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貨留下!”七虎哄亮的聲音在朦朧的山間回聲震響,驚得山鳥驚飛,更顯氣勢逼人。柴日雙被震得心中一個機靈,他見勢不妙,咬牙示意夥計趕車衝過去,“叭”馬鞭一揚,篷車“軲轆轆”瘋了般衝向七虎隊中,眼見就要撞倒七虎。只聽“砰”一聲槍響,篷車的馬兒受驚斜奔了出去,車身一歪,兩箱槍掉到山坡下摔開四散,柴日雙“嗵”地摔下車,滾得一身泥水方纔停住,他驚詫看去,宋宗祥威風凜凜舉槍馬上,他虎目灼灼,看得劉二豹先怯了幾分,山風吹來,竟打了個機靈:“大隊長,你,仗着人多就明着攔我的貨啊?”
宋宗祥沉聲道:“九仙鎮不與福田升做生意你不知道嗎?”
劉二豹不忿嚷道:“這不過就是你宋家下的聖旨,我劉二豹可不吃這一套,敢不敢咱現在就找縣長問問,哪條王法寫着啦?”
“哼!九仙商會的條款寫得明明白白,縣上也有批函。要是敢和日股商號通商,第一回,沒收貨物並罰十倍貨銀,第二回,沒收家產仗責遊街,第三回,舉家趕出九仙!”宋宗祥威風凜然,義正辭嚴,劉二豹不由心中一凜:“商會?”
七虎拿出一份條約高高揚起:“二豹子,你不是入了商會了嗎?這上面按的難道不是你的爪印?怎麼着?還想賴啊!”
劉二豹被七虎一喝更是一驚:“這,這我看都沒看,是繆世章蒙我籤的。”
宋宗祥斥道:“劉二豹,你好歹也是一鎮團總,做都做了,還沒膽子認賬了?虎子,抄貨!”熊二熊三立即領命,一隊兵丁利落地下坡去拾槍。
“慢着!”劉二豹慌忙相攔:“譚逸飛也和福田升簽了字據,你咋不去抄他?”
“抄他?”七虎瞪着眼:“人家是爲了姚記甘願被這小日本坑,我敬他義氣還來不及呢。”柴日雙聽了,不禁自語:“到底是誰坑了誰?”
“再者,譚先生一沒入商會,二沒和福田升通商。怎麼,不服啊?那就別怪宋某得罪了!”宋宗祥一揮手,“唰”熊二熊三帶兵丁衆槍齊舉,將團防緊緊圍住,個個虎虎生威。劉二豹無話可說,團丁一見,均放下槍不再與山防對峙,任熊二等人抄貨。宋宗祥轉頭逼視着柴日雙:“柴會長應該早知道九仙商會的禁忌,現在卻公然與團防合謀破忌,純粹自做作受!上回的事你也看到了,九仙鎮向來言行光明,敢作敢當,就是縣上也歷來敬讓三分!”
“我告訴你,再敢動歪主意,我就連譚先生的賬一塊算!”七虎“呯呯呯”連着三槍擊中篷車柴日雙的座位,冒煙的彈孔在柴日雙眼中跳躍,柴日雙又氣又怕,被賬房扶上一匹馬,灰溜溜跑遠。七虎放聲大笑,響徹山谷。
熊二上前:“報!抄貨完畢!”
宋宗祥下令:“收隊!今日估念劉團總初犯,我就不深究了,十倍貨銀繆會長自會去團防取!”只聽馬蹄聲“騰騰”,宋宗祥帶隊威風地離去,劉二豹咬牙切齒,痛恨已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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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現,檐上的積雨點滴在仙客來客棧的雕窗上。一灰衫黑影輕手輕腳走到譚逸飛房間門外,屏息停了片刻,晨起的小二嚇了一跳;“喲,掌櫃的!”那黑影正是繆世章,他回身做了禁聲的動作:“譚先生還睡着吶?”
“睡着呢。”小二點頭道:“昨兒雨下的這大,譚先生怕酒窖漏雨,在酒坊盯到半夜纔回來,還吩咐我辰時再叫醒他。”
繆世章目中一閃:“辰時,好!”小二不解地看着他匆匆下樓而去。要知繆世章自來行事謹慎,眼下的事當然是在譚逸飛不在場的時候最方便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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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滿天,侯府大門外一隊車馬在霞光中精神抖擻,紅綢蓋了滿滿一車禮物,老夫人和侯司令送侯元欽出來。侯元欽忙攙住奶奶:“奶奶,風這麼大,您老怎麼出來了?這次是去給宋大哥送些武器,他年年都給咱那麼多軍資,早該去答謝一番了。”
老夫人疑道:“怎麼,不是去和宗祥提親嗎?
