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揚州家裡養了只大黃狗毛茸茸的名字忘了。
大黃狗很驕傲給它吃不吃非得等它脾氣好了心情舒坦了才肯動上眼前的食料。
儘管這樣疼它大黃狗還是常常溜出門去三天兩頭的不見狗影。每次回來了身上都髒得一遢糊塗滿身傷痕也不知是跟土狼打架了還是跟老虎較量去了。
一回下着大雨天又寒實在擔心不過就把大黃狗綁了起來不讓它出門晃盪。
那夜大黃狗不得自由一直哭、一直叫逼得顧倩兮陪了它一整夜六七歲的小女孩兒就這樣守在後門陪着大黃狗直到高燒倒下給孃親抱了回去。
長大以後誓再也不養狗了。本以爲自己狠得下心腸誰知啊來了一隻比大黃狗驕傲一千倍、任性一萬倍的東西。而且討厭的是它還會說話還會討自己歡心這次自己要受的苦恐怕不是燒倒下那麼簡單了。
顧倩兮望着擔架上昏睡的情郎輕輕親吻着他眼中又是淚又是愛。大小姐旁若無人一旁左從義、石憑、黃應等人噤若寒蟬有的苦笑有的肅立卻沒人敢說上一句話。
“他是怎麼傷的?”顧倩兮目向左從義語氣平平淡淡只是不自覺地讓人怕。
左從義第一個乾笑:“我……我哪裡知道……您……您別問我……”眼見尚書府的千金轉向自己望來石憑心下一寒登時慌道:“不是我……不關我的事……”
當然不關他們的事了躺在擔架上的又不是他們。大黃狗若是死了這些狐羣狗黨只會豎起爪子大聲說:“好狗!”然後去找下一隻笨蛋大黃狗再讓它倒在擔架上再來段一模一樣的故事那又有什麼難的?
衆人一個接一個閃開擔架旁只餘伍定遠一人他行到顧倩兮面前低頭望地嘆道:“盧兄弟爲了救我所以……所以拼死捱了一劍。顧小姐若要責怪只管怪我吧。”
顧倩兮把眼光別了過去口中並沒說話。
伍定遠沒有錯人家要爲他而死他又能如何呢?大黃狗也沒有錯捨己爲人捨生取義黃狗天生是這樣的性子。
說來說去錯的原來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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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雲終於醒來了自從達摩院捱了一劍之後他始終昏睡不醒此時雙眼張開只見晨光映照牀邊坐着一名嬌俏可喜的女孩兒正自含笑望着自己卻是顧倩兮。
盧雲雖不知身在何方但只要見到了顧倩兮心裡事便放落一半。他緩緩伸出手去撫摸顧倩兮的臉頰道:“你……你怎麼來了?”顧倩兮將盧雲扶了起來又在他背後墊了個枕頭含笑道:“你傷得那麼重我能不來麼?”
盧雲微起歉疚之意他打量身周只見房間窄小緊蹙對面一扇窄門窗邊擱着木桌如此窘迫窮酸的所在已知是在北京自己的住處。當年他高中狀元時曾經買下一處房舍便是這處地方了。
盧雲斜坐炕上忽然有些渴了一見牀邊擱着湯碗便顫巍巍地伸手出去。卻聽顧倩兮道:“你別起來讓我來服侍你。”盧雲臉上一紅道:“你要服侍我?”
