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言啊,我們還要折騰多久啊?”
破破爛爛的藏舊齋二樓,阮樂言拖着苦命的蘇蘇正在故紙堆裡用苦功。原來滿是蜘蛛網的書架已經被清理乾淨,只是坐在書架間的兩個人卻成了泥猴。
阮樂言隨手將一本翻完的冊子呼啦一下丟到一邊,伸手抹了一把臉,本已經很花的臉上又多了一道黑。
“翻完這些爲止。”阮樂言指着左右兩旁的大書架說道。
“不會吧,可是你要把芷華宮一年的記錄都翻完也罷了,可是你要把整個後宮的都翻一遍!會不會太……”蘇蘇苦着臉擡頭望望兩旁直達屋頂的書架,覺得生活真是太無趣了。
在兩人身後,三個燒得旺旺的火盆正悠然的散發着熱氣,窗外依舊大雪紛飛,遠處不時傳來噼啪的鞭炮聲,這日是臘月二十八,再過兩天,就是除夕。
書架間唯一的小桌子上的燭火晃了晃,流下了一大灘蠟淚,逶迤的堆在桌面上,阮樂言揉揉因低頭時間過長而痠疼的脖子,看着對面飛快翻書的蘇蘇,心裡突然暖暖的。
“蘇蘇,謝謝你!”
“啊?”翻書翻傻了的蘇蘇一臉茫然的擡頭,完全沒反應過來。
“沒什麼,繼續繼續!”阮樂言輕笑道,伸手在蘇蘇的小花臉上又抹了一把,於是蘇蘇的腮邊,又多了幾道墨痕。
蘇蘇有些發木,大大的眼睛盯着樂言看了一會兒,彷彿是在想阮樂言這一抹的意義。大約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便又低頭去翻書。
阮樂言笑得很奸詐,烏期麻黑的爪子撈起蘇蘇前一刻遞給她的記錄摘抄,慢慢的看了起來。
看着看着,阮樂言對着幾頁記錄皺開了眉,她輕輕的將這幾頁收起來,小心的塞進了貼身的衣袋裡。
天很快暗下來,樓下的守衛上來催促她們滾蛋,由於阮樂言早上人神共憤的擾人清夢行爲,守衛對待她的態度極爲惡劣,如果不是看她一身九品醫士的藍袍,大概會大棒子把她打出去。
“快走,我們要上鎖了!哎,說你吶,天!你們居然在藏舊齋點明火!快給我熄了,聽見沒?”守衛本來就心情甚差,此時見阮樂言居然大喇喇的在書架間點了燭火放了火盆,還死不要命的放了三盆,一腔怒火頓時噴涌而出。
阮樂言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的書,看了守衛一眼:“如果你肯讓我把這裡的書冊都借走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嘛。大冷天的,我當然要用炭火,烏期麻黑的,我當然要點燭火,這怪的是你,不是我們哦。”
“你!”守衛被阮樂言的狡辯堵得說不出話來,只恨不得一巴掌甩在她那張花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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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一旁的蘇蘇掩嘴偷笑,她拉了拉阮樂言的袖子道:“好了,先回去吧,明天再來,哦,對了。”蘇蘇轉頭對着黑着臉的守衛:“記得明天在底下給我們騰個屋子,要不我們還點明火哦。”
“你們……”守衛臉青了。
阮樂言不屑的哼了一聲,起身收拾東西。
從藏舊齋回來,一路上蘇蘇被那個守衛的表情逗得呵呵直笑。她們剛剛在出門的時候,玩心大起的阮樂言順手將火盆翻倒在二層樓梯上,紅彤彤的炭火稀里嘩啦滾了一樓梯,那守衛一見,撞牆去死的心都有了。
“啊,不好意思啊守衛大哥,你看……我這手一軟……”阮樂言故作無辜。
“你們……我……我明天給你們騰間空房,我的姑奶奶,您可別再折騰我了。”守衛哭喪着臉將她們送出藏舊齋的院子。
“樂言,你真是太壞了,你就不怕那炭火點着了樓梯?”蘇蘇笑夠了,喘着氣問道。
“那炭火都燒得差不多了,點個紙片片還行,樓梯?我看頂多留個印子,再說了,那樓梯那麼舊了,也不介意再留幾個印子。”阮樂言得意的說道,放在身前的手像是兜住什麼似的又往上掂了掂。
蘇蘇注意到她的動作:“樂言,你怎麼了?幹嘛一直按肚子?”
