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侯元欽喝問,川島神色一變,筆直起立:“旅長說得一點不錯,只因夫人授業之時並不知在下爲繡坊社長,只道在下是位仰慕中華文化的文客而己,我們談得十分投機,結業之時夫人知道在下身份之後確實是大吃一驚,但因我們文化上的頗多共識,夫人仍欣然將在下視爲友人,川島對此非常感謝!”
侯元欽放鬆了警惕,一擺手:“這樣啊,先生請坐,先生請隨意,是元欽多慮了。”
茶點奉上,氣氛融洽了許多。川島早知侯元欽虛榮,恭維話便一句接一句:“旅長少年才俊,青出於藍,前途不可限量啊。”
侯元欽果真目露得意:“此番大捷擊斃貴國兵將數十,先生不以爲意嗎?”
川島恭謹道:“兩國乃兄弟之邦,交戰本不應當,我島國民間反對之聲一直不絕於耳。據川島所聞,前次交戰其實是一場大大的誤會,我國軍隊沒有半點入侵之心啊,請旅長明查。”
“哦?”侯元欽有些詫異地放下茶杯:“川島先生如何得知?”
川島忽然起身“嗵”地跪在侯元欽面前行了個大禮:“旅長恕罪,只因田中少佐是我大學摯友,他已經在這裡了!想向旅長請罪,還請旅座賜田中君說明事情的機會。”說着他俯首拜下,極爲恭敬。
“田中在這?”侯元欽疑惑起身,只見川島側身將內室門打開,田中和巖井靜坐內室地上。侯元欽一驚,只聽一陣“卡嚓”之聲,他身後八名親兵均荷槍實彈舉槍對準田中,只見田中低目垂首,突然雙手覆額“啪”的一頭磕到地上,巖井也是如此,田中道:“田中及部下巖井向侯旅長請罪。”
侯元欽皺眉擺手,衆親兵放下槍,他緩緩走到田中面前,田中一動不動俯在他的腳下。突然侯元欽一驚,只見內室一側停着一具白布覆蓋的屍身,不由驚問:“這是什麼?”田中起身一揮手,巖井將白布揭開,瀨戶的屍體乍現!侯元欽驚退半步,隨即怒不可遏地走上前,恨恨瞪着屍體。
田中道:“部下瀨戶不守軍規擅自發動攻勢,又假傳我的軍令對旅長座大不敬,被貴軍擊斃實乃死有餘辜,在下已下令開除他的軍籍,今日帶來請旅座泄憤,只請求給田中一個解釋的機會。”
侯元欽不禁疑道:“這次突襲是這個人乾的?”
“正是。”田中神色鄭重:“在下是受內閣大人之命前來貴省設立領事館,因前次狂妄,對貴國百姓造成傷害,也受到了旅座的教訓。這次就先在鄰省駐紮,欲誠心向您稟報並搓商此事,經過允許再進省,誰知道軍中出現敗類,擅自發動進攻釀成大亂,請旅座任意責罰!。”
侯元欽高高在上地聽着田中的稟告,不免顯出傲慢之色:“哦,田中先生如此誠摯,那侯某可按我軍軍規動手了?”
“嗨!任憑旅座處置!”田中再俯首叩地。
侯元欽冷笑一聲,掏出手槍“啪啪啪”將瀨戶彈彈穿胸,屍身早已僵硬得流不出血,卻陰怖怖的出現三個血洞,只見侯元欽又抽出佩劍擡手揮去,白光閃處,瀨戶的頸上一道血光,頭頸幾乎分離!親兵見此恐怖之狀不免驚得“啊”的一聲,川島和巖井也露駭異之色。田中依然作叩首狀,他用餘光看着瀨戶屍身的慘狀,陰陰的眼神射出怒焰,咬緊着牙。要說這日本鬼子也真有股韌性,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當然也包括自己的尊嚴。看侯元欽發泄已畢,田中直起身,異常平靜地一揮手,巖井將瀨戶的屍首重新蓋上白單,擡出雅間外時手已微顫。
侯元欽此刻只覺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尊祟,施恩般道:“起來講吧。”田中俯身又施一禮“嗨”,起身走向酒桌,先極其恭敬的爲侯元欽拉開座椅,待侯元欽示下,他才誠惶誠恐地坐在對面:“旅座閣下,設立領事館是爲了兩國經貿更加方便,這本是兄弟鄰邦的一片誠心啊,還請閣下批准。”
“其實這事倒沒什麼,我國在貴國也有領事館。只是,在下並非政要,此事與我軍無干,上次是因爲幾位鬧事才奉命平息。”
“我讀過貴國曆史,凡出任政界者必以武力爲先,各地軍閥混戰,唯有貴軍纔是國民政府所轄的正規軍隊,非其他散軍遊寇所能企及。令尊身份尊祟,政客們又怎會駁他的面子?所以田中特向旅座拜求,若得旅座寬大,田中請求赴府請罪,當面通稟。”
侯元欽不由不悅:“怎麼,少佐可是嫌在下人微言輕嗎?”
