帶的戰士,和徐永晉一樣,空降團二營四連副連長黃晟少尉率領的五名戰士也是來自於不同部隊,運輸機將他們丟進了莫爾山區,散的落地後,誰都不知道自己的戰友在什麼地方,雖然天空上大家近的可以彼此借個火點菸抽,落地後,一個個全成了土行孫,消失的無影無蹤。黃晟少尉毫不容易才找到五名戰士,當徐永晉在外面心驚膽戰時,黃少尉他們卻在山裡兜圈子。

遇到自己團裡的戰士,徐永晉當然很高興,他很遺憾上級下達命令實在太倉促,而且對敵後空降作戰,重視程度看起來也太有限了。

如果上級很重視敵後空降作戰,那麼準確的情報是必不可少的。這種把部隊投到敵人重兵集羣的頭上,不管怎麼說,都體現不出情報的準確性。空降作戰不是什麼稀罕事,早在五十年前,當時的中國軍隊已經利用飛艇實施小分隊空降作戰,並且打了不少進入教科書的戰鬥。可那種作戰規模很小,而不是大規模作戰,團級規模的空降作戰,中國沒有,世界上其他國家也沒打過。成立空降團沒多少時間,以前不過訓練場上以排級——最多連級——規模進行過演習,一直到轉場科西嘉,纔在徐永晉指揮下實施了團級規模空降。只有這麼一次,自然不可能暴露出來什麼問題。

如果說全團合練太少,這與空降團成立太晚有關,那麼行動之前沒有搞來當地地圖,仔細研究研究地形地貌,這就是上級之過了。研究地圖不夠,直接後果就是空降後從德國人打擊下逃脫出來的大多數將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軍官身上地圖是有的,只是當你身在羣山叢中,沒有個參照物,有地圖也等於沒有。

徐永晉自視很高,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兵,當他是下士時,元帥大禮服不過在夢裡面穿在他身上,當他憑自己能力,進入軍校學習,結業後先當少尉,很快又擁有了少校(雖然是臨時的),並且以比飛機起飛還要快的速度,成爲了司令員的中校副官,曾經不現實的元帥美夢,卻在徐永晉不經意間,漸漸與他越來越近。誰不想出人頭地,誰不想揮斥方遒?男人心中永遠有着英雄氣概,前人可以金戈鐵馬,指點江山,他徐永晉爲什麼就不能在戰爭這個巨大的舞臺上,縱橫馳騁,氣吞萬里如虎?擁有唯徐永晉之命行事的八百精兵,一種使命感充斥在他胸膛。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還差的太遠,那些原本該引起注意,並且事先考慮到的,直到災難降臨,他才感覺到問題一籮筐。他無法改變上級領導已經下定的決心,但他卻應該考慮到萬一遇到迷航,降落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下,如何讓戰士們集結起來。

過去的已經過去,徐永晉只能靠手頭這點人去完成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原本連帶他,再加上一個“堅定的法國愛國者”(福斯坦老爹自語)一共才六個人,多了黃晟少尉和他指揮的五個戰士,徐永晉手頭實力猛然膨脹一倍,他很滿意自己“現在纔像一個班長了”。

手頭有了一個班的實力,徐永晉又不得不將部分人分出去。就算這座橋能很順利炸燬,德軍大部隊上來後——他們很快就要到達——,要想修復它也實在算不得什麼難事。既然福斯坦老爹說這裡還有法國抵抗德國佔領軍的游擊隊存在,和游擊隊取得聯繫,要求他們配合自己阻滯德軍,在和黃晟少尉會合後,這種念頭就在徐永晉腦子裡,頑固地佔了上風。

空降團要是全員無損聚集在徐永晉周圍,要求游擊隊配合作戰,這種很丟份的想法是無論如何不會冒出一星半點“思維的火花”,現在,徐永晉有些人窮志短了。

順利地取出游擊隊藏在山裡的zha藥後,李海保帶了兩名戰士跟着福斯坦老爹去山裡尋找游擊隊,而徐永晉帶了黃晟與七名戰士,去炸燬加波河上橋樑。現在黃晟和兩名戰士攜帶着zha藥包悄悄潛伏到河岸邊,徐永晉提心吊膽看着他們沒發出任何聲響,溜到橋下,將zha藥包壘在橋洞下,轉身回來再去zha藥。

第一次很順利地將zha藥包按放在橋下面,只是那麼大的混凝土橋樑,幾包zha藥無法讓橋塌下去,於是黃晟少尉再次帶着人,帶着zha藥包與電線潛伏到橋下。一切都很順利,不愧是精英中的精英,一隊德國兵從公路上走來,上了橋樑,邁着正步去了南岸,徐永晉的心臟都提到嗓子眼了,那些德國兵卻沒發現橋下緊張工作着的黃晟少尉和他的兩名戰士。

徐永晉看着黃晟消失在河堤下,看着德國兵從橋上走去,看着他們從河堤上再次現身,彎着腰拖着電線朝回撤,快要回到安全地了,徐永晉的心臟卻越跳越快,嗓子一陣一陣發癢,他恨不得黃晟他們長上翅膀飛過來,這時,徐永晉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河對岸幾個德國兵提着水桶朝加波河走去,剛到河堤上,水桶掉到了地上,接着傳來德國兵驚叫聲,隨着對岸的驚叫,這邊幾個警戒着的德國兵也回頭張望,還沒到安全地的黃晟和他的部下全暴露在德國人眼皮子底下。

“掩護!”徐永晉惡狠狠罵了句粗話,掏出手槍對着北岸的德國兵開火,手槍有效距離很近,他的子彈消滅不了敵人,隨着徐永晉開火,在他身邊潛伏下來的戰士操起武器朝敵人打去,兩支手提機關槍將正朝這裡趕來的倆個德國兵撂倒在地。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發現了正在後撤的黃晟,德國兵馬上端起武器射擊,佈置在橋頭的那挺重機槍很快掉過來槍口,沉悶的爆豆聲中,一道火鐮朝黃晟他們三人掃去……

“*!”看到自己三名部下猛地直起身,手在空中揮舞着,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住,撲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徐永晉心頭一陣火起,站直了身子,對着那挺機槍破口大罵,狠狠扣動扳機,將一發發子彈打出去發泄自己心中憤恨——眼看就要成功了,卻毀在最後一刻,徐永晉眼珠子都紅了。