侯司令笑了:“娘,這事總得先探探宗英的心思啊。要是宗英應下了,咱們馬上就下聘。”
侯元欽卻道:“奶奶,咱看上了人家,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我這個小營長呢。”
“嗯,這丫頭我中意。”老夫人越說越喜:“她那顆痣啊天生的旺夫旺子,讓你爹升你的官,那你可得把這個孫媳婦給我早點娶進來啊,奶奶我還盼着見我的重孫子呢。”
侯元欽有些不好意思:“好——聽奶奶的。”說完上馬抱拳,“奶奶,爹,我出發了。”一行人揚鞭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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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發白,宋府家丁們開始忙忙碌碌地清掃,樑嘉琪走到前院:“小生子,吩咐下去,打掃都仔細着點,過兩天侯營長就來,那可是咱的貴客。”
“是,夫人,我這就傳下去。喲,舅老爺來了。”
“嗯。”繆世章匆匆進院:“表妹,你昨天剛回府,一路勞頓不多歇會嗎。”
樑嘉琪皺眉道:“睡不踏實。表哥,那蛇妖真的又回來了?”
繆世章點頭:“本來沈家班已去了五柳鎮,不知怎麼陰差陽錯又被譚逸飛送回了客棧。”
樑嘉琪不由緊張地追問一句:“宗祥說是山防公務一晚上都沒回來,不會是……”
“表妹多心了。”繆世章搖頭:“大隊長和虎子是去攔着福田升買槍的事了。大隊長爲了九仙平安,肯定不能失了侯府的屏障,所以咱們只要留侯營長多待幾天就成。一來請他和大小姐一同遊遊九仙名勝,將親事定下來,二來也是等沈老闆身子恢復了就再沒留下的理由了。表妹,這事不用擔心,倒是你答應我的繡園的事,咱們可得快辦,宋府的生意別讓外人打開個口子。”
“那,咱們現在就去。”樑嘉琪松下口氣。兩人便分坐包車一前一後走在街上,前面的樑嘉琪有些憂心,後面的繆世章卻是心頭甚喜,多日不展的眉頭終於有了笑意,等你黃粱夢醒,就已經被清出宋府商號了!
不一時到得繡園,只見繡女們正陸續從裡間走出,人人均面帶喜色。芸姐見二人進來,忙福禮道:“喲,夫人回來了,給夫人和繆會長見禮。”
樑嘉琪笑着:“姐妹們,今天繆會長來向大家宣佈一件事,咱們的繡園要改個地方。”
衆繡女很驚詫:“改地方?”“改在哪兒啊?”“爲什麼要改啊?”
繆世章道:“諸位放心,我已爲繡園選了一處更大的場地,更方便諸位做事啦。”
“夫人,繡園可改不得地方呀。”芸姐忙道,衆繡女也異口同聲:“改不得呀……”
衆口一詞的反對令繆世章始料不及:“就是換了處地址,並不是要關了繡園啊。”
芸姐解釋道:“是這樣的夫人,譚先生和穆小姐給咱們布莊和繡園介紹了洋行的生意,咱這前店後坊可是縣上獨一份,納薩爾先生正是看中了咱們的布料齊全,姐妹們的手藝好啊。”
“就是的夫人,姐妹們都很感謝夫人和譚先生讓我們做這份工,如今我那當家的也不敢小看了咱,光是洋先生給我這繡花錢就比他擔半個月的茶都多。”
“是啊是啊,夫人,您把繡園一搬走,洋先生就覺得不方便了,他要不來買貨,裡裡外外可失了不少呢,咱們還是就在這兒吧。”
“怎麼,你們揹着夫人和洋行交易私活嗎?”繆世章沉聲低喝令衆繡女心頭一跳,均嚇得心中打鼓,不由禁聲,繡園一時頗爲寂靜。
只聽裡間傳來一聲甜美的聲音:“繆會長,事情並非如此。”隨着話音,穆雪薇款款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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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窗子,晨光明亮地直射進來。譚逸飛其實並沒有熟睡,他臨窗而立,胸有成竹地微笑着,回想着昨日的佈局。
昨日繆世章險些看破他和雪薇的關係,逸飛少不得再叮囑雪薇一番,而後笑道:“你既然不喜歡我和女子相處,那明天你替我去趟繡園如何?該怎麼說照鳳雲報上登的就成。”
穆雪薇一把拿過報紙:“再好不過!”