“田中豈敢。”田中惶恐道:“旅座閣下不但稟承侯司令英武統帥之才,且青出於藍,這麼年輕就榮升旅座高位,試問軍中有誰能比得上閣下!只是,您父子乃襟懷坦蕩之人,司令用人不疑,咱們今天說的話要是被人歪曲之後再傳給司令,那……。”
侯元欽心中一動:“閣下弦外有音,所指何爲?”只見田中一揮手,巖井奉上一沓日本報紙,田中接過雙手敬至侯元欽面前,侯元欽縱不認日文,也看得出標題上的中文字“楊君榮膺副旅,侯子無能受斥”,“呯”報紙被重重拍到桌上,侯元欽怒火滿腔!
這報紙本就是田中故意僞造,此刻他不動聲色陰陰一笑:“楊漢鼎所爲確實居心叵測,前次鄙人本已和當地軍政交涉順利,受閣下訓誡,我等已有悔過,事情本可友好挽回,卻被楊漢鼎亂軍逼退。”
“我聽說此後他在各記者面前添枝加葉名聲大震,得以受到司令大人賞識,卻完全無視侯旅長力促兩國經貿合平的良願。”川島在旁添油加醋,侯元欽聽得冷哼一聲。
田中又道:“這次瀨戶明明是在日常軍訓,被楊漢鼎部下窺探後,跑去向旅座慌報我軍進犯,至你我兵戎相見……”
“哦,軍訓?”侯元欽疑道:“這麼說這次戰事是楊漢鼎挑起來的?難怪他推三阻四不願出兵!”
田中見機又道:“我趕到陣前後急令撤兵,令瀨戶僅帶50步兵前往旅座處致歉,一來是瀨戶不服在下管教,貪功好戰對閣下不敬,二來是中了楊漢鼎的雷陣,死不足惜。讓在下沒未想到的是楊君竟將此小小衝突誇大軍功升職副旅,不但漸漸和您平起平坐,還大有壓過您的野心啊”
川島也道:“前日有朋友來訪,說是楊漢鼎在貴府大得令尊歡心,就大肆詆譭旅長領戰之謀,令司令對旅長大大斥責一番,我也是從我國日報上看到報道的,不得不佩服此人手眼通天,居然懂得在我國開始樹立軍威了。”
侯元欽“啪”地拍案站起:“此人初來之時就不服軍令,如此步步設營迷惑父帥,難道是包藏謀篡之心嗎?”
“貴國戰勢紛亂,王旗頻更,人人都想出頭,旅座真要嚴防此人野心纔是啊。”田中更加煽動道,川島馬上接上話:“宋夫人告訴在下,旅長乃司令唯一貴子,若旅長被司令疏遠,得利之人不言而喻呀。”經田中和川島的喋喋離間,二人嫌隙驟然升至謀叛之重!侯元欽進入套中尚不自知,還道自己方恍然大悟,內心越發紛亂,“騰騰騰”在房中走來走去,恨意滿胸。
田中見此,再進讒言:“旅座請細細思慮,這一切衝突哪一次不是楊漢鼎挑起來的,若此人長在貴軍,您非但永無寧日,帥旗恐怕早晚不保呀。”
“轟——”侯元欽恨意漸濃,冷冷地握拳:“我侯氏帥印焉令此小人染指,在其野心畢現之前我必先除之!”
田中的離間計已達目的,忙讚道:“旅座果真行事果斷,田中等願助旅座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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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仙小學堂”的校匾高懸,擴建後乃是譚逸飛重新題寫,前院正堂和廂房均闢爲教室,學童們在院中玩耍着,歡笑一片。
“嗒嗒嗒”兩匹馬馳到門外,宋宗祥和繆世章下馬,走進校園,宋宗祥尚不解來意:“世章,叫我來這兒幹嘛?”
