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水師兵諫

何家反了。

第一箭是從江上射來的,先射殺了岸上當值的小將,隨後割草般處置了堤上的龍武衛弓兵隊。何少楷雖只率了十餘艘衝鋒舟靠岸,但舟上皆是精兵,其中更有百餘高手,趁着弓兵隊被劍氣掃得人仰弓折之際,袖箭齊發,將堤上的龍武衛掃蕩了個乾淨。隨即,火把依船序而滅,衆將士上岸,一隊精兵將龍武衛的衣甲、刀兵、腰牌等物速速扒下換上,屍體沉入江中,而後上堤戒備,餘者除了外衫,露出一身夜行衣來,掩藏於茂密的垂柳絲下。

一切行動果決狠辣,事畢之後,堤上重歸靜寂,像不曾生過事。

——除了剛剛那意圖前去報信的校尉縱馬時傳出去的馬蹄聲。

這幾日夜裡常有飛馬傳報軍情之事,馬蹄聲本不那麼引人注目,卻壞在蹄聲太短。那校尉從翻身上馬到被斬落馬背不過幾息,馬剛奔出幾步,蹄聲就歇了,自是反常。

但何少楷並未慌張。

江堤離城牆百丈之遙,間有柳林道遮蔽,且城門上空未設城樓——此乃古都一怪,已有數百年光景。

汴都城有四門,北門望江,牆高僅三丈,且不設城樓,這在歷朝歷代的大城中都是個異類。此事說來話長,當年高祖皇帝在汴河宮登基,汴河城的城牆還四面高巍,高祖遷都盛京之後,汴河宮便成了後世帝王南下賞春的行宮,此後兩百餘年,帝王勤政,國力強盛,外無強敵,內無大患。到了文宗時期,民間大興詩詞歌賦,盡是謳歌盛世之調,孝慶十三年,文宗南下時得一江南才子聯名進獻的《太平賦》,帝心大悅,便下旨廢鑿古都汴河城北城牆。

這道昏旨在當時遭到了不少反對,一些朝臣認爲此乃自毀城防,取禍之道!文宗卻笑稱汴河城位處大興之腹地,與五胡有山關大江之隔,與大圖亦有嶺南天塹之阻,四面皆是王土,何來城破之憂?既無憂,何不能廢鑿這皇族龍興之地的一面城牆,以示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當時內外無戰事,難有可拓之疆土,文宗一心借廢城牆一舉來成就一段佳話,留一個國力之底蘊、帝王之魄力的青史美名,後因朝臣極力反對,旨意折中,將汴河城的北城牆由廢改鑿,成了今日這般僅高三丈、且無城樓的模樣。這三四百年間,汴河城的確從未有過城破之憂,當年的憂患之論再無人提及,倒是文人墨客遊歷古都,再無城牆遮目,登樓臨窗便可一覽煙雨江波,文宗之舉果真在文人筆下化作美談。

當今聖上親政之後,加筑北城牆一事本在朝議之要列,怎奈一幫老臣哭天搶地,有人稱北城牆乃是文宗之旨,陛下已棄半壁江山,切不可再失孝道;有人稱數百年來,北城牆在天下才子心中已儼然美談,如若重築,恐失文人之心,不利於招賢納士;有人說南興與北燕劃江而治,陛下一南下便築高城牆,天下人必恥笑南興畏懼北燕,此舉萬萬不可;有人下朝之後到太極殿中奏事,稱江上有水師雄師,築高城牆難免有防水師之意,只怕要恐惹將士們猜議。

朝中阻力重重,又逢星羅海防、淮州水災,朝廷處處要用銀子,加築城牆之事就一拖至今,只在北城牆下安排有重兵值守。

何少楷太清楚北門的情形了,城樓已廢,夜裡防範江上就如同瞎子守城。今夜江上風急浪大,袖箭聲短,百丈之隔難以聽見,縱然江風吞不沒馬蹄聲,他也不懼來人察看。

何少楷坐在馬上,嘲弄地望着北門,靜待來人。

馬蹄聲果然挑動了繃了數日的城防司的神經,人來得很快,率隊的是北門的城門郎,遠遠地便揚聲問道:“方纔聽見堤邊有馬蹄聲,出了何事?”

戰馬就在堤上,馬上坐着一人,城門郎尚未看清何少楷的容貌,就聽馬旁的人道:“水師來報,北岸有異動!我本要去城門稟報,可何少都督想要親自面聖,我已將馬給他,他正要去城門。大人來得正好,堤上尚有防務,兄弟們不敢擅離,就有勞城門郎大人引少都督去城門了。”

“什麼?!”城門郎大驚,驚於北燕竟敢隆冬犯江,不由舉目瞭望江上。

夜色深沉,垂柳成林,哪裡看得見江上的情形?

