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楔子

重陽佳節,本應是秋高氣爽把酒臨風之時,然而此時的天門山卻異常炎熱,就似盛夏時節一般。三年前天門山的氣候和其他地方並無二樣,只是某天不知什麼變故,使得天門山變了,變得酷熱難當,即便是冬天也是如此。

在裡天門山聚仙閣約莫有二十里地的地方,離憂右手持劍,左手拉着小刀的手一路快步而行,他們身後不遠處是體態稍顯臃腫,大汗淋頭的老趙。離憂信步疾走,很是自在,絲毫不在乎炎熱的天氣。而小刀有些不情願地跟她走,道:“我們還是等等老趙吧。”

離憂嘿嘿笑道:“都怨他平時不習武!我們還需再走快些,不然到了聚仙閣,太陽都要下山啦!”

小刀有些難爲情:“老趙本不想來登高的,是我們非要拉着他來不可。我們丟下他不管,可是很不厚道的。”

老趙把臉別向一邊,怒道:“你這重色輕友的傢伙眼裡還有我?好好的清涼日子不過,偏要去什麼聚仙閣!弄得我老趙現在半條命都丟啦!”

離憂行速不減,對老趙猛一齜牙,嗤道:“小刀,我們走,不需理他!”小刀想止步等老趙,然而離憂用力一扯,硬是把他拖走。

老趙朝他們怒喝一聲:“你們就趕着去投胎吧!我不走了!你這狗屁小刀,算我老趙交錯朋友啦!”說罷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約莫半個時辰後,離憂和小刀來到聚仙閣,只見那聚仙閣依山而建,面臨千丈懸崖,有瀑布直落而下,時有山風襲來,捲起無數水珠,使人酷意頓消。聚仙閣內,萬重樓層巒疊翠,另有別樣風景雲天。

他們這是第一次來到此地,而且此時八方來客雲集,心中也是驚奇萬分。

兩人剛來到主廳,一個聲音傳來:“俊男朗目疏眉,瀟灑脫俗;麗人風采多嬌,如花中仙神,想必兩位就是斷魂刀與離憂劍。久仰大名!”

小刀循聲望去,只見主廳內坐着一個年輕人,他身高八尺,長髮飄逸,長得十分英俊,臉上總掛着一絲不經意的微笑;舉止雍容雅爾,身邊也是圍了不少俠客,想必是個有些名氣的人。

小刀揖手道:“我們只不過是江湖浪子,大名不敢當。借問閣下尊姓大名。”

那人回禮道:“頌武門下柳元粲。兩位若不嫌棄,裡面請。”說着柳元粲站將起來,做出邀請的姿勢。

兩人同時吃了一驚,柳元粲是個武學奇才,現在年方二十。相傳五年前他就有一甲子內力,而且他喜歡交友,爲人義氣,被公認是二十年後武林第一人。兩人邊走過去,離憂邊說道:“久聞柳公子武藝超羣,是百年不遇之才。本以爲定時個冷酷寡言之人,不料柳公子竟是這般俊俏風貌,又這般廣結朋友。今日一見,實在三生有幸。”

柳元粲連忙揖手笑道:“過獎過獎,小生在閣內準備了些酒水,正欲與兩位痛飲一番,不知兩位是否願意賞個臉?”

小刀回禮道:“柳公子如此盛情邀請,若不赴席你我豈非要落個笑話?”三人也是你一捧,我一吹地來到內閣,把酒臨風,談笑風生。

此時聚仙閣內已經人如繁星,各路俠客或歡飲高談,或切磋武藝,樓內一片沸沸揚揚。酒過三巡,柳元粲忽然心血來潮,提筆作詩:

百年江湖熱血郎,浪落漂流不羨仙。

是非恩怨淡如茶,只恨秋月總難圓。

小刀擊掌稱道:“在下知識三兩文字,作不出什麼詩來。今日望柳公子風采,果真非同凡響。”

柳元粲搖頭擺手,謙虛道:“發發牢騷罷了。聽說刀公子武學頗有造詣,所用招式如行雲流水,超凡灑脫。在下也想見識一番,不知刀公子是否願意賜教幾招?”

小刀爽快應道:“柳公子乃是人中之龍,賜教二字實在言重;然而以武交友想必也是人生一件快事!只是此地人多狹小,恐怕有些不合適。”

柳元粲擊掌稱道:“好個‘以武交友’!我們只是切磋接招,點到即止,何須大動干戈?”