“這是大隊長和穆小姐一起辦的義學,大隊長總該關心一下的。”繆世章故意將譚逸飛剔除,將宋宗祥與穆雪薇聯繫在一起。宋宗祥聽了果真心中一動:“我和雪薇……”他此番回鎮,嘉琪格外溫柔地勸他迎娶雪薇,令他大喜,心中爲難已久之塊壘驟去,極興奮地便找喜娘準備說媒,卻從芸姐處得知雪薇已回家鄉論嫁,不覺如冷水澆頭,心登時空了一大截,心知必是那日席上自己的一句唐突之言,多日來便恍恍惚惚,後悔莫及。
見二人進院,早有管事的馬教習迎了上來:“呀!大隊長和繆先生來了,快快請進……”,不一時,五個教習恭敬地站在對面,學童們也都鴉雀無聲。宋宗祥頓感有些壓抑:“接着玩兒吧,我,只是隨便過來看看。”
繆世章笑道:“大隊長一向致力興教,各位不必拘束,日常管理有什麼需要只管和大隊長說就是。”
宋宗祥忙道:“正是,正是。”
馬教習鬆了一口氣:“哦,謝大隊長關心,開學之前穆小姐已詳細交待過學堂各項細節,所設課程都是新舊結合,目前學堂井井有序,要說遺憾嘛,就是孩子們都盼望着穆小姐來給他們教課,穆小姐卻突然辭職了。”另一教習道:“聽說穆小姐是回故里談論婚嫁去了,怕是……”宋宗祥不禁低嘆。
繆世章卻興致不減:“小弟弟小妹妹,你們希望穆校長快點回來嗎,快和大隊長說說,大隊長神通廣大,說不定就能把你們的雪薇姐姐變回來啦。”
“哇——”孩子們一聽興奮地圍了上來,蹦跳着爭先恐後地說起來:
“大隊長大隊長,我們好喜歡雪薇姐姐,你快把她變回來呀”
“我娘說了,雪薇姐姐是菩薩娘娘,跟着她學今後定然和她一樣那麼好看那麼心善”
“大隊長大隊長,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們好想雪薇姐姐呀……”
宋宗祥脫口而出:“我也好想她呀!”
繆世章道:“這樣吧,你們每個人把最想和雪薇姐姐說的話寫在紙上,交給大隊長,大隊長就能把雪薇姐姐變出來啦,好不好!”孩子們歡呼一聲“好——”紛紛跑回教室。
“世章,哪有這種事,你能找到雪薇?”宋宗祥一嘆:“哎!一定是我上次言語唐突,嚇着她了……以至出鎮避開我。”
繆世章神秘一笑:“大隊長就請寬心,世章一定爲您迎回二夫人。”“二夫人”一詞令宋宗祥驟然大喜,呆呆地看着他。二弟從小多智,他既這樣說必有根緣,那麼,心中所盼之事想來是有了眉目,想到此,他一把揪住繆世章深施一禮:“世章,你……真要這樣,宗祥太謝謝你啦!”正說着,只見孩子們衝出教室
,將自己寫的紙片小心的摺好,“呼啦”交到宋宗祥手中,宋宗祥笑着都快拿不住了,與來時心境截然不同。
學校圍欄的對面露出福田升賬房奸滑的眼睛,自從柴日雙在縣上聽到了熊二熊三的私話,便料到繆世章也在打穆雪薇的主意,於是派賬房混入九仙鎮,日日探聽動靜,此刻他仔細盯着那些紙片,嘴角露出奸笑,要說這人一旦變節,真是牲畜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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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燈光照着一大批竹匣,一隻手拿起一隻,上面正是樑嘉琪教繡的酒仙圖,柴日雙滿意地低笑。
“老闆,這批琥珀瓶是從波蘭訂製的,是納薩爾給譚逸飛生產酒仙瓶的同一廠家,這繡也是宋夫人親授的……”賬房將手中的真酒仙奉上:“成匣之後與這譚氏酒仙一般無二呀。”
柴日雙拿出贗瓶中其中一瓶,走到桌前將真酒仙的酒液倒入:“這樣才真正是一般無二呀。”
賬房奉承道:“老闆高明!”
