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合府皆在迎賓軒裡宴飲和猜謎,只有曹姨娘在自己的屋子裡,冷清清的獨自悲慼。
曹姨娘半臥在牀上,松花的被子半蓋着身子,頭上簪環首飾全部已經卸去,柔順的長髮如瀑布般傾瀉下來,絲綿裹着花瓣的軟枕底下露出一截明晃晃的紫玉如意,映着曹姨娘雪白的臉。
曹姨娘隨手叫過在一邊默默侍立的小丫頭夏柔悲哀問道:“今日都誰去參加了家宴?”
小丫頭夏柔囁嚅着回答道:“除了姨娘您,都到了,不過……”
還沒等夏柔說完,曹姨娘已經淚流滿面道:“憑什麼只不叫我一個人去?”
這時夏荷掀簾子進來了,悄悄示意站在屋裡的小丫頭夏柔出去,夏柔悄悄嘆了口氣的緩步退了出去。
夏木離去,夏荷此時已經是曹姨娘新提拔的心腹貼身丫鬟,見夏荷進來,曹姨娘抽噎的說道:“我在這個家裡難道就一點地位也沒有嗎?”說罷大滴的淚珠滾落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
夏荷走上前去,輕拍着曹姨娘的後背,溫顏勸解道:“姨娘也該爲肚子裡的小少爺想一想,不該生這麼大的氣,不該這麼傷心。”
曹姨娘甩了甩拿在手裡的帕子嗚咽道:“怎麼能不傷心?難道就只有我是沒有臉面去參加家宴的嗎?誰都去了,單單不讓我去!”語氣裡都是悲涼。
夏荷輕輕說道:“不是姨娘不夠臉面,是老太太和大少爺顧着您身懷六甲,不讓您去,怕您動了胎氣。”
夏荷轉身指指身後桌子上的幾盤子點心道:“這不,大少爺還惦記着您,巴巴的送來最好的點心呢!”
曹姨娘瞟了了一眼桌子上的點心,終究沒能再說出什麼話來。
吉祥果,如意糕,平安餅,喜樂酥,一樣一樣,不光寓意好,做工也精緻,盛在瑪瑙碟子裡,一碟一碟,甚是喜人。
吉祥如意,平安喜樂,這正是曹姨娘平日所期盼的,難得清軒細心的叫人一樣一樣做好送來。
夏荷將曹姨娘細微的神色一一看在眼裡,繼續溫顏道:“誰不知道姨娘您是大少爺最最心間上的人,就憑您懷着咱梅家第一個少爺,您也是咱們府裡數一數二的最貴之身。”
曹姨娘頹然的笑了笑,像是對夏荷說,亦像是自言自語:“懷着梅家的少爺又怎麼樣?還不是在這最偏僻的院子裡,人家一家子在那裡熱熱鬧鬧,又是家宴,又是猜謎,別人都得了賞賜,偏生咱這裡連個冷冷清清,什麼也沒得到。”
曹姨娘本不是尖刻蠻橫之人,只是此時此刻,圓圓的滿月觸動了她那根最敏感的神經,連語氣都有些歇斯底里,失了常態。
聽了這話,夏荷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開解了,只得指着牀上的紫玉如意道:“瞧您這紫玉如意,那可是大少爺巴巴的從大少奶奶那裡要來給您安枕用的,憑大少奶奶如何不願意,還不是最後都到了您的手裡?”
曹姨娘瞥了一眼紫玉如意,她細長的手指慢慢移過去,輕輕觸碰了一下,冰冷而堅硬。
曹姨娘神情略帶一點幽怨低低講道:“那一年的春天,我去
城東山上的仙女廟裡還願,下山時的路上貪看幾株合歡花,正好碰見騎馬路過的大少爺。”
曹姨娘似乎是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之中,也對,此時,只能靠追憶來溫暖自己的心了。
“大少爺騎着一匹高頭大馬,身後十幾個隨從,好威風!大少爺也看到了我,他一個箭步飛下馬來,我驚慌的看着他,卻見他下馬後笑吟吟的走向我,我也漸漸的不怕他了,我們一起聊了好一會子。隨後,他便差人去我家裡提親去了。”
隨着曹姨娘一點一點的敘述,她的神情一點一點從哀怨慢慢到平靜,最後竟露出了一絲絲幸福的神色,眉毛上點點淚珠竟像是清晨草叢裡的晶瑩露珠,閃耀着一抹嬌羞與癡情的色彩。
夏荷見曹姨娘漸漸的穩定了情緒,伺候曹姨娘喝茶後,便落下月白色的秋羅帳子,想安頓曹姨娘早點歇息,知道今日十五,大少爺必定不會來了。
曹姨娘本不累,此刻心情平靜下來了,倒是隱隱約約來了興致。
叫住正要吹燈出去的夏荷如常說道:“你且說說,今日在老太太跟前的謎語都有什麼?我知道咱們這裡定是有小丫頭也去看熱鬧了,你必是聽說了一些。說來聽聽,咱們大少爺也說了什麼不曾?”