“一早就得去,先把納薩爾買繡品的錢與大家結清了。要不夫人還道我只顧着酒仙,沒對繡園上心呢。”譚逸飛說着,突然故意拿回報紙又道,“不過,你要是睡懶覺,就還是我去吧。”
“我去我去!”雪薇不依地再次搶過:“合同是我籤的,這報也是我同學登的,接下來的事自然還是我去纔對。”
譚逸飛笑了,“砰砰”小二敲門而入:“譚先生,穆小姐,二位的薑湯煎好了。”
譚逸飛掏出大錢賞下:“多謝小二哥。啊,這雨真大,我得去酒坊看看,窖裡面可別漏雨了,怕是要到半夜才能回來,小二哥,明天就請辰時再叫醒我吧,我想多歇一會兒。”
“謝譚先生的賞,先生放心,我比魏打更還要準點兒呢。”這便是爲何今晨小二能準確地說出譚逸飛辰時才起,他哪裡知道這是譚逸飛防止繆世章暗遷繡園留下的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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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薇是個極守信的,爲逸飛辦事更加興致勃勃,她一早便來到繡園,在裡間將每人的工錢算得一絲不差,繡女們沒有不喜歡她的。此刻她從裡間走出,出塵的氣質立刻得到樑嘉琪的讚賞,她的微笑也似暖風拂面,化解了有些冷的氣氛。樑嘉琪上下打量,片刻笑着:“喲,容我猜猜,這位就是雪薇妹妹吧,早聽說妹妹是天上下來的,嘖嘖,今天一見,真比大傢伙誇得還要漂亮。”
穆雪薇甜甜笑了:“謝謝姐姐。姐姐,說起來,洋行的事起由在我,不過表哥是完全同意的,說只要不耽誤酒仙繡匣,別的時間隨姐姐們自便。”
“是啊,咱們絕不敢耽誤譚先生出酒。”
正說着,布莊掌櫃進來:“喲!夫人和掌櫃的來得真早!呀!穆小姐早啊。”
穆雪薇笑道:“掌櫃先生早,我是來把洋行給的錢發給大家的,掌櫃先生,和納薩爾做生意還愉快嗎?”
“愉快愉快太愉快了。”布莊掌櫃甚爲開懷:“我做布莊二十年了,從沒遇到過先付全款後交貨的好事,和洋行這幾筆呀,不但貨量大價錢也不低,穆小姐,真要多謝你,讓我今年的紅利高開呀。”
“那要恭喜掌櫃先生了,這就是籤合同的好處呀。”
繆世章不由問道:“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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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莊掌櫃忙解釋:“哦,掌櫃的,我正想去仙客來找您暱,您看,這是我給咱布莊剛簽下的合同,可是筆長久買賣呀,出貨前款子就已經全付清了。”
“這是……”繆世章皺眉看着:“合同什麼時候還要簽上地址了?”
穆雪薇道:“洋行的合同都是這麼細的,納薩爾說,中國的字號難免有重名,所以一定得寫清地址才放心付款。”
布莊掌櫃也道:“昨兒您給大隊長洗塵,雨又大得緊,納薩爾先生急着趕輪渡,我就代咱們店簽了一回。”
“這一簽就成了板上釘釘,繡園改址就成了違約,穆小姐,可是如此?”繆世章沉聲看着穆雪薇,雪薇卻滿眼純真:“我哪兒知道生意上的事啊,不過咱們的繡園可是出名啦,大家來看報啊!”衆人一聽立時圍攏過來,不管識字與否,都爭着看那報紙。
“真的,這是我繡的《麻姑獻壽》”
“這是我繡的《招財進寶》”
繆世章接過報紙細看:“琪飛繡坊?這名子是誰起的?”
“是我呀,好聽吧?”穆雪薇快樂地說道:“是取了樑姐姐和表哥名中的各一個字,繆會長不聞,‘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嗎?咱這琪飛繡坊一定要開得長長久久的呢。”
“真好真好,穆小姐真有學問。”衆繡女讚道。
繆世章突然一聲冷笑:“穆小姐,這先斬後奏可都是令兄安排的?”
穆雪薇睜大了純真的眼睛:“繆會長何出此言?表哥說了,他敬樑姐姐的魄力,現在的新女性本就該走出家門自食其力,我們介紹洋行過來,既爲貴莊添了生意,又使姐姐們多一些貼補,有什麼不好嗎?。”
“就是就是,自打上了工,我覺得腰板都直了不少。”
芸姐勸道:“夫人,咱的繡園見天的見報,大夥做得可起勁了,都覺得這兒是塊福地呢。”衆說紛紜,樑嘉琪一時沒了主意,看向繆世章:“表哥,合同既然都簽了,我看就先別搬了吧。”繆世章冷然呆立一刻,一言不發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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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啷噹啷”譚稚謙拉動了中午散課的銅鈴,“譁”學童們歡樂地跑出校門。譚稚謙心事滿腹地走出教室,聽到了一聲熟悉的招呼:“嘿!”一擡眼,一身紅衣的宋宗英笑盈盈地站在門口,稚謙先是一喜,瞬間又漠然地立在那,宋宗英笑着跑上前:“走,下館子去!”譚稚謙卻甩開宋宗英的手,令她一愣,“幹什麼?還說會去鎮口等我,根本沒有,我都還沒怪你呢。”
譚稚謙冷冷道:“大小姐前呼後擁,何用在下多事。”
“你怎麼了?我出了趟鎮,你怎麼變了個人似的?”宋宗英想了想,又笑道:“哦——你是怪我去了這麼久,想我了吧?來,看我帶回來的好東西!”說着一把拉住譚稚謙走到校門口,譚稚謙一擡眼,心頭一堵,只見棗紅大馬映入眼簾,宗英利落地騎上,“看!侯府送的,威風吧!來,上來!”她向譚稚謙伸出手,譚稚謙卻神色一冷:“大小姐這麼喜歡侯營長的禮物啊?”