柴日雙又取出一小包粉末倒入瓶中,惡毒地眯起眼睛,一邊輕晃一邊冷笑:“父親,您未競的計劃就由一郎替您完成!譚逸飛,我要讓你的酒仙變成酒魔!”原來他是要將罌粟粉摻入酒仙中,再用仿造的假酒器盛放,投放市場之後,便會令民衆真假難辨,不僅搶佔酒仙的利潤,還在無聲無息中令縣上的壯年男子染上毒癮,徵兵之時便會青黃不接直至無兵可徵!那麼日後還有誰能擋得住皇軍的鐵蹄呢?哈哈,此計真真歹毒!
“老闆,繆世章的動靜已經探聽清楚了……”昏黃的燈光映着牆上人影晃動,兩個詭詐的人在交頭接耳,賬房將今日在九仙小學堂所見一一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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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升,大地一片朝霞。
文雅端莊的馬教習早已等侯在學堂門口,一輛華麗的篷車行來,繆世章下馬一揖:“馬教習真是守時,請上車,這次迎接穆小姐回校辛苦馬教習了。”
馬教習文雅至禮:“這是我的榮幸啊,聽說雪薇校長能回來,孩子們都特別開心。”
繆世章將一本冊子遞上:“這是交給穆小姐的東西,請收好。”
馬教習坐進篷車,打開冊子,是一頁一頁粘貼整齊的學童們寫的想念穆雪薇之詞,不由讚道:“繆先生太細心了,整理得這麼整齊,雪薇校長見了定然十分高興。”
繆世章一笑上馬,手一揮,熊二熊三護着篷車出發。他已打定了主意,此行將穆雪薇直接接入宋府,對外大肆宣揚她已成爲宋府二夫人之說,之前她籌辦義學之時本就和大隊長朝夕相處,不要說學童爹孃,就是鎮民又有誰人不知,加上出門之時已交待小生子喜燈喜幔高懸明掛,對外便坐實了宋穆結親的口實。至於穆雪薇是否甘願,嘿嘿,要知書香女子最重名節,只需在府中住上幾日,加之鎮民賀語喧喧,等再要邁出府門,她自然羞於澄清仍是處子之身,加之表妹柔語相勸,大隊長更是十二分的真心,那就沒有不答應的。譚逸飛近期都在五柳鎮忙於姚記擴建,更好趁他不在行事,真乃天意!
心情好,這一路便覺輕鬆不少,也顧着賞賞路邊風景,加上馬教習是個女子不能太過顛簸,行至黃昏方至縣上。篷車從車馬人喧的大街拐至一條衚衕,停在一處大客棧院外,繆世章下馬:“馬教習一路顛簸了,請下車吧。”
馬教習下了篷車,左右看看:“繆先生,不是去接穆校長嗎?”
繆世章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就是接到穆小姐也沒法趕夜路。就請馬教習在此處休整一晚,明晨我們一同去迎接穆小姐如何?”
“好好,全憑先生安排。”幾人走進客棧,小二將篷車拉進車場拴好。車場四周高高的竹杆掛着黃燈,照得一片朦朧靜寂,篷車後突然走出三個人的背影,直直的身子,腰間露出武士的刀鞘,在黃光下閃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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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看到夕陽下的省東大營,哨所前巡邏的士兵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
營外小街上,譚稚謙在前面走,手中拿着一張報紙,宗英從後面追來一把將他攔住,譚稚謙有些詫異:“娘子?”
“你去幹嘛?”宋宗英見譚稚謙眼睛左顧右看,說不出話,便一把將報紙搶過:“哼!那幫破兵那樣對咱們,你還要去告密?”
譚稚謙失笑:“這哪兒是告密,應是報信纔對。”
“還不是一樣!”宋宗英還在爲徵兵之事生氣:“不許去,他們不是有本事嗎?還用得着你多此一舉。”
譚稚謙指指報紙:“你看,楊將軍屢次大敗日軍,稚謙敬佩的很,營中早傳出侯旅長與之不和,我昨天看到侯旅長密會田中,能不去提醒他一聲嗎?”
“他們窩裡鬥關咱們什麼事?你要再去沒準再讓那幫兵給趕出來呢!”
譚稚謙正色道:“抗擊倭人每個中國人都有一份責任。好娘子,你就讓我去吧,我見了楊將軍,提醒他一聲就回家去。”宋宗英嘟了嘟嘴,終於點點頭。
譚稚謙笑笑,拿着報紙走近巡營士兵:“老總,請問楊漢鼎團長在營裡嗎?”
士兵道:“啥楊團長,現在是楊副旅啦。”
“哦,那要恭禧楊旅長了。相煩通稟一聲,在下有要事相告。”
“你是幹什麼的呀就敢找我們副旅長,那是你說見就見的嗎?”