手槍子彈沒有把操縱重機槍的德國兵打倒,卻招惹來一串機槍子彈,嗖嗖掠過的子彈把灌木打的枝葉橫飛,磚石牆上火星四濺,氣得想吃人的徐永晉不得不再次躲到牆後面。這邊兩支手提機槍打了沒幾發子彈,那邊一串子彈飛來,戰士就不得不爬在地上,頭都擡不起來。

河對岸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少德國兵聽到這裡有槍聲,從那邊跑了過來,嚎叫聲越來越近,聽聲音他們已經衝到橋上了,可徐永晉和幾個戰士卻被一挺重機槍完全壓制住,只能抽冷子猛地轉出,打上兩槍立刻就要隱蔽,徐永晉心裡越來越着急,甚至有些絕望。

一聲清脆的槍聲。沙包後操縱着重機槍的德國射手身子一斜,趴在機槍上。正在遞送彈帶的副射手剛將被殺死的射手推開,將槍托抵在肩上,還沒拉槍拴,又是一聲清脆的槍聲,副射手步了前任後塵,一隻手臂彎曲着想要抓住天空什麼東西,身子摔倒在機槍旁。

“好樣的,不愧是神槍手!”徐永晉在心底暗自喝聲彩,猛地站了起來,也沒瞄準,食指扣動扳機,將彈匣裡的子彈全打了出去。距離最近的一名德國兵只發出短促的一聲慘叫,手捂着肚子,歪斜着摔倒。

被壓制了的幾支手提機關槍也開了火,嗵嗵,嗵嗵,嗵嗵嗵,聽起來很有節奏,和平年代,這種音樂節拍一樣的聲音會讓男人變成男子漢,現在,它們卻是死神的催命聲。只是隨着橋那邊重機槍啞火,這邊火力一恢復,衝過來的德國兵迅速仆倒在地,子彈打的地面塵土飛濺,卻沒給德國兵造成太大傷亡。

趴在地上的德國士兵將槍口對準徐永晉他們躲藏着的灌木叢,點點火光在槍口處閃動,雜亂的劈啪劈啪聲中,剛站起來的徐永晉再次被迫蹲了下去。子彈呼嘯着衝他頭頂、身邊掠過,打斷的斷枝、樹屑沒有方向到處亂躥,槍聲中,徐永晉只覺得臉皮突然一麻,伸手一摸,卻發現不知從什麼地方飛過來一根比牙籤還粗上不少的樹枝,像把匕首插進他的面頰,在外面只留下很短的一小截——要是稍微高些,徐永晉的一隻眼睛就報廢了。

徐永晉捏住露在外面的那截木屑,用力一拔,眼角一陣抽搐,那根刺穿了面頰的樹枝被他拔了出來,看也不看丟在一旁。

吐了口唾沫,唾沫裡帶了很紅的血色,徐永晉將上好了子彈的彈匣裝入手槍:“弟兄們,我們是最精銳的!沒有誰能戰勝我們!不要停止射擊,把所有子彈都打出去!”高喊一聲,徐永晉彎着腰朝外面不遠處動也不動趴着的黃晟他們奔去。

徐永晉不時在匍匐與跳躍中變換前進姿勢,帶刺的灌木將結實的帆布軍服劃開一個又一個口子,子彈撕裂空氣的聲音聽的人牙癢癢,普通人身處此處,自是魂飛魄散,心膽俱裂。那些沒有上過戰場,訓練場的好漢們第一次光臨這種場合,也是茫然失措,手足發軟——腰桿倍直,橫眉怒目,視槍林彈雨爲無物,渾身散發出王霸之氣的,都會成爲子彈爭向追咬的倒黴蛋。

這種王霸十足的勇士,在第一次戰鬥中,很容易就能獲得一項光榮的稱號:烈士。

徐永晉不是那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渾小子,真要那麼喜歡衝動,他很可能早就去找閻羅王掰手腕去了。打了這麼多仗,還沒有哪次像這次一樣,局面如此糟糕,時刻遊走在死亡線上,但這並不等於徐永晉怕死,該把腦袋別在褲帶上時,他也毫不含糊。就如現在,灌木叢樹枝亂搖,趴在地上的德國兵瞄準灌木搖動地方開槍,呼嘯的子彈就在徐永晉身邊鑽來鑽去,他卻除了專注腳下,對身邊穿梭的子彈毫不在意。

作爲部隊首長,徐永晉可以命令屬下去完成這項極爲危險的任務,可這一刻,他卻想都沒有想到,他的眼中只有臥倒在外面動也不動的黃晟和他的倆名戰士,他的腦海裡只有衝出去!把電線搶回來!儘快將橋炸了!至於跳傘落地時受了傷的腳,在這時候也彷彿神奇地好了,他健步如飛,根本沒想到自己一條腿在前一秒鐘還稍微碰下就疼的讓人要掉眼淚。

河對岸的德國兵衝過大橋,排着散兵線朝黃晟他們趴着的地方圍上來。躲在屋後的空降團戰士打了兩個長點射,圍上來的德國兵摔倒幾個,其他的放慢了速度。

翻過灌木叢,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翻到黃晟他們身邊,三個年輕的軍人背朝天,面朝下趴着,他們的後背軍裝已經被鮮血染紅,徐永晉將黃晟頭扶起,年輕的臉上完全失去了血色,雙眼無神注視着前方,瞳孔早已放大。徐永晉又推了推其他倆個戰士,毫無反應,徐永晉的手上沾滿了戰士身上留出的鮮血。

顧不得感傷,也沒有時間傷感,徐永晉抓起黃晟摔倒時丟在一旁的電線柺子,掉頭就跑,德國兵或許知道危險即將來臨,尖聲叫喊着什麼,顧不得灌木叢裡掃射出來的子彈,爬起來或跪或站,瞄準徐永晉射擊。

只能說運氣暫時站在徐永晉一邊,子彈咻咻叫着從徐永晉身邊掠過,打進土裡噗噗響,徐永晉只是低着頭猛跑,一頭撞進灌木叢中,樹枝刮到他臉上,他也沒感覺到疼痛。手提機關槍還在不斷髮射出子彈,橋邊上的重機槍陣地,射手先後被徐永晉安排的狙擊手打死,衝過來橋的德國兵和這邊巡邏的一樣,手中只有步槍,沒有手提機關槍。雖然槍支不少,卻無法壓制住空降團戰士的火力,準確的點射已經讓德國人損失了將近十條性命。

“慕容——起爆器!”