軍情緊急,城門郎並不敢多耽擱,趕忙將何少楷引到了城門。北門夜裡不開,唯有正東門可啓,汴都的城門設有門侯、城門司馬、監門三將,非常時期奉敕命啓閉城門,如遇緊急要情,需經三將勘察,方可夜啓城門。

三將聽聞北燕犯江也是大驚,齊上城樓遠眺,但汴江浩浩如海,風急浪涌,人之目力縱是白天也難望及對岸,更何況夜裡?就只見江心燈火綽綽,似有戰船興動。

“軍情緊急,江上由幾位老將軍鎮守,我身受皇命,不敢遷延,故而親自來奏,還望門侯啓門放行!”何少楷規規矩矩地候在城門外,對着從城樓上的門侯說道。

門侯回身與城門司馬和監門商議了起來,北燕隆冬來犯雖然極爲蹊蹺,但北燕帝擅戰,實乃天縱之才,他的心思誰也不敢揣測,萬一誤了軍情,三人可擔待不起。再說何少楷奉旨領兵,回稟軍情實屬分內之事,沒有道理將其拒之城外。

門侯看了眼何少楷,見他牽着匹馬,身後只有十餘親衛,於是把手一揮,“啓!”

鐵索攪動,城門緩啓,何少楷馳進城門,尚未通過甬道,城門便已緩緩關閉。

門侯三人候在甬道盡頭,對着何少楷抱了抱拳。

何少楷揚鞭縱馬,馳過三人身邊時在馬背上拱了拱手,指縫裡卻忽有幽光一放!

三枚葉刀忽然飛彈而出,藉着腕力與馬速,去勢如雷!

三人猝不及防,一聲悶哼,監門的頭盔被扎穿,刀入顱頂,黑血自盔裡淌下,人倚着城牆滑坐下來,登時就死了。

三人之中,數門侯武藝最精,何少楷離得太近,猝然出手難以躲避,但也正因爲他離得近,拱手之時袖風捎來一陣微苦之氣,這氣味兒極不易察覺,門侯只是心頭微詫,卻正因這細微的警覺令他比其他人多了一息之機,殺機乍現之時,他本能地一個蹲身,順手將身旁的城門司馬一扯,兩人堪堪避過毒刀,正想起身,肩頭一重,頸邊一涼,跟隨何少楷進城的十餘親衛已然拔刀架住了二人的脖子。

“怎麼回事?”

“門侯大人!”

“司馬大人!”

突生之亂驚了駐守城門的戍軍,一陣驚喝與拔刀、挽弓之聲中,何少楷策馬而回,揪住門侯,下了袖中的機關火哨,拿刀逼着人便上了城樓。

“都別動!”何少楷藏於門侯身後揚聲喝道。

戍軍果然不敢妄動,城樓上下皆不知如何進退。

門侯在何少楷的刀下眯了眯眼,寒聲問道:“少都督可知此舉乃大逆之罪?”

“我何家滿門忠烈,前有三代戍江之功,後有迎駕南渡之舉,何曾有過謀逆之心?”何少楷冷冷一笑,掃視了眼城樓上下的戍軍,揚聲道,“將士們,你們皆被矇蔽了!皇后娘娘根本就沒被叛黨所擒,她壓根兒就不在淮州!這些日子以來,甘冒奇險替皇后南巡的人乃是舍妹心兒!如今,被淮州叛黨所擒的人正是舍妹!”

此言一出,戍軍齊驚,城牆之下頓時就炸了鍋,乃至一時之間竟忘了眼下是何情形,更無人知道何少楷所言是實是虛,是何目的。

“諸位將士,你們可以想一想,聖上連半壁江山都爲皇后棄了,怎會讓她冒險南巡?倘若皇后當真被叛黨所俘,以帝后之情誼,聖上怎會不傾舉國之兵力營救?除非身陷囹圄之人根本就不是皇后!舍妹與聖上年少相識,癡心多年,故而御前自薦,甘願替皇后冒此大險,而今身陷淮州,聖上卻爲保江山只肯發關州軍營救,關州軍能抵擋嶺南和淮州大軍幾日,諸位將士難道不知?”

“滿口胡言!”門侯見軍心動搖,高聲怒斥,“皇后娘娘不在淮州,難道在宮中?娘娘當年從軍西北,可是殺過胡人和馬匪的,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何少楷,你毒殺監門在先,蠱惑軍心在後,我看你分明是想要謀反!”

