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探

柴日雙將譚逸飛請進福田升商行,先大大將商行的氣派炫耀一番,卻見譚逸飛無動於衷,心知此人必不簡單,於是便將逸飛請進內室,一壺清酒,兩碟壽司,二人相對而坐。柴日雙一杯酒雙手敬上:“九仙鎮嚴忌酒坊二十載,竟被譚先生一朝顛覆,實在令我佩服之至,柴某冒昧,懇請先生將此中奧秘略示一二。”

譚逸飛一笑:“柴老闆誤會了。這酒坊開業,一來是宋大隊長開明,二來是劉團總精明,譚某隻不過是個初出茅廬之輩罷了。”

柴日雙眉毛一挑:“哦?這話怎麼說?”

“要不是大隊長開明,劉團總也不會將這片地變廢爲寶啊。”譚逸飛解釋道。

“這麼說,酒坊是劉團總開的?”

“團防是最大的股東,當然是劉團總做主。”

柴日雙眯起眼睛:“先生何必太謙。酒坊若不是先生主事,又怎麼會兩個時辰就把鎮上酒肆都轉了個遍?”笑着舉杯敬過來,“譚先生,你這醉翁之意難道不在酒嗎?”

譚逸飛不動聲色,兩人心照不宣地對飲一盞。譚逸飛淡淡笑道:“柴老闆可是怪在下探聽了貴號的生意經?失禮之處逸飛告罪了。”

“哪裡,都說同行是冤家,我卻只怕先生探聽的不夠呢。”柴日雙笑得有些盛氣凌人:“其實不必我講先生也都看到了,全縣酒市十之七八都是鄙號掌控,我已經爲先生鋪好了生財之路,咱們這就把合約談一談吧。”

“酒坊剛剛動工,柴老闆倒好象算定了它的前景似的?”譚逸飛失笑。

“先生還有何疑慮嗎?”柴日雙沉吟片刻,“先生初涉本行,我就先讓貴號一步,頭一年我不入貴號的股,只要貴號開一半工燒我的方子就行,我按最高價回購,怎麼樣?這等開門發財的美事我只爲譚先生一人而設呀。”他彷彿將天大好處給了譚逸飛一般,殷切地盯過來,譚逸飛不禁輕笑:“多謝美意,這酒呢,有時候是主客盡歡,有時卻是自斟自酌更樂得個自在。”

“啪”柴日雙的酒盞有些重地放在了桌上,心道這年輕人居然如此不識實務!但又一想,譚逸飛的酒坊乃是他步入九仙鎮的唯一捷徑,不由又笑道:“譚先生少年氣盛,可能尚飲不出這酒中深淺,酒呢,沉下心來才能盡品其味,可是真等到沉下來,酒香已過,咀嚼的可就都是苦澀了。”

譚逸飛笑容依然淡淡:“苦也罷甜也罷,都是自己品味,有人口蜜心苦,有人卻可苦中作樂。”

柴日雙氣得深吸一口氣:“譚先生,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五柳鎮也有不識實務之人,那鎮北姚記就是一例!”

_

柴日雙口中的姚記酒坊乃是五枊鎮百年老號,獨以桂花入酒,口味極爲獨特,具甜、酸、苦、辛、鮮、澀六味於一體,故名“六合”,加上其確有養生之效,淡淡琥珀色的酒漿更異於他坊,姚老闆手藝勝過先人,當年便與談八仙並駕齊驅,澄香醇爽享譽四方!

這樣的酒自然是聚寶財源,它的養生功效卻是柴日雙心頭之刺,只因他早有個龐大陰險的計劃,那便是以酒生財,更要以酒蝕骨,蝕誰的骨?當然是中華百姓的骨,尤其是壯年男丁的骨!原來柴日雙的父親原是日軍軍士,卻因寸功未立死不瞑目,臨終前囑柴日雙有機會定要爲皇軍效力,加之日本侵華舉國宣揚,人人都以爲天皇盡忠爲榮。柴日雙明白東亞戰略曠日持久,龍安縣五穀豐登,交通便捷,極適於日軍囤兵駐防,九仙鎮更是關隘重鎮,何況與他還牽扯深深家恨,所以他當然選在此地下手。

龍安縣酒業興盛,柴日雙便從酒上暗作文章,他對酒有極深的研究,酒,可以使人精神煥發,歌功建業。但也可以令人精神麻痹,醉生夢死!中國多少帝王都是因酒亡國,夏桀、商紂、陳後主、隋煬帝,哪一個不是酒池肉林荒淫無度,亡國尚如此,亡一個縣豈非更加容易!於是柴日雙便各種陰險手段收購國酒字號,但凡不遂他意,便狠狠打壓,唯獨姚老闆骨氣耿直,怎樣利誘均毫不妥協。柴日雙便買通一家和姚記交好的字號,假說共同擴大六合酒爲國酒爭榮,姚老闆信以爲真,將酒坊抵貸交與那掌櫃去籌建,只說等賣了下批六合便將貸銀嘗清,那時新六合也建了起來,桂花正是鮮嫩,到時雙鍋齊釀,慶祝新酒坊開張。他又哪裡知道這根本是柴日雙的陷阱,那掌櫃拿了貸銀便遠走無蹤,抵押合約也到了柴日雙手上。