“當然了!”宋宗英只顧高興:“要不是他送的,哥纔不會讓我騎這麼高的馬呢!看,多漂亮!過幾天侯元欽就要來我家了,你不是想從軍嗎?我正好說和你們認識。”
譚稚謙心頭一緊:“大小姐如此盼望他來?”
“是啊!這人真是不錯,大哥不住口地誇他,說他是黃埔的高才生,能文能武的,真是這樣,他的字寫得好漂亮,象他的人一樣,有股子軍威呢。”
“寶劍酬知己,紅粉贈佳人。大小姐和侯府纔是門當戶對,又何必再來這小小的學堂!”譚稚謙冷笑一聲,憤然走進學堂,“咣”地關上院門,將宋宗英關在門外,宗英怔了一刻,氣得“叭”一抖馬鞭:“到底怎麼了呀?莫名其妙!”賭氣馳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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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薇無論在哪裡都極受歡迎,和嘉琪又很談得來,一上午便都在繡園中,看着樑嘉琪在繡案上一點點起針,一幅秋水長天的繡樣底圖漸漸有了模樣,圍觀的衆繡女紛紛驚讚,雪薇更是睜大了眼睛:“姐姐好巧的手,初稿這麼會兒就畫成了,大家看看,這圖多有意境啊。”
“是啊是啊,夫人的手藝全縣第一。”
樑嘉琪溫柔地直起身:“雪薇妹妹留過洋見識就是不同,要不是她提醒啊,咱繡園開到這兒會,竟連個名匾都沒有。”
“姐姐,剛纔繆會長特別不高興,是不是怪我起的這名不好啊?”
“哪兒的話,這繡園本是我和譚先生合開的,琪飛此名貼切的很啊,譚先生的書法字如其人,咱就請他題匾吧。”
“好啊好啊,譚先生那麼有學問,寫出的字定然漂亮!”
穆雪薇看着衆女子對譚逸飛的敬慕,心中蕩起小小漣漪:“好啊,我回去就讓他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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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暖陽灑在九宮湖邊,酒坊一派熱火朝天。譚逸飛挽袖卷衫和工人們一塊在作坊中忙碌着,心中默默地想:獨木不林,聚木成舟,人氣才能慢慢聚起來,娘,飛兒一定牢記爹的遺訓。他隨機試嘗着大鍋中的母槽,又在小鍋中測着溫度和火侯。
魏打更將一批貨送走,喘了口氣,一回頭看到譚逸飛正在幹活,忙跑上去將他拉出作坊:“出、出來出來,你堂堂的大老闆怎麼自己上手了?”
譚逸飛一笑:“老哥可別把我當什麼老闆,酒坊裡大家都是兄弟,要不是兄弟們同心齊力,咱們酒仙怎麼可能貨出得這麼順啊?”
魏打更心中一熱:“順順當然順,只怕再鑄一口大鍋都不夠呢。看看,都排了幾千壇了!”