“噓……回去再說。”阮樂言卻一臉神秘。
兩人一路回到阮樂言的房間,剛一進門,阮樂言鬼鬼祟祟的關上門,轉過身手一鬆,稀里嘩啦,從她的袍子裡掉出三四本冊子來。
蘇蘇盯着書頁上那醒目的藏舊齋印章,驚得說不出話來。
阮樂言翻個白眼:“這都是我覺得有用的,正要抄呢,那守衛就上來了,要是等到明天,還不急死我。放心吧,明天咱們就給它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回去就好。”
蘇蘇瞠目結舌半晌後,一伸手做了個敬佩的手勢:“跟着你呀,估計我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嘿嘿……”阮樂言乾笑,摸摸鼻子:“蘇蘇,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
“誇,絕對是誇!如此有膽識,我能不誇嗎?”蘇蘇無力的倒在阮樂言的牀上說道。
“起來,咱們先把書藏好,然後我請你吃飯,算是謝謝你今天幫我。”阮樂言伸手去拉蘇蘇。
“不去,你個小氣鬼,能請我吃什麼?說好了,你要用順城巷那些東西打發我,我可不幹!”
“好好好,我請你吃好的還不行嗎?得意樓,去不去?”
“去,幹嘛不去。”蘇蘇一聽得意樓三個字,立即從牀上彈了起來。
阮樂言翻白眼。
得意樓是京城比較出名的酒樓了,尤其以其招牌菜“春風得意”而出名。說穿了這道菜不過是酒釀豬蹄而已,但由於安了個取意於詩句“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好名字,這樓就成了士子們聚會最常來的地方,這菜,也成了必點菜。誰都想討個好彩頭。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樣的情景,是多少士子夢寐以求的啊。
當然,蘇蘇喜歡這裡可跟什麼詩句搭不上邊,她只是單純的因爲喜歡那道菜而已。
時近年關,天已擦黑,可街上的行人還是很多,阮樂言和蘇蘇一邊走一邊逛,待得來到得意樓前時,天已經黑透了。
得意樓熱熱鬧鬧的,一樓的大廳裡座無虛席,阮樂言拉着蘇蘇徑直上了二樓。尋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下,蘇蘇嘿嘿笑得奸詐。
“樂言,我要是不多點一點都對不起你請我是不是?”
阮樂言看着蘇蘇那張笑眯眯的臉,突然覺得這窗口,實在是太冷了。
菜很快上來了,蘇蘇嘴上說要狠敲阮樂言一次,而實際上也只點了四個菜。
阮樂言看着蘇蘇明明饞那“春風得意”得緊,卻保持着淑女的姿態一點一點的用筷子去挑,不由得就笑出聲來。
“笑什麼?你路上不是說有事情要說嗎?還不說?”蘇蘇優雅的將千辛萬苦剔下來的一塊豬蹄肉送進嘴裡,慢悠悠的問道。
“哦,差點忘了,我下午從你抄下來的記錄裡找到了這個。”說着,阮樂言掏出那幾張紙,遞了過去。
“哦。”蘇蘇低頭看。
“我記得你以前告訴過我九年前,有個因爲開藥讓大皇子昏迷而被殺的御醫,你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嗯,我也只是聽說,不過按照這記錄來看,八成就是了。宋寒,湖州人士。就這些?沒啦?”