這日,姚記田中桂花盛開,坊中爐火正旺,姚老闆正在甑前品嚐,姚嬸端着一籃幹桂花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老伴,給他擦着汗,就聽姚老闆大聲道:“好,起鍋——”

忽地院門外“嗵嗵”的掄砸聲,大門被砸開,一幫人衝進來,見酒罈就砸,酒漿四流。姚大叔急忙上前:“住手!你們幹什麼?強盜呀,土匪呀!”

柴日雙走進:“姚老闆,得罪了。銀號已經將您的抵押合約轉給了在下,我是來接管貴號的。其實我早就說過,我誠心誠意地想和姚老闆共同發財……”

“住口!”姚大叔氣道:“什麼共同發財,你奪我的六合,再讓我開一半的鍋按你的方子出酒,那我姚記算什麼?我的六合還姓姚嗎?”

柴日雙變了臉:“那就怪不得我了!哼哼,離了你姚老闆,我讓這口窯出的酒還叫六合!”姚大叔瞪着柴日雙,心中明白已然上了這狗倭一個天大的大當!但老人生性不屈,此刻只覺驚憤涌上胸腔,他猛的推開一個夥計,奪過他手中鐵棍,奮力向銅鍋砸去!“嗵——”一口百年銅鍋被砸出一個大洞,美酒“譁”地傾在火上,“唿”地熊熊燃了起來。姚大叔痛心已極呆在那,姚嬸呆了,夥計呆了,柴日雙也呆了。要知這大銅鍋乃是姚記祖傳聖器,專釀六合桂酒所用,如今鍋破如家亡,怎不令人痛徹!

片刻,柴日雙回過神,聲嘶力竭地大嚷:“給我挖、給我鏟、給我把這片田平了!”夥計們喲喝着衝進桂田,一棵棵桂樹被連根剷除,紛紛倒下。

_

柴日雙將這件兩年前的痛事陰鷙講來,便是要警告譚逸飛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就是前車之鑑。譚先生是九仙第一鍋,可以因它而興也可以因它而困,宋宗祥既然讓我進不了九仙,哼!沒我的話,譚先生這酒想出九仙怕也是不能!”

譚逸飛面不改色,心中卻是暗驚,舉杯回敬:“多謝柴老闆直言,譚某自當銘記,在下還有些許私事,暫且告辭。”說完他一揖出門,柴日雙看不透地盯着他的背影,待了片刻,便叫上賬房跟在後面。

譚逸飛出得福田升,神色沉沉思索着,不覺經過一青樓前,見他如此英俊,門口的風塵女子騷動起來,不約而同圍上。

“喲,公子爺快請進,我敬公子幾杯。”

“公子好俊的貌相,真比的上那潘安了,跟妹妹我來吧。”

譚逸飛茫然擡頭,青樓的紅燈在他眼前晃動,他彷彿魂飛至二十年前……

_

二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座青樓。

黃昏的街頭燈火漸亮,青樓上的紅燈隨風晃動,映着大大的招牌“麗香院”。

青樓前,談母將一包銀子遞到德財嬸手中,她容貌極是秀麗,雖是弱柳扶風但目中卻自有一種堅毅。德財嬸一把拉住她,緊張道:“你,你真的要再回去?”

談母目中立時瀠滿淚水,咬脣剋制住:“逸飛是我相公家唯一的根啊,怎麼都得讓他出人頭地。可眼下辛亥大亂,沒人僱幫傭,沒人開堂會,我這一管簫餬口都難,更別說供逸飛去私塾了,可不念書怎麼會有出息,我又怎樣對得起他爹啊——”

德財嬸急切勸道:“可園子就是個火坑呀,你怎麼能籤終身呢?再想想清楚吧。”

“終身?”談母悽笑:“爲了逸飛我就是拼了命都成!放心吧德財姐,我和鴇母講好了,仍和從前一樣宴上伴簫,只賣藝不賣身。德財姐,等逸飛大了問起我,你就告訴他他娘已經死了,但他娘是乾淨的!這輩子都是乾淨的!”說到此淚珠再也忍不住,她蹲下身一把摟過五歲的小逸飛,緊緊地摟住!小逸飛感到母親起伏的胸膛,低低地哽咽聲,耳上的銀墜兒顫在他眼前。