譚逸飛又道:“我正想和老哥商量呢,我想寫個告示,今後每天咱只出二百壇。”
“二百壇?”魏打更睜大了眼:“光是咱九、九仙鎮的酒樓一百壇都不夠,除去送給縣長山防團防的,就剩下不、不到一百壇,這四周圍多少個鎮子啊,別講笑話了你。”
“老哥,這頭一個月咱要打開局面,兄弟們全都沒日沒夜的幹,咱這鍋也不算小了,每天也就出二百多壇啊,”
“那有什麼?讓客人們等唄,先到先得!”魏打更高興地捻着手中的訂單:“他們只會嫌咱的貨少,哪有你、你這樣,反倒自己畫了個框框拴住了手腳。”
譚逸飛一笑:“咱們初涉酒市,應該和同道處好了才成,這些日子酒商都來捧咱的場,難免會冷落了別家的生意,咱們和氣生財方可長遠,讓一步也沒什麼。”
“呀!老弟你就是心、心太善,放着大把的銀子不賺!”魏打更正想不通,就見劉二豹帶人氣急敗壞直衝譚逸飛奔來,魏打更攔在前面被劉二豹一把推開,譚逸飛趕快扶住,看了劉二豹的樣子已明白了七八分。
果然劉二豹嚷道:“譚逸飛!我和姓柴的賣槍的事是不是你捅給山防的?老子是信得過你才和你說,你倒好,抻着和姓柴的有仇就胳膊肘往外拐呀。”
譚逸飛一揖道:“團總息怒,您誤會了。”
“少裝蒜!這事就只和你過說,不是你是誰?我被山防抄了貨還要罰我十倍的大洋,這賬不和你算和誰算?敢抄我的槍!”劉二豹正在氣頭,掏出槍來“砰”沖天開了一槍,就往前去扯譚逸飛,魏打更急攔在譚逸飛面前一把抓住了劉二豹,譚逸飛心中驀的感動。只聽魏打更直嚷:“不幹譚老弟的事,是我、我、我…………”
劉二豹已經氣昏了頭:“你算什麼東西?敢攔老子的槍,老子就給你一槍嚐嚐!”說着舉槍對準魏打更,魏打更不知是傻了還是有骨氣,一動不動,眼看冒火的劉二豹已按動板機,大家只覺譚逸飛從魏打更後面跨前一步,長衫一甩,袖子罩住劉二豹的槍,一卷一奪,劉二豹的手槍就到了他的手中,大家都呆住了。
突然,譚逸飛直覺一陣冷氣襲來,他未轉頭,餘光已見遠處的林中,繆世章正冷冷而疑惑地盯着他手中的槍。要知道譚逸飛一向以文質公子示人,便是刻意隱藏學自講武的身世,這樣宋宗祥便不會覺得他有任何武力威脅,但方纔他小露一手便輕巧地奪了劉二豹的槍,這必被眼尖的繆世章懷疑他會使槍,若再進一步懷疑他的身手便不妙了。一念及此,譚逸飛心思電轉,假裝嚇得站不穩,跌到了劉二豹身上:“快別嚇人了團總,這槍你就是給我我也不會使啊,團總趕快拿回去吧。”
此話便令在場衆人均以爲剛纔是劉二豹一怒之下將槍塞給了譚逸飛,劉二豹也傻傻的,不明所以地接過,又要舉槍對着魏打更。譚逸飛趕忙攔住:“團總息怒息怒,龍府的通諜誰敢擋呀,上回那一百支不是做得堂堂皇皇嗎,這回怎麼就被抄了?”
劉二豹“嗨”地收了槍:“還不是上了繆世章的大當,騙我入了什麼鳥商會,又簽了幾個破字據,這中間就有一條不能和日本人做買賣,這不,今天貨就被抄了。”
“哦,原來如此。那麼這件事說起來……”逸飛將話鋒這麼一轉,劉二豹的疑心也漸漸隨之轉移:“是啊,平時姓繆的和我話都不多說三句,那天他爲啥點頭哈腰的非要拉我入會?難不成……”再一想,仙客來和福田升的過節可不是一天兩天了,而團防本就是山防的眼中釘,這回肯定是設個套兩家一塊收拾!咬牙道,“原來早就做了局算計我呢!哼!走!找這廝算賬!”
此刻繆世章已走近,他本想向譚逸飛質問繡園之事,卻被正眼紅的劉二豹舉槍圍了上來:“嗬!來得正好!姓繆的,你在商會挖個坑讓我跳,我劉二豹也不能讓你當傻子耍,明明是酒坊入了商會,關我團防什麼事?山防憑啥抄我的貨斷我的買賣!”
繆世章神色冷淡:“九仙鎮不和日本人做買賣人人都知道,團防雖不屬於商會,但福田升卻是商號,團總和他交易,當然算在商會條款裡面!團總那天簽名的時候,我不是特意囑咐您了嗎,要細閱細閱——”劉二豹又被繞了進去,答不出來,臉氣得通紅。
譚逸飛勸道:“兩位兩位,都請消消氣,在商言商,難免有些誤會,有話好商量嘛。”
“行,看譚老弟的面子我就不追究了。姓繆的,你趕快把那幾份字據撕了,讓七虎子把貨給我運回團防,要不然,哼,他山防敢抄我的槍,我就讓你也聽聽老子的響!”劉二豹說着氣沖沖地“砰”一槍打在了繆世章的腳邊,彈坑令所有人一驚。
只聽“砰”的又一槍,劉二豹“啊”地痛呼,手臂流血,手槍落地。衆人看去,宋宗祥威武地帶隊出現在湖邊。七虎打馬躥了上來,直直地撞向劉二豹,劉二豹嚇得一閃,腳軟摔在了地上。七虎冷笑:“怎麼,做砸了買賣跑來找我二哥撒氣來了,劉二豹,我告訴你,你要敢動我二哥一指頭,我就立馬打爛你的豬頭!”