小刀正有些猶豫,柳元粲道:“明月千里百星暗,抽刀斷水水凝遏。”說罷隨手抽一揮,一道掌勁直斬閣外飛瀑。

只見掌勁擊中飛瀑後忽而停滯打轉,將飛瀑切斷,激起無數水花在陽光的照射下更顯晶瑩透亮,使人更覺涼意,甚是舒爽。

小刀略作思索,道:“柳公子武藝可謂登峰造極,且容我也添些花錦。”說話間真氣展開,包裹瀑流,將水珠冷凝成冰珠。小刀五行屬火,招法以剛硬,而適才用的這招雖表面平平,實質上變化極多,屬於水行招式。其實,小刀並不會水行武功,只是和離憂在一起已有數年,對這些招式略有體會,硬是用使出這招來。兩人此一斗法,衆人大聲喝彩。

然而不多時,深潭下一片翻騰,白霧騰昇,熱浪滾滾。大家就驚奇了紛紛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忽然有人大叫:“定時兩位武功已經登峰造極所致。”

柳元粲心中驚詫,雖說他爲人儀表,也不免有些少高人一等的心態,卻不料名聲平平的小刀竟也有此般武學造詣。本來他正要再施展三分功力,此時也驚道:“曾聞刀公子的武功以至剛至陽稱名。今日看來,僅是這內力便在我之上。世人稱我爲武林第一人,實在慚愧。”

小刀也覺得這些霧氣有些蹊蹺,奇道:“柳公子指的是這些白霧麼?”

柳元粲點點頭,小刀面有愧色,細聲道:“在下還沒這般功力。”柳元粲怔了一下,其他人對於兩人的話感到有些莫名。

忽然間,谷底傳來一聲怒吼,怒吼聲震耳欲聾。衆人驚慌失色,一個碩大的身影從谷底倏然跳進主廳之中。那是一頭長得像獅子一般的怪獸,身高七八尺,身上覆蓋着零星的厚實鱗片,四肢粗壯,金黃色的鬃毛,雙目赤紅,似乎隨時要冒火一樣。它名爲咆哮之星,是仙界寒雲宮的看門狗,三年前逃出寒雲宮在天門山酣睡,也因此天門上氣候變得異常嚴酷,可見這咆哮之星亦不是平凡之輩。

適才他受到小刀的水行武功刺激,渾身好不自在,從谷底深潭騰飛出來,想要看看究竟是怎個回事。好在聚仙閣實在堅固,竟沒遭到太大的損毀。

咆哮之星跳到聚仙閣內,落地時候它有意重重踩踏地面以示憤怒。但當它看到的只是周圍的人稍有晃動,聚仙閣竟沒有半分損毀的時候,心中怒火更勝,朝衆人大吼一聲。怒吼聲響徹雲霄,功力稍弱的人只心胸沉悶,一口鮮血吐將出來。衆人皆被這架勢震住,一時間竟忘了逃跑,柳元粲大聲喊道:“這怪物很是厲害,大夥兒速速離開!”

其他人還在迷惘中,離憂高聲喊道:“想尋死的便留在這裡!”話音落地,衆人一鬨而散,雖然有很多人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還是往聚仙閣外逃竄。

事實上,離憂一時心急,有些口誤,不過衆人聽到“死”字,頓時驚慌忘形,沒命得逃跑,也不顧不得離憂到底說了什麼。

然而在大夥轉身之時,咆哮之星身如厲電,向前猛撲,帶起一陣勁風,柳元粲尚未定氣,就被衝到一旁,所幸並無大礙。然而其他人大多武功平平,咆哮之星衝擊時候張牙舞爪,連殺了十數人。只一嘆息間,聚仙閣內就灑出了一條血路,腦漿斷肢灑落一地。

看到此景,倖免的人更是嚇破了膽,沒命的逃。咆哮之星廝殺甚歡,正待追擊,柳元粲忽然閃到它面前,真氣滔滔不絕,匯聚於手心,重重一掌拍向咆哮之星的大頭。

咆哮之星感到柳元粲這一記頗有威力,本能地躲閃。然而柳元粲的攻擊來得太突然,使它躲避不及,一掌重重擊在咆哮之星頸部。咆哮之星吃痛,順勢退到飛瀑旁。

小刀和離憂來到柳元粲身旁,刀劍招擺,面色沉重。柳元粲淡定道:“兩位暫且下山,讓在下阻擋這兇獸。”

小刀擔憂道:“在下從未聽說過天下會有這般奇怪的畜生,柳公子獨自留下,恐怕會有危險。”柳元粲粲然一笑,雙眼緊鎖咆哮之星。

咆哮之星見竟還有人來阻擋,心中更怒,口中倏然噴出一道熾熱的火焰。火焰如炙日烈陽,氣勢兇猛,離憂和小刀分別向兩旁躲開。柳元粲扎步聚氣,絲毫沒有躲閃的意思。

火焰燒至,只見柳元粲周身黃光綻放,越發耀眼,而柳元粲絲毫沒有受傷的跡象反倒精神奕奕,一身霸氣顯露。

片刻之後,離憂小刀和咆哮之星都驚奇地看着毫髮無損的柳元粲。柳元粲輕聲道:“兩位還是速速離去吧。”見識過柳元粲的功力,離憂本想離去,而小刀還在猶豫。

柳元粲道:“五行之中火能生土,這兇獸一時半刻奈何不了我,你們不必擔心。”小刀道:“離憂所習武藝乃是水行,但爲何。。。。。。。”