突然,談母一咬牙放開逸飛,將他推到德財嬸懷中:“走吧,快走。”德財嬸還想說什麼,談母已給她們招了一輛包車,看着兩人上車,才返身向青樓走去,此刻她是何等的悲涼又是何等的決絕。紅燈高懸的二層樓,老鴇和一幫妖豔女子正緊緊盯着談母,直到她走入樓中。

德財嬸抹了一把淚,已知無可挽回,只得對車伕道:“走吧。”

小逸飛搖頭道:“不,娘還沒上車呢。”

德財嬸摟住談逸飛:“你娘,她不走了。”

小逸飛驚訝地剛說了個“不”字,車伕已跑起來,他只覺離娘越來越遠,心瞬時驚慌以極,突然跳下車往回跑,跑得太急又摔在了地上。

就見二層樓上一羣氣勢洶洶的女人追趕着談母,談母慌張地跑着,卻撞上了一個日本人,日本人獰笑着撲向談母,談母拔下發釵揮去,“卟”日本人臉上出現一道血口,他一怔,大怒,一掌將談母打得撞在欄杆上,再次撲上。談母拼盡全力推開淫倭,一咬牙,跳下樓去!“嗵”談母摔在逸飛不遠處,血濺當場,銀耳墜“啪嗒”掉在地上。

小逸飛驚嚷:“娘——”

_

不斷地被人拉址令譚逸飛漸漸收回思緒,看着眼前的花枝招展,他突然怒從心生,一揮手將衆女全推了出去:“走開,不要碰我!”

老鴇妖豔上前:“喲喲喲,哪來的這位爺呀,看着斯斯文文的怎麼動起手來這麼衝呀,看看看看,把我們姑娘嚇成啥樣了,您說怎麼着吧?”

譚逸飛冷笑:“怎麼着?像你這種逼良爲娼的賤婦,要是找打就不

妨上來!”他極冷酷地瞪着老鴇,眼中無名的怒火把衆女子嚇得膽寒,一聲也不敢吭,眼睜睜看着他伸手攔了包車馳去。

街邊現出柴日雙的身影,他眯着眼睛看着這一幕:“看來我是打到他的七寸了。”想到此仰天一笑,“九仙鎮?指日可待——”

_

正午時分,宋府大廳已擺上豐盛家宴,宋宗祥和樑嘉琪主座,侯元欽是客,繆世章和七虎作陪。繆世章一杯敬上:“侯營長鞍馬勞頓,請……”

侯元欽舉杯回敬:“多謝二哥。”

樑嘉琪笑道:“侯兄弟來得巧,上回老太太和我說起過邊鸞的牡丹圖畫的好,我就照着繡了條披肩,侯兄弟回府的時候帶給老太太吧。”

侯元欽忙道:“好好好。奶奶見過這麼多繡品,唯有嫂夫人才能詩畫相兼,甚合奶奶的心意。”

“可不是嗎?”只見宋宗英一步邁進:“別說這九仙鎮,就是全縣上,能找出我嫂子這樣的女秀才不能?”

“哎,大小姐,今兒有貴客,你姑娘家入不得席的。”門外孫媽追在後面。

樑嘉琪忙上前將宋宗英攔在門口:“宗英,不是讓孫媽把飯給你送屋去了嗎?你怎麼……”

“這是咱自己家,有什麼進不得,嫂子你知道嗎?現在新學講求男女平等。”宋宗英不以爲然。

宋宗祥輕斥道:“沒規矩!元欽,我家教無方,舍妹失禮了。”

侯元欽“騰”地起身:“侯某見過宗英小姐,宗英小姐講得極是,嫂夫人才學實不多見,和宗英小姐躍馬揚鞭動靜相和,侯某真是不虛此行。”

宋宗祥笑道:“太擡舉她了,一個姑娘家瘋得沒個樣,我都愁她將來怎麼嫁人。”

“哥——”

侯元欽讚道:“宗英小姐大家閨秀,膽識過人,自會覓得賞悅之人。”他目露愛慕之情,礙於禮數,卻不敢多看宋宗英兩眼。宋宗英卻毫無心機地笑着,繆世章心下一震。

宋宗祥忙着招呼:“老弟快請坐,孫媽,領大小姐回房,宗英,想添什麼菜儘管讓後廚給你做。”孫媽在門外施個禮,宋宗英向宋宗祥作個鬼臉,和孫媽走遠,她一甩髮間,眉心的紅痣一現,侯元欽眼中一亮,只見宋宗英的英姿勃勃中又添了三分嬌美。

繆世章再爲衆人倒酒:“侯營長,司令貴體可好?又添了不少珍藏吧?大隊長剛剛還說,忙完眼前的事就去府上拜望呢。”