下士慕容佰奔了過來,手裡拿着一個金屬盒子。徐永晉感覺雙手有些發顫,雖然沒有訓練場上動作那麼麻利,卻也算比較快的將電線與起爆器連接到一起。

幾顆手榴彈從外面飛了過來,落在距離不遠的灌木叢裡,冒出一縷縷青煙,然後爆炸,彈片與斷枝飛舞,空氣如同拳頭般將距離爆炸地點不遠的徐永晉打倒,白煙黑塵擴散開,嗆鼻的火yao辛辣味瀰漫了整個灌木叢中。

手榴彈不光丟進了灌木叢,還扔向黃晟他們犧牲的地方。那些德國兵被徐永晉的部下壓制住,無法衝上來,想要用手榴彈來解決這些“該死的中國兵”。

“團長,快!敵人要上來了!”

徐永晉一咬牙,狠狠撳下開關。

按下開關,zha藥卻並沒有即時爆炸,短暫的一秒鐘,在徐永晉心裡卻比一個世紀還要長。現在幾十個德國佬攔阻在徐永晉與橋樑之間,再跑一趟去檢查zha藥安裝與線路完好情況,那隻能是送死。想想看,堂堂一名中校團長,他徐永晉免費給德國人當了一次活動靶子,成功在即,付出那麼多忠勇戰士的生命,在生與死之間走了趟來回,最後卻功敗垂成,這是他無法忍受的。

徐永晉張大了嘴剛想罵人,只聽一聲震天巨響!

徐永晉的耳朵裡嗡地一聲,除了尖厲的嘯鳴,很長一段時間裡,什麼也聽不到。大地猛地上下顛簸,前方加波河上竄起一股黑褐色的煙塵,那煙塵極爲巨大,膨脹開,將河北岸的重機槍陣地都給吞沒了。

橘紅色的火舌在煙塵裡隱現,煙霧裡吐出缺殘的肢體,破碎的石塊,剛衝過石橋的德國兵被氣浪掀翻在地,灌木叢的樹枝猛烈搖晃,樹葉沙沙做響。隔的有段距離,徐永晉也感受到一股熾熱的氣流迎面撲來,熱得他頭髮都要烤焦。

蹲在徐永晉身邊的慕容佰興奮地站了起來,看着加波河那邊還在不斷爆炸的地方,高興地喊了起來:“炸了!炸了!中校您快看,橋……”

“趴下!”徐永晉嗓子都變了,可他的警告還是來的太晚。

第一次上戰場,沒有經驗的慕容佰把自己暴露在德國人眼皮子底下,時間不長,卻已經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外面趴着的德國兵那邊閃爍着點點星火,一發子彈給徐永晉身邊的樹幹鑽了個眼,聽到子彈穿過樹木的聲音,徐永晉下意識地閉上眼,埋下頭,等他睜開眼,剛好看到慕容佰像是被人重重擊打了一拳,丟掉武器,人朝旁邊斜翻了過去——子彈從側面射中了慕容佰的太陽穴,紅色的血,白色的腦漿從子彈鑽進去的地方涌了出來。

時間在這一刻定格。徐永晉眼睜睜看着慕容佰臉上還掛着喜悅的笑容,歪倒在距離自己很近的地方,抽搐兩下,再也不動。爆炸聲、槍聲在這一時刻,全部消失了。

“****你祖宗!”徐永晉突然暴怒,雙目赤紅,大吼一聲站了起來,衝着趴在地上的德國兵扣動扳機,將所有的憤怒都傾泄到子彈裡。德國人打來的子彈在他身邊掠過,他卻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只知道射擊,再射擊,把所有子彈都打出去!

黃晟,兩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戰士,現在再加上慕容佰。和法國老爹分開後,過來炸橋的,包括徐永晉在內,三分鐘前還有九個人,三分鐘後,其中四個倒在徐永晉眼皮子底下,這讓徐永晉暴怒了,在這一刻,他忘記了危險,也忘記了自己的職務是團長,他只想着要把空降到現在,所有的委屈、壓抑、怒火,全發泄到敵人身上去!

這一刻,徐永晉又成了一名普通的中國士兵。

“危險!團長!”

子彈還沒打完,徐永晉被戰士撲倒在地,幾發子彈尖嘯着從徐永晉頭頂飛過。

“上房——上下夾擊打敵人!”

“團長——聽!槍聲停下來了!”

徐永晉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仔細聆聽外面。

槍聲真的停歇下來了。徐永晉側斜着身子,從樹縫裡望向外面,看了半天,那些德國兵還趴在地上,從北面卻過來三個打着白旗的德國兵——身上的德國軍服證明了他們的身份。

徐永晉身邊的戰士輕蔑地哧了一聲:“搞什麼腦子?德國佬知道大勢已去,要向我們投降嗎?可他們那麼多人,老子可沒工夫押送他們去俘虜營。”

誰都知道兵力佔據絕對優勢的德國人會向看起來身處絕境的中國人投降,那些德國人給徐永晉下最後通牒來了。在這時候,戰士還有心情開玩笑。

“別理他們!”徐永晉捂着腮幫子,倒吸一口涼氣,槍聲一停歇下來,他剛纔負了傷的臉上與跳傘時骨折了的腿上,痛、酸、麻、癢,各種各樣讓人惱火的感覺全上來了。“去,悄悄進屋子,別讓德國佬瞧見。先別開火,等下給敵人一個意外驚喜。”

兩名戰士攜帶手提機關槍,藉助灌木叢掩護,走到房子後面,通過窗戶翻進了屋裡。屋裡傳出女人極爲短暫的叫聲,聲音還沒提上去,就中斷了——並不是受到驚嚇的人不想叫,而是有人捂住她的嘴,很是低沉的咿唔聲,稍微遠些,豎起耳朵都聽不見。

徐永晉掏出手帕,仔細地擦拭了胸前喜鵲徽章。離開飛機後,徐永晉一路摸爬滾打過來,徽章上沾了一些塵土,現在擦拭後,銀色的徽章看起來跟新的一樣,反射着陽光,熒熒閃着光。

想了想,徐永晉又從隨身攜帶的皮包裡取出紅旗勳章、紫星勳章、棕櫚獎章、勝利獎章、美索不達米亞戰役鍍金紀念章——這些都是平日佩帶的仿製品,按照規定,正式頒發的勳章獎章只有在隆重慶祝時,才能按照要求佩帶,平日裡只能掛上仿製品,當然,徐永晉獲得的真品,現在不是正在迪迪墳頭生鏽,就是讓迪迪父母收藏起來了——將它們按照要求,掛在胸前。將手槍收入槍套,徐永晉用手推了推鋼盔,看看身上軍服,將沾着的塵土拍去,這麼一整理,徐永晉又再次體現出自己作爲軍官的威儀,這讓他十分滿意。

徐永晉心裡自嘲道:“真是好極了,作爲中國最精銳的空降部隊最高軍官,還要接見別人對自己的勸降!我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呢!”