何少楷仰頭大笑,竟笑出幾分悲涼來,他不與門侯分辯,只俯視着城樓下的戍軍,憤懣疾呼:“將士們,你們可以不信我,但你們總該清楚眼下兵壓淮州的只有關州軍!淮州叛黨已暗通嶺南,僅憑關州軍根本就抵擋不了多久,眼下已是國難當頭!一旦關淮一線兵敗,汴都城破只是時日問題!想當年,高祖就是在這汴都城中登基立國的,而今江山只餘半壁,你們能眼睜睜地看着家國再亡於這汴都城下嗎?自淮州事發至今,聖上瞞着百官不行朝議,只召近臣入宮商議事。可左相乃是文臣,傅老尚書只擅刑律,新任的兵曹尚書韓其初不過是一介寒門書生,年紀輕輕紙上談兵,正是他們向聖上獻了這亡國之策!聖上素日裡專寵皇后,親信寒門,這倒也罷,可如今已到了國難當頭之際,我何家三代忠良,怎能眼睜睜地看着奸臣誤國誤君?今日寧可棄此忠良之名,也要冒死兵諫,清君之側,勸諫聖上發汴關兩州之兵力與叛軍決一死戰,方可救我大興國!將士們,今日若有與我同志者,懇請諸位助我一臂之力!”

城樓下寂默無聲,戍軍起初驚於南巡密事,聽到此時已不知作何反應。

門侯喊道:“此乃謀逆大罪,切不可聽這賊子蠱惑!還不快馳報宮中?”

何少楷高呼:“此乃忠君救國!哪位將士想馳報宮中,只管去!今夜就讓我與麾下這十餘親衛血灑城樓,祭此殘破山河!他日城破國亡,江山易主,我的血也能在這城樓上,日月爲照,永伴故國!”

何少楷提刀逼在門侯喉前,月照城樓,刀光映着他的眉宇,蒼涼決絕。

城樓下,戍軍開始往後退,只是退着,卻無人轉身,報往宮中。

城樓上,門侯眼裡顯出血絲來,猛地向後撞去!這一撞正挑在何少楷慷慨激昂之時,時機可謂剛好,但因他身披甲冑,何少楷此前無處點穴,只得用刀將他逼住,故而一直有所防備,此時雖然稍有分神,卻只是被撞得連退數步,那刀並不曾離開他喉前太遠。

門侯也是個狠角色,趁着刀刃稍離喉口之際,竟將身子一矮,拼着半張臉皮被刀削下,愣是從何少楷的懷臂中滑了出來。

何少楷被撞退到了城樓外牆一側,門侯也離外牆頗近,他拔出一個戍衛的腰刀,擡手便朝何少楷擲了過去!何少楷招架之時,門侯飛退,順手又拔出兩把腰刀,不顧城樓高巍,飛身直躍而下——何家要反,軍心動搖,唯有汴州軍能救駕!汴州大軍就駐紮在二十里外,眼下唯有報信一途!

大風逼面,門侯手握雙刀狠狠地扎向城牆,刀尖兒沿着青磚擦出兩溜火花,人在其中,墜速稍緩,半張淌血的臉被簌簌濺落的火星兒映得猙獰如鬼。

何少楷奔至城樓邊上,臨高睨下,冷冷一笑,隨即取來支火把,對着堤邊橫臂一揮!

火光化刀,殺意熾熱!

堤上一隊弓兵見令挽弓,嗖聲破風而去,直奔城牆!

門侯人在半空,忽聞箭音,不由擡頭,見箭從堤上而來,已至身前!他暴喝一聲,一身真力皆灌於臂上,將刀狠狠地往城牆上一嵌!長刀嵌入磚縫,他握住刀柄借力一側,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腰身釘入了城牆!

門侯瞄了那羽箭一眼,頓時大驚!

龍武衛的箭?!

這一箭不僅驚了門侯,也驚了北門的戍軍。今夜江上風大,正東門城樓高巍,何少楷的喊話北門的將士聽不清晰,只是察覺出城樓上出了事,城門郎剛派人到正門察問,就看見有人從城樓上一躍而下,那人的容貌一時看不清楚,兩溜火星卻映亮了那人的衣甲,戍衛大驚之下急忙馳報北門。

這時一箭射偏,堤上百箭齊發,黑雨般射向城牆!門侯怒目圓睜,單臂懸於半空,騰出一隻手來使刀急撥來箭!一時間,城牆半腰,人如黑釘,刀光似水,直潑得羽箭亂飛,不過少傾,城牆根兒下便伏箭一片,殘如敗草。

何少楷看得惱,一把握碎一塊青磚,反手將碎石彈下了城牆!

門侯聞聲仰頭,忽覺雙目一痛!那飛石捎着齏粉撲面而下,他雙目突遭暗算,急忙憑聲辯位,握緊那把插在牆縫裡的刀,猛地將身子吊起往旁邊一避,卻在此時只聽叮的一聲!

一顆飛石擊在了刀上!

門侯先前以刀緩速,後又單刀擋箭,這把插在牆縫裡的刀已然受力頗久,忽遭飛石擊中,被那內力一震,只見火星兒一濺,刀刃猛地崩斷,門侯頓時失重,仰面墜下了城牆!