顧倩兮微微頷柔聲道:“做盧家的媳婦當然得服侍你了。來喝湯吧。”
喝了口湯沒想卻是黑濃的傷藥只苦得他直噴出來霎時弄髒了衣衫。顧倩兮取過布巾替他擦拭嘴角道:“良藥苦口多喝點傷纔好得快。”說着將棉被掀開拿過盧雲的衣衫便要替他更衣。
盧雲雙眼瞪直張大了嘴不知該說什麼顧倩兮聰明不讓鬚眉向來我行我素。揚州拜師學畫、京城裡離家出走哪件事稱不上膽大妄爲?孰料這位自有主張的大小姐忽奇想現下竟要服侍自己穿衣?盧雲見她拿着衣裳一雙媚眼瞧着自己一時之間竟有些害怕慌忙道:“成了我自個兒穿便行了你饒過我吧。”
顧倩兮不假辭色道:“我說要服侍你那便含渾不得。你不必多說什麼。”當下將盧雲的扣子解開露出了赤裸的胸膛。
衣衫解開霎時聞到一股藥味盧雲低頭去看只見胸口包着乾淨繃帶那傷藥卻是不久前換上的。盧雲喃喃地道:“這是你幫我換的麼?”顧倩兮替他脫下外衣手上忙着隨口道:“不是我是伍定遠你的好朋友替你換的。”
盧雲沒聽出她的口氣不善只微微頷心道:“定遠當真細心。居然會做這細活。”他側目去看顧倩兮又問道:“我睡了多久?”顧倩兮把他的衣衫折起重重往桌上一放悻悻然道:“問我做什麼?去問伍定遠。問你那些狐羣狗黨。”
盧雲又不是白癡一看她生氣了登時醒悟過來:“她這些時日都在照料我。”
房內天光微亮不過清早時候那顧倩兮卻已穿戴整齊不消說她昨夜不曾回家只在用心照料自己。大小姐徹夜未眠情深意重盧雲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緊泯下脣低頭無言。
顧倩兮也不多說什麼只拉住盧雲的手替他穿上袖子盧雲好似木頭人一般只是任由擺佈。顧倩兮怕弄痛了他便道:“傷口要是疼得跟我說。知道麼?”她問了兩句卻沒聽盧雲說話垂目看去卻見情郎別過頭去緊泯下脣好似在默默忍淚。
顧倩兮柔聲道:“傷口痛了?”
盧雲低下頭去小聲道:“沒事的。你別管我。”
顧倩兮偷眼去看情郎只見他別過頭去不願讓自己看到他的神情。這模樣好生熟悉不正是揚州那個倔強不屈的小廝麼?爲了這幅神態自己纔始終忘不掉他。
顧倩兮心下漸軟只想在盧雲臉頰上一吻身子微動正要靠將過去忽地醒起情郎屢屢犯險賭命從不怕與自己天人永隔她心中一酸便硬生生忍住了。
兩人沉默良久顧倩兮越想越是無奈她嘆了口氣挨着盧雲坐下悄聲問道:“盧郎如果我離開你你一個人過得下麼?”
盧雲大吃一驚趕忙回過神來。兩人便要大婚未婚妻忽出此言如同當頭棒喝。他深深吸了口氣道:“倩兮我若有什麼過錯請你直說無妨。”
顧倩兮眼望地下幽幽地道:“你沒有錯。你講信講義對得起天地君親師大家都佩服你一點錯也沒有……”她這些日子照料情郎見他神智全失不能言語心中的酸楚一言難盡說着說淚水險些流了出來她舉袖遮面不願盧雲察覺。
盧雲自知她說的是反話登時軟了下來求懇道:“倩兮我……我要是做錯了什麼你……你一定要跟我說……”他握住了心上人的小手語氣顫大見惶恐之情。顧倩兮見他如此心下自也不忍她轉過頭來忍淚道:“盧郎我不是那種哭哭啼啼的女人。可我問你一句當年你去救你的朋友時你可記得……我……我在雪地裡等了你多久?”
那年京城大亂秦仲海失風被捕大寒之中兩人相約城南會面只因盧雲不顧一切地動手竟讓顧倩兮癡癡等待整整在寒風裡守候了一日夜。
盧雲垂淚道:“我記得。你說過如果我不回來你便這樣無止無盡地等下去。”
顧倩兮苦笑道:“你還記得?那你爲何三番兩次這樣?伍定遠也好秦仲海也好路邊的行人也好你都可以爲了他們不要性命……”說到悲痛處終於掩面哭了起來大聲道:“我……我便算是鐵打的、石造的我也熬不起這種苦……盧郎我不要嫁給你!”