德國步兵第二十六師步兵一百二十四團山地營營長,約翰尼斯•埃爾溫•尤金•隆美爾上尉舉着挑了白旗的木棍,面無表情朝着建築物後的灌木叢走去,倆個警衛平端着步槍跟在他身後。

“挺起腰!你們是德國軍人,拿出你們爲國而戰的勇氣!”

隆美爾不得不低聲教訓一下畏懼中國人打黑槍的倆個士兵。

事情發展的實在太離奇,太出乎隆美爾上尉意料了。前一刻鐘,空降在耶爾後面的,被吹噓成精銳中的精銳,不敗雄師的中國傘兵,讓隆美爾打的丟盔棄甲,殺的血流成河。隆美爾認爲自己已經揭穿了中國傘兵是紙糊的老虎的真相,空降的傘兵主力要是沒有被消滅的話,至少已經被擊潰,隆美爾信心百倍要部隊增援耶爾,去奪取更大的勝利。下一時刻,隆美爾的大部隊前腳剛走,加波河上重要的橋樑就讓那些傘兵給炸了。

當橋這邊槍聲響起,接到上司命令,在河北岸迎接二十六師主力的隆美爾上尉——大規模空襲開始後,小心謹慎的德二十六師師長符騰堡公爵烏里希就下達命令,要求隆美爾和他的部下原地待命,等候大部隊上來再由上司決定下一步該如何行動。隆美爾這裡已經和中國傘兵打的不可開交了,耶爾方向掩護登陸部隊登陸的炮火,肉眼可辨。而上司卻下達了這麼一份命令,這當然是隆美爾無法忍受的,爲此,他自己率領了營部守在加波河北岸等候大部隊到達,至於山地營與戰車連,卻讓隆美爾派出去“威力偵察”——就發現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克萊恩中尉提醒過他,這座橋樑對大部隊增援耶爾的重要性,可他還是忽視潛藏着的危險了!

就那麼一愣神的工夫,橋北岸的重機槍啞了火,接着,關係到耶爾得失的橋樑就在隆美爾的眼皮子底下飛上了天。

明白自己犯了如此大失誤,讓隆美爾眼角不停地抽搐。當然,他是軍人,不是劊子手,聽到河岸邊敵方火力並不猛烈,隆美爾知道所有的敵人都躲在灌木叢裡,並且人數不多,在因爲失誤,好象毒蛇噬咬心臟的時候,隆美爾還拾掇拾掇衣服,親自去勸降那些“勇敢的,盡到自己責任的敵人”。

“站住,上尉。”徐永晉從灌木叢裡站起來,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德軍軍人,從肩章上辨識出他的軍銜。徐永晉說了句中國話,說完,斜靠向身邊的一棵橄欖樹,很是隨意將鋼盔摘了下來,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皺皺巴巴的煙盒,取出根壓扁的香菸叼在嘴邊,雙臂環抱胸前,看也沒看站在外面的德國軍人。

隆美爾在學校期間選修過中文,進入軍營後,由於中國軍隊高速發展,吸引了絕大多數軍人的眼球,隆美爾也刻苦鑽研過漢語,現在,隆美爾聞聲站住,好奇地打量面前站着的黃種人。

站在隆美爾面前的中國軍官,佩帶着中校軍銜,可他年紀輕得讓隆美爾爲之妒忌。年輕軍官胸前佩帶着銀製傘兵徽章,鑲嵌了一圈金邊的銀製紅旗勳章,證明在戰場上負過傷的紫星勳章,棕櫚獎章、勝利獎章、美索不達米亞戰役紀念章、薩洛尼卡戰役紀念章……這些勳章、獎章證明面前略顯疲憊的年輕人可是鑽過槍林彈雨的老兵了。

就算是對手,也讓隆美爾不由肅然起敬。

隆美爾將白旗遞給身後的士兵,朝徐永晉必恭必敬行個軍禮,板着臉,不帶一絲感情色彩,用外國人所特有的沒有聲調的中國話問候道:“中校。”

“你好,上尉。”既然對方尊重你,你總不能顯得自己沒有修養,徐永晉點點頭,手略微擡起來,還沒過頭又放了下去,算是回了禮。

“中校,您是這裡最高首長嗎?本人是德國步兵一百二十四團山地營的營長隆美爾上尉。”

沒來由的,虛榮心在徐永晉的心頭涌上,他不由自主說道:“本人是這裡最高負責人,中國第101傘兵團團長,徐永晉中校。”

猛一聽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中國第101傘兵團團長,隆美爾差點倒退兩步,隆美爾已經從肩章上知道面前的中國軍人是中校,他卻沒料到,這個中校竟然是中國軍隊此次空降到土倫的最高首長!一個精銳中的精銳部隊的最高指揮官!

隆美爾深吸口氣,平復下有些激動的心情。再次向徐永晉端端正正行個軍禮,以十分平淡的口吻,用漢語說道:“您好,團長先生,認識您是本人的榮幸。”

“鬼才相信你認識我會感到榮幸——或許你認爲俘虜一箇中國團長,是你的榮幸吧?”徐永晉心裡暗暗道,不動聲色看着面前沒有一點名頭的這位隆美爾上尉。

果然,隆美爾繼續說道:“我想,時間對你我都是極爲寶貴的。套句中國成語,還是讓我們開門見山吧。”

“說吧。”

“中校,我很欽佩你們的勇氣,不過你也知道,現在你們的處境並不太妙。”

徐永晉嘴角朝上拉,還沒對隆美爾的說辭嘲笑一番,隆美爾看出徐永晉的不屑表情,急忙道:“聽我說,中校,我們都是軍人,您知道自己手下有多少人,而我,也明白你們這裡有幾個人。我的士兵們已經把這裡包圍了,只要我一聲令下,用不了五分鐘,一切都將結束。對團長先生在戰鬥中表現出來的英雄主義,本人十分欽佩,既然繼續抵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爲什麼不能現實點?請相信,我們是愛惜自己榮譽的軍人,不是打家劫舍的匪徒。放下武器,怎麼樣?”

徐永晉劃了根火柴,點燃叼在嘴裡的香菸,只是香菸壓的實在不成樣子,才吸一口,香菸就滅了。徐永晉皺着眉頭嘟囔了句粗口,擡起頭看着隆美爾問道:“有香菸嗎?”

