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鈺大步走了進來,立在榻邊,看着憔悴得不成人形的妻子。()
“我又給你生了個兒子,但願這個能活下去。”戴玲瓏睜開眼睛看着他,她在笑,這是久別重逢的笑。
“玲瓏,你受苦了。我想着信上的日子,想着早些趕回來,可是還是晚了。”趙鈺坐在她身邊,從身後抱住她,讓她依偎在自己懷裡。
“他們都說你死了,我面上不說,可是我心裡就是不信。我還沒病之前,我找一個算命先生看過,你的命很長,比我要長的多,你怎麼會死呢?怎麼會呢?”戴玲瓏邊哭邊笑道。
“玲瓏,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會和我還有孩子一起生活。局勢安定下來了,用不了兩年,我就可以做王,做南方的王,到時候我們一起治理這片天下。”趙鈺深情地道。
“等不到那個時候了,我也不求其他,只要你好好照顧這個孩子,不要讓他再有什麼閃失。還有玲香,鈺郎,你看,她就是我的妹妹玲香,你要照顧好她,不要讓她受委屈,更不要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來,玲香,快見過姐夫。”戴玲瓏輕推了妹妹一下,這是個正名的好機會。
“戴玲香見過姐夫。”戴玲香很是緊張,她壓根不敢看趙鈺。
“是你在一直照顧玲瓏?好,好妹妹,姐夫以後一定把你照顧好。”趙鈺感激地道,不過他也沒有放什麼心思在戴玲香身上,此刻他心裡眼裡都只有戴玲瓏一個人。
“鈺郎,之前他們都以爲你不在了,就對外謊稱玲香是你娶的平妻,將來由她代爲照顧你我的孩子。好在你回來了,這件事還沒有傳出去,你去跟母親說,這件事就此作罷。而且玲香是有夫婿的人,那人叫周書啓,是個書生,他不知道去哪兒了,你一定要爲玲香把他找回來,讓他們夫妻團聚。”戴玲瓏笑看着趙鈺。
“好,我答應,我一定把那個周書啓找出來。”趙鈺承諾道。
“玲香,這樣最好,不用委屈你,孩子也有人照顧了。”戴玲瓏笑着,慢慢地拉住趙鈺的手,“我身子不好,連帶這孩子也瘦弱,他將來恐怕難當重任。我也不求別的,只求他能平安,能夠讀書識禮。你答應我,不可讓他恩隆太重。”
“可他是我和你的兒子,我的一切都該由他繼承。”趙鈺不甘地道。
“你要小心吳氏,小心吳家,你要好好的。”戴玲瓏看着他,漸漸沒了力氣,竟又沉沉地睡去。
夜裡趙鈺又回了營中,整頓趙家在揚州附近的兵馬,第二日剛要反回,卻看見一個女子騎着快馬飛馳而來,竟是陳暖玉。
“姑爺,夫人她……病危……”陳暖玉鼻音濃重,帶着哭腔道。
趙鈺狠狠地一鞭抽在馬上,飛馳而去,最終他回到趙家時,戴玲瓏只剩了一口氣,她看着他,淺淺地笑着依偎在他懷裡。她擡着頭看着他,亦如初見。
“照顧好孩子、玲香還有暖玉,你……好好的……我在下面,等……”戴玲瓏沒來得及說完最後一個字,頓然撒手人寰。
趙鈺仰着頭無聲慟哭,這個陪伴着他、鼓勵着他走到今時今日的女子就這麼離開了人世,離開了他。
戴玲瓏真正與他相伴的日子並不長,可是他就是覺得她每時每刻都與他在一起。他明白,當年若不是有她暗中相助,這些年幫她安穩趙家全族,他斷不會有今天。
可是戴玲瓏死了,戴家一族就只剩下戴玲香一人,他連報答她都不知該報在何處,又能報多少。
也許是母子連心,那個體弱的孩子又熬了三日也隨着他的母親離開人世,趙鈺痛不欲生,一連兩個月沒有說話,人人都道趙家完了。
直到有一天,趙鈺忽然如往常一般打理起軍中事務,他叫了戴玲香過去:“你姐姐和外甥都走了,你也不必守着老夫人和我岳父岳母的約定了,我已經派人去打聽你夫君周書啓的下落,也許很快就會有眉目。你準備一下,等找到了人,我就派人送你去與他團聚。”
“謝姐夫成全。”戴玲香感激地道,若是趙鈺不提,這件事她也要提了。
柔荑輕輕地覆在小腹上,之前她一直忙着處理戴玲瓏和她小外甥的喪事,幾日前纔想起自己已有兩個多月月事未至,到外面找了郎中看了,果然是有了喜。
她和周書啓有了孩子,等她見到他,他一定不會再被那些世俗干擾,他們一家三口就可以團聚了。
趙鈺回來之後,趙夫人向她坦誠了去勸說周書啓離她而去,還將那封休書交給了她。對趙夫人的所作所爲,戴玲香不能認可,可是也不會懷恨在心,在那種時候,她們都本能地選擇了站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那一邊,都沒有做錯。