“門侯大人!”鐵蹄聲自北門奔來,城門郎率精騎趕來,意欲馳救,卻已遲了。

汴河古都何其闊大,四門之間相距甚遠,前來察看的戍衛馳報北門費了些時辰,城門郎縱然率軍策馬趕來,仍舊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着門侯從城牆上墜下,跌進了亂箭叢中。

堤上箭雨未歇,北門戍軍拔刀援護,城門郎冒死馳近,躍下馬來一看,只見月涼如水,城牆根兒下亂箭如草,門侯橫躺在當中,一截斷骨破腿而出,比月光森白。

“門侯大人?門侯大人!”城門郎撥開亂箭,蹲下身去想扶門侯,卻摸了一手的鮮血,不由仰頭望向城樓,扯着嗓子問道,“上頭出了何事?城門司馬與監門二位大人何在?!”

城樓上靜無人聲,回答他的只有刀箭聲和江風聲,許久後,風裡冒出咳聲,門侯噴出口血沫來,一把抓住了城門郎的衣襟,“快……報汴州大營救駕,水師……要反!”

“什麼?!”城門郎大驚,下意識地轉頭望向江上。

何少楷進城時明明只帶了十餘親衛,他敢反?

難不成今夜不是北岸有動,而是水師要動?

可眼前人馬刀箭遮人耳目,城門郎盯着江堤,窮極目力也難以望見江上的情形,卻見前方的北門戍軍忽然倒如牆塌,原本憑藉兵力已然殺近江堤的戍軍竟然層層急退!

“怎麼回事?”城門郎問道。

“有埋伏!”混亂中,有人喊道。

誰也沒料到,龍武衛的弓兵手後會有埋伏,人從柳林道下涌出,身背單刀,袖藏毒箭,足有三千餘衆!那袖箭之毒甚烈,可謂見血封喉,北門戍軍被伏殺了個措手不及,堤上很快便鋪了層屍首!

城門郎翻身上馬,喝道:“水師謀反!今夜誰能活着,就往汴州大營報信!”

喊罷,他當先策馬上了官道,帶着殘餘的北門戍軍往汴州大營方向馳去。

城樓上,何少楷疾步走到一架牀駑後,“來人!”

汴都城中置戍軍萬人,城樓上有強駑十二牀,大木爲弓,羽矛爲矢,引機發之,射程數百大步,殺傷極厲!

兩個親衛繼續使刀脅住城門司馬,剩下十餘人立即上前,絞車,張弦,安駑,錘動機牙,一箭發出,乘風而去,直撲官道上的城門郎!

這箭非同一般,說其是箭,實爲帶翎之槍矛,箭身極粗,箭羽爲鐵製,箭頭是巨大的三棱刃,一箭擊出,破風開月,北門戍軍頭頂上頓時有道黑風呼嘯而過!弩箭比馬蹄快,大風一路颳得人東倒西歪,噗的一聲扎進官道的地面上,黃塵飛揚,碎石四濺,半截粗大的箭桿和鐵羽露在地面上,似官道上忽然破土而出的刺馬樁!

這一駑驚了戰馬,戰馬揚蹄長嘶,官道上人馬亂轉,墮馬聲充斥在耳邊,城門郎死死地勒緊馬繮,拼力踢夾馬腹,戰馬受驚吃痛,發瘋似的躍過攔路弩,衝出人羣,疾奔而去。

身後箭風呼嘯,血潑如雨,城門郎夾緊馬腹,壓低身子,只管死死地盯着前方!

他早就料到這樣馳上官道會讓北門戍軍成爲活靶子,但他別無他法,龍武衛中竟有反將,他不知城中還有沒有,故而不敢回城求助。東門已失,江上有水師二十萬衆,能抵擋水師的唯有汴州軍。

消息要傳出去,唯有冒死突圍!

唯有冒死突圍!

卻在此時,忽聞風聲尖細,如哭如嚎,城門郎伏在馬上扭頭一看,只見身後漫天黑風,似有百箭齊發!

寒鴉箭?!

城門郎的心一沉,回過頭來夾緊馬腹,暗自祈禱。

“發!”城樓上,何少楷盯着官道,寒聲命令。

親衛得令,往弦上裝上箭兜,數十支箭頓時齊發而出!

“弩!”

寒鴉箭剛發,一支鐵弩射出,大風潑得箭似亂棍,北門戍軍被掃開一片,三兩殘餘前方便是城門郎!潑風裹攜着亂箭狂弩,城門郎難再聽聲辨位,引馬躲避,只能策馬飛馳。

這戰馬雖非名駒,所幸受驚之下一直在瘋奔,腳程頗快,眼看着就要衝出強駑的射程,後頭忽然撲來一陣血風!那鐵弩扎入緊隨城門郎的一匹戰馬身上,從後臀將馬腹貫穿,巨力拖着馬屍生生翻了個跟頭!