“在下姓譚,確有要事相告,請大哥行個方便吧。”
“楊副旅去了總部授銜,不在營中。”
“哦,不巧啊,請問楊副旅什麼時候回營?”
“那誰說的準……”士兵突然眼睛一亮:“耶,那不是楊副旅嗎?楊副旅回營,列隊迎接!”巡衛兵列隊在營門外,譚稚謙閃在一邊回頭看去,頓時呆住,心說道:“是他?是洗劫九仙的那個兵匪頭目?”
楊漢鼎威武地騎着高頭大馬而來,譚稚謙皺眉幾番猶豫,終是將報紙一揉,低頭匆匆而去。楊漢鼎行至軍營,士兵們“啪”向他行着軍禮,他點頭下馬,進營時無意地瞥了一眼已走遠的譚稚謙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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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過竹葉灑在朱漆宅門上,一雙手叩響門環。
穆雪薇正在房中看着英文小說,忽聽院外有人叩門,忙放下書,自語道:“是不是鳳雲忘帶東西了?”她拉開房門又忽的定住,譚逸飛的叮囑在耳邊迴響“雪薇,你可不能隨意出門啊,更不能透露行蹤知道嗎。”這麼一想,又將房門關上,有些不安地徘徊在門口,不是鳳雲,要是她她會叫我的,那是誰?
門外還在輕叩作響,忽傳來輕輕的十分有禮貌的女子聲音:“請問這是穆雪薇小姐的府上嗎?我是九仙鎮譚先生和大隊長派來的。”
穆雪薇一喜,輕輕向院中走去。
“我姓馬,是九仙小學堂的教習,請問穆小姐在這裡住嗎?”門外馬教習的聲音又起。
穆雪薇一喜:“是馬教習!”當下不假思索地開了院門,高興道:“馬教習,真是你啊,您怎麼會找到我的呢?”
馬教習顯得有些驚慌:“是,是譚先生……哦,是譚先生和大隊長讓我來請穆小姐回鎮的。”
穆雪薇大喜:“回鎮?他答應我回鎮啦,他自己怎不來接我呢?”
“譚,譚先生一直在,在姚記,在,在……”
穆雪薇嗔道:“在姚記做六合,哼,他心裡就只有他的酒。”
馬教習身子忽然挺了一下,臉色忽白,忙將手捧的冊子遞上:“穆小姐,這是,這是孩子們寫的,他們都非常盼望您能回到學堂,大隊長已經提議由您來做學堂的校長了,請您,請您回鎮吧?”雪薇接過冊子,越翻越開心,歡呼了起來:“Dear!太可愛了太可愛了……”此刻她完全放下了戒心,將冊子放在胸前跑回院,“馬教習,您請稍等,我收拾一下就和您回去,哈哈……”看着穆雪薇快樂地跑回屋,馬教習沒有半分喜悅,反臉色蒼白得冒汗,她腰間一直被一把利刃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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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麻利地將行李放上車,繆世章給了賞錢,便在篷車旁等侯,想到今日就可接穆雪薇回到宋府,不由暗自高興,忽見熊二熊三急慌慌地跑過來。
“掌櫃的,到處找了,客棧裡沒見馬教習呀。”
“掌櫃的,早晨喂牲口的小二說了,好象看見馬教習天不亮就上街了,還有個挺壯的人跟着。”
繆世章神色一變:“不好!快去找穆小姐!”幾人棄車上馬,飛奔向穆雪薇的住處,誰都沒有注意他們與街旁一輛篷車錯肩而過,而這輛篷車中正是昏迷的穆雪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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篷簾隨風飄起,從簾縫中看到繆世章三人,瑟瑟發抖的馬教習不覺露出驚訝之色,只覺面上一寒,一把閃亮腰刀已架在她的頸中,她身後是兩個兇惡的日本武士,馬教習嚇得半個字也說不出,眼睜睜看着繆世章三人“嗒嗒”馳遠。
駕車的又是一個武士,待繆世章三人無影無蹤,這輛篷車便飛快而行,一路上把其他趕路的篷車均甩在後面,趕車的武士“啪啪”打馬,也不管篷車已顛簸得十分厲害,車中兩個武士冷酷盤坐,車後壁是昏迷的穆雪薇和馬教習……行至荒野,篷車忽然斜向道旁林中,馬教習被狠狠拋出,篷車急馳向官道跑個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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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三馬快,先一步到了穆雪薇的租宅門前,他“啪啪啪”的拍門,不見人應,急得“嗵嗵嗵”砸起門來,仍無人應,熊三氣得擡腳就要踹,被趕到的熊二攔住,熊三急道:“掌櫃的,沒人應呀,要不我們翻牆進去看看。”
繆世章面色沉沉:“不必了,接原路急返!”說完他上馬而馳,熊二熊三意識到事態嚴重,忙打馬跟上。
三人一路奔馳,直上了官道仍沒半點穆雪薇的影子,正急沒有線索,忽然道邊一個東西閃閃發光,繆世章勒繮細看,草中是一隻摔碎的帶血金邊眼鏡。熊二熊三走馬過來:“掌櫃的,怎麼了?”