劉二豹被扶起:“怎麼,他做套算計我,不興我算算賬呀?”
繆世章依然冷淡:“好,咱們這就算算賬,劉團總,請交罰金吧。”
“我呸!”劉二豹咬牙:“你們合夥算計我倒讓我交罰金,你們山防也太無法無天了。劉某不服!”
“劉二豹,是漢子就該敢作敢當!”宋宗祥打馬上前:“皇姑屯一炸把日寇的狼子野心全炸出來了,之後就頻頻挑釁。你我統領山防團防,理應保九仙一方平安,怎麼能做這種有奶即孃的蠢事!”衆人被宋宗祥正氣凜然的氣勢震住,譚逸飛心中也不禁暗讚了一聲。只聽宋宗祥接着道:“我今天就再明明白白告訴你一遍,九仙鎮的人一律不得與日商買賣,九仙鎮決不能有一件日貨!哼!你剛纔說山防無法無天?不錯!今天我就發下話來,就是沒有這些款約,宋某也一樣抄了你的貨,就是要了你的命也不足爲奇!你要告就告,就是龍大人來了宋某也一力承當!”他斬釘截鐵的豪言令人凜然生畏,劉二豹被震住,雙方一時僵在那。
九宮湖水泠泠,寒雁掠空而過。譚逸飛微笑着打破了僵持:“大隊長鐵骨錚錚,令我等敬佩之至。劉團總身處九仙鎮,怎麼能不爲鎮中平安着想呢,大隊長有所不知,團總這次和福田升交易其實也是爲了九仙的平安啊。”
此話一出,衆人皆詫,宋宗祥亦
奇道:“哦?此話怎講?”
譚逸飛低聲對劉二豹道:“團總,您把這事告訴逸飛,就是沒把我當外人。現在大隊長問起來了,我可就照實說了啊?”劉二豹不明所以傻傻的“啊…啊…”了幾聲,譚逸飛便道,“這樣,煩勞七爺把收繳的槍隨便拆一支,衆位一看就知道了。”
“譚先生玩槍玩得利落,何不自己動手?”繆世章突然這麼一說,宋宗祥和七虎不禁看向譚逸飛,譚逸飛失笑道:“會長說哪兒的話,逸飛哪兒會使槍啊,剛纔團總把槍硬塞給我,我到現在心還有點跳呢。”
七虎已走到兩箱漢陽造前,撿出一支,利落地拆了個七零八落,突然他驚訝地叫:“大哥,這膛線都磨成這樣了,襯管也全是鏽……”他又眯着眼瞄了瞄,“這準星和照門也歪着呢,這槍能使嗎?出了膛彈子肯定打偏呀。”宋宗祥下令:“再拆!”熊二熊三也上了手,“咔嚓咔嚓”又三隻槍被拆了:“大隊長!舊槍!”
譚逸飛這才道:“這正是劉團總的偷樑換柱之計,他告訴在下,福田升最近到處尋槍問價,怕是最終有一天會被他買到,爲防他日對九仙鎮有威脅,哎,咱們就用舊槍搪塞他不挺好嗎,這樣以後要真有了衝突,他這二十支失了準的舊槍也絕不是咱九仙鎮的對手。”
宋宗祥點頭:“原來如此!”
“嗬,二豹子,看不出啊,你小子也幹了回人事。”七虎難得地讚道。
“哦?真是這樣嗎?”繆世章仍很疑心:“團總剛纔爲什麼不說明白呢,反而衝着在下開槍。”
譚逸飛解釋道:“哎,這事意外被大隊長攪了,沒讓柴日雙中計,團總是怕往後真讓他買到了別家的好槍,所以難免有點性急,就對繆兄失禮了,團總,是這樣吧?”
“就是就是……”劉二豹喏喏應着:“老弟說的都對。我劉二豹也是堂堂一條漢子,既簽了大號又怎會不認!”
“此事尚有待推榷,劉團總既然違反了商規,就請快把罰金交了吧。這批槍團防如何做價?就請十倍奉上。”繆世章始終冷冷。
“怎麼!”劉二豹跳起來:“我這是坑他小日本呢,不說我有功,怎麼還管我要錢?講不講理了還?”
譚逸飛勸道:“大隊長,兩位都是爲九仙着想,生意團總又沒做成,是不是可以網開一面?”