“有!”隆美爾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根遞給了徐永晉。

“謝謝。”徐永晉大大咧咧接過香菸,點燃了,狠狠吸一口,這才很是好奇問道:“怎麼,你自己不來一根?”

“謝謝,我不抽菸。”

徐永晉撇了撇嘴:“不抽菸的男人算不得真正的男子漢。”

“聽說貴國前主席史秉譽先生在四十歲時戒了煙,按照中校您的意思……”

徐永晉眼睛突然眯縫起來,臉上的表情僵硬了。外國人說中國話不希奇,不過連這種小事也知道,而且還用這個來反擊,猝不及防下,徐永晉不知該如何辯解。

“中校先生,你們已經盡到自己職責了,現在投降,毫不影響作爲一名軍人的榮譽。”

“很抱歉,上尉。”徐永晉給隆美爾頂的有些掛不住臉,不想再和隆美爾糾纏下去了,毫不客氣說道:“既然您中國話說的這麼順,您總該瞭解我們中國軍隊吧?”

“是的,我瞭解。而且我很佩服你們在反對英法聯軍的戰爭中,體現出的強悍戰鬥力。”

“瞭解就好——上尉,你要知道,我們中國的軍人手冊裡可沒有告訴我們,向對手繳械投降要履行那些手續。”

隆美爾哂笑道:“你們的手冊裡說過要‘繳槍不殺,優待俘虜’,我們也一樣,只要你們放下武器。很簡單,走出來,放下武器,我們保障你們的安全,給予你們符合身份的待遇。”

“上尉,您的耳朵真不怎麼樣。”隆美爾面色一變,徐永晉自顧自道:“我說過了,我們的手冊只告訴我們應該如何對待俘虜的敵人,卻沒告訴我們如何當俘虜。這玩意咱不會,也不想學。”

“我給你五分鐘時間好好考慮。”

“用不着,要是一分鐘內你還在我面前晃悠,我的戰士會用子彈送客。”

“中校先生,恕我冒犯,”隆美爾湊到徐永晉面前,小聲惡狠狠說道:“您真是一個沒有人性的混蛋!”

徐永晉微笑着點了點頭,淡淡道:“已經過去十秒,你們還有五十秒跑路,對了,又過去十秒了。

***

“哈里特!”

徐永晉站住,勉強睜開眼,三個穿着灰色軍服的德國兵端着步槍出現在他的眼裡。徐永晉感覺到那些德國兵咧着嘴,惡狠狠地看着他,手中的步槍對準了他的胸口,只要自己稍微有點異動,他相信那些德國兵會毫不遲疑扣動扳機,將子彈贈送到徐永晉肚子裡——面對被包圍的敵人,中國軍人也是這樣做的。

徐永晉下意識地舉起手,想向前面這三個德國兵射擊,他卻想起自己那跟工藝品一樣精美的手槍已經打光了所有子彈。

“哈里特?這什麼意思?”徐永晉張了張嘴,自己問自己。他的腦袋現在重的很,重的讓徐永晉感覺頭重腳輕,隨時可能倒栽蔥躺在地上。不光重,腦袋裡還嗡嗡叫着,就像開了鍋沸水,無數的想法在腦子裡轉圈子。哈里特,這毫無疑問是德語,而且他的德文老師教過,好象是對那些走投無路的敵人說的話,具體什麼意思,徐永晉卻想不起來。

“管他什麼意思!——中國無被俘軍人!”徐永晉一閉眼,緊抿嘴脣,手伸向胸口想要拉響光榮彈,那三個德國兵很是驚恐叫着什麼,很雜亂,徐永晉聽不清楚,他也懶得理會,可這時徐永晉腦袋嗡地一聲,眼前一黑,感覺整個人撲向了無底深淵。

最後的戰鬥在下午三點到四點打響,這完全是徐永晉的估計,具體什麼時間,他也不知道。

隆美爾上尉一離開,德國人的進攻就開始了。

十來個德國兵排着散兵線,將身體儘量彎低,衝着徐永晉剛纔接見隆美爾的地方奔過來。在他們後面,還有一羣德國兵用火力掩護。

這十來個德國兵奔跑的速度很快,只是外面一馬平川,身子壓的雖低,大半個人還暴露在外面。一聲清脆的槍響,低着頭衝在最前面的德國兵丟下槍歪倒下去。

“這些傢伙,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嗎?”徐永晉驚奇地看到剩下的德國兵並沒有找地方躲避,嘴裡高叫着一串鬼話,跑的更快,身子彎的更低些。

“我讓你跑……你能快過子彈?”徐永晉眯縫着一隻眼,瞄了瞄前面兩個靠的比較近的敵人,又是一聲清脆槍聲,躲在樹上的狙擊手再次開槍,一個德國兵剛擡起頭,隨着槍響,那人消失在熏衣草地裡。冷槍讓剩餘的德國兵一愣神,就這一點的時間已經足夠了,徐永晉拖着受傷的腿猛地站起來,徐永晉與另外一名戰士的突擊手槍組成了攔阻火力,急促的手槍點射聲爆炒着,徐永晉瞄準的一個德國兵哀嚎一聲摔倒,另外一個槍一響,已經很機靈的趴了下去。

剛纔還氣勢如虹的德國兵現在掉轉屁股,歪歪扭扭跑回了出發陣地。

打退了德國兵進攻,徐永晉靠在樹幹上,很是不屑地吹散了槍口散發出的一縷清煙:德國佬人數雖多,可那個人只是一名上尉,而徐永晉自己卻是一箇中校,現在事實證明:和中校比起來,上尉的指揮水平還顯得嫩了點。

一縷清煙還沒散開,空中傳來尖厲的嘯聲。徐永晉臉色驟變,顧不得狼狽,一個側撲趴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還沒滾出多遠,只聽一聲巨響,眼前頓時暗了下來,熾熱的烈風從身邊捲過。空氣裡瀰漫着嗆人的硝煙味,就在徐永晉不遠處,一股濃黑的煙霧爆裂後,緩緩在空中飄散。

徐永晉驚得面孔發白,這分明是德國迫擊炮手乾的好事!更沒想到連校射都沒有,第一炮就差點要了徐永晉的性命,德國炮手技術之熟練,實在出乎意料。面對佔據絕對優勢的步兵,徐永晉已經沒有勝算,現在敵人還有炮兵……