繆世章一凜:“這是馬教習的!”熊三忙下馬拾起:“血!掌櫃的,馬教習出事了!”繆世章更驚,“兩側細細搜找!”熊二熊三答了聲“是!”分道兩側林中,行過一段之後,熊二忽然叫到:“找到了,馬教習!馬教習!”
衆人奔至眼前,只見馬教習從肩至腹一道長長血口,微微呻.吟着,繆世章忙上前扶住:“馬教習,馬教習!”馬教習微微睜眼,驀然一亮:“繆先生,快!快!有人逼我將穆小姐引出門……將她劫在一輛篷車內了,藍布白線的篷簾……是,是三個日本武士,腰刀,腰刀,個
個都有腰刀……”她拼力說完昏了過去
“馬教習……”繆世章定了定神,吩咐道:“熊二,立即送馬教習到附近醫館,熊三,和我去追這輛篷車,車上定有血跡!”三人匆匆分頭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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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雲暗合,牧笛聲渺渺相聞。
姚記門前仍甚是熱鬧,幾大車六合酒裝得滿滿,譚逸飛在門口和拉貨的酒工招呼着:“兄弟們辛苦了。”
“這有啥,咱酒坊興旺俺們都歡喜着呢,譚先生,魏經理說你就快回九仙了,是真的嗎?”酒工們紛紛興奮地問。
“是。”譚逸飛點頭:“六合已經一切正常,我會請孫掌櫃過來照看一陣,我就回咱本家啦。”
阿立喜道:“哈哈,譚先生您快回去看看吧,魏結巴是天天給您找宅子,就等着您點頭啦。”
“多謝多謝,讓魏老哥費心了。好,兄弟們趕路吧。”譚逸飛目送車隊走遠,正要進姚記,一個要飯的花子跑了來:“譚先生!您是譚逸飛先生嗎?”
譚逸飛笑道:“正是在下。小兄弟是有些難處嗎?”掏出兩個大洋,“兄弟拿着。”花子感激接過:“都說譚先生是活菩薩可真是不差,多謝先生了。譚先生,這是一位先生讓俺交給您的。”他將一包東西遞到譚逸飛手中,便跑遠了。
阿威笑斥:“這花子,也曉得譚先生您心善,尋個由頭就蒙去兩個大洋。”
譚逸飛不在意地笑笑,將紙包打開,頓時大驚!只見紙包中是一隻穆雪薇耳上的銀葉及一張字條“酉時,七峰山口”,譚逸飛瞬時面無血色,他最害怕之事終於發生了!茫然四顧,田間的桂樹已長得半人高,葉子在晚風中沙沙作響,在譚逸飛心中卻象是雪薇耳上的銀葉子在響。
阿立見他神色不對,忙上前急問:“譚先生,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譚逸飛回過神:“現在是什麼時辰?”
“快到酉時了?”
“酉時!”譚逸飛心中一凜:“各位可知有何近路可速趕到七峰山嗎?”
阿威道:“我知道,前面三裡外向東有條山路可以斜過去,可是那也不近,先生可是想在酉時趕到嗎,這麼短的時間又怎麼可能?”
譚逸飛心知肚明:“這是要我無暇調兵。幾位兄弟,我表妹被匪人劫持,對方要我去七峰山赴約。”親兵們大驚:“什麼,穆小姐被劫了?譚先生,我們這就去把她救回來。”譚逸飛攔住,“沒見到人咱們絕不能輕舉枉動。時間緊迫,我就簡短佈置一下。阿鵬兄弟留在姚記,務必電話聯絡到魏老哥,請他調集兄弟們趕快到周邊山中尋找,有幸找到的話立即燃放炮銃以示平安,阿昆兄弟速回團防,請一隊兄弟在大隊長府外守望,看到有人出鎮馬上跟在後面。”
“大隊長?”阿昆微微詫異,譚逸飛嚴肅點頭:“是,至於爲什麼這樣且容在下稍後解釋。阿立阿威兩位這就跟我去一趟七峰山口。事情緊急,咱們趕快分頭行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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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蔽月,烏鵲拂稍,一輛篷車婉延在枝影扶疏的昏暗山道,向山腰行去。篷車後面的樹後露出繆世章和熊三的眼睛,熊三悄聲道:“掌櫃的,我上!”