馬屍轟然倒下,橫死於城門郎的馬蹄後,本已受驚的戰馬發出一聲長嘶,猛地一揚前蹄,城門郎被撩起,身後寒鴉箭至,一箭貫胸而過,他仍死死地抓着馬繮,任戰馬帶着他馳出十餘丈,口吐鮮血,墜馬而下,滾下了江堤。

箭風漸歇,城樓上靜若死水。

城內的戍軍並未目睹城樓下和官道上的慘烈,目睹了這一切的只有在城樓上值守的戍衛隊,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從城門被奪、門侯被殺、龍武衛謀反到北門戍軍遭遇伏殺,說是動若雷霆也不過如此。誰也不知道,明明是忠肝義膽的救國之舉,爲何要趕盡殺絕,慘烈至此。

有人雙目發紅,想要拔刀,但卻不敢,因爲城門司馬還被挾持着。

何少楷負手回身,睨着城門司馬,笑容令人望而生寒,問道:“不知城門司馬大人可願救國?”

城門司馬望着陳屍如山的官道,半晌,面色蒼白地遠眺大江。

只見月懸江心,戰船聲勢浩蕩,宛如延綿的黑山,正朝堤口駛來,已然在望。

今夜兵諫,何少楷顯然做足了準備,他深知北門城牆之弊,故而率精兵自北登岸,先以假軍情叩開城門,再猝然發難挾持門將,而後出言動搖軍心。他應是料到控制城門不會太容易,爲防有變,他事先在堤道下埋了伏兵。而且,自他舉事起,所有人的心神都被他牽制住,沒人留意江上,而此時,水師大軍將至,就算汴州軍大營得了消息前來救駕,也來不及了……

大局已定。

“少都督忠義,下官佩服,南興若存,少都督當居首功。”城門司馬面色蒼白地笑了笑,隨即閉上了眼。

他沒有看到何少楷眼中的嘲弄之意,只聽見寒嘯的江風和何少楷涼薄的話音,“但能救國,不求功耳。”

……

這夜,何少楷假以稟奏軍情之名率三千精兵夜登江堤,毒殺龍武衛弓兵隊於堤下,刺殺監門、門侯於城下,隨後伏殺北門戍軍於官道,奪汴都城東、北二門。

這夜,汴都城的正東門開啓了三次,第二次涌入了三千水師精兵。這三千早已換好了夜行衣的精兵在東門戍軍的注目下散入了城中,埋伏在了東門要道附近。東門戍軍動搖不安,城牆上的呼喝、開駑之聲已然傳了出去,初時前來察問的巡捕及龍武衛驍騎、虎騎皆遭伏殺,人馬屍首被拖入暗巷,青石路上來不及擦拭的血卻驚了後頭來的人。

城門有變!

這三千水師精兵終究沒能死死地封鎖住消息,但當消息傳了開來,當龍武衛分兵前往宮中和西南二門報信求援之時,誰都知道,已經遲了。

子時初,南門開,一隊精騎繞路趕往汴州軍大營。

子時三刻,三千水師箭盡無援,少了毒箭之威,手持長刀的水師精兵立刻遭到了龍武衛驍、虎、豹三騎的屠殺,殘兵敗勇退至東門,東門戍軍看看逼近的精騎軍,再看看城門司馬和何少楷,不知如何是好。

恰當此時,二十餘艘大小戰船靠了岸,甲板上黑壓壓的全是人,兵力足有十萬餘衆!

水師登岸,少數兵力留於戰船之上,多數經東門及北城牆涌入了城中!

大軍入城,聲勢驚醒了百姓,汴都城太平了數百年,莫說城中百姓未經兵災人禍之慘事,就連他們的祖輩都已經忘記這等景象了。沒有人敢點燈,也沒有人敢出門,只聽見馬踏青石,刀鏘箭鳴,殺聲激越,勢如江浪,從東面和北面一層一層地往皇宮方向推去。

都城戍軍寡不敵衆,邊戰邊退,水師則兵分數路,一進城東便兵圍官邸,相府、尚書府,連同瑞王府、狄王府、御林軍大將軍府、龍武衛大將軍府,以及朝中百官的府邸,不論派系親疏,悉數被圍!餘下的兵馬與戍軍衛騎拼殺,一路殺至了宮門。