侯元欽回過神:“哦,父帥前段日子在龍府做客,龍大人的雅興非常人能及,父帥命我四處留心,看是否能收得精品幾方。”

“龍府?”宋宗祥不禁動容:“就是前清重臣龍大人嗎!聽說當今政要不少都是他的門生啊。”

“正是,龍大人在軍政兩界均德高望重,很受四方敬仰啊。”

七虎道:“侯營長是說古董嗎?這好辦,九仙護商的就有個做古董生意的。”

侯元欽喜上眉梢:“哦,那可省了我的大事了。宋大哥好福氣,夫人嫺淑妹子颯爽,二弟多智三弟勇武,他日若再添貴子,您這宋府就更是福瑞盈門了!”

“借老弟吉言!”宋宗祥哈哈大笑,樑嘉琪卻是暗暗蹙眉,又馬上恢復笑容。一席酒相談盡歡,元欽電話向侯司令回覆了九仙現況,司令另交他軍務,元欽也不多待,酒後便匆匆告辭。

_

繆世章扶着醉醺醺的七虎出了大廳,宋宗祥和樑嘉琪跟在後面。七虎還在醉言着“喝!幹!”樑嘉琪聽了笑道:“七虎兄弟也不知哪來的這股喜氣,喝成這樣。”

宋宗祥也笑了:“侯老弟送來一批槍,虎子又剛謝了譚逸飛的大恩,心裡鬆快,能不高興嗎?”

“說的是,侯兄弟來去如風,才待了半天兒就回去了,世伯這軍令當真嚴得很。”宋宗祥和樑嘉琪穿過月門,走向後院,嘉琪又道:“哎,席上說歸說,我看侯兄弟看宗英的眼神可透着不一般……”

宋宗祥不禁道:“你也看出來了?在山防他看宗英騎馬那會我就覺出來了,要真和侯府攀上親,可是美事一樁啊。”

兩人聲音漸遠,繆世章愣在原地,忽問:“小生子,大小姐呢?”

“回舅老爺,譚教習的學堂今天開張,大小姐去道賀了。”

_

“九仙鎮小學堂”的黑漆校牌高懸,新修建的小學堂古樸清幽。

鎮上的人圍着旁觀,譚稚謙忙得團團轉,忽然人羣中有人叫:“大小姐來了!”就見宋宗英一身紅裙,騎着馬沿街走來,後面家丁擡着一箱禮物,衆人紛紛讓路,譚稚謙忙迎上:“大小姐芳駕光臨,多謝多謝。”

宋宗英下馬,打量着譚稚謙的新衣:“呀!你穿上啦!真合身,瞧我的眼力不差吧?”此言一出,譚稚謙大窘,鎮民紛紛議論着,離人羣相隔有些遠的繆世章冷眼看着。

魏打更敲着大鑼跑來:“譚教習恭喜恭喜,譚、譚老弟託我送上一副對子!”譚稚謙趕快接過展開,見對聯上寫道“日月兩輪天地眼,詩書萬卷聖賢心”,“好字!”衆人紛紛稱讚。

宋宗英挑起一大串鞭炮,點燃大叫:“開學啦——”鞭炮噼啪響徹,她的快樂感染着周圍的人,大家掌聲雷動,祝賀聲此起彼伏。宋宗英找個空子悄悄道:“哎,鎮上有個祖制,凡是嫁娶開市都得去城隍廟祈福,以後才能順風順水。”

“哦,還有這規矩?”譚稚謙傻傻地扶了扶眼鏡。

宋宗英期待又臉紅地看着譚稚謙:“你還沒去過呢,我帶你去……”

兩人的含情脈脈,人羣中的繆世章看得一清二楚,宗英對譚稚謙的心思越來越明顯,他也越發擔憂,宋宗祥和樑嘉琪的私話不由浮上心頭,若真是能與侯元欽結成良緣,那才真算是對得起老爺的臨終叮囑,正想着,就見七虎騎馬跑來,面上紅通,顯是酒還未全散,他大叫着:“二哥二哥!遊震又去團防保貨了!大哥說這回咱打着侯府的由頭可是拉他過來的好時機,他已經派人下貼子去請了,剩下的可就看你的了。”

_

繆世章略思片刻,便已想出對策,備下酒菜,叫小二將遊震請到了仙客來雅間,遊震剛進門,繆世章便趕快起身見禮,顯得極爲尊敬:“恭侯遊老闆多時了,在下繆世章,是仙客來的掌櫃。”

遊震心頭一震:“原來是繆會長,久仰久仰。”

繆世章熱情引座:“遊老闆快請坐。我三弟七虎日前得罪,繆某替他向您陪罪。”