繆世章忙攔住:“不成,他們有三個人,你難有勝算,只怕還會傷到穆小姐。”
“那怎麼辦?”熊三甚急:“這黑燈瞎火的都不知道咱在哪兒,往哪兒去喊人去呀。”
“這是五柳鎮東郊的小孤山,熊三,你速回鎮通知大隊長和虎子,我在這守着,快去。”
“嗬,他們繞來繞去我早就不記得路了,您居然知道得這麼清楚。我這就去!”
“記住,人不能多,以免打草驚蛇。”繆世章沉聲囑咐,熊三答了聲“是!”便快馬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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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幔喜燈早已高掛,爲雪薇準備的房間也早已薰香灑花,家傭們侯在門口。直從晌午等到黃昏,從黃昏又等到月升,宋宗祥的心情由喜轉疑,由疑轉憂,難道是雪薇不應嗎?那可糟糕!但世章出府前十分有把握的樣子,他是個謹慎之人,有事也應當着人回報一聲啊,到底出了什麼事?爲何還不到?宋宗祥焦急地轉來轉去,轉頭大步向門口走去:“小生子,派人去鎮口迎了沒有?怎麼還沒個人回報?”
小生子忙道:“回老爺,各條道都派人去迎了,已經又催第二撥兒人去問了。”宋宗祥吸了口氣,往門口張望,卻無半點篷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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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永更正在美滋滋算着賬,忽然接到親兵阿鵬的電話:“穆、穆小姐被歹人劫去了!”“咣噹”他驚得電話落在桌上,“卟嗵!”坐在了椅上,兩眼發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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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完全黑了,蒼山壓頂,古樹怪石黑壓壓地嶙峋四散。山腳“嗒嗒嗒”三匹快馬馳來,“七峰山”三個大字映入眼簾。譚逸飛提繮勒馬,馬兒因爲急奔不停地噴氣,譚逸飛也已是汗浸鬢髮,顯然是火急火燎一刻不敢耽擱的在酉時之內趕到,三人緩緩盤旋在山口,警覺得四望,山風嗚鳴,林木簌簌,寂寂間陡添森然之感。
只聽林中響動,兩個短衫打扮的漢子從樹上跳下,阿立緊張地立刻掏槍,譚逸飛攔住,阿威喝問:“什麼人?”
漢子道:“來的是譚先生嗎?先生果真守時,居然能這麼快趕到。”
阿威和阿立下馬掏槍上前:“閒話少說,識相的就快把穆小姐放了,否則……咱們是九仙鎮團防的,兩位下了地府也好做個明白鬼。”
兩個漢子絲毫不懼:“咱們的命算什麼,怕連穆小姐一根指頭都比不上,是嗎譚先生?”
譚逸飛下得馬來:“朋友既然做這行生意,就請報個數,譚某分文不少。”掏出兩卷大洋,“舍妹還請高擡貴手。”漢子卻將大洋推開:“譚先生果真痛快,可這事兒輪不到我們做主,請先生跟我這兄弟走一趟,這兩位兄弟嘛就請回去吧。”
“胡扯!”阿立氣道:“你算老幾,敢隨隨便便支使我們?”
“亥時譚先生不到的話,現在就算殺了我們,怕也是再看不到穆小姐了……”漢子充耳不聞令譚逸飛心頭一驚。
阿立阿威氣得上前揪住兩個漢子:“是嗎?我偏不信邪,先宰了你再說。”兩個漢子也不反抗,就閉着眼睛挺着,譚逸飛忙攔住,低聲道:“且慢!此時暫不可動氣。亥時既然能到,應離此地不遠,兩位兄弟就請在附近接應一下魏老哥,如果找到務必炮銃爲號。”阿立阿威冷靜下來,眼睜睜看着譚逸飛上馬跟在一個漢子後面跑得沒影,另一漢子留下來攔在路中。
直繞了兩個時辰,兩匹馬仍一前一後行在密林之中,前面的漢子只管悶頭打馬向最爲荊棘難行的地方走,譚逸飛的青衫下襬已是條條劃痕,馬兒已累得猛噴白氣,馬蹄已軟,譚逸飛問道:“這位兄弟,亥時已過,還沒到嗎?”