宋宗祥想了想:“世章,我看這事……”
繆世章卻道:“大隊長,沒做成不等於沒發生,世章身爲商會會長,豈能視而不見,要是傳揚出去,不僅會說繆某舞弊……”他忽然直視譚逸飛道,“酒坊的信譽也難免受損。”
譚逸飛想了片刻,又笑道:“繆會長公事公辦,真是商家的榜樣。此款該交,該交。”說着悄聲對劉二豹道,“團總,小弟最近一直甚忙,您的分紅還沒得空細算呢,您看,不如就用您的分紅抵了罰金如何?”劉二豹聽了一喜,他巴不得不用出錢呢,忙道:“那行那行。兄弟,我每杆槍賣了80大洋,你別被他們蒙了。”
譚逸飛一笑:“多謝提醒。團總奔波了大半天了,快回去歇着吧,剩下的的事全交給我就成。”
劉二豹正想趕快開溜:“好,好。”對團丁喲喝一聲,“走了!全託老弟了!”一行人灰溜溜地走遠。
譚逸飛問道:“七爺,您是槍上的行家,以您之見,此舊槍所值幾何?”繆世章還未及出言阻攔,七虎已脫口而出:“頂多十個大洋!這破槍,也就是槍套新點。”
譚逸飛一揖:“多謝七爺指點,魏老哥,麻煩去賬上開一張二百大洋的銀票交與繆會長。”
魏打更當然不幹:“譚、譚老弟,你憑啥替劉二豹受罰?”
“既然合開酒坊怎能不有難同當,去吧老哥。”譚逸飛這麼一說,魏打更只好嘟嘟囔囔地進去了。
“慢!”繆世章攔道:“理應按做價計算,怎麼能按舊槍的價算啊?”
“這槍並沒成交,縱是開了高價也是顆粒無收呀?”譚逸飛微笑着。
“嗨,二哥,算了,譚先生都這麼大方替二豹子交了罰金,也算對商會有了交待了。”七虎替譚逸飛說着話。
宋宗祥也道:“嗯,世章,這事就這樣吧。劉二豹得了這回教訓,應該不敢再這麼冒失了,今後還有望山防團防聯手共保九仙平安啊。”
繆世章不好再說什麼,魏打更已將銀票拿來遞上,也不多說,便氣乎乎地走回酒坊。他是個直爽人,有什麼看不慣的便都帶在臉上,若不是自己打更的差事多虧繆世章的憐憫,今日這事,他幾乎就要高聲爭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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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逸飛送走宋宗祥一行,回到辦公室,坐在桌前悠閒地端起一杯茶,魏打更上前奪過,“啪”放在桌上:“你、你咋還笑得出?無端端地被人坑去二百大洋!竟還笑得出來!”
譚逸飛依然在笑:“老哥替逸飛算筆賬怎麼樣?”
魏打更坐下:“說,什麼賬?”
“算到今天,咱們出了多少壇酒?”
“少說也有三千壇。”
“劉團總佔了二成股份,他應分的紅利是多少?”
魏打更仔細算了一通:“嗯……這粗粗算下來,怎麼也得有七八百塊……”忽然驚喜地大叫,“哦!老弟原來早有盤算,老弟高啊!用二百塊就替他平了禍事,這一來一去咱、咱便又賺了幾百塊,呀!瞧我這棗木疙瘩,咋就不開竅呢?”說着,他高興地將茶重遞到譚逸飛手中,譚逸飛笑着接過:“老哥,這其中一百塊是謝老哥剛纔那麼護着我。然後給兄弟們每人分上十塊,大夥這些日子實在是太辛苦了,剩下的咱先存起來,雪薇和我提起過辦義學的事兒,剛好稚謙兄也有此意,等咱的酒坊慢慢做起來了,咱就把這事辦了。”
魏打更“啪!”地響亮地拍了一拳,眼中深深敬佩:“這、這說書的總說君子君子,啥是君子?我今兒算是真真的看着了。就是……這一下就給我100塊,是不是太多了,這,老魏我做上十年也攢不下這麼些錢。”也難怪魏打更驚訝,他做打更時每月僅五個銀元,吃喝用度一花,一年也攢不下十塊八塊的,如今白花花沉甸甸的竟一下得了一百塊,怎不驚喜如夢!
譚逸飛語頗真誠:“老哥對我的情義豈是用錢能衡量的,您就快收下吧。哦,我想給每位兄弟在大隊長的銀號開個戶頭,今後大家的工錢和紅利就存在戶頭上。說來慚愧,還未請教老哥大號。”
魏打更很不好意思的笑了:“啥大號?我家從大清朝那輩就是打更的,爹就給起了個名,永更,魏永更。”
譚逸飛端正一揖:“永更兄,逸飛見禮——”
魏永更又喜又窘:“老弟你,你又笑我。”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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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日雙的車馬被七虎打爛,一路驚慌狼狽總算回到商行,“咣”門被推開,柴日雙咬牙切齒坐在桌前:“姓宋的!”