夏荷見曹姨娘有興致,便饒有興味的將夏露剛剛聽回來的衆小姐說的謎語的又學給曹姨娘聽。
曹姨娘本是一個秀才之女,也算是小家碧玉,也略懂得些詩書,雖是不及伊諾、紫靈之輩,到底也還算是女孩中難得的,淡笑讚歎道:“這麼說來,咱們家的小姐和表小姐倒是都說的很好。”
夏荷撓着腦袋歪頭想了半天又說道:“咱們大少爺說的謎語也是比較文縐縐的,和表小姐、小姐她們說的一樣,都是我們沒讀過書的人記不住的。奴婢只記得,謎底好像是竹筍。當時老太太身邊的芸兒姐姐還誇讚少爺,說竹筍好,雨後春筍長勢最快。”
曹姨娘聽見說誇讚清軒嘴角不自覺的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夏荷伶俐的繼續說道:“老太太也誇讚了大少爺呢!”
曹姨娘的眼睛裡頓時充滿了喜色,對着屋裡明亮的燭火悄聲道:“我就知道我櫻桃看上的人,必是不錯的。”
夏荷掩嘴偷笑。曹姨娘因那日在花園裡見伊諾對自己彬彬有禮,便問道:“表小姐果真很有才學嗎?”
夏荷深深的點了點頭道:“表小姐看樣子每個人的謎語她都知道答案,但是又不都說破,只回答了二少爺的一個謎語。二少爺的謎語也是很文縐縐的一個,比大少爺的還好。”
曹姨娘繼續問:“那當中誰得的賞賜最多呢?”
夏荷想了一想,含糊說道:“好像大家都得了賞賜似的,並不曾有誰得的特別的多。”
曹姨娘“哦”了一聲,長出了一口氣,慢慢垂下眼簾,她心裡似乎是盼望着從夏荷嘴裡說出大少爺得的賞賜最多,又似乎是因爲夏荷嘴裡沒說出喬氏得的賞賜最多而鬆了一口氣。
夏荷覷着曹姨娘的神色試探道:“姨娘要不要聽聽咱們大少奶奶說了什麼謎語?”
曹姨娘慢慢
擡起眼簾,似乎是在迴應夏荷,夏荷繼續說道:“大少奶奶先是說了一個有關三兄弟的字謎,老太太誇讚正好應了咱們家三哥兄弟的景,隨後又說了一個謎底是玫瑰花的謎語,然後老太太就打趣,說玫瑰花說的就是大少奶奶自己,說大少奶奶渾身是刺。”
曹姨娘輕輕嘆一下,悠悠然道:“可不是渾身是刺嗎?我這兩年饒是陪了多少小心,還是明裡暗裡的吃了多少委屈,要不是大少爺是真心的護着我,我還不知道現在淪落到什麼樣子呢?”
夏荷話鋒一轉低語道:“奴婢也私心覺得大少奶奶待人不和善,說大少奶奶是刺玫瑰是合適,但是奴婢知道一個謎語,這個謎語的謎底來形容大少奶奶比那個更合適。”
曹姨娘長而翹的睫毛因好奇更加捲出一種美麗的弧度,直勾勾看着夏荷。
夏荷還未說,便已經自己捂着嘴樂了,曹姨娘更加好奇,催促道:“小蹄子!知道你平日鬼心思多,話也惡毒些,只是不知道你這次又能說出什麼來着。”
夏荷偷笑了一會子,便湊近曹姨娘小聲道:“奴婢給您說個謎語,您聽聽就知道了。”
曹姨娘聚精會神的側耳傾聽,只聽夏荷微微尖細的嗓音小聲念道:“四季常青綠,只是花開難。攤開一隻手,針尖已扎滿。”
曹姨娘聽完便知道謎底,輕輕一笑,指着夏荷笑道:“小蹄子!”
夏荷小聲繼續得意說道:“姨娘不覺得這個謎語來形容咱們的大少奶奶更加合適嗎?大少奶奶是渾身是刺,可是來到梅家幾年了,仍是沒有開枝散葉,可不是開花難的仙人掌嗎?”
曹姨娘簡單笑了笑算是應答夏荷,夏荷似乎對曹姨娘的這個應答並不滿意,依舊絮絮而語:“自從您懷孕後,大少爺隔三差五的就來咱們這裡,咱們這裡也多了好多的人氣,難得今日這麼安靜,您要是不想睡,奴婢就陪您聊天解悶。”
正在這時候,夏露突然間匆匆跑了進來,直愣愣的倒是唬了曹姨娘一跳,夏荷呵斥道:“怎麼這麼橫衝直撞的?沒的嚇壞了姨娘,小心你的腿!”
夏露臉都白了,也顧不上別的,只對曹姨娘和夏荷說道:“姨娘,夏荷姐姐,出大事情了!”
夏荷道:“能出什麼大事情,別在姨娘面前胡說,小心驚到了姨娘,吃不了兜着走。”
夏露本就害怕,聽到夏荷這樣說,更加害怕,倒是曹姨娘看見夏露可憐見的樣子,對夏荷說道:“不要嚇唬她了,我哪裡就那麼容易嚇壞了呢!快說,什麼事情?”
夏露低着頭,似乎是因爲怕曹姨娘嚇到而有所顧慮,一副踟躕的樣子。
夏荷瞪了一眼夏露:“姨娘現在讓你說,你偏又不說了!”
夏露漲紅了臉,囁嚅着小聲說道:“夏歌剛纔下毒去毒害大少奶奶了!”
只着一句話,曹姨娘嚇得差點昏過去,夏荷一把扶住,曹姨娘臉色慘白,心跳不止,對着嚇得已將跪在地上的夏露問道:“後來怎麼樣?”
夏露趴在地上,流淚道:“大少奶奶沒事,大少奶奶身邊的採蓮被毒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