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最後的那抹晚霞斂去。
天尚未黑,有夜風輕拂。
百花學堂早已下了學,那些孩童們也都各自歸了家,這裡安靜了下來,只有涼亭中許小閒等人依舊還坐着。
他忽然擡眼望向了大管家,“常伯,殺狼要不了這麼久。”
大管家沉吟片刻:“這狼羣有點兇。”
“北魏來的?”
大管家未置可否,“老奴也不知道,但小少爺請安心,無論是從哪裡來的狼羣,他們都會有來無回。”
許小閒皺起了眉頭,極有深意的看了唐無妄一眼。
他認爲來的應該是土匪。
畢竟這是大辰北境偏遠的涼浥縣,沒可能有大辰的士兵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攻打。
而涼浥縣境內的土匪唯有紅蓮教稍微有點氣候,但紅蓮教被丈母孃給弄怕了,他們也沒可能吃了熊心豹子膽來打百花鎮的主意。
那麼唯一可能來的就是北魏的人。
北魏跑來攻打百花鎮,這就只能說明丈母孃的商隊遇見了麻煩,也或者是百花玉紙動到了北魏紙商的利益。但百花玉紙這纔剛賣去北魏,何況帶去的數量對於北魏市場而言微不足道,所以這個猜測也不成立。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面前的這個富商了。
所以他看着唐無妄問了一句:“大叔,你欠了人家北魏商人的銀子跑這裡來躲災禍的?”
唐無妄愣了一下,半天才想明白許小閒這話的意思。
可他的這番遲疑舉動落在許小閒的眼裡,許小閒就覺得自己猜中了。
“大叔,做人要厚道啊!看你這面相……倒是生得有些尖酸刻薄。”
這話一出,唐無妄臉色陡然一變,雲皇后心裡也大吃了一驚,魏公公眯着眼睛看向了許小閒,手握在了刀柄上。
許小閒依舊盯着唐無妄,
“你是大商人,我呢也算是一個小商人,我明碼實價童叟無欺的做買賣。可你呢?咱們這百花鎮沒有招誰更沒有惹誰,這一年來莫要說土匪,就是竊賊也沒有一個。”
“但你來了百花鎮,你是個商人不去抓緊時間做生意,天天逗留在百花鎮,我一直不知道你有何意圖,現在才知道原來你在這裡躲着禍事。”
唐無妄的神色放鬆了下來,他忽然露出了一抹微笑,“嗯,你繼續說說。”
“這還能有什麼好說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北魏的匪人既然殺到了這裡,百花鎮沒有任何人和那些匪人有仇,唯有你是個例外。他們肯定是來找你的,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不是我許小閒不敢擔當,而是我許小閒絕對不會去幫一個陌生人背這黑鍋!”
“現在是我的人在和那些土匪戰鬥,你大致不知道我的規矩。”
原來許小閒果然是想偏了,唐無妄愈發的輕鬆了起來,他端着茶盞呷了一口,茶水已經涼了。
“說說看你的規矩是啥?”
“這打起來一個不好就要死人,若是我的人死了,每一個人要賠償撫卹金一百兩銀子!這錢,得你出!”
唐無妄倒吸了一口涼氣,撫卹金……朝廷也有,卻僅僅只有十兩銀子,這許小閒是在敲詐朕啊!
“你不信?去歲去涼州城,本少爺跟着涼浥縣的捕快押解稅糧稅銀,途中遇見了黑風寨的土匪,幸虧本少爺帶着一羣護衛隊,最終弄死了黑風寨的那些土匪,但本少爺的護衛隊也死了五個傷了十三個,這規矩就是在那時候立下的!”
“在你的眼裡,他們的命或許分文不值,但在本少爺的眼裡,他們的命比皇帝老兒都還要精貴!”
唐無妄又瞪大了眼睛,雲皇后心肝兒砰砰直跳,生怕許小閒又說出什麼出格的話來。
魏公公上前一步,唐無妄卻將杯子遞給了魏公公,“斟茶,退一邊去!”
許小閒絲毫不知道他正站在死亡的邊緣:
“我今兒個就好生的教教你,他們是家裡的頂樑柱,你明白麼?他們若是戰死,對於他們的妻兒而言,就是這天塌了!”
“他們的妻兒未來的日子怎麼過?他們失去了丈夫、失去了父親,也就失去了對未來的希望!”
“給你說這些也是白費口舌,罷了,”許小閒很生氣的擺了擺手:“總之,我的人沒死,咱們啥事沒有。若是我的人死了……你若是不賠付這撫卹金,你別想走出這百花鎮!”
魏公公放下茶盞忍無可忍,他一聲大吼:“大膽刁民……!”
許小閒轉頭就惡狠狠的盯着魏公公,“你這公鴨嗓子,怎麼跟個閹人一樣?你家主子在這,有你說話的地方麼?不懂規矩要不要本少爺教教你!”
“你……”魏公公的手又按在了劍柄上,他活了一輩子哪裡被人如此懟過?
“退下!”唐無妄厲聲的說了一句,魏公公極爲不甘的退到了後面。
唐無妄對許小閒這番話和這番表現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心裡是極爲讚賞的。
他原本以爲許小閒就是個文弱書生,最多也就是懂一些經商之道,卻沒有料到這小子還很有性格。
就是要有這樣剛強的性格,否則以後怎堪大用?
但對於許小閒的那份慈悲心他是不認同的。
一個人若是太慈悲,就會有許多的羈絆,做任何事就會有諸多顧慮。
古往今來成大事者莫不是有一顆堅硬如鐵的心,那些太過慈悲的人要麼死得早,要麼就只能出家去當和尚。
“《論語、泰伯》有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百花鎮既然是你一手建立起來的,這百花鎮的所有人既然以你馬首是瞻……你就是他們的首領。”
“作爲一名首領,我倒是覺得你要懂得御民之道。”
“他們是爲守衛百花鎮而亡,你要做的應該是召集更多的百姓來保衛百花鎮,至於撫卹金……可以有,卻不能過,因爲那樣就變成了他們在爲銀子打仗,而不是爲你而戰鬥!”
許小閒頓時笑了起來,“你不會懂的,百花鎮是我的,也是他們的,是大家共同的!”
“憑着我一個人,我建不成而今的百花鎮,憑着他們,也沒有現在的百花鎮!”
“這是相輔相成的存在,沒有誰比誰更高一等。”
“御民,便是愚民。民可愚一時,卻不能愚一世,這和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是一個道理。”
“將百姓視爲人,他們便會尊稱我一聲少爺,若是將百姓視爲豬狗、視爲可利用的工具……那麼百姓也會同樣看你。”
“這就是公平!你是個生意人,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