由不得徐永晉多想,空中又傳來熟悉的尖嘯聲。徐永晉將頭死死貼在地上,只聽得迫擊炮彈落在距離他不遠的灌木叢裡,將那些灌木炸上了天,泥土與斷枝噼噼啪啪落向四周。

徐永晉沒有注意到,在炮火掩護下,一小羣德國兵從側面迂迴上來,現在即將靠近灌木旁邊的民居,要藉助民居掩護衝過來。

迫擊炮彈爆炸聲中,玻璃破碎的聲音雖然很小,還是讓徐永晉的耳朵捕捉到了。兩支手提機關槍突然開火!徐永晉順着槍聲望去,密集的彈雨傾泄到偷襲過來的人羣中,三個德國兵突然直起了身子,雙手伸向天空想要抓住什麼,接着又倒了下去。接着更多的德國人露出身子,慌慌張張朝後狼狽地退卻。一片開闊地帶,哪有什麼地方可以給他們提供隱蔽之所?子彈追着他們咬去,在他們退到安全地區前,又放倒了兩個德國兵。

徐永晉想要開懷大笑:他的安排見了效果,一直藉助灌木叢掩護自己,打擊敵人,民居那裡卻靜悄悄,這讓德國佬以爲那裡沒人,這次算是吃了個大虧!

徐永晉可以想象,那個矮小的年輕德軍上尉,現在一定鼻子都氣歪了。或許正咬牙切齒,暴跳如雷訓斥他的那些無能手下呢!

在距離灌木叢四百米開外的熏衣草地裡,幾個鋼盔時隱時現,仔細觀察,可以看到每當空中傳來迫擊炮彈特有的嘯聲前,那邊總要出現一抹淡得不仔細就注意不到的白煙。迫擊炮!75迫擊炮!徐永晉的腦海裡很快浮現出關於這種迫擊炮的一串數據。這種75迫擊炮可是盜版了中國的迫擊炮,那些德國人連專利費都沒有支付給中國人……顧不上爲知識產權氣憤,迫擊炮又對準了民居開炮,只是剛纔開火的窗口並不大,而迫擊炮並非平射炮,彎曲的彈道讓炮彈無法從窗口鑽進去,徐永晉看到炮彈不是在樓頂爆炸,就是在樓前炸起一團煙柱,試了幾炮,那門迫擊炮終於放棄了努力,又將炮火對準了灌木叢,漫無目的東放一炮,西放一炮。這種打法,對徐永晉這樣的老兵來說,算不得什麼威脅。

在迫擊炮掩護下,幾個德國兵偷偷摸摸向從側面迂迴過來,讓民居里的兩支手提機關槍和徐永晉他們投出去的手榴彈嚇退了。

那些德國兵退下去,並沒有消失,而是躲在紫色的熏衣草地裡和徐永晉指揮的戰士對射,徐永晉還覺得這些德國兵並沒有他在美索不達米亞遭遇到的德軍戰鬥力強,還在感慨戰爭打了這麼多年,能打仗的德國人都死光了,只好抓些老弱病殘上來湊數。

一邊想着按照這種素質,這場戰爭怕是沒多少時間好打,徐永晉帶領戰士們一邊不斷變換位置,東打一槍,西丟一顆手榴彈,好象這片灌木叢裡隱藏了衆多空降團將士。德國人一看這邊搞的動靜還滿大,幾個德國兵拖了挺重機槍從後面跑了過來,徐永晉肉眼可以看到那幾個德國兵將機槍架起來,把彈藥箱搬過來。

“團長!”

徐永晉一回頭,倆個剛纔躲進民居,給了德國兵意外驚喜的戰士匆匆跑過來,一發迫擊炮彈落在不遠處,戰士略一歪頭,躍過一道低矮的灌木,衝到徐永晉身邊。

“來的正好!”徐永晉很是高興,他正想找這兩個戰士,可現在腿腳不便——剛纔跑了點路,當時還沒什麼,現在卻覺得腿上鑽心的痛。——身邊又沒什麼人,無法派人去叫他們過來,他們自己跑了過來,這倒省了徐永晉不少事。

徐永晉拉着戰士,身手將面前的灌木撥開一條縫:“看到沒有?十二點方向距離六百米那裡有幾個亮點,那是德軍營屬75迫擊炮,剛纔那裡還有挺重機槍,只是地形限制,他們有些發揮不出重機槍威力,現在把那挺重機槍運到距離咱們四百米地方來了,一點方向一百米外還有六個敵人……在我們三點鐘方向,兩百米距離內還有十四五個德國兵。”

兩個戰士看了眼外面,偏西的太陽將操縱迫擊炮的德國炮兵鋼盔照的不斷閃光,縮頭回來看着他們團長。

徐永晉剛想說話,卻見外面十一點方向,距離他們四百多米外的小樹林裡,一棵樹上有亮晶晶東西一閃,從這裡看,就像一面鏡子,在陽光下反射着光,啪地一聲槍響,那個亮晶晶的東西消失了。

徐永晉緊緊握了握拳頭,衝着應良明隱蔽的地方吼道:“好樣的!回去我給你頒勳章!”

閃了下光的自然是望遠鏡。太陽已經偏西,位於加波河邊的徐永晉他們剛好背對着陽光,他們可以很方便觀測到西北方向德軍動向,而德軍看他們,卻往往被陽光耀了眼。這也造成了德國人看不透徐永晉他們的虛實,迫擊炮和重機槍的火力發揮,大大受到限制。到現在德軍人命丟了幾條,卻連徐永晉他們的毛都沒摸着。

剛纔德軍觀測兵剛上樹,他的望遠鏡鏡片就出賣了他。文質彬彬的上海人看起來像個大姑娘,槍法卻好的讓徐永晉佩服不已,幾槍消滅一個機槍陣地,現在只是望遠鏡鏡片閃了下光,他就送觀測兵回到地面。

“現在敵人的火力都讓你們剛纔躲着的房子吸引過去,等下重機槍一封鎖,那些德國兵就要衝上來!”徐永晉面色凝重看着身邊的兩個戰士:“我命令你們——從側翼悄悄迂迴過去,給我把敵人機槍和炮兵陣地給我拔了!”