宮中內衛雖多高手,卻也難以誅殺數萬敵軍,只能以箭苦守。

寅時初刻,午門失守。

寅時三刻,崇文門失守。

卯時二刻,崇武門失守。

辰時初刻,崇華門失守。

鏖戰了兩個多時辰,禁衛刀鈍力竭,退至太極殿外死守。

夜將盡,天未明,宮燈光影幽浮,殿前廣場上橫屍殘箭遍地,黑壓壓的兵潮涌進宮門,而後向兩邊散開,讓出了一條路來。

一人騎馬而出,馬蹄叩着青磚,慢慢悠悠,恍若更聲。

宮禁森嚴,從無武將可以騎馬入宮,何少楷也是頭一回在馬上眺望皇宮。天色灰濛,巍巍殿宇層影如山,卻彷彿比往日所見低了幾分,不再那麼莊嚴不侵。

這種關頭,何少楷竟生出了幾分賞景的興致,天威肅穆,不容侵犯,在這太極殿前,百官素日裡都是垂首來去,何曾有誰敢駐足四顧?自這汴河宮建成起至今數百年,敢騎馬入宮,坐馬賞景的,他怕不是第一人?

何少楷笑了笑,腥風迎面,屍橫遍地,他竟心生愉悅,睨着眼前的宮牆殿宇看了好一陣兒才望向了太極殿。只見殿門緊閉,燈青影孤,那人影依稀在大殿深處,遠門而立。

何少楷牽起嘴角,笑容裡的意味不知是嘲弄還是快意,他昂首揚聲道:“臣何少楷率水師將士恭請陛見!”

說是恭請,他卻沒下馬,言行之態極盡倨傲。

“何少楷!你既然率兵謀反,又何必惺惺作態,說什麼陛見?”太極殿前,龍武衛大將軍史雲濤怒斥道。

何少楷循聲望去,見史雲濤身旁殘部寥寥,無不戰袍殘破,眉目染血,好不悽慘。而率領禁軍殘部的是副將楊禹成,禁軍殘部之中並未見到御林軍大將軍李朝榮。

這不算什麼蹊蹺事,李朝榮乃御前侍衛首領,自然在殿內伴駕。

而此時在太極殿內的只怕還不止李朝榮一人,在攻下宮門前,他收到回稟,稱水師在相府、尚書府和王府等官邸中都沒能抓到人。韓其初還未成婚,府中無甚家眷,而相府的老夫人身子不大好,早在一入冬就由媳婦下人們陪着去城外的莊子上養病了,傅老尚書的髮妻當年死在黔西,他一直沒有續絃,府裡只有個妾室,那賤妾被兵圍府邸的陣勢懾住,招供說城中一亂,宮裡就來了旨意,命老尚書進宮議事了。

何少楷嘲諷地笑了笑,議事?那王府和其他近臣府裡怎麼也無人?

聖上都自身難保了,竟然還想保別人,而今宮門已破,他倒要看看,聖上能如何求全!

今日,水師是以清君側之名行的兵諫,有些人必須要殺,不殺難以正名。他本打算兵圍相府和尚書府後,一旦將人拿下,立即誅殺,沒想到聖上竟將人召入了宮中。

此刻,他倒是忽然來了興致,很想知道韓其初等人若是在宮中被擒,斬於聖上面前,會是何光景?

何少楷望着太極殿,刀光燈影在他的眉宇間浮動着,似有暗雲涌動。他沒接史雲濤的話,只望着大殿,高聲道:“陛下明鑑,臣不敢謀反,只是國難當頭,爲保我大興山河,也爲忠於陛下,臣不得不行此兵諫之舉!臣無不臣之心,只是陛下親政之後,專寵皇后,縱其干政,寵信寒門,獨聽近臣,置三綱五常於不顧,置天下恥笑於不聞,士族臣諫無路,忠將救國無門,除了兵諫,臣實無他法!”

殿內靜悄悄的,無人吭聲,唯見袖影浮動。

倒是史雲濤怒極反笑,啐出一口血水來,“放你孃的屁!聖上開明,廣納賢才,識人善用,何來獨聽偏信之過?我與李將軍還有傅老尚書皆是士族出身,聖上如何就寵信寒門了?還不是你這等靠祖蔭入仕之徒怕取仕大改之後榮華富貴難繼?爲私就爲私,說什麼救國!”

何少楷隔着廣場望來,目光幽沉,包藏百毒。他仍然沒有理會史雲濤,只是望着太極殿,淡淡地道:“既然陛下廣納諫言,今日何不再聽聽百官之言?百官就候在宮門外,臣請陛下上朝!”

這一聲上朝,聲勢如劍出鞘,天邊似被劃開了一抹魚肚白。

一個親衛馳出宮門傳令,早已被脅迫至午門外的百官被趕進了宮門。

宮門之間被清理出了一條窄道,百官穿着朝服踏血而行,一個御史腿肚子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血泊裡,險些被插在青石縫裡的箭羽刺着,他急忙退避,剛退了兩步,肩頭就被擱上了森涼的長刀。

一個水師兵丁俯視着他,目光寒涼如鐵,彷彿無聲在說:站起來,繼續走!