遊震忙抱拳道:“不敢當不敢當。繆會長這麼大禮數我也就有話直說了,當初可是七爺先將我這小生意拒之門外的,嘿嘿,我當然不敢怪山防店大欺客,可要不是劉團總接手,我那批貨就險些誤了交期啦。繆會長您是知道的,走江湖講的是個信義,我和團防合作得好好的,要換嘛恐怕……”

“明白明白。遊老闆誤會了,九仙山防總算也是有些名氣,怎會做出那種巧取豪奪的事來。今天恭迎遊老闆,是有件古董方面的事特意向您請教。”

“哦,繆會長請講,遊震知無不言。”遊震鬆了一口氣。

“好好。”繆世章爲他倒上一杯:“是這樣,宋大隊長與省軍侯司令乃是世交,大隊長想購幾款精雅古器敬呈司令,遊老闆乃此中方家,可看中這筆小生意嗎?”

遊震“咣”地放下酒杯,喜道:“這哪兒是小生意啊?繆會長真是找對人了,不是我遊震誇口,這方圓百里,地上地下的都是我遊某統轄。”

“那真是再好不過,侯司令求的是德高位顯,百戰百勝,不知遊老闆有何高薦?”

“有啊!說來也巧,遊某此次帶來一幅歷朝四象圖,不論朝代質地還是形貌佑護都寫得詳詳細細。”

“四象,是不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這四獸?”

“正是,四象上管二十八星宿,下鎮東西南北,神威天地,四方平安,現在道上最是搶手,有人開了大價錢也未必買得到。能尋到各朝這麼全乎的古物,除了遊某再無他人。我這圖爲的就是方便達官顯貴從裡邊挑的。喲,已經在團防登薄了,要不我借來給您看看?”

“此事非繆某做主,大隊長得請司令親自挑選。”繆世章漸道出主旨:“您看這樣可好,反正您要找買家,大隊長又定然要買,不如您先收下山防的定金將這畫卷借大隊長帶去侯府,等侯司令選定我們就繼續下一步生意如何?”

“嗯,這個,劉團總那邊……”遊震心知這是繆世章要將自己的生意歸入山防,本想自己剛纔一番話已將他的意思推託一淨,可繆世章打着侯司令旗號卻令他不敢過於堅持,誰不知道侯府衛戍軍震懾八方,旗下三軍軍威赫赫……

繆世章早有話說:“遊老闆請放心,繆某會交待七虎以禮交接,否則,以他的火爆脾氣,就憑有人來商會密告您私盜古墓,他就能帶兵把團防挑了!”

遊震一驚站起:“誰?誰這麼缺德!遊某的貨都是……都是辛苦收上來的……”這句話講得明顯心虛,繆世章怎會不知,這亂世之中盜墓猖獗,只要做這行的,誰敢說手底下全然乾淨,所以只一句話便擊中游震軟肋。

繆世章笑笑擺手:“哦,謠傳而已,繆某怎會輕信?遊老闆只管收下定金,明天不必出面,七虎以買主的身份去團防把畫卷取回來,團防不費一兵一卒坐地收錢,兩廂滿意豈不甚好?”

“那就…全聽您的吩咐。”遊震尤自心驚,江湖義氣哪還顧得上。

_

夕陽映得客棧窗子一片金黃,沈鳳梅臨窗吹簫《梅花三弄》,玉簫上“蕭史乘龍”四字被晚霞映得剔透,她時不時望向窗外,好象有所期盼。敲門聲響起,沈鳳梅眼睛一亮起身:“請進。”卻見沈班主引着劉二豹進了房間,令沈鳳梅意想不到,劉二豹身爲團總,九仙有難倒先自家逃避,此人

原就令人生厭,如今更是瞧他不起。

沈班主道:“鳳梅啊,劉團總和譚先生的酒坊就要破土啦,和咱商量商量明天的戲碼。”

劉二豹涎笑着:“是啊是啊,沈班主,你快去定上一桌席,我要和沈老闆好好商量商量。”

沈鳳梅冷冷道:“團總何必破費呢,您和班主定下來就成了,我還有事,失陪了。”她開門欲出,卻被劉二豹一把拉住,沈鳳梅甩之不開,沈班主想勸又不敢勸。

“哦,姓宋的一句話你就隨叫隨到,還跑去他家和他哼哼唧唧,我這低三下四反倒請不動是怎麼着?嘿我今兒就不信了!給我走!”劉二豹勁頭一起來,用力拽着沈鳳梅就扯出房間,突然被一人“啪”地甩了一耳光,隨即又被一腳踹在地,劉二豹大怒拔槍,卻已被來人一槍頂在頭上,他顫顫擡頭,纔看清面前眼中含怒的宋宗祥。劉二豹不由驚懼:“大,大隊長……”

宋宗祥冷冷的眼神隨時象要開槍。動靜驚動了幾個房客探頭出來看,都嚇得呆住,沈鳳梅一時甚覺尷尬,將宋宗祥的槍輕輕拉回來,宋宗祥緩緩將槍收起,怒道:“姓劉的,以後請戲還是斯文一些,宋某的槍可是專打野物!”