兩個戰士面露難色,但什麼也沒說,只是緊了緊皮帶與綁腿,扶正鋼盔,將手榴彈擰開了蓋子插在腰間,向徐永晉行了個注視禮,一言不語發默默出發。

徐永晉目視着兩個連名字也沒記下的戰士,拔開灌木叢,匍匐着過了土路,鑽進了熏衣草地,隨着兩人潛伏過去,熏衣草雜亂地搖動,徐永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要是德國人注意到這裡,只要兩炮,他的兩個戰士跑都沒地方跑!這時候徐永晉心裡有些後悔,後悔自己剛纔爲什麼不問問戰士姓名,勇士的姓名是要刻在軍史裡面供人崇敬的,可現在他卻不知道這兩個人的名字……他只能希望兩名戰士順順利利完成任務,平平安安回來。

還好,熏衣草的無風搖曳到一條溝阡處就停止了。徐永晉緩緩舒了口氣,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來。

徐永晉在心裡不斷向各路大神小鬼許願,什麼原始天尊、太上老君、釋迦牟尼、酈山老母、上帝耶穌、六翼天使、城隍土地、關公嶽王、竈神門神、財神菩薩、四海龍王、地府閻羅、送子觀音、十八羅漢、二郎神君、齊天大聖、牛頭馬面、狐仙樹精……中國的,外國的,只要徐永晉聽說過的各路大仙小鬼,全讓他拜了個遍,祈求那些妖魔鬼怪保佑他的戰士迂迴過去之前,德軍不要發起進攻。

雖說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可那麼多個妖精鬼怪,總有一個會眼紅徐永晉答應他們,事後送上門的燒雞烤鴨、香辣牛肉、紅燒豬頭。

徐永晉嘴裡一邊唸叨着,心裡還在計算着兩個戰士已經潛伏到什麼地方。這時躲在一點方向一百米外的德國兵投出了幾個罐頭狀東西,不一會兒,熏衣草地裡拉出一長條白色煙霧,那挺重機槍發出震耳的噠噠聲,一串白色的光點朝着剛纔兩名戰士躲藏着的民宅而去!加波河邊的民居是用條石壘起來的,子彈打在牆壁上,只是挖個小小的坑,濺起些火星而已。一發迫擊炮彈落在房子前,火光一閃,沙土四濺。槍聲與炮聲中,幾個德國兵身影在煙霧裡隱現。

“打!”

徐永晉打出幾發子彈,估計下和敵人之間距離,取出手榴彈拉了導火索用勁全身力氣甩了出去,手榴彈在空中劃了道弧線,落在外面,短暫的時間後,猛地爆炸了。

徐永晉很是遺憾看到,由於自己一條腿傷了後,使不上勁,投彈的動作有些變形,手榴彈並沒有投擲到自己滿意的地方,距離那些煙霧裡時隱時現的德國兵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手榴彈就落了地,爆炸了,連威懾敵人的效果都沒有起到。

從另外一個地方飛出去一顆手榴彈,這顆可比徐永晉丟出去的遠多了,不過同樣沒有給敵人造成任何傷害。兩顆手榴彈一爆炸,那幾個德國兵的身影立刻從煙霧裡消失了,就好象煙霧裡從來不存在,沒過多久,兩顆黑糊糊的罐頭狀東西從煙霧裡朝着灌木叢方向飛了過來,同樣的,也沒接近灌木叢就落了地,在地上打着滾,一縷黃煙從罐子裡冒出來,轉瞬間,徐永晉面前出現一大片白中帶灰的煙霧。

“該死!發煙罐!”

徐永晉很是惱火,剛纔德國人衝上來顯得亂哄哄的,打退他們實在再容易不過了,現在看,這些德國人吸取了經驗,或者說他們認爲已經從試探性進攻中摸清了這邊的實力,組織起很是有板有眼的進攻了。兩個發煙罐,讓徐永晉視野大大受到影響,他無法觀測到一點鐘方向到右邊民宅之間動向,也就是說,在煙霧散開之前,徐永晉無法看到德國人的衝鋒了。不光是徐永晉,在他左邊側後方樹上的狙擊手應良明的視線同樣被擋住,他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純粹是爲了泄憤,徐永晉狠狠扣動扳機,朝煙霧裡打了幾槍。

部署在徐永晉正前方的德軍重機槍還在有節奏的射擊着,在重機槍後面兩百米處的迫擊炮急射了幾發炮彈,徐永晉只看到右邊煙霧里民宅所在的位置上,半空中吐出一團紅光,和紅光同時出現的,是一聲沉悶的巨響,一發迫擊炮彈從窗戶外吊了進去,在屋裡爆炸了。

留給徐永晉的時間並不多,右邊的那所民宅裡,現在沒有一名空降團戰士,德國人衝進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必然要將所有火力都傾泄到灌木叢這裡來,這裡面積雖大,卻也沒大到讓徐永晉可以吹着口哨轉移,溜到其他地方再打擊敵人。

就在這時,前方響起了一串清脆的噠噠聲,一直不溫不火的德軍重機槍射擊聲嘎然而止,徐永晉小心撥開樹枝,只見重機槍陣地上兩個德國兵丟棄了機槍正在逃命!清脆的槍聲過後,那兩個德國兵身影消失在徐永晉視線裡。

重機槍短暫的停歇後,再次響了起來,先是幾串短點射,機槍射擊過後,遠處炮兵陣地上,再也沒有人影出現,那門一直威脅着徐永晉他們安全的迫擊炮啞火了。接着,重機槍掉轉了方向,瞄準東南不斷掃射,只是這次不是瞄準那所民房打了,從隱約可辨的彈道上看,分明是衝着那幾個正在一點鐘方向,朝徐永晉他們方向衝過來的德國兵掃射!

“好樣的!”徐永晉一拍大腿,衝着身邊大喊:“弟兄們!跟着我——衝啊!”

拖着受傷的腿,徐永晉高舉着手槍衝了出去!

繞過發煙罐,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重機槍掃射下,幾個德國兵象兔子一樣的連蹦帶跳,甚至其中一個連前肢都用上,飛快的消失了。

“衝啊……衝啊!”徐永晉高喊着,面孔漲紅,一瘸一拐朝那挺不斷掃射着視野所及範圍內德軍士兵的重機槍奔去,本來在樹上的應良明和另外一名戰士先後超越了他。徐永晉可以看到,四周的德國兵顯然被那挺突然“叛變”的重機槍打了個措手不及,驚慌失措下,他們連還擊都忘記了,只知道四處逃跑,尋找隱蔽所躲避機槍打擊。

“好樣的,真是好樣的!德國佬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給老子打得屁滾尿流!”徐永晉嘴脣哆嗦着,瞄準正在狼狽逃竄的德國兵打了幾槍。那些德國兵現在比兔子還要膽小,只略微一現身,馬上又躲了起來,手槍也不是步槍,無法準確射擊,或者像手提機關槍一樣,一掃一梭子,徐永晉打出去的子彈最後全讓地心吸引力牽扯到地面去了,不過這並不影響徐永晉高興的心情。

徐永晉現在高興的想要唱歌!那挺德軍重機槍的射擊聲,在徐永晉耳朵裡,這分明是輕快的節拍,不錯,就是《強尼歸來進行曲》的拍子!你聽!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徐永晉聽着有節奏的射擊聲,兩隻腳踩着拍子,簡直想要跳舞!

