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側殿,她帶着一身的疲憊。手上和身上的血跡,早已經染紅了她的衣裙。輕輕要了咬脣,她也不喜歡血腥味停在自己的身上,只華清殿已經沒有她可供換洗的衣服了。
只微微套了一件披風,算是遮住了身上的血污。
楚曦鴻停在院子裡,見得洛華出來,脣角竟然浮現出一抹微笑,“你到底還是放走他了。”
這句篤定的話語,蒼白了洛華的眼眸,她以爲自己瞞騙過了他,沒有想到,他竟然看得通透。她有些不敢確切地看着楚曦鴻,她可不記得自己露了什麼破綻。那麼他又是如何察覺的呢?
楚曦鴻走到洛華近前,“從你執意要讓清淺帶長孫出宮的時候,朕便知道,他或許還活着,否則你不會如此低聲下氣地求朕。”便是知道其中的緣由,他纔沒有答應洛華的請求。倒不是冷血無情,只是不想看着洛華縱虎歸山。
他不知道長孫無遜的心中,會不會對洛華存有一絲感激。只他從來,不敢拿洛華的性命,去做相信一個人的賭注。這場豪賭,他可輸不起。
洛華點頭。眼眸閃過一抹厲害,“楚曦鴻,我不許你派兵去追捕他們,人是我放的,倘若以後有什麼後果,我也一力承當。”她信不過長孫無遜,卻相信清淺,她不會將他留在危險的皇城,且日後也不會容許,他重新回到這地方。
“我欠了他一條命,也只能這樣還。”洛華看向楚曦鴻,她要讓他明白自己心中的意思。否則這君王一定會自作主張,全然不顧自己的感受。
“朕只問你,不後悔?”楚曦鴻看着洛華的眼眸,突然立場有些動搖。洛華放走長孫無遜,是因爲顧念過去的情誼。她記得自己同長孫無遜的情誼,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也記得,他們的曾經。
他終於願意,尊重一次洛華的選擇。
洛華點頭。她已經做了,就不會後悔。本以爲看到自己點頭之後,楚曦鴻會勃然大怒,只這一次,他乾脆地轉身,然後離開了華清殿。
洛華怔在原地,微微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剛纔那人,還是那個無情無義的君王嗎?
她只怕自己產生了幻覺。
可,下一瞬,她寧可以爲,自己永遠都身處幻覺中,千萬不要醒來。
因爲,她竟然見得一白色身影,立在不遠處的庭院
當中。那一身白衣翩然,仿若不染纖塵的凌波仙子。他的發,散亂而慵懶地垂下。只臉上一處,帶着一張模樣誇張,卻是陌生熟悉的面具。
她揉了揉眼睛,不敢走近,恐自己產生了幻覺。恐自己還是在做夢,也只有在夢中,她纔看到眼前這般的影像。然後每每飛奔過去,卻發現那一切,不過是空洞的鏡花水月。
一如,現在。
她認得那張面具,或許又不曾盡數認得。清歌當年入宮行醫,爲了藏起那張同楚曦鴻一模一樣的容顏,曾經佩戴如此的面具。遮得住他的容顏,卻無法遮住他的溫潤。也不知道,是否是面前這一張。
她顫了顫,微微又往前走了兩步。
倘若是以往,在夢裡,那個他,便會倉促地逃走,一轉身,就讓她無處尋覓。只這一次,他停在原地,不前不後,專候着洛華,走到他的近前。
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
雖然每夜都在夢中見到這魂牽夢繫的影兒,但只有走近,她才發現這身子竟然是清減了許多,卻多了一分硬朗。她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以至於他的身子,已經微微有些變化了。
又近了幾步。她已經可以聽到自己混亂的心跳,緊張的呼吸。就像手中捧着一個美麗的泡泡,小心翼翼地看着它,可卻又擔心,一個不小心,它便會徹底的消失。
她不敢讓自己存有任何的希望,可在他的面前,她如何可以做到沒有希望呢。
那白影,似有猶豫,但還是停在原地,等着她過來。
“清歌。”只這兩個字,就勾出了洛華所有的淚水,她沒有想到有一日,她還能當着他的面,說出這個讓她心碎的名字。她從來都不奢求自己的傷口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癒合。但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能看到他。
這樣,真好。
這聲“清歌”,讓白衣男子的身子顫了顫,往後退了兩步,似乎想要逃離。但洛華已經先他一步,緊緊地抱住那個魂系夢牽的身影。
洛華的淚,更是噴涌而下。
這種莫名的熟悉感,讓洛華覺得異常滿足。終於不是夢了,終於他沒有再消失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只能盡數將委屈的眼淚,激動的眼淚,高興的眼淚,通通留在了那個不甚寬厚的胸膛當中。
“清歌,你終於回來了。你可知,你不在的
時候,我過得是如何日子?”不是哭訴,只是感慨。洛華往後退了退,擡手停在他的面具之上。準備替他取下面具。
這場景似真似幻,也只有感受到他身上溫潤的氣息,她纔敢相信,這一切,竟然是真的。
他往後躲了躲。用手遮住自己的面具,然後退了兩步,同洛華保持了一些距離。最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似乎還有一聲嘆息。
然後,轉身離開。
他的腳步太快,洛華追不上。
只她停在原地,跪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地像個孩子一般。他雖然走了,但她已經可以確定,那不是夢。他的身子,雖然一如既往的冰冷,只這一次,多了淡淡溫存。
而且,還有淡淡的安全感,讓她心安。這樣的胸膛,不是楚曦鴻可以給自己的。
她將手覆在心上,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滿足到了極致。今日果然是個極好的日子,她不但成全了長孫無遜和清淺的相守,還看到了只能在夢中出現的清歌。
唯一的遺憾,是他沒有開口說話。他是否還在責怪,護城河上的一幕呢?
過去種種,她都不想追究了。只要知道他還活着,還安好,便是晴天。
她終於可以憧憬,等到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帶着洛宸,同他一道歸隱到那處小小的青山綠水中。洛宸有芍藥,她有清歌,兩戶人家,過着男耕女織的生活,縱然簡單,卻是最美好的幸福。
這樣的場景,她本不敢幻想,但如今知道清歌還活着,纔敢憧憬這樣美麗的畫面。
她哭的更是厲害,只爲將心中所有的愁苦都哭出來,她終於明白,上天對她,始終是眷顧的,否則不會留下一個他,陪着自己,給自己最後的念想。
縱然雪地清寒,她只覺得心中溫暖。朝着華清殿頭頂那片美麗的天空,她磕了三個響頭。從來不信上天的洛華,此刻卻用這樣的方式,感謝上蒼的安排。
這一次,她不會再失去他了。
白衣男子出了華清殿,尋了一處偏僻的地方。取下面具。只清秀的臉上,多了一處劍傷。他不敢讓洛華看到這處傷口,只怕又會讓她傷心,心疼,所以才用了面具遮掩。
最後看了一眼皇宮的高牆,微微在心中默了默。
是時候,帶洛華離開這個地方了。
他對自己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