“劉團總要聽什麼戲儘管吩咐,咱們去前邊說,請,請……”沈班主立刻知趣地將劉二豹請走。

沈鳳梅低聲道:“我一個戲子哪兒值得大隊長髮這麼大火?”

“誰讓他敢動我的女人!”宋宗祥脫口而出,一句話兩人都愣住了。

正走到樓梯口的繆世章也愣住了,他本欲向宋宗祥回稟遊震之事,夥計說大隊長就在客棧,他預感宋宗祥定是來會沈鳳梅,待匆匆趕來,一見果真如此,不由心中一嘆,衝冠一怒爲紅顏!哎,紅顏禍水啊,大隊長怎麼就參不透呢?

沈鳳梅只覺心跳加速,將宋宗祥拉進屋中,關上門,慢慢轉過身,卻不敢擡頭。宋宗祥有些擔心:“那頭野驢嚇着你了吧?”

“是大隊長的玩笑話把鳳梅嚇到了。”沈鳳梅低聲道。

“這怎麼是玩笑話!”宋宗祥一把扶住沈鳳梅雙肩:“那玉簫上的心跡你看不出來嗎?”

沈鳳梅猛擡頭,眼中帶着三分驚喜三分羞澀,更多的是惴惴不安,她唱了千萬出英雄美人,心中怎不神往,如今、如今真的是天可憐見,讓她遇上命裡英雄了嗎?一時間滿頰飛紅,嬌美不可方物,宋宗祥看得癡了,忍不住吻了下去,沈鳳梅一驚躲開,正色道:“大隊長!鳳梅雖是伶人卻也知自重二字,風花雪月只是臺前兒戲。”

宋宗祥心生敬佩,亦正色道:“是宋某失禮,這亂世江湖,宋某深知沈老闆潔身自好是多不容易,這也正是我敬重之處,你放心,宋某行事堂堂正正,不等你點頭,宋某決不強求。”沈鳳梅聽了,心砰砰跳,頭嗡嗡的,只覺如在夢中。

_

宋宗英也覺這一下午真似夢中,晚霞中的城隍廟漸在身後遠去,她和譚稚謙走在幽靜的林中。宗英非常興奮,回頭把手伸向譚稚謙,把他拉下一個陡坎:“敬過城隍爺你就放心吧,保證咱的學堂平平安安。”

譚稚謙不大自然地抽回手,四下瞎看着隨口吟道:“高鳥黃雲暮,寒蟬碧樹秋,好美!”

“那以後咱們常常出來玩好嗎?就象今天一樣。”宋宗英期待地看着譚稚謙,譚稚謙避開她的目光:“天色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宋宗英有些懊惱,“哎喲!”一聲突然蹲了下去。

譚稚謙忙問:“怎麼了?”

宋宗英苦着臉:“腳崴了。”

“要緊嗎?我去山下喊滑桿來吧?”譚稚謙有些不知所措。

“等你喊來,我痛都痛死了。”

“那……”

“你也是個男子漢,揹我!”

譚稚謙四下看看,遲疑着蹲下身,宋宗英趴在他的背上,有些羞澀地靠向譚稚謙,譚稚謙如觸電般一顫。宋宗英輕聲道:“今天是咱們第一次相約,我會記一輩子的,你呢?”

譚稚謙心跳着:“我……”宋宗英突然在譚稚謙頸上親了一下,譚稚謙羞得脖子都紅了,象做賊一樣往山下跑,宋宗英“咯咯”大笑。

_

及至回到宋府,譚稚謙背宋宗英進了後院,臉紅心跳地走向宋宗英的房間,樑嘉琪正在院中散步,見此不覺蹙眉,斂步上前。

進到房中,譚稚謙將宋宗英放到椅上,宗英大笑:“累壞了吧?”

譚稚謙好象方感到渾身乏力,一下坐在書案前:“都到門前了,爲何不讓人扶你進來?”

宋宗英頭一昂:“就不!對了,昨天我看《長恨歌》有一句不懂?”

“哪句?”譚稚謙一提詩文,立即恢復常色。宋宗英翻開詩冊,也不說話,一指。譚稚謙看去:“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這有什麼難懂?”突然間他臉一紅,“你,明知故問。”

“哎?不懂才問啊。”宋宗英眨着笑眼:“這連理枝是什麼?你見過嗎?是不是荔枝啊?”

譚稚謙失笑:“怎麼會是荔枝?”