咆哮之星趁他們談話間,又厲茫般衝了過來。柳元粲出手如風,分好幾次攻擊才止住咆哮之星的勢頭。就在咆哮之星想爆發力量,再進一步的時候,一道柔軟的劍氣纏住了它的後足,並且向一旁撕扯。咆哮之星欲想掙脫,卻發現它根本無從發力,所踩到的地方被撒了一些冰粒,很滑很冷。咆哮之星迴頭一看,阻撓它的人正是離憂。

但咆哮之星畢竟強悍,一個轉身硬是用前爪抓地,猛然轉身撲向離憂。離憂俏劍輾轉,使出一招舞月劍法第一式“月影迷離”,瞬間幻化出數個身影。咆哮之星見狀,心中好奇萬分,似乎有些退怯,離憂趁機全身而退。

三人重新站在一起,柳元粲又催促道:“你們的功力與這兇獸的力量差距太大!即便是水行武功也克不住這兇獸。我柳元粲被稱爲第一人自有道理,在這畜生面前全身而退的本事自然是有的!你們難道信不過我麼?”

小刀還是不肯離去,離憂爽脆道:“柳公子保重!”說罷拉着小刀轉身就走。咆哮之星看到兩人離去,怒不可忍,又是一道火焰噴來。柳元粲伸出右手食指凌空一劈,真氣再度如兇濤卷涌,喝道:“開山裂地指!”

霎時間,金光突顯,空氣震鳴,連聚仙閣也爲之顫動不已,小刀和離憂只覺周圍空氣就像刀刃一般刮過面孔,心中一陣凜然。咆哮之星見狀,不敢硬碰硬,只得連忙躲開。小刀看到柳元粲果然很厲害,放心離開。

看到小刀和離憂離去,咆哮之星怒火灌頂,發出一記獅子吼,威力比剛纔厲害七分。柳元粲氣沉丹田,雙掌拍合,竟主動迎上,又是剛硬一掌擊打在咆哮之星肩上。

咆哮之星被硬生生逼退,然而柳元粲心中卻大駭。剛纔他使出了通背掌,以他將近兩甲子的內力,就算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了吃了,也必是受傷不輕。

奈何這兇獸非但沒有受傷的跡象,反而更加惱怒,全身上烈火燃燒,足下生煙,口吐炙熱白霧。

咆哮之星火冒金星,再度厲電奔來,所過之處空氣燃燒熱浪騰騰,地上留下的十數個清晰的足印。

柳元粲驚汗不止,雲手搖身,體內真氣滔滔卷涌,一陣勁風吹動,草木搖晃,沙沙作響。

待咆哮之星靠近,柳元粲雙手同時擊出,喝道:“

萬象流雲掌!”雙掌重重打在咆哮之星頭上,然而咆哮之星怒吼一聲,身上火焰燃燒更旺,瞬間將柳元粲的真氣盡數湮滅。它勢頭不減,一爪子掠在柳元粲胸膛上。

柳元粲只覺胸口沉悶,撕心裂肺的劇痛瞬間傳遍全身,身體像彈丸般飛速後退,重重撞在聚仙閣立柱上,一道鮮血飄灑長空。

另一方面,小刀和離憂匆匆下山,速度極快,但路上去沒遇到半個人影。想必這些所謂俠士皆是貪生怕死之徒。兩人走了許久,來到山腳一個涼亭旁停下,涼亭不大,中間是一張八仙桌,一陣呼嚕聲傳來。

兩人尋找聲源,很快發現那人竟是老趙。原來涼亭旁有個簡陋的小攤子,當老趙來到這裡的時候以已經筋疲力倦,正好涼亭旁的小攤有些酒水,他便在這裡痛飲幾杯,不料竟迷迷糊糊睡着了。趙此時正躺在涼亭八仙桌地下呼呼大睡。他此時一身酒氣,臉上有些浮腫,還時不時嚼嚼嘴巴,睡得甚是踏實。

小刀連忙將老趙搖醒,催促他趕緊離開此地。老趙迷迷糊糊把眼睛眯成一條線,看那人是小刀,埋怨道:“你這重色輕友的傢伙!”

小刀急道:“快跟我走,這裡有危險!我們在山上遇到一隻很厲害的兇獸!”