說到悲恨處一個轉身便奔出房去了。盧雲又慌又急從牀上滾了下來砰地一聲身子重重摔在地下傷處登時破裂。吃痛之下忍不住悶哼起來。
磕頭沒用哀號沒用賴在地下打滾最管用大黃狗拿出絕招果然小女孩掛着兩行淚哭哭啼啼地回來了。“對不起你……你摔傷了麼?”
好容易騙得佳人回來大黃狗飛撲而上亂咬亂舔。果見盧雲將她攔腰抱住強吻櫻脣顧倩兮哭得梨花春帶雨也任憑他吻着兩人輕憐密愛相依相偎再也分不開了。
房內兩人淚如雨下房外也有一人默默飲恨。
“盧兄弟對不起……”
儘管房內兩人漸漸情濃他倆卻不知道一條大漢正自守在窗外。他聽了兩人的對答也自低頭忍淚鐵塔般的身軀輕輕顫抖。
“崑崙劍出血汪洋千里直驅黃河黃”。
大漢望着手上的經書輕輕點了點頭。自知該是替劍神尋訪傳人的時刻了。
無雙連拳護不了你天山傳人也保不住你那便讓最狠最辣的卓凌昭助你一臂之力……
盧兄弟仁厚不足以濟世亂世之中唯有絕世神功纔是保家保命的不二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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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雲淡風清。仗打完了勝負也分了又到了秋高氣爽的時節。怒蒼返寨、朝廷撤兵雙方再次涇渭分明又回到了當年秦霸先初創怒蒼的對峙僵局。朝廷與反逆各自調兵遣將相互防堵自不在話下。
無論仗怎麼打日子總還是要過大亂局之中先是傳出盧雲的喜訊這位狀元知州終於要在中秋佳節完婚迎娶江南名媛顧倩兮京城名流聽聞自都向顧嗣源道賀顧家這些時日自是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盧雲即將完婚伍定遠也接下了大職缺。儘管局面動盪人人自危柳昂天還是憑着無比雄強的人脈手段讓伍定遠順利接任居庸關總兵此地擁軍兩萬乃是中國北方的大屏障伍定遠接位之後以他的敦厚性子必能按柳昂天的意思辦事進一步控住北方軍權。
眼看伍定遠不日便要走馬上任。朝廷依着慣例便將濟山衚衕的總兵府移交供伍定遠一家居住。伍定遠欣逢升官喬遷又得了豔婷芳心官場情場兩得意喜逢新居啓用之日便邀了盧雲等人來到家裡一來爲盧顧兩人大婚祝賀二來也慶祝自己升任新職。
“來跟姑姑念北京東順門濟山衚衕總兵府。”小小孩童眼光直看着豔婷手上的公文封卻是伍定遠的義子在那認字。豔婷煞有介事教得認真崇卿卻小臉通紅老半天吭不出個氣來。想來不識文字之故。
府邸寬闊頗見氣派衆人各自閒坐看西母子親匿溫馨自是崇卿與豔婷東璧人天作之合卻是盧雲與倩兮再加上個老臉威嚴的伍定遠彷彿便是兩家五口的模樣。
盧雲見崇卿哼哼唧唧不識之無忍不住搖了搖頭道:“這孩子也有十歲了該送去私塾了吧?”伍定遠嘆了口氣他每日裡忙碌公事多少疏忽了義子頷便道:“這倒是。兄弟哪日有空先替我教教他。這孩子老膩在姑姑身邊總不是個法子。”
盧雲學究出身打小便給師長鍛鍊考驗兩隻手心不知給打過多少回教起孩子自也嚴厲無比他點了點頭想起當年私塾裡的苦日子起身便道:“成讓我來試試。”
眼見盧叔叔朝自己走來嘴角還掛着可怕笑容崇卿自是駭異萬分。這位叔叔雖非滿面橫肉的長相但他面白無鬚臉做長方正合了“學究白臉狠太保黑麪辣”的孩童耳語想到白面書生的藤條最是狠毒崇卿一時着慌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便朝豔婷懷中鑽去。
豔婷寵着崇卿便在他臉頰上香了香安慰道:“怕什麼沒事的。”
伍定遠見了這熊模樣如何不怒?霎時一聲斷喝:“男子漢大丈夫專往女娘懷裡鑽成何體統?過來!”雄獅威真龍咆哮崇卿嚇得慌了趕忙從豔婷腿上跳將下來畏畏縮縮地走向伍定遠。
豔婷秀眉微蹙又把孩子抱入懷裡嗔道:“這麼大嗓門不怕嚇壞了孩子?”