宋宗英胡亂解釋:“《長恨歌》說的是楊貴妃,上次你教我那首……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說的不也是楊貴妃嗎?”

“謬論。”譚稚謙一笑,隨手再翻詩冊,看到“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一句,他不禁驚喜道:“你也正讀嶽元帥的詩嗎?”

宋宗英點頭:“是啊,那天看到你正教學童們這首,就覺得好有氣勢!怎麼突然教起這首來了?”

“這些日子和逸飛兄相處,很有些感慨啊!”譚稚謙神色漸肅:“逸飛兄雖然從商卻胸懷報國豪情,其實我也一直有這個心思,如今烽煙四起,列強環伺,要是有機會的話,我不妨也做一個投筆從戎的班仲升!

“好啊好啊!你要從軍,我就做那個隨夫出征的梁紅玉!”宋宗英激動地拉住稚謙,稚謙非常感動,大膽地握緊宗英的手:“宗英!”

_

窗外樑嘉琪見此,不由暗驚,不願再看。她悄步回房,一邊哄三娣入睡,一邊望着房門,終於聽到院子中宋宗祥走來,宋宗祥心情極好,一邊唱着戲一邊進房:“我觀她言語中芳心已透……”樑嘉琪趕快起身幫他更衣:“有什麼喜事啊,瞧這一臉的得意?

宋宗祥方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趕快恢復神色:“哦,世章把遊震的生意攬過來了,明兒虎子就去接手。”

“表哥多智,原是能想到的。來,看。”樑嘉琪將一個新繡的劍穗拿給宋宗祥,黃色的劍穗,紫花的穗結,上繡一個小小的“琪”字。

宋宗祥很高興,未及細看一把揣在懷中:“你繡的什麼都好。”

樑嘉琪笑了,忽又一轉念:“有件事,我,我覺得有點不妥……”

“什麼事?”

“今天宗英和譚教習去城隍廟,回來的時候把腳崴了,讓人家譚教習背進屋的。”

宋宗祥聽了,“騰”地站起,就要往外走,被樑嘉琪一把拉住:“別去,許是我多心了呢,可別讓宗英知道我在這跟你多嘴。”

宋宗祥叫着:“長嫂如母,你就應該管她!越來越不象話了,本來讓譚稚謙來府裡教她就不合禮數,現在居然這麼不知避諱!”沉思一刻又道,“嗯,是該給她找個婆家了,等我去侯府探探元欽的心思。”

“嗯,宗英要真嫁去侯府,你這當哥哥的也就放心了。”

_

漆黑夜色,悽曠的田地,匆匆的腳步。

譚逸飛早知柴日雙在五柳鎮耳目衆多,遂故意又去臨鎮東繞西繞,將龍安縣的酒也品了個七七八八,待得天黑他便隨意找了家客棧宿下,暗中看到柴日雙的人遠走回復,他這才趁着夜色抽身而出,準備夜訪姚六合,會一會這位和談八仙齊名的釀酒前輩。

“宋宗祥既然讓我進不了九仙,哼!沒我的話,譚先生這酒想出九仙怕也是不能!”柴日雙的聲音迴響在耳邊。

譚逸飛的拳頭漸漸攥緊,胸膛起伏,要是出不了鎮,我如何開起這酒坊?又怎麼復興大業!這煌煌家業本就因狠毒日商才至傾覆,母親又是命喪淫倭之手,而如今的中華更是時時瀰漫日寇的硝煙,他學自軍校,家國天下天經地義,遂更覺與柴日雙勢不兩立。

一擡頭,一堵破損的圍牆出現在眼前,夜風中昏鴉盤旋哀鳴,牆上殘缺的“六合酒坊”古匾在枯枝昏月下隱隱現現。譚逸飛靜立在圍牆外:“這就是和談八仙齊名的姚六合嗎?竟然被倭人毀成這樣!”正在感慨,忽聽圍牆裡傳來姚大叔的咳嗽聲和姚嬸的嘆息聲。

“你守着這破燒坊幹啥?早早搬到鎮上做個小買賣也不至於藥都買不起。”

“六合是百年老號,是我姚記的命根兒,我就是守到死也不能被那姓柴的佔了去。”

“守着守着,田也沒了,鍋也破了,不知你守個啥喲。”

“我姚六合總有再燒起來的一天。”

譚逸飛久久凝視匾上的六合二字,百年老號尚遭重擊,我一家新興酒坊要如何突圍?他喃喃地看着破匾,六合……六合……忽的目中一亮,雙拳一拍,六合陣!想到此,他旋轉着仰望夜空,空中繁星閃爍,也隨之旋轉起來,“哈哈哈”的朗笑聲迴盪在靜寂的夜空。