老趙傻傻地笑了笑,隨手抓起酒壺,灌了一口酒,倒頭繼續酣睡。小刀心急如焚,無奈老趙也是比較肥胖,若要將他背離此處,當然走得不遠。

離憂正色道:“看來老趙已經累得不行了,無奈他又是這般重量。若是今日他有何三長兩短,日後對他自有愧在心。但看剛纔的情形,那柳元粲應該能擋住兇獸。我們回頭看看,若是情況不或許妙,再設法將老趙弄走。”

小刀點頭應承,但心裡卻是擔憂不已,他深知此刻他除了回頭看看,什麼轍子也沒有。兩人離開涼亭不遠,一道烈焰劃破長空,咆哮之星從天而降,闖入了涼亭,頓時被烈酒吸引住了。

咆哮之星無意地打翻了老趙手中的酒壺,嗅了嗅,又舔了舔,似乎找到了很好玩的東西一般。老趙依舊熟睡着,離憂和小刀貓步來到涼亭旁的草叢中。

小刀行將暴起去救老趙,但被離憂拉住,她輕聲道:“看來那柳元粲也奈何不了這畜生,我們出去豈非送死?躲起來觀察片刻再從長計議。”小刀忽然一陣心酸,他與柳元粲認識雖不到半個時辰,但也對柳元粲的豪爽和義氣十分敬佩,想必此刻他已經多半凶多吉少了。

此時咆哮之星盯着老趙,順着酒味聞了聞他,心中疑惑。咆哮之星的鬍鬚刺入老趙鼻孔,老趙立即大聲打了個噴嚏。咆哮之星受驚,慌忙退了五六尺,對老趙戒心更重,低頭盯着老趙,似乎在思索什麼。

然而片刻之後,老趙依舊在酣睡,咆哮之星漸漸對他失去了興趣,又開始舔破酒罈裡的酒。小刀被離憂拉到一邊,心急如焚,他細聲道:“我們總不能丟下老趙不管啊!”

聲音雖小,但還是被咆哮之星察覺到。它看向涼亭旁的草叢,感到那裡有兩個人,並且正是剛纔與它死纏爛打的人。一時間火氣攻心,怒吼一聲,聲音震徹天地,形成一道衝擊波直直襲向小刀和離憂,口中又噴出一道火焰後疾風般奔過去。

兩人躲過了攻擊後撒腿就跑,對視一眼,直奔天門山的山谷。

天門山的氣候之所以反常也是因爲咆哮之星的存在,而天門山的山谷也不例外,此刻時值秋季,卻也是萬木蒼翠,百草豐茂,山風獵獵吹過,使人倍感舒適。

然而離憂和小刀穿梭在山谷中卻驚惶不定,身後的咆哮之星似乎鐵了心要殺死他們,一路跋山過水,窮追不捨。偶爾兩人利用地形給予咆哮之星阻擊,而咆哮之星卻絲毫不把他們臨時設置的陷阱放在眼裡,大步無阻地追趕着。

約莫追了半個小時,山谷中再也無路可走。面對着萬丈山壁,小刀和離憂面如死灰,身上衣物邋遢不堪,好在他們多年行走江湖,腳力自然不差,此時還不至於累到在地。

咆哮之星見他們已經再無退路,就像貓捉老鼠一般,玩弄他們。兩人不敢輕舉妄動,而咆哮之星也只盯着他們。咆哮之星知道兩人和柳元粲是同一等級的人物,特別是那離憂,不知道她使了什麼陰招,竟讓它根本發揮不出自己的蠻力。

兩人直視咆哮之星,喘息片刻,漸漸恢復體力,離憂道:“小刀,此生能遇到你便是我最大的福分和榮耀。”

小刀沒有理解離憂的話,憂心道:“看來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啦!只能殊死一搏了。”

離憂軟軟地靠在小刀身上,柔柔道:“記得我們的約定麼?”小刀輕聲道:“我會一直陪着你,一直到海枯石爛!”說話間他仍然緊緊盯着咆哮之星。

離憂輕輕推開小刀,傷心搖頭道:“不,我們說過,就算不能在一起,也要好好活下去!不是麼?”

小刀大吃一驚,他確實說過這樣的話,但當時只不過是信口說說罷了。

咆哮之星見兩人這般奇怪的表現,爲了避免夜長夢多,又飛撲而來。離憂怒喝一聲:“蒼龍訣!”當下將利劍藏在背後,右手掌真氣澎湃,給了咆哮之星當頭沉重一擊。

蒼龍訣乃是水行武功,水行武功講究的是變幻莫測,以柔制剛。然而離憂出手卻剛硬至極,直接將咆哮之星打回原來的地方。咆哮之星本以爲兩人只是在做困獸之鬥,不料竟被一招逼退,一時也敢冒進,來回徘徊。

小刀正吃驚,發現離憂跟平時有些不一樣,平時離憂根本就沒有這般力量,並且此時她似乎戾氣環身,額前有些血色條紋,數根白髮隨微風飄動,使人看了不禁心痛如絞。離憂緊緊閉着雙眼,不敢看小刀。小刀心痛道:“你沒事吧?”