美女威勝過翻江倒海的神龍怒號果然伍定遠歉然一笑瘟神惡貌一不見蹤影真比小蛇還乖巧三分。
河東輕輕小吼真龍便已擺尾臣服顧倩兮大感佩服心下暗暗琢磨豔婷的降龍手段正含笑揣摩忽聽大門腳步聲倉皇一名家丁快步行來稟道:“老爺柳侯爺到了。”
伍定遠啊了一聲頗感意外今日府邸宴客本只請了盧雲與顧倩兮兩人卻沒料到柳大都督會親來道賀。伍定遠霍地起身趕忙出門相迎。那豔婷沒見過這位當朝大腦自是心下惴惴便也帶着崇卿起身就如一家三口模樣自在門口相候。
盧雲拉着顧倩兮的手緩緩起身問道:“以前見過侯爺麼?”顧倩兮微笑道:“爹爹每回做壽柳侯爺都會親來道賀。”盧雲心下一醒想起當年初到京城之時便曾隨伍定遠前去顧家祝壽當時便也見到了柳昂天。看心上人出身尊貴打小便慣見王公貴族柳昂天來頭雖大卻也嚇不到她。
諸人尚未出廳便聽門外傳來一個笑聲道:“定遠不必忙了老夫只是順道過來瞧瞧你坐會兒便走!”
話聲甫畢當先走進一個熟面孔看他滿月臉、一身福體態正是韋子壯來了。頭牌護衛入廳之後大批隨扈進門石憑、左從義、黃應等老將也在其中人潮簇擁中一名高大老者行入廳來此人身着戎裝不怒自威正是當今徵北大都督、善穆侯柳昂天大駕光臨。
雖說柳昂天稱病不出現下卻是精神奕奕全無病容。他方纔坐定下人便送上茶來。伍定遠上前拜倒道:“卑職伍定遠拜見侯爺金安。”
柳昂天淡淡一笑揮了揮手他斜目看去忽見伍定遠身邊站着一名美女正朝自己望來。此女豔光照人實乃國色天香柳昂天心中暗贊當下站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小錦盒塞到豔婷手裡微笑道:“您是豔婷姑娘唄?在下柳昂天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柳昂天乃是朝中腦說來是一等一的身分豈料竟會自道“在下”二字?豔婷聽他說得客氣忍不住慌了忙福了福道:“豔婷……豔婷見過侯爺。”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別跟侯爺客氣。姑娘玉雪聰明對了婆家麼?”說着握住了豔婷滑嫩的小手雙眼直瞅着人家。看他溫柔款款竟頗有“風流萬戶侯”的風采。想來他七個老婆便是這樣娶來的。
伍定遠與盧雲面面相覷卻都有些愣了兩人過去跟隨柳昂天只見他與軍中將士相處不曾見過他與年輕女子說話卻沒想是這個情狀一時都看傻了眼。
柳昂天越聊越是開心手都快搭上肩去了伍定遠看得面色慘澹忍不住咳了一聲柳昂天醒覺過來自顧自地笑了笑順手再賞崇卿一個紅包便朝顧倩兮走去。手上卻又變了個錦盒出來。直似魔術一般。
老頭子愛吃嫩豆腐盧雲自是心頭忐忑正怕間柳昂天已開口說話又是那溫柔款款的腔調:“好久不見大小姐了。令尊近況如何?身體康泰麼?”顧倩兮大家閨秀這等場面自是見多了便即撿衽爲禮答道:“託侯爺的福家中一切平安。”
她含笑收下柳昂天的禮便也從袖中取出一隻錦盒送了過去。她伸手縮手都快便沒讓柳昂天趁機捏手。心上人平安無事盧雲看入眼裡自是鬆了口氣。
柳昂天接過錦盒不由微微一奇道:“這是什麼?”
