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了一會兒,再說起這事時,上官婉兒道:“就在昨天,秋仁杰等八人認罪了”
秋仁杰認罪唐鬆並不意外,只是他認罪的這個時機……正卡在百姓們熱議紛紛,國子學士子蠢蠢欲動的時候認罪。他這一認罪,國子學學子就是再想做什麼也做不成了。
分明已經被誣下獄,仍能顧念到法度,顧念到朝廷,這還真是識大體啊!
狄仁傑的這一番苦心並不複雜,武則天真能看不到?
譽滿天下的狄仁傑居然認了謀逆之罪,這消息何等震撼?但唐鬆的反應卻堪稱平淡,上官婉兒轉過身來仔細的看着他。
唐鬆臉色自然,“這其實沒什麼好奇怪的。而今對於狄相來說,危險不在於陛下,而在於來俊臣。秋相已入此酷吏之手,若不認罪,不等沉冤昭雪先就被刑殺在了獄中”
上官婉兒習慣性的向左右看了看,“慎言!”
“我不是個多嘴的人。這裡是冷宮,我的面前只有你”
上官婉兒看了唐鬆一眼,“謀逆大罪乃‘十大逆,之首,這豈是好認的?”
聞言,唐鬆笑了,“婉兒這是在考校我?便不說陛下,就是你,難倒真相信秋相這等人也會謀逆?”
上官婉兒對考校的話題閉口不言,接着問道:“陛下若是不信,何以會任由來俊臣將秋仁杰拘押這麼些時日?”
“來俊臣雖然兇名素著,但以他的身份若是背後無人支撐指使,焉敢冒然對政事堂相公下此重手?”
“陛下斷不曾做過這等事”
“陛下當然不會做。但陛下卻在彈劾諸武的風潮剛起時,將在白馬寺禁足的武承嗣放歸還朝,有此舉動就儘夠了”
聽唐鬆說出這話,上官婉兒眼中陡然一亮,隨即便結束了這個話題。
“考校的如何?”唐鬆笑了笑。
上官婉兒也笑了笑,卻什麼都沒說。
這一晚的最後一個話題是唐鬆問及了上次的一件事情。
自被關進小黑屋之後,唐鬆於沉思乃至反思之餘總會想到一個疑惑。論說他與馮小寶並不熟,那日馮小寶在皇城暴揍沈御醫時,他也只走路過靜觀,且連話都不曾說一句。
照此情形來看,馮小寶就算要找他的麻煩也斷不會去的那麼快。
上官婉兒在他那賜宅裡呆的時間不長,她剛一走馮小寶就到了,再加上馮小寶召喚糾集那些個假和尚也需要時間,這樣算算的話,幾乎就是他剛與馮小寶在皇城照面,馮小寶便已確定了他武則天男寵的身份。
這實在不合情理。
想來想去這就只有一種可能,必是有人在那個時刻對馮小寶說了什麼至關重要的話,才使得其有了隨後的那些個舉動。
唐鬆現在想知道,並託了上官婉兒去查的就是這件事。
那個人究竟是誰?
“當日人多雜亂。是誰實難確定”言至此處,上官婉兒頓了頓之後才又道:“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當日皇城中最後一個與馮小寶說話的人是中書侍郎蘇味道”
唐鬆輕輕將這個名字唸了一遍,“蘇味道”
此後的一段日子,唐鬆依舊被關在小黑屋裡,生活平靜的不能再平靜。但他卻通過上官婉兒掌握着外面朝堂上的風起雲涌。
秋仁杰認罪之後第三日。此前在皇城中四處遊走卻找不到絲毫門路的秋光遠終於得到了面聖的機會。
秋光遠隨即將狄仁傑拆被頭帛布寫成的訴冤書上呈聖神皇帝。
隨後,聖神皇帝傳召秋仁杰等八人面詢,“既爲冤屈,前何承反?”
狄仁傑答曰:“向若不承反,已死於鞭笞也”
聖神皇帝又問:“何爲做謝死表?”
秋仁杰答:“臣無此表”
武則天拿出之前來俊臣呈進的謝死表,細觀其筆跡,方知是爲僞造。
是日,被拘押多時的狄仁傑八人悉數被釋放。
隨即,前政事堂相公狄仁傑被貶爲彭澤令,同案諸人亦被遠竄地方,着令即刻離京。
狄仁傑釋放當日,文昌左相武承嗣親往御史臺坐鎮三日,遂使一衆彈劾來俊臣之章本不出御史臺一步。
此案辦完後又五日,唐鬆在掖庭宮小黑屋中已被拘押滿月。
滿月後又兩日上午,往常死一般冷寂的掖庭宮中突然熱鬧起來,宮人淨道,禁衛排布妥當後。當朝聖神皇帝乘着三十二人擡的肩輿悠悠進了掖庭宮,進了唐鬆所在的小院兒。
走下肩輿,武則天緩步走到小黑屋鐵窗前向裡探看。
此時唐鬆早已走到窗邊,躬身爲禮。
“擡起頭來”
唐鬆應聲擡頭。
武則天將唐鬆打量了許久,唐鬆表情平靜。依稀與當日凝碧池畔面聖時差相彷彿。
看完之後,武則天方纔開口道:“打開門戶”
禁衛應聲上前,吱呀聲中,緊閉了三十二天的小黑屋悄然開啓。
“出來吧”
唐鬆走出來,卻見武則天已轉身過去,負手於後緩緩聲道:“薛左衛已經身死,爾可知之”
唐鬆搖頭道:“不知”
“若論爾罪,殺之亦不爲過,爾可知之?”
唐鬆沉默。
“嗯?”這短短的一聲裡有着無盡的威壓。
唐鬆終究是不能在沉默了,“是”
“念你曾有功於朝,此次重罪權且記下。此後行事若再敢如此諮意妄爲,兩罪並罰,聯必誅你”
“是”
“月來在此靜心,可有所得?”
“前次陛下交辦之事,臣下倒是有了些頭緒。只是還不曾擬寫爲章程。這地方沒筆墨啊”
聽到最後這句抱怨,背對着唐鬆的武則天嘴角處微微的露出了一絲笑容“罷了,你明日來見小]說~就來o聯時再細說此事。如今且隨宮人去沐浴梳洗。一個時辰後隨聯往禁苑參加文會”
文會?
武則天卻沒理會唐鬆的疑惑,“來呀,帶他前去沐浴梳洗,賜錦袍,一併將宮中所藏上品敷粉賜予,再撥兩個老於妝容的宮人前往伺候”
聽到武則天如此細緻的吩咐,侍立於她身後的上官婉兒臉色微變,身子也隨之輕顫。
沐浴梳洗唐鬆真心沒意見,但這敷粉嘛,他卻是實在受用不了,當下朗聲道:“啓稟陛下,臣下從不敷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