離憂摘下右耳上的珍珠耳飾,又把雙手合在一起再分開,根本不理會小刀的反應,道:“猜耳飾在哪邊?猜中了你就走。我留下來。”說道最後離憂聲若蚊鳴,她不想離開小刀,然而她更清楚,她做出這個決定就表明她已經是在劫難逃了。

小刀將離憂擋在身後,大聲道:“你先走!連你都保護不了,我還有何顏面苟活於世?”

離憂轉身來到小刀面前,緊緊抱住他,灑淚道:“難道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麼?我不再是那個一直需要你保護的女孩!遇到你,我的人生纔有了光明。現在就是我發光的時刻!你若不快些選擇,我寧可馬上死在你面前!”

小刀着實無奈,離憂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當下攤開離憂雙手道:“你總喜歡把東西藏在左手,這次肯定在右手!我選左邊。”

離憂鬆了一口氣,破涕而笑,緩緩將左手五指展開,一個珍珠耳飾赫然呈現。

小刀眼睛瞪大,啞口大張,竟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口吃道:“不……不可能!我不會丟下你不管!”

離憂把珍珠耳飾輕輕放到小刀手中,撿起地上的利劍,緩緩架到自己脖子上,慘然道:“原來你竟是個負心漢!我們之間的約定竟是放屁一般。我又何以偷生於世?”

小刀連忙抓住離憂右手,顫聲道:“好,我走,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定要活着到方纔那涼亭找我!”

離憂用力點頭,粲然一笑:“記住我們的約定,你若是回頭半步或者停留,我便立馬奔放黃泉!”

此時咆哮之星弓着身子,頭顱放低,正要發動攻擊,小刀已抽刀而出,出手便是一記炎陽斬向咆哮之星雷霆劈落。刀鋒過處,輝光映然,又化作一道炙熱的火焰,小刀希望能借此吸引咆哮之星的注意力。然而咆哮之星絲毫不將他放在眼裡,猛一後撤,躲了過去。

離憂也跟了上來,怒喝道:“快走啊!”小刀猛一咬牙,轉身離去,與咆哮之星擦肩而過。咆哮之星正要追逐,屁股卻又捱了離憂一記蒼龍訣。蒼龍訣打得咆哮之星痛苦非常,它再也不理會小刀,怒吼一聲,全力攻擊離憂。

小刀知道離憂的性子,他若是在婆媽,離憂是真的會自盡的。而若是他先走,離憂或許能想到逃走的法子。況且看離憂適才那兩輪攻擊,武藝比他要厲害許多。雖然小刀也爲此感到疑惑,但他還是走了,沒有回頭,怕離憂真的做傻事,他根本不敢回頭。

小刀剛走不遠,身後爆響不斷,心裡七上八下,卻又不敢回頭。忽然又想,離憂的武功剛柔具備,就算敵不過那兇獸,逃命應該不在話下;而他若回頭,反倒是個累贅。於是腳下生風,行速更快,不過心中依舊忐忑不安。

一聲驚天巨響打碎了老趙的美夢,他悠悠醒來,發現時候已經不早了,並且小攤子那邊連個鬼影都沒有,心中慶幸白喝了幾壺好酒。老趙正要動身趕往聚仙閣,忽然發覺手上多了一些毛茸茸的東西。他抓起來一看,那竟是一根他從未見過的金色鬃毛。此時日已偏西,陽光照耀着鬃毛上折射出道道繽紛光彩,甚是奇異。

老趙將鬃毛收好,心中更是樂開了花,沒想到勞累了大半天,卻撿着個好寶貝。然而老趙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見到,本來他聽說重陽節在天門上登高的俠士不少,心中有些疑惑。當他來到聚仙閣的時候發現這裡血跡斑斑,腥臭氣息沖鼻可聞,就連堅不可摧的聚仙閣也被毀掉好些磚瓦。

斜陽離山還有三尺,光線開始變得有些昏暗,老趙心中開始有些發毛。他正要快步離去,但卻聽到閣內傳來了細微的呻吟聲,那人正是柳元粲。此刻柳元粲正躺在地上,滿身是血,連面容都看不清。

老趙連忙將柳元粲扶着做起來,柳元粲不禁大叫一聲,顯然他痛得撕心裂肺。老趙也感到了柳元粲已經斷了好些骨頭,根本經不起他的推挪。

柳元粲似乎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弱弱道:“快走,有兇獸在此處出現。”

老趙憂心道:“你現在受了重傷,我們雖不相識,但老趙我豈能見死不救?”