何況趙夫人最終還是說出了真相,也讓她釋懷,周書啓真的不是貪慕功名而離她而去的,她心裡隱藏的那一點不確定,終於沒有了。
戴玲香經過這一番折騰,原本略有些豐腴的身子削瘦了下來,肚子也不大,她爲了不露行跡白日裡用生絹束腹,又成日穿着高腰裙,竟也看不出身形的變化。
如此過了一個月,終於有了周書啓的消息。周書啓還是回到了杭州,只是沒有在周家原來的地方落腳,而是到了城裡一處破敗的宅子裡。
趙鈺想着他們是無媒成婚,始終覺得此事有欠妥當。而因爲戴玲瓏的關係,他心裡是十分想幫扶妹妹和妹夫一家的,他既然要讓周書啓往上走,就要消除他的隱患。無媒無聘成親這事兒若是傳出去,周書啓官聲不好也就罷了,還會連累了戴玲香。
這樣以來,趙鈺派人尋找周書啓時也就什麼都沒說,甚至連強調一下都沒有。他只是想先將人悄無聲息的找到,之後給他們補辦了婚儀再言其他。
那些個去找人的也就沒有詳加打聽,找到了人,記下了住處,就來回稟了趙鈺。
“玲香,周公子有了消息,他的住處我已經知道了。晚些時候我派心腹隨你過去一趟,你見了他先將誤會說開了,我再擇日爲你們完婚。只是你記得,你們一日沒有完婚,你們的關係就一日不可暴露人前,這都是爲了你們以後好。”趙鈺沉聲道。
戴玲香明白當中厲害,自然沒有不應的。此刻她就像一隻歡快的鳥兒,恨不得展開翅膀,立刻飛到周書啓身旁。
晚些時候,趙鈺的近身侍衛來接了戴玲香,二人未帶其他隨從,連夜去了杭州。
“二姑娘,前面就是了。”那侍衛用馬鞭指了一下前面的巷子,隨即看看周圍,“咱們將軍很快就會稱王,這裡不再是杭州,而是西都,二姑娘您也將生活在這裡。”
“是啊,總算是安定下來了,姐夫真了不起。”戴玲香由衷地道。
可是這時候無論什麼都擋不住戴玲香奔向周書啓的心,她拋下那侍從,獨自去了那間破敗的小院。這裡住着杭州最窮苦的人,一進巷子就聞到了那股瀰漫的酸臭。
“書啓?”戴玲香幾乎沒有用力就推開了那扇門。
周書啓在榻上吃力的翻身,以爲自己聽錯了,可是他偏偏就聽見了,不僅如此,他還看見了……
“玲香?怎麼是你?”周書啓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書啓,真的是我,之前的事都是誤會。”戴玲香飛快地把事情解釋了一遍,不解地看着他,“書啓,你怎麼一直躺着,不坐起來?”
“我……玲香,你走吧,我配不上你了。”周書啓嘆了一聲,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戴玲香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她耳邊還充斥着照顧周書啓的那位婦人的話,世事難料,周書啓那日離了客棧,許是連日勞累、擔驚受怕,也許是原本身子就不好,也許是急怒攻心,竟然在路邊咳了一大口血出來。
生了病便要醫治,可是周書啓哪裡還有醫治的心思,他不僅不想醫治,還有了求死的念頭,只是他到底沒有拿出去死的勇氣。
而這時的他,選擇了另一種死法醉生夢死,他去了賭坊,揮霍掉了最後一點積蓄,最終因爲欠債被人打了個半死,醒來之後就成了如今的模樣。
“書啓,我不會走。”戴玲香忽然停住了腳步,轉身又回了那院子。
周書啓曾經對他不離不棄,她又爲何不可以。戴玲瓏可以等來一個奇蹟,她爲何不可以讓自己造就一個奇蹟。
何況此刻的周書啓不僅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孩子的父親。
戴玲香告訴那侍衛,周書啓身子不好,她需要在此照顧着,請他回去代爲回稟趙鈺。又要了些度日用的銀錢,卻又決絕搬入趙鈺準備好的宅子。她知道那宅子的條件更好,可是她不能搬進去,她太瞭解周書啓了,他是一個要尊嚴的人,這種時候,他寧願肚子一人死去,也不會希望自己活在別人異樣的目光裡。
那侍衛回去依言稟報了,卻也沒有說別的,戴玲香將周書啓的情況瞞得滴水不漏,他一個大老粗也沒有想那麼多。趙鈺雖然聽了,雖然不太高興,可一想戴玲香一定如戴玲瓏一樣倔強,也就沒有勉強,只是多給了些銀子,讓他們好生休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