顧倩兮微笑道:“柳門大喜七夫人爲侯爺添丁這是給小公子玩的。”
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顧倩兮消息如此靈通自是二姨娘的功勞了。眼看盧伍二人嘖嘖稱奇韋子壯解釋道:“上月初七夫人臨盆順利產下一名男嬰母子俱安。”左從義也道:“是啊老蚌生珠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孩子好生健旺全不怕生我今兒個瞧他才被這黑小子尿了一頭一臉哪。”衆人聽了這話無不笑了起來。
柳昂天年過六十育有二子三女卻無一個成器。三個女兒本就文弱不必多提那長子云風世襲爵位最該奮圖強可偏偏這孩子嬌生慣養不堪大任讓人失望。那次子正風武功雖高福澤卻又單薄少時與無賴鬥毆意外被殺身亡。柳昂天悲痛之餘更不願長子犯險以致柳門雖然人才濟濟卻全是外家人。
本家無人繼承衣鉢柳昂天口中雖然不提其實內心暗自鬱悶。本想今生命數如此再無癡心妄想哪知臨到老來居然還能生個黑壯虎小子自是讓他喜出望外了。
衆人聽了弄璋之喜無不大喜當下諸人以茶代酒各自上前道賀場面登時熱鬧起來。
左從義、石憑、黃應等人與伍定遠都是老相識不少人駐紮過居庸關便各自坐下閒聊述說北疆局面。伍定遠喚來家丁奉茶伺候豔婷也親捧點心招待幾名英俊軍爺見她貌美如花溫柔婉約待人十分客氣周到一聽此女尚未嫁人不免存了妄想紛紛要伍定遠引薦。伍定遠如何願意心上人墜入虎口自是哼哼哈哈胡混雙方用盡法子推拉扯。
衆人正笑鬧間家丁又來秉報:“老爺門外有位客人求見說是您的同僚。”
伍定遠微微一怔柳昂天不請自來已讓他大爲意外豈料還有外人過來?當即問道:“是哪位貴客可曾問過?”那家丁道:“那公子說姓楊是兵部的文員。”
姓楊的公子多了可既要認得伍定遠又要在兵部主事說來便只有那個人了。聽得此人過來盧雲自是心下一凜伍定遠則是神情凝重廳上衆人全數變色一時俯貼耳都在竊竊私語。那家丁有些着慌忙道:“老爺要讓這人進來麼?”
伍定遠深深吸了口氣揮手道:“快快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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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門四少觀海雲遠這位排名第一的大將終於現身出來了。
自七月初一戰敗後無論怒蒼遠走糧草被燒還是師父慘死這位“代徵北”始終沒有現身。方丈尋他皇帝找他任憑天下人議論紛紛這位中軍統帥依舊音訊全無好似他已羽化成仙世間俗事與他再沒瓜葛。諸人想起達摩院裡的疑團無不留上了神盧雲與伍定遠更是全神貫注不知有多少事想問他。
腳步聲緩緩響起衆人從廳門望去只見院中行來一名公子此人身穿白衣腰懸長劍正自側望滿園芳華。秋日斜陽映照更襯得他膚色極爲膩白。“柳門二將文楊武秦”此人形貌尊貴俊美中不失端凝正是“風流司郎中”到來。
石憑搶先站起便要過去詢問柳昂天見狀當場咳了一聲左從義會意趕忙拉住示意石憑坐下。衆人本有要起身的一見柳昂天心意如此便又全數安坐不動。伍定遠身爲主人自須迎接他行到門口拱手叫道:“楊郎中裡面請吧。”
楊肅觀遠望園中的花草聽了叫喚便緩緩轉過頭來向伍定遠頷。伍定遠見他兀自站在院中忙行向前去道:“侯爺恰在府裡楊郎中難得過來一塊兒喝杯茶吧。”說着伸手肅客示意楊肅觀進廳。
楊肅觀搖頭一笑道:“不之客不必進去了。”伍定遠聽了這話不免心下一凜正要說話楊肅觀已岔開話頭他手指園中花草微笑道:“這些花木修剪得不壞。不是麼?”