柳元粲搖搖頭,慘然道:“我五臟六腑都已被撕裂,馬上就要死啦!你莫爲我白白斷送了性命。若是閣下不嫌勞煩,請幫我捎個消息到頌武門,就道我柳元粲已死,師門的養育之恩只能來世再報了。”

老趙見柳元粲明知自己就要死,還這般關心他人,對他甚有好感;而且看他對生死如此坦然,又不忘恩情,已下定決心要救活此人。當下老趙嘿嘿笑道:“小夥子,你才幾個年紀?就這般要生要死的啦?別的靈丹妙藥老趙我是沒有,但這止血良藥,還是有的,並且包你一時半刻死不了!”

柳元粲怔了一下,老趙已從行囊中掏出一顆赤紅色的藥丸塞進他嘴中。柳元粲只覺那藥丸入口即化,似有一團烈火在體內劇烈燃燒,內臟劇痛無比,他忍不住痛吼一聲,竟暈迷過去。

老趙見狀也是吃了一驚,自言自語道:“真想不到這止血丹竟如此厲害,用了一半身家才換了兩顆,也不算虧!”當下把了把柳元粲的脈搏,知道他已經沒有了性命之憂,忽而老趙又想起了小刀,連忙迅步往山腳涼亭趕去。

涼亭中,小刀時而來回踱步,時而坐下嘆息。他來到此地已經了快有半個時辰,然而望穿了眼

睛也沒見着離憂的身影。

小刀心裡越來越不是滋味,猛然抽刀,將那八仙桌劈成兩半。此時老趙也趕來,他老遠地打招呼道:“小刀,聚仙閣已經被毀壞得一塌糊塗啦!附近有兇獸作惡,我們快離開罷!”

看到老趙,小刀也是鬆了一口氣,他剛來到涼亭沒有發現老趙,着實爲他擔心。待老趙走近,兩人將自己所見所聞一五一十說出。

老趙沉思道:“那人果真是柳元粲,還好被我救了。我看此人日後必有一番大作爲。”

小刀一腳將破碎的八仙桌踢出涼亭外,怒道:“也不知道離憂現在什麼情況,說到底我們已經相識了十年,你竟沒有半分關懷!”說完又看了一眼那珍珠耳飾,忽然眼睛瞪大,似是晴天霹靂直擊腦門。

離憂所佩戴的珍珠耳飾是一年前小刀送與她的,這對珍珠耳飾中,其中一個的珍珠稍有瑕玷;而清晨出門前,小刀親手將那耳飾掛在離憂的右耳上。

但是小刀手中的珍珠耳飾卻毫無瑕玷!也就說明當時離憂趁小刀不注意,摘下了兩個耳飾,無論小刀怎麼猜,他必然要先走!當下他手上的耳飾和當時離憂不經意的小動作說明,當時留下來的應該是他。

想到此處,小刀失聲叫道:“不好!”話音尚未落地,已如離弦之箭,向山谷疾速行去。老趙連忙叫道:“小刀,你要去哪?”

小刀腳力再加三分,消失在山谷中,只拋下一句:“去救離憂!”

老趙本想追上去,但一來自己根本不會武功,追不上他,就算追上自己也一無是處;二來,一陣陰風襲來,氣溫驟降,聚仙閣內的柳元粲雖無性命之憂,但此刻身體極其虛弱,可能抵禦不住寒氣侵襲。

於是老趙快步上山,只能在心裡祈禱兩人都平安無事。

當是時,小刀離去後,咆哮之星再次被蒼龍訣打退,心中對離憂已經忌憚三分。而離憂背水一戰,不敢有絲毫大意,招招使出十二分功力,兇狠無比。只一片刻時間,兩者就交鋒數十回合,爆響聲轟隆不絕,在山間迴盪,久久不散。

然而,畢竟兩者實力差距懸殊,咆哮之星雖步步窘迫,卻並沒有受到實質性傷害。離憂卻漸感吃力,咆哮之星趁勢反擊,全身烈火燃燒,化作一個碩大的火球,炙熱無比,使離憂無從下手。

咆哮之星再度擊電衝鋒,離憂乾脆孤注一擲,不避不退,先是承受了咆哮之星正面一記衝擊,立馬還以一記靜蓮掌將咆哮之星擊退。

熱浪四散,頃刻間,方圓十丈內草木盡被烤乾枯死。

咆哮之星似是明白了,雖然它佔盡了上風,卻一時間根本拿離憂沒有辦法,於是停止攻擊,與她對峙。戰鬥稍息,離憂眼角滑下兩行熱淚,面前這兇獸厲害非常,遠超出她的預想。若她使出兩傷法術,或許能擊退兇獸,如此一來稍有不慎她也將灰飛煙滅。離憂自是不懼死亡,只是想到此後小刀將孤單于世,唯恐他會殉情。