百官相互攙扶,跌跌撞撞地走過一道一道宮門,待進了崇華門,天已破曉,太極殿如披金裳,殿內燭火闌珊,越發顯出幾分幽沉死寂來。殿外守了四五重禁衛,人皆衣甲染血,神乏刀鈍。

“……陛下!”百官跪倒,哭聲一片,猶如國亡。

何少楷掃了百官一眼,對殿內道:“啓奏陛下,百官皆到,恭請陛下上朝!”

“恭請陛下上朝——”萬軍山呼,一重一重地傳出宮門,驚破了汴都的天。

當今陛下六歲登基,縱然朝中有外戚攝政,也不曾被人逼着上過朝,沒想到如今親了政,卻遭此大辱,莫非一切皆是命數?

何家明明已經領旨佈防,怎會突然舉兵闖宮,此前誰也想不明白,但此時人皆心中有數——江南水師殺入都城兵圍官邸之時,遞上了書信一封,信中言明瞭起兵之因與兵諫之意。

皇后娘娘根本就沒被淮州叛黨所擒,替鳳駕南巡的乃是何家之女,此事猶如春雷,驚得人不知所措。

那皇后如今身在何處,聖上命鳳駕南巡的真意究竟何在,何少楷的信中對這些皆未言明,但他逼百官上朝的意圖已經顯而易見——他想要百官助他一同逼迫聖上傾國力收復淮州,營救何氏。倘若聖上屈服於今日的兵諫之威、百官之意,日後只怕就是廢后、易相、攝政、竊國,朝中又出一個“元”家。

一時間,羣臣舉頭望天,有悲慼者,亦有嘆惜者。悲這悠悠六百年的朝廷終究沒能逃過敗亡之運,惜當今陛下天縱英才,卻偏偏帝業坎坷。

一時間,有人哀哭,有人四顧。

何少楷在馬上看着百官之態,心中冷笑。他不告知百官皇后的去向,自有他的用意,皇后此去南圖乃是爲國,在這節骨眼兒上,他絕不可能宣揚皇后的功績,他寧願讓百官以爲鳳駕南巡之事乃是聖上另有圖謀,而皇后因南巡有險便起用替子,欺瞞百官,藏身宮中,假作出巡之相。朝中本就有對皇后不滿的老臣,他何不給他們一個藉機發難的藉口?只要他們上了兵諫這條船,日後即便得知真相,也下不了船了。

漸漸的,百官之中果然開始有請命之聲。

“老臣恭請陛下上朝!”不出所料,頭一位上船的是御史大夫嚴令軒。淮州之亂傳入朝中後,率一衆老臣到宮門前死諫的正是嚴老大夫,只不過聖上那日沒見這些老臣,而口口聲聲說要死諫的老臣們也並沒有當真一頭撞死在宮門前。

“臣等恭請陛下上朝!”見嚴老大夫開了口,先前一同到宮門前死諫的老臣們也隨之請命。

其餘文武紛紛望來,有人睃了眼太極殿。

殿內靜悄悄的,任憑羣臣豎直了耳朵,也聽不見一絲聲響。

何少楷擡頭望了望天色,他知道聖上在打什麼主意,他在等,等汴州軍到。自水師登岸入城起至今已有三個時辰,消息應已傳進了汴州軍大營,大軍差不多該到了。

“啓奏陛下,眼下已是國難當頭,淮州亟待收復,關州將士正在前線苦戰,還望陛下念及將士性命、朝廷存亡,莫要拖延!否則,臣只好入殿相請了!”何少楷揚聲說罷,給身後將領使了個眼色,大軍黑潮般向前涌去,太極殿前的精騎禁衛見勢,立即擺出死守之態。

一場血戰,一觸即發!

而這劍拔弩張之態勢,又何止是在逼君?

眼見着禁衛挽弓,百官無不驚惶,刀劍無眼,誰也不敢保證兩軍拼殺,自己不被流箭所傷。

嚴老大夫急忙高聲道:“陛下!何家三代忠良,皆是忠君衛國之士,此番若非陛下只顧念皇后安危,而棄何氏於不顧,何至於寒了忠臣良將之心?只要陛下肯下廢后詔書,下旨傾盡國力收復淮州,給將士們一個交代,將士們必不會傷及陛下!還請陛下出殿!”

“陛下!自淮州之叛事發至今,左相陳大人、兵曹尚書韓大人及刑曹尚書傅老大人向聖上所獻皆是禍國之策,臣請陛下出殿,處置奸相黨羽!”這時,又一人高聲道。

百官循聲望去,見此人竟是殿閣大學士秋儒茂!