伍定遠頷道:“是啊。一個西涼老鄉打理的。挺勤快。”他拉着楊肅觀的手又道:“大家都在屋裡來碰個面吧。”伍定遠把話說了兩遍眼看人家如此誠心楊肅觀自也不好推卻當下作揖道:“不之客給您添擾了。”
二人行禮如儀先後進廳。風流司郎中久未現身跨門入戶第一個見到的便是韋子壯。楊肅觀官場八年從來禮數周到當即含笑拱手道:“韋護衛。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韋子壯哈哈笑了笑打了個手勢卻沒多說什麼。
楊肅觀含笑作揖道:“一會兒與您喝茶。”他臉上掛着笑容一路拜會柳門諸將。衆人表情不一左從義微微頷石憑欲言又止那黃應卻是心直口快之輩他慌忙站起大聲道:“楊郎中!你上哪兒去了?大家都在找你……”話聲未畢左從義已一把扯住將他硬拉回座。黃應雖不機靈畢竟也是官場滾出來的一看情況有異便也不再吭氣。
廳上衆人避之唯恐不及場面頗見尷尬楊肅觀卻無不適之感他行向柳昂天來到面前三尺躬身道:“卑職肅觀參見侯爺。”
風流司郎中柳門排名第一的大將此時躬身謁上柳昂天自不能置之不理。只聽笑聲爽朗激盪廳心聽他道:“好孩子啊!看你黑炭也似的卻是誰把你撿回家的啊?”衆人聽了這話無不感到愕然。凝目去看卻見徵北都督笑吟吟地望着一名孩童不住逗弄嬉戲。那孩子卻是伍定遠的義子崇卿。
滿場鴉雀無聲楊肅觀自也無語只凝視上司與兒童逗弄玩鬧只聽崇卿大聲回話道:“回爺爺的話是爹爹把我帶回家的!爹爹武功天下第一爹爹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
柳昂天笑道:“好孩子懂得孝順啊。以後爺爺看在你的面子上專門提拔你爹爹你說好不好啊!”崇卿歡容道:“好啊!爺爺你可不能耍賴!”
爺兒倆有說有笑只是從頭到尾柳昂天沒有看過楊肅觀一眼好似廳上沒有這個人似的。楊肅觀靜靜聽着似乎若有所思。他二次躬身拱手道:“下官肅觀拜見侯爺。”
柳昂天卻沒回話只見他面向崇卿笑道:“乖孩兒替我取水來。”楊肅觀心下一凜伸手去取茶碗卻在此時那崇卿搶先了一步看他捧着茶碗稚音道:“爺爺!水來了!”
柳昂天哈哈大笑道:“乖!還是崇卿懂事!”當下咕嚕嚕地牛飲模樣頗爲快活。楊肅觀面色卻甚平淡看他儀表如常眉宇間一無傷心二無煩惱好似玉石雕成無血無淚。他向柳昂天躬身行禮自行轉過身來便要在廳上找個位子坐下。
大批武官入廳花廳早已座無虛席楊肅觀目光掠過卻無一席之地讓他安坐衆人與他目光相接各自別開了頭除了柳昂天與崇卿有一句沒一句的對答其他別無聲響。
楊肅觀自來泰然自若從未有過失態眼看情勢若此卻也不嗔不怒當下便要離去。便在此時卻有一人行到面前拉住了他的手溫言道:“楊郎中。許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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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肅觀凝目去望只見來人長方臉蛋、劍眉星目正是盧雲。山東經生剛正好直柳門中人越是棄楊如敝履他越是要出頭當即摟住楊肅觀的腰將手擺向自己的位子沉聲道:“坐!”