“沒啦,奇怪的很,一般來說其他人的記錄都會有生平以及御醫考試的成績什麼的,可是這個人,就剩了這幾句話。對了蘇蘇,你回憶下,你當時抄的時候,那冊子有什麼不同沒有?”
蘇蘇握着那幾張紙,皺着眉搖搖頭:“下午抄的太多了,到最後我都麻木了,這個記錄,如果不是你提起,我都不記得我抄過了。這個,跟你要查的事情有關係嗎?”
“不知道,我也只是一時奇怪而已,不記得就算了吧。吃飯吃飯。”阮樂言笑着說道,心裡卻一直沉甸甸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一定有問題。
蘇蘇舉着筷子怔愣了半晌,終是搖搖頭專心對付桌上那盤“春風得意”。阮樂言撐着下巴盯着不知名的遠方發呆。
得意樓上,人來人往,熙攘的人聲驅散了天地間的寒氣,誘人的香氣充滿每一個空間,這樣的情景,有着近乎市儈的溫暖。阮樂言沉甸甸的小心肝在這樣的氣氛下悠悠然然的鬆了下來。
發呆發的時間長了,小魂魄似乎是覺得還是主人身體裡比較好,於是乎,阮樂言晃晃悠悠的回魂了。視線一旦聚焦,剛剛鬆下來的小心肝又狠狠的顫了一把。
一身雪青色長裙,燦若明霞的琉璃簪,如果忽略掉旁邊那抹玄色,或許阮樂言的心肝還有救,可是如果永遠是如果。
千金小姐朝辭站在一個雅間的門口,清雅的氣質吸引了太多的目光,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後的那個男人。
玄色的長衫,黑髮隨意的披下來,五官並沒有多出衆,但那種氣質就是令人移不開眼睛。不是冷冽,也不是溫和,而是歷經風沙後的內斂和沉穩。他胳膊上搭着一件白色的披風,一看就是女子之物,而另一隻胳膊則若有若無的環住了朝辭的柳腰。
阮樂言傻呆呆的看着那兩人,這震撼也忒大了。雖說阮樂言在話本子上見過不少千金小姐出來私會情郎,可像朝辭這麼大膽的,還真第一次見。
蘇蘇一口豬蹄嚼在嘴裡嚼了一半,發現對面的阮樂言已經接近癡傻,不由得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樂言?”
“噓……”阮樂言回頭,將臉埋低,她想大約朝辭這個時候是不願見自己的,還是識相點好。
蘇蘇迷惑的轉頭看去,一見那兩人,眼睛立即亮了起來。阮樂言斜眼看見蘇蘇的表情,不由得頭疼。大小姐的八卦精神又發作了。
“哇,真是登對,樂言,你認識他們?”蘇蘇眼睛黏在人家身上嘴上卻在問阮樂言。
“小聲點,那是禮部尚書千金。等他們走了再說。”阮樂言盡力低着頭,盼望朝辭不要注意到這邊,別徒增尷尬。
“哦,真是太登對了,嗯?不對,那個男人肯定不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哇,小姐與江湖草莽,天啊……”蘇蘇自顧自的說道,越說越忘形,不知不覺聲音高過了周圍的喧囂。
阮樂言哀嘆一聲,視死如歸的迎上朝辭的目光。
“樂言?”朝辭顯然很驚訝,她三步兩步的走過來。
阮樂言看着她走進,心裡急惶惶的打草稿:
朝辭見到你好巧啊!
太虛假。
哎呀,怎麼是你啊,我還當哪個美女呢!
更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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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等她想出第三種說法,朝辭雪青色的軟緞小鞋已經在眼前了。
“咳咳……你好啊……”阮樂言結結巴巴的打招呼,心虛得不得了。
朝辭輕輕一笑:“我剛剛就覺得這邊有些熟悉,沒怎麼注意,沒想到真是你,怎麼?跟朋友出來吃飯?”