人多算什麼?幾十人,上百人的德軍部隊,還不是讓徐永晉指揮的五個人打的丟盔棄甲?上尉畢竟是上尉,作爲上尉,在指揮能力上,那是永遠無法跟一名中校相比的。

徐永晉正高興,他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剛纔還紅潤的面孔,轉瞬間變的蒼白:一輛德軍戰車從他前方左邊的小樹林裡鑽了出來!

“我的天啊……老天!這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那是一輛外形酷似中國雲豹中型戰車的德國戰車,只是中國的雲豹裝甲有一定傾斜角,而這種德國戰車看起來就像拖拉機頂了個碉堡,所有的菱角全是直的,顯得粗糙許多。粗糙是粗糙了,這種戰車也不是用手槍,甚至是機槍可以對付的。

正在操縱機槍掃射四處逃命的兩名空降團戰士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背後冒出來的戰車,那輛德軍戰車轟隆隆衝着重機槍陣地而去,在戰車後面,還跟了十來個德國兵。

“快跑!後面有敵人——快跑啊!”

徐永晉眼睜睜看着那輛戰車後面冒出黑煙,朝着機槍陣地壓了過去,而自己的戰士卻像是讓機槍炒豆般的爆聲震聾了耳朵,沒有聽到身後的響聲,不由心急如焚,扯着變了調的嗓子,大吼着。距離太遠,戰場上槍聲響的比過年的鞭炮還要熱鬧,兩名戰士並沒有聽到他們團長焦急的呼喊,還在把那些冒出頭的德國兵再壓制的趴在地上。

徐永晉眼看着那輛行進中的戰車炮口噴出一團青煙,接着機槍陣地旁邊草屑紛飛,泥土高濺。行進中的戰車第一炮打偏了。

“回來!快回來!”機槍短暫的停火後,再次響了起來!密集刺耳的金屬撞擊聲敲打在徐永晉鼓膜上,戰車裝甲上火星四濺,那挺重機槍正在朝戰車開火!可子彈打在戰車上,雖然叮噹做響,戰車還是不受影響的繼續前進,戰車後的德國士兵拉成了一條散兵線,跟着戰車一邊走,一邊朝機槍陣地開槍。

徐永晉一瘸一拐緊趕兩步,走到站前前面不遠處正在發愣的應良明身邊,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狙擊步槍,順手將上等兵推了個踉蹌。

“團長……團長!”

耳朵邊好象有人在叫自己,徐永晉卻感覺自己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抽身出去,所有的聲音他都能聽到,地中海的熱風從耳邊掠過的聲音,戰車履帶碾壓在熏衣草上吱吱聲,炮彈在空中飛過,那種撕裂衣帛聲,炮彈落地爆炸聲,子彈在空中穿梭聲,兩邊戰士的呼喊聲……所有的聲音他都聽到了,卻又都和他無關,他只知道他要掩護他的那兩個戰士,徐永晉舉起狙擊步槍,機械地用力扣動扳機,將槍膛裡的子彈一發接着一發打出去!

在刺眼的地中海陽光下,紫色的熏衣草隨着潮溼的海風,波浪般搖曳。戰車和跟在戰車後面的德國兵的身影不斷扭曲,就像浮在半空中,怪異地移動着。從戰車炮口不時噴出一團黑煙,黑色煙霧朝後飄去,將整個炮塔包裹起來,漸漸變淡,與空氣融爲一體。機槍陣地上,那挺機槍還在憤怒地吐着火舌,橘紅色的火光在槍口閃動,子彈打着旋,拖着一道道白煙撲向漸漸逼近的戰車……

“啊……”戰車衝到重機槍前,那挺重機槍被碾壓在戰車履帶下,隨着機槍聲停歇,徐永晉的心也徹底冰封。

“團長、團長!”有人搖着隨着戰車衝上機槍陣地,緩緩跪下的徐永晉,高聲喊着:“敵人戰車衝上來了!”

徐永晉的腦子嗡地一聲,他又從幻境中回到了現實。

半支起身,不光那輛戰車現在正朝徐永晉他們這邊在移動,剛纔被機槍壓制的趴在地上擡不起頭來的德軍士兵,現在也一個個站了起來,拉起一條散兵線步步逼近。身後就是灌木叢,可現在距離灌木叢的距離,卻讓徐永晉感覺那裡是多麼遙遠。

“手榴彈!把所有手榴彈捆在一起,炸了它個烏龜殼!”

徐永晉現在也無法爲那些隨傘兵一起空投的重裝備感到遺憾了。重裝備無法讓傘兵攜帶跳傘,只能由運輸機單獨投放,可幾百人的傘兵團都投的到處都是,收攏不起來,那些無人照料的重裝備更是不知落在何處了。要是現在有一門傘兵專用的輕型火炮在身邊,剛纔兩名戰士就不會毫無意義的慘死在德軍戰車履帶下。而徐永晉也不必讓戰士把手榴彈捆在一起,冒着必死的風險去炸戰車!

戰車越來越近,戰車上的蓋子打開,一個戰車兵從裡面探出頭,距離近的連他那大鼻子深眼眶都很清晰的看到了。

“上!”

一名戰士抱起捆在一起的手榴彈就往上衝。戰車機槍吐着火舌,戰士沒衝幾步,一串子彈打在戰士胸前。

徐永晉眼睛都要冒火了,強拉着負傷的腿往倒下的戰士那邊移動,這時他的身上卻像被把大錘重重擊打了一下,身子一踉蹌,所有的力氣正在飛速離開他的身體,兩膝一軟,徐永晉慢慢跪了下去。

徐永晉掙扎着想要站起來,他的腦海裡只有一個信念:站起來!消滅那輛戰車!可眼前東西卻開始恍惚移動,想要挪動根手指頭,都顯得是那麼困難。

就在徐永晉快要支撐不住時,他看到狙擊手應良明如同獵豹般從身邊衝了過去,揀起犧牲戰士手邊的集束手榴彈,撲向了戰車!

轟地一聲巨響,眼前紅光一閃,熾熱的氣浪拂面而過,徐永晉眼前一黑,撲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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