但是事態緊急,若是這兇獸四處亂竄,定會遇到小刀,到時候他就危險了。當下離憂仰天長嘯一聲,長髮瞬間全部變得雪白透徹,面無血色,臉上多了一個恐怖的血印,滿嘴白牙顯露出來。赤紅雙目緊緊盯着咆哮之星。咆哮之星大感意外,它也明白,離憂現在使用的正是魔界極爲惡毒的法術,就連仙界的人也要畏懼三分。

在適才的打鬥中,咆哮之星也隱約感到離憂實力不濟,似乎不是它的對手。再者它本想酣睡,卻屢次受到打擊,心中早已火冒三丈,不可收拾。於是咆哮之星仰天咆哮一聲,身上火焰更旺,周圍的樹木瞬間起火燃燒。

離憂再不遲疑,揮劍如風,身邊細微的瀑流幻化成水龍緊緊纏住咆哮之星。水火交擊,山谷頓時輕霧瀰漫,溼熱難當。

咆哮之星忽感涼意襲心,奮力掙脫,身上火焰絲毫未衰減,烘烤這水龍。只一嘆息時間,水龍就變成了細蛇。咆哮之星再向離憂發出一記獅子吼。

離憂本就內力不足,獅子吼一擊即中,她只覺耳腦嗡鳴,一口鮮血吐將出來。

咆哮之星大喜,閃身向離憂飛撲。離憂伸手將鮮血接住,又猛然向四周揮灑。剎那間,鮮血膨脹數百倍,一股惡臭腥味沖鼻可聞。

離憂使出這招正是爆蠱毒血咒,是極爲一頓的招式,就算是魔界的人也不常用,此刻她憂使出這招則必死無疑。

血毒咒是魔界常見的招數,然而,離憂內力尚淺,此刻更是受了重傷,能使出來已經是元氣大傷。而這爆蠱毒血咒是以毒蠱爲媒介,使出威力驚人的血毒咒,離憂自然是沒有毒蠱,才用自己的鮮血做媒介,也因此她必將命赴黃泉。

咆哮之星狂風厲電而來,途中沾上了離憂的鮮血,鮮血接觸到咆哮之星的身體後瞬間變黑,並且轉眼就滲入咆哮之星體內。

毒血侵體,咆哮之星頓時全身乏力,四肢一軟,摔倒在地。然而它衝鋒勢頭未減,倏然滾向離憂。離憂念動咒語,吐字如雨,咆哮之星全身骨肉似是要被撕碎一般,急劇扭曲。咆哮之星痛不欲生,在地上打滾掙扎。

離憂怒喝一聲:“破!”,適才侵入咆哮之星的毒血轟然爆炸,破體而出,將咆哮之星炸得滿身鮮血淋淋,面目全非。沒有侵入咆哮之星體內的鮮血也同時炸響開來。轟隆炸響,撼徹天地,聲傳九天雲外。

離憂身後的峭壁經受不住衝擊轟然倒塌,巨石漫天滾落,轉眼就將離憂和咆哮之星掩埋住。

小刀發現被離憂欺騙以後,一路狂飆,終於來到了他與離憂分開的地方。但眼前的情景竟使他張口結舌:不到兩個時辰前的百丈峭壁以不復存在,反而是碎石滿地堆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墳墓,而那亂石盡被染成暗紅色。

方圓百丈內沒有絲毫生機,盡是死寂沉沉,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

小刀看到此景,腦海空白一片,彷彿突然間置身於阿鼻地獄之中,恐懼感油然而生。

忽然大地劇烈顫抖,咆哮之星痛苦嚎叫一聲,從亂石堆裡爆出來,它停留在空中,身上血流不止,身形乾癟,表皮皺紋顯赫,看樣子受傷頗重。

隨後有三黃七綠十個光球從石堆中升起,咆哮之星一口吞下其中一個綠色的光球。流血頓止,傷口開始癒合,乾癟的身體就像充氣一樣迅速恢復原狀。但咆哮之星顯得有些精神低迷,再無之前那般不可一世的氣勢。

小刀見是咆哮之星,怒喝一聲,真氣涌流而出,聚集在手中斷魂刀上,一時間斷魂刀光彩奪目,奇幻絢麗。

咆哮之星瞥了他一眼,頓時大驚失色。剛纔它險些死於離憂之手,此刻一直和離憂在一起的小刀出現,唯恐小刀比離憂更加厲害,心生懼意徒生,未待小刀發起攻擊,已經一陣風似的帶着光球倉忙飛走。