要知這六合陣乃是十大古兵陣之一,穆教官早有教授。六合,不同門界自有不同涵義,練家子指的是手眼身精氣神;卦相講得的十二地支;而兵家講的則是天地東南西北這六合,這便是天地四方,氣吞天下!而“天地東南西北”每一枝的意義又是變化萬千,只有同氣連枝,方可六合交融,大功告成!譚逸飛本是軍校高材,一思及破解之法,柴日雙再想擋住他的酒出鎮已是再無可能。

(第八章結束,待續)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會長第五十章 決戰第四十九章 破陣第三十一章 斷糧第三十九章 絕殺第十六章 賭約第四十六章 擒王第十三章 大典第四十三章 秘方第四十三章 秘方第十五章 打蛇第十一章 解鈴第三十七章 離間第二十六章 會長第六章 解圍第三十八章 絕境第四十章 絕擊第十四章 重逢第十五章 打蛇第四十四章 帥印第二十七章 遁影第十一章 解鈴第三十四章 鑑酒第十六章 賭約第二十章 私奔第八章 初探第三十四章 鑑酒第二十七章 遁影第二十五章 祖契第二十一章 騙股第十四章 重逢第四十三章 秘方第十三章 大典第四十二章 紅白第十七章 專賣第四十四章 帥印第三十一章 斷糧第四十七章 八仙第三十四章 鑑酒第十九章 酒令第四章 詩陣第四十五章 行刑第十章 復燃第三十七章 離間第四十二章 紅白第二十五章 祖契第七章 立足第七章 立足第十二章 炸渠第三十七章 離間第四十七章 八仙第三十七章 離間第十一章 解鈴第三章 驚火第三十八章 絕境第二十四章 玉碎第二十五章 祖契第二十章 私奔第四十一章 情殤第二十七章 遁影第三十七章 離間第三十五章 御疆第一章 堂會第三十一章 斷糧第三十七章 離間第三十八章 絕境序幕 尋蹤第三十章 黃雀第十五章 打蛇第四十二章 紅白第二章 暗度第二十二章 交拜第三十八章 絕境第五章 奇襲第二十六章 會長第三十五章 御疆第二十八章 易嫁第十七章 專賣第四十二章 紅白第五十章 決戰第三十三章 血祭第三章 驚火第三十八章 絕境第三十二章 還巢第二十一章 騙股第十五章 打蛇第四十四章 帥印第二十一章 騙股第四十八章 平叛第三十章 黃雀第十七章 專賣第十五章 打蛇第三十八章 絕境第四十五章 行刑第五十章 決戰第二十三章 驅寇第二十一章 騙股第三十四章 鑑酒第二十七章 遁影
第二十六章 會長第五十章 決戰第四十九章 破陣第三十一章 斷糧第三十九章 絕殺第十六章 賭約第四十六章 擒王第十三章 大典第四十三章 秘方第四十三章 秘方第十五章 打蛇第十一章 解鈴第三十七章 離間第二十六章 會長第六章 解圍第三十八章 絕境第四十章 絕擊第十四章 重逢第十五章 打蛇第四十四章 帥印第二十七章 遁影第十一章 解鈴第三十四章 鑑酒第十六章 賭約第二十章 私奔第八章 初探第三十四章 鑑酒第二十七章 遁影第二十五章 祖契第二十一章 騙股第十四章 重逢第四十三章 秘方第十三章 大典第四十二章 紅白第十七章 專賣第四十四章 帥印第三十一章 斷糧第四十七章 八仙第三十四章 鑑酒第十九章 酒令第四章 詩陣第四十五章 行刑第十章 復燃第三十七章 離間第四十二章 紅白第二十五章 祖契第七章 立足第七章 立足第十二章 炸渠第三十七章 離間第四十七章 八仙第三十七章 離間第十一章 解鈴第三章 驚火第三十八章 絕境第二十四章 玉碎第二十五章 祖契第二十章 私奔第四十一章 情殤第二十七章 遁影第三十七章 離間第三十五章 御疆第一章 堂會第三十一章 斷糧第三十七章 離間第三十八章 絕境序幕 尋蹤第三十章 黃雀第十五章 打蛇第四十二章 紅白第二章 暗度第二十二章 交拜第三十八章 絕境第五章 奇襲第二十六章 會長第三十五章 御疆第二十八章 易嫁第十七章 專賣第四十二章 紅白第五十章 決戰第三十三章 血祭第三章 驚火第三十八章 絕境第三十二章 還巢第二十一章 騙股第十五章 打蛇第四十四章 帥印第二十一章 騙股第四十八章 平叛第三十章 黃雀第十七章 專賣第十五章 打蛇第三十八章 絕境第四十五章 行刑第五十章 決戰第二十三章 驅寇第二十一章 騙股第三十四章 鑑酒第二十七章 遁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