楊肅觀聽得說話卻只不言不動並無就坐之意。
盧雲握住他的手皺眉道:“坐吧。別老杵着。”
顧倩兮也站起身來柔聲道:“是啊快來坐下喝茶。大家好久不見了呢。”
楊肅觀低頭望地一時之間嘴角抽*動眼眶竟似紅了。盧雲認識這人也有幾年了從沒看過他有半分失態不由心下一驚便在此時楊肅觀已寧定如常他向盧雲看了一眼附耳道:“盧雲謝謝你。”反手拍了拍同儕的肩頭霎時袍袖輕拂便自掉頭離開。
伍定遠忝爲主人怎能任他如此離去?當即追了過去喊道:“肅觀留步!用過飯再走不遲啊。”
腳步方動卻被人拉住了他轉頭望去卻是韋子壯。伍定遠不知他爲何阻攔自己忍不住急道:“韋護衛若還有事可否一會兒再說?”韋子壯搖頭道:“你別追了沒有用的。”
伍定遠沉下臉來反問道:“什麼叫沒用?你們從頭到尾不理他這又是什麼意思?”
韋子壯聽他說開了倒也不必隱瞞什麼當下聳了聳肩嘆道:“什麼意思?你還不懂麼?他已經垮了。”
伍定遠濃眉抖動往後退開一步苦笑道:“垮了?”
韋子壯嘆了一聲不知該怎麼說卻聽堂上一聲長嘆一名老者緩緩起身喟然道:“定遠啊定遠你要幫他就別在這節骨眼上和他牽扯。朝廷上下都說天絕僧害己誤人楊肅觀不堪大任少林寺徒有虛名。他若還想保住官職這幾日定要閉門思過想清楚如何向皇上交代。你現下纏着他不免讓他分心於人於己都是不好。”
伍定遠微微苦笑柳昂天收留自己保舉爲官乃是生平頭號恩人自也不好違揹他的意思。伍定遠滿心寂寥轉頭便往盧雲看去。兩人目光交會心意相通霎時一同點頭。
盧雲袍袖一拂轉望顧倩兮卻見顧大小姐微微一笑也是點了點頭。
廳上諸人喧譁如故盧雲出門相送卻也沒人阻攔。看柳昂天逗弄孩童左從義、石憑喝茶談心誰不是神態悠閒。顧倩兮看在眼裡自是暗暗感慨世態炎涼。正要起身告辭忽在人叢中見到了一個身影。
人聲語嚷那少女卻只躲在廳柱之後偷眼往門外瞧着看她雙肩輕輕顫動想來也是個重情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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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雲本是義氣之人心之所至哪管旁人背後議論?何況頭上有位尚書岳丈便算惹得柳門衆人不快自也挺得過去當即跨門出廳追了過去。他趕出門去卻見園中僅一名老園丁守在道旁並未見到楊肅觀的身影。盧雲慌忙上前問道:“這位大叔方纔一名白衣男子匆匆出府您曾否見到?”
那園丁低頭垂手好似耳聾一般直到盧雲把話說了兩遍方纔擡起頭來。
夕陽映照只見那園丁六十來歲年紀一張臉孔蒼白無血眼中滿是沈鬱之氣。他看了盧雲一眼便又低下頭去對他的問話毫不理睬。
盧雲愣住了道:“老丈適才一名公子走出門來您有見到麼?”那老人好似聾了一般儘管盧雲三次來問仍是愛理不理的神氣盧雲嘖了一聲頗見不耐霎時伸手去搖。
手指才一碰上臂膀那人身子一震手中鐮刀墜到地下他轉頭望向盧雲眼中滿是怒氣。盧雲見他神色凜然一時心中竟是有些害怕他往後退開一步不由自主地拱了拱手道:“對不住。老丈不理我……所以我就……我就……”
那人目光緩緩從盧雲身上移開低頭道:“不打緊鄭年歲已……”他咳了咳、頓了頓改口又道:“鄭某年紀老了蒼視茫、力乏耳背聽不到說話。還請爺臺見諒。”
盧雲呆了半晌心道:“這園丁說話好生文雅。”看這老人眉清目秀氣宇不凡別要也是個落第秀才出身。回想自己當年不得志心中微生同情眼見那人緩緩彎腰俯身去取地下鐮刀盧雲眼明手快當下搶先蹲下便要替他撿拾。
正在此時一隻手擋了過來在兩人之前搶先拾刀盧雲心下一凜沿着那人手臂看去面前一張尊貴清白的面孔含笑望向自己正是楊肅觀。
盧雲見他還未遠走一時又驚又喜笑道:“你連椅子也沒沾邊走得恁煞急了。”說着攜住他的手道:“你要不喜歡待在府裡不如咱倆去喝杯茶。”
楊肅觀微微一笑從盧雲掌中抽出手來道:“盧知州您是真不懂還是故意不懂?”