漢子不說話,只管往前,忽聽後面的馬蹄聲消失了,不由勒繮後看,一驚,幽暗林中,身後已無譚逸飛蹤影!漢子低叫“譚先生?譚先生?”四下尋找着,突然譚逸飛自一株樹後縱身一躍,將漢子踢下馬去,打馬急馳山下!漢子大急,爬起來上了譚逸飛的馬想要追去,譚逸飛的馬卻早已累得不行,前蹄跪臥,任漢子揚鞭就是不起,漢子氣得大叫卻於事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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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微放亮,阿昆帶幾個團丁縮着肩分散在宋府對面的衚衕,盯着宋府的大門,只見一匹快馬馳到,熊三下馬“啪啪”拍門進院,不一會,宋宗祥和七虎緊急出院,跟着熊三打馬而去。阿昆忙道:“跟上!你,趕快去告訴魏經理。”
宋宗祥一馬當先,神情焦急,七虎氣道:“熊三,你和熊二是白吃飯的?讓穆小姐從眼皮底下被劫走!”
熊三很慚愧:“給七哥丟人了,這鬼子都奸得很,他們先劫了馬教習去引出穆小姐,我到現在還覺着怪,他們怎麼知道穆小姐那地兒啊?別是跟了我們一路吧?”
七虎更急:“被人跟了一路都不知道?你們兩隻狗熊!”
宋宗祥問道:“知道是什麼人嗎?”
“三隻日本狗,大隊長,是不是柴日雙那廝!”
宋宗祥沉思着:“柴日雙身邊倒真有幾隻狗,只是他要劫雪薇,儘可以翻牆入院,何必另費周折先劫了馬教習呢?”衆人思慮着,飛馳而去。
不一時,魏永更騎馬狂奔而來,後面跟着十幾個團丁,人手一隻炮銃,這炮銃乃是小型管狀火器,是酒坊爲了安保之用,一經燃放,聲震三裡。忽見阿昆從前面折回來,大聲道:“魏經理,兄弟們一直跟着大隊長,按他們留的路標追就成。”
魏永更忙道:“成!譚、譚老弟沒說爲啥要跟着大隊長呀?”
阿昆搖頭:“沒來得及。嘿,魏經理,昨晚上聽宋府家丁說的,大隊長早早就準備妥當盼穆小姐進府了,繆掌櫃帶着熊二熊三親自去縣上迎的。”
魏永更一驚回想:“繆、繆,他……不會是我、我那天透的風吧?”衆人均十分着急,急馳中也沒人聽清他嘟囔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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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雞鳴,點點炊煙,夏日天亮得早,熊四在福田升門前打掃完畢,將掃帚支在一邊,掏出一封家信來看,忽聽一個聲音喝道:“熊四!看什麼呢?不干你的活。”熊四一擡頭竟看到柴日雙和賬房站在面前,嚇得手中一抖,家書飄落在柴日雙腳下:“柴老闆,您,您今天這麼早啊?”
柴日雙撿起家書,和賬房詭異地笑視一眼,心情非常好的遞還給熊四:“阿四,把門前好好打掃乾淨,今天咱們這來貴客。”熊四鞠了一躬:“您放心,小的這就去打水潑掃!”說着拎着水桶跑遠。
賬房一臉奸笑:“老闆好心情,報社電臺的記者我已經聯繫好了,九點準到!”
“好!”柴日雙得意起來:“就是要在衆目睽睽之下令酒仙易手,這可是白紙黑字板上釘釘呀,哈哈!”
“老闆好計策,這一夜把譚逸飛支得東奔西繞,嘿,估計這會都快累趴下了。等九點把他帶到,看到咱福田升的招牌只盼他別暈過去,嘿嘿嘿……”
“哈哈哈,何況我還有王牌在手,那時候他急怒攻心,卻偏偏不敢有違我令,這是怎樣的一場好戲啊?哈哈!我真是迫不及待了!”
兩人正在肆意狂笑,忽感到一條長長的影子將他二人籠罩在內,一回頭,驚訝看到譚逸飛騎馬立在二人身後,冷靜地盯着他們!
(第三十七章結束,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