賬房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將與劉二豹籤的字據輕輕放在了桌上:“您老消消氣,回頭我去找劉二豹把咱的錢要回來,咱虧不了。”
柴日雙看着字據氣不不打一處來,他一把抓起就要揉爛,忽然一頓,眼中一絲獰笑:“哼哼,要錢,豈不便宜他了?九仙鎮人人都和我做對,何不利用這隻蠢豹來個以牙還牙呢?哼哼哼……”一條毒計已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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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園沒有被撼動,槍也沒賣給柴日雙,劉二豹的紅利換成白賺了幾百大洋,今天事事大吉,譚逸飛早早便回了客房,和雪薇輕輕閒閒的一番對弈品茗,難得有這麼美好的一個下午。
臨窗夕陽已起,雪薇收了棋鉢,鋪紙研墨,逸飛揮豪而就,一幅“琪飛繡坊”的書法瀟灑神飛,雪薇高興地看着:“寫得真好。”
譚逸飛一笑:“是你這名子起的好,鳳雲見報也甚快。”
“不知道繆會長怎麼就不高興了,是他不喜歡洋行的生意呢還是不喜歡這繡坊的名子?他還說你先斬後奏。”
譚逸飛心知肚明,卻不能讓雪薇捲入風波,便笑言:“是我表妹風采傾城,將繆會長都驚得欲語還休了,哈哈……”小二已將晚膳送來,兩人並座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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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逸飛講得也有道理,面對一個如此純美的女孩子,繆世章能怎麼樣?吵也吵不得,罵也罵不得,理論也理論不得,只能拂袖而去唄。此刻鏡中映出他冷冷的面容,好一個美人計,棋差一招,竟木已成舟!
這一下午他都在辦公室生悶氣,忽聽敲門聲響起,忙去開門,見宋宗祥拿着一把小花傘前來,繆世章忙道:“大隊長,我正要去找您。我本來已經和表妹說好了給繡園換個地方,譚逸飛卻揹着我把布莊和洋行的合同登了報,又讓他表妹趁夫人不在,到繡園大肆籠絡人心。現在只求您一道令下,把譚逸飛清出宋氏商號。”
宋宗祥不在意地笑笑:“也不是譚先生獨有,不是還有嘉琪一半嗎?自打開了繡園,嘉琪心情開闊了不少,比在家裡悶着強多了,那些繡工也能憑自己的本事掙碗飯吃,嗯,比咱逢年過節施粥施藥的強。還有,洋行的生意既然是穆小姐介紹的,咱們應該感激纔是啊,可不能說她是籠絡人心啊。”
繆世章一聽,便知宋宗祥對穆雪薇的印象是極好,這便是美人計的厲害之處,遂又勸道:“大隊長,譚逸飛此舉不得不防,他這是往宋氏家業伸手吶!這時候不攔死了,他的手可就越伸越長了。”
宋宗祥沉吟片刻:“這事看看再說,啊,看看再說。譚逸飛對付姓柴的這幾招真夠漂亮,這小子有骨氣,是個幹事的,他那些工人幹頭也很猛啊,現在鎮上已經不象以前那樣談到酒坊就象中了咒似的,哎!二十年了呀,能沖淡那場大亂挺好!哎,先不談這個,世章,這是宗英和元欽的八字,你快幫我算算他二人姻緣如何?”繆世章怔了片刻,長嘆一聲,接過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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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餘輝,宋宗英氣乎乎地進了後院,孫媽帶着大娣二娣正在院中玩鞦韆,見大小姐回來,不由見禮:“喲,大小姐這是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譚稚謙!”宋宗英越想越氣:“我好心去教他騎馬,他也不知哪兒來的邪勁,不理不睬的講話還陰陽怪氣,氣得我去山上跑了一天!”
“我看大小姐還是少去找譚教習的好,老爺知道了又要不高興了。”
“我有我的自由!”
“侯營長可就快到了,你沒看咱府上爲了迎他拾掇得多賣力呀,老爺這麼上心,還不是把大小姐的親事放在了心尖上。”
大娣二娣嘻嘻道:“姑姑要做新娘娘了,嘻……新娘娘。”
“大娣二娣,你們說什麼啊?”宋宗英不解。
“娘和爹說的,姑姑要做新娘娘了。”
宋宗英心頭一緊:“孫媽,她們說的是什麼意思?”
“小姐去了侯府竟然不知道嗎?”孫媽不禁訝然:“夫人說了,侯老夫人對大小姐喜歡得不得了,已經親口許下您和侯少爺的親事了。這不,老爺剛拿了你的八字說找舅老爺算算去呢。”
宋宗英只覺當頭一棒,大驚道:“什麼!”
(第十八章結束,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