說着,眼波一轉,掃了蘇蘇一眼。
蘇蘇大眼眨也不眨,目光來回在朝辭和她身後的男人身上掃來掃去,一副我非常想知道你們關係的嘴臉。
“我叫朝辭,你好。”朝辭在察覺到蘇蘇的目光時,臉微微紅了一下,就這一下,蘇蘇的眼睛刷一下子就亮了。
“我叫蘇蘇,你好,不介紹下這位嗎?”蘇蘇一臉放光的看着朝辭,全然不顧後者臉上堆起的紅暈。
阮樂言冒汗:“蘇蘇,我們別打擾朝辭辦事。”
朝辭咬了下脣,正準備說什麼,卻被身後的男人打斷了。
“在下白堤,二位姑娘好。”中氣十足的聲音,優雅的拱手行禮。典型的江湖習氣。
“朝辭?白帝?還有沒有彩雲?”蘇蘇一怔,突然撲哧笑了出來。
阮樂言瞪着蘇蘇,非常想說我不認識你。
“是堤岸的‘堤’,並非三皇五帝的‘帝’。”白堤黑着臉強調道。
有那麼一瞬間,阮樂言覺得自己似乎看到朝辭通紅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得意。
“啊,對不起,白公子,蘇蘇性子爽朗,得罪了。”
“沒關係,他是江湖人,應該不在意這些。”說話的卻是朝辭,而且邊說還邊瞟了一眼白堤,那眼神,說不出的讓人渾身一顫。
“二位姑娘打擾了,在下還有些事情,就先告辭了。”白堤一本正經的告辭。
阮樂言巴不得他們趕緊走,忙不迭的點頭。
朝辭微微一笑,轉身跟着那個白堤走了。蘇蘇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直直的盯着人家的背影,直到兩人消失在樓梯口。
“喂,回魂!”這次輪到阮樂言叫魂了。
“哎呀,太難得了,居然真的是千金配草莽,嘖嘖……”蘇蘇一邊感嘆一邊回頭。
阮樂言翻了個白眼:“蘇蘇,你明白嗎?那些千金跟草莽在一起的時候,大抵是不願意讓熟人碰見的,更何況你還追問人家的名字。”
“可是,我就是好奇嘛,大不了我不告訴別人就是了啊!”
阮樂言繼續白眼,心裡嘀咕道:“這麼好的八卦題材,你不說纔怪了。”
草草結束晚餐,兩人回到太醫院繼續研究阮樂言從藏舊齋偷出來的書冊。微弱的燭光照在兩個少女的臉上,朦朧的反射着柔光。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外面梆梆的打過了三更。蘇蘇打了個哈欠:
“樂言,都快翻完了,也沒找到點重要的,你是怎麼判斷這些冊子比較重要呢?”
阮樂言頭也不擡:“直覺!”
蘇蘇打了一半的哈欠卡住了,半晌她紅着臉怒道:“就憑直覺你就冒那麼大的風險?阮樂言你腦子是不是糊掉了?”
“我的腦子本來就是糨糊,小七說的。”阮樂言淡淡道,手上卻不停。
“小七?”一聽到陌生的名字,蘇蘇的八卦思維全開。
“嗯,我沒告訴你嗎?我在顧心堂的師傅有個兒子,叫顧念七。”
“啊?你怎麼那麼複雜?太子情人,高官師傅,千金朋友,還有青梅竹馬!”
阮樂言額上青筋蹦了兩下:“我怎麼知道,我寧願平平淡淡的過我的小日子。”
蘇蘇一臉鄙夷:“你太可恨了。”
“我很榮幸。”
蘇蘇無語,撒氣似的將手中的冊子丟向阮樂言。
阮樂言一邊躲着半空飛來的冊子,一邊盯着手中的冊子,突然眼風掃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小心肝突的一下,差點就飛了出去。
“別鬧了,蘇蘇你看!”
蘇蘇湊過去只一眼,臉上已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