八府聯名奏請選妃一事纔過去數月,當時陳、李二人被革職查辦,文、趙二人遭貶黜,八府之勢一朝被廢黜了一半。而秋府,聖上不罰反賞,賜了兩名歌妓給秋儒茂之子爲妾,因這一對雙生女乃是秋儒茂的枕邊人,秋儒茂急忙到太極殿跪請陛見,大呼使不得。聖上將他斥責了一通,說他若改不了這好色之癖,他就下旨每日往秋家父子府上送姬妾,準秋家日夜歡歌父子同樂,等秋儒茂掏空了身子,就賜他還鄉養老。聽說秋儒茂被治住,回府後就遣散了姬妾,從那以後,在朝上再未敢生事。誰也沒想到,他今日竟還是上了何家的船。

也難怪,畢竟水師已經殺進宮門,日後即便南興苟存,聖上也難再親政了。

見秋儒茂如此,百官不由得看向工曹尚書黃淵和督察院左督御史王瑞,當初這兩家也在八府之列,後來被聖上治得服服帖帖的,不知今日聖上大勢已去,二人會如何抉擇。

黃淵和王瑞低着頭,百官的目光猶如萬箭穿身,兩人彷彿被釘在地上,竟然不動,也不說話。

沉默在這一刻彷彿有着山海之力,殿前的哭聲漸低,文武百官中開始有人挺直脊背,像黃淵和王瑞一樣面朝太極殿,垂首而跪,一動不動,一言不發。晨輝灑在染血的廣場上,沉默的臣子像一座座朝聖的山石,伏在其中的人反而顫了起來,一道道請君上朝之聲猶如蚊蠅。

何少楷睨着黃淵和王瑞,對二人的抉擇並不意外,望着二人的背影,他的耳邊彷彿響起了祖父的訓誡。

——聖上的厲害之處還不止在此,黃淵之子進了翰林院,一言一行皆可監察不說,他年紀尚輕,容易培養,加之聖上成全了他的姻緣,他心向聖上豈不已成必然?

——王瑞之子也一樣,雖不必去關陽送命,可到了星羅,焉知不是爲質去的?哪怕日後回朝,紈絝子弟真成了錚錚兒郎,那心也是向着聖上的。

——聖上好手段哪!恩威並施,步步機謀,可謂深謀遠慮。你想與聖上博弈,論權術,自認爲比聖上如何?

——聖上與你年紀相仿,論閱歷、遠見、謀略、膽識,你都差得遠!不俯首稱臣,難不成你想學元家?水師久安於江南,我們何家是做不成元家的。

一句句訓誡錐心刺耳,何少楷看着跪在自己的戰馬蹄前的文武,那些橫在廣場上的屍首,那些刀鈍馬乏的禁衛殘兵,冷冷地在馬上舉起手刀,比了個手勢。

權術?機謀?閱歷?膽識?祖父錯了,在兵鋒面前,一切皆如螻蟻。

一隊水師兵將上前,將所有請君上朝的文武都架到後方護住,其餘人等棄之不顧。

“進殿!”何少楷耐性已失,一聲令下,他退向後方,留下陣前兩軍挽弓相向!

黃淵等人閉上眼,等着萬箭穿心,喋血殿前。

“慢!”千鈞一髮之時,龍武衛大將軍史雲濤忽然喝止弓手,沉聲道,“切莫傷及幾位大人!”

禁衛本已開弓,聽聞此令,頓時不知如何死守。

“攻!”這時,何少楷忽然揚鞭縱馬,餘音未散,他已率數千精兵衝進了禁衛陣中。

禁衛陣腳大亂,史雲濤和楊禹成很快被纏住,二人各率一部邊戰邊退,殿前很快被豁開一道口子,何少楷飛身下馬,落在大殿門前,一腳踹開了殿門,提刀便進了太極殿!

隨何少楷一同進殿的有百餘人,剛瞧見內殿,衆人便停了腳步。

只見後窗虛掩着,一屏衣架擺在大殿中央,薄光逆着人眼,金冠玉帶天威懾人,華袍舒捲宛若流雲。大風穿殿而過,剎那之間彷彿有龍騰於衣袂,乘風而起,噓氣成雲,懾神奪魄。

兵勇們開始驚慌後退,只留下何少楷一人僵在太極殿內,面色鐵青,腦中生出個念頭,讓他如墜冰窟

殿中無人,唯有衣冠一副。

禁軍死守太極殿一夜,殿中竟然無人。

宮中有詐!

聖上不知去向。

------題外話------

我龜毛的毛病犯了,這章起初總覺得北城牆的設定腦洞有點大,查了好幾天資料都沒找到史料支持,所以沒底氣放手寫,直到前兩天給娃讀睡前科普讀物,忽然發現了一段記載,說的是古吉林城,防沙俄的軍事重城,但只有三面城牆,算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吧,雖然糾結了很長時間,但總算敢繼續寫了,向過年等更的姑娘們鞠躬致歉,大家新春快樂,算是拜個晚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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