小刀忽然察覺離憂不知去向,放生怒吼:“離憂!”聲音在山谷迴盪,久久不散,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此時一塊碎布飄到小刀手中,上面還沾着咆哮之星和離憂的血。小刀馬上意識到離憂可能就在亂石堆裡頭,立馬衝進咆哮之星暴起的地方,開始徒手挖掘。

他越挖掘心情越沉重,直至夕陽已經沉下山去,光線開始越發昏暗,陰風忽起,寒人心智,小刀去沒有絲毫察覺。此時他已經刨挖多時,手被磨破,劇痛攻心,然而對於他來說,這感覺就像是撓癢一般。

忽然他聽到聽到身後“咔嚓”一聲,頓時止住了動作,回頭摸索,找到了一把寶劍和許多破碎的衣物。此時小刀已經挖出一個深洞來,洞內暗淡無光,無法視物。小刀連忙收好寶劍和衣物,卻發現寶劍已被折斷,那些衣物卻是離憂今日所穿的一整套衣服。

山洞內除了石頭再無他物。小刀似乎明白了什麼,頓時呼吸急促,一口鮮血吐將出來。

小刀想起和離憂一起走過好山好水,也闖過龍潭虎穴,卻從來不離不棄。

他看看周圍暗淡的環境,心中唸叨:“這裡沒有半點光線,我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這樣的……”於是用力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希望自己真的只是在做夢。然而,“啪”的一聲,自己頓時清醒不少,周圍的環境卻沒有半點變化。小刀口中依舊喃喃:“不對……不對……上次闖蕩明湖三十六寨的時候,與那些強盜打了三天三夜,最後昏倒了,那時候好像也是在夢中被人扇了一個耳光,竟沒有醒來。而現在也肯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子的!”

小刀心中不甘,又一記耳光重重抽在自己臉上。這巴掌力道極重,抽得他口鼻流血,暈頭轉向,身邊環境卻還是沒有絲毫變化!

小刀抱頭蜷縮,傻傻呆呆,口中咕嚕直響,不知是哭還是笑。許久他終於承認,眼前被破壞的景象,就算是武林盟主也做不到,離憂只是個普通女子,即便她對小刀也隱藏了實力,但這種程度的戰鬥絕不是人能承受的。

小刀淚落滿襟,突然仰天長嘯:“紅顏已逝,何以苟存!”說罷一頭重重撞在眼前巨石上。“轟”一聲,亂石倒塌,將小刀掩埋住。

此時聚仙閣已經狼籍一片,殘桌斷椅遍地皆是,陣陣山峰襲來,寒徹人心.老趙早已生起了火,火苗在風中搖曳,似乎隨時都要熄滅一般。柳元粲正躺在他身邊,他仍舊昏迷不醒,受到寒氣侵襲,他身體越發顫抖,嘴脣發紫。

老趙看到柳元粲痛苦的樣子,想添些柴火,但是山風更緊,呼嘯一聲就將火堆吹滅。老趙頓時臉面失色,聚仙閣內本就死了十數人,老趙不想他們在露天過夜,這樣對死者極爲不敬。因此一時間也沒辦法處理屍體,因此任由他們留在原地。篝火餘光淡淡,照出聚仙閣的血跡殘屍,環境恐怖異常。

老趙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到柳元粲身上,正想去尋些柴火來,忽然一聲驚雷劃破夜空,繼而雨點譁落,瞬間打溼大地。老趙全身顫抖,又退回聚仙閣內。他心中奇道:“天門山三年來氣候異常,此時更是天降暴雨,看來不會有甚好事發生啊!”於是退回聚仙閣想找些桌椅當柴火。

秋雨清寒,陰風呼嘯,火光不明,忽而又是一道閃電破空,閃耀出慘不忍睹的屍體。老趙前方不遠處有具屍體,他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已經不知去向了。那人死不瞑目,此刻正眼睜睜看着老趙。老趙只覺身處阿鼻之地,嚇得連忙躲進角落。

許久,老趙才狀起膽子來,找了一些碎木,在一個角落重新生火。

傾盆大雨徹夜不停,老趙在驚恐中感嘆:“難道這老天也在哭泣麼?”忽而又想起小刀,他今日是第一次看到離憂和小刀分開,心中更加不安,不由得又從懷中掏出咆哮之星的鬃毛,看了看。

嗟乎,老趙不知道小刀和離憂已經是生死別離。正所謂:

芳華剎那,朝露一現。

九曲黃河終到海,浪步江湖百年人。

北風依依,愁雲沉沉。

夢裡蘭宮瀠洄,片瓦不全;

八千年明月老,滄海不再。

奈河橋畔聽風雨,一曲琉璃紅顏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