盧雲淡然一笑道:“楊郎中該懂的盧雲一定懂。”他向前一步摟住楊肅觀的腰道:“不該懂的盧某比牛還笨就是開不了竅。”
楊肅觀望向盧雲兩眼睜得大大的好似極爲詫異。慢慢地只見他面泛笑容竟爾大笑起來。盧雲也陪着笑了幾聲他想起楊肅觀這幾日行蹤不明便問了。“這幾日你究竟去哪兒了?大家都好擔憂呢。”
楊肅觀聽了這話霎時收拾笑容神態極是莊嚴。秋日傍晚晚霞絢爛遠處皇城樓閣光芒返照帝王天威望之極爲刺目。盧雲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遠處一人躬身駝背偊偊獨行正是方纔見到的那名園丁。
盧雲低聲道:“楊郎中你師父究竟怎麼死的?你可知道麼?”
楊肅觀靜默半晌並未回話。過得良久忽道:“盧兄你飽讀詩書一向極有見地你能否告訴我這世上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
盧雲有些愣了什麼好人壞人、是非分際當屬崇卿這年紀的孩童來問楊肅觀堂堂一個大進士微言大義入目何止萬千竟會問下這道題目。盧雲沉吟一會兒答道:“楊郎中既然問了我這也答了。儒家言道求本於仁。能得“仁”者便是好人。”
楊肅觀側目看了他一眼道:“仁?那是什麼意思?”
盧雲含笑道:“夫子有言:“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乎心止於行可以近仁乎。”他見楊肅觀不置可否當即蹲在地下就着泥土寫了個“仁”字。
盧雲伸指向地道:“您瞧這個仁字左邊是個人右邊是個二仁者二人也。兩人之間的事便是“仁”了。凡事都替另一人想那便是乎心。待得所作所爲皆是爲旁人好那便是止於行。兩者皆備也就差相彷彿了。”
楊肅觀哈哈一笑道:“知易行難恐怕天下沒幾人做得到。”
盧雲伸手自指又朝楊肅觀一指道:“楊郎中此言大謬。仁無所不在便僅你我兩人在此也可以有“仁”。”他見楊肅觀衣襟上沾着枯草當下舉手起來伸手替他拍落。道:“仁不見得要拋頭顱、灑熱血也不見得要英雄偉業。便是蟲蠅小事也可以近仁。只要心裡存着善念即便施捨一碗飯、送出一杯水在那捨己爲人的一刻都能讓夫子動容。”
楊肅觀默默望着他忽地頷道:“盧雲您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無怪仲海這般敬重你。”
二人相識以來什麼時候這般情真意切地說過話?盧雲臉上微紅有些受寵若驚搖手道:“書呆子一個有什麼了得?楊郎中如此謬讚可真折煞我了。”
楊肅觀微微一笑霎時低下頭去閉上了雙眼。盧雲見他似在思索什麼一時不敢打擾只靜靜等候說話。
天色漸晚遠處家丁提着燈火過來秋日涼風徐吹讓人胸懷大暢。盧雲一旁守着只見楊肅觀仍是一動不動只在垂閉目好似老僧入定。盧雲見伍府中燈火亮起想起顧倩兮還在等候自己回去便道:“天色暗了我得走了。咱們改日再聊吧。”他正要起身忽見楊肅觀雙目睜開他伸手出來拉住了盧雲道:“盧兄你若當我是朋友可否回答一事。”盧雲過去雖不與此人親近但現下楊肅觀故舊凋零處境大見孤單如何能棄他而去?慨然便道:“楊郎中只管問。在下只要知道便不會隱瞞。”
楊肅觀露出欣慰的笑容當下頷道:“吾師身死之時你是第一個見到他的人。你能否告訴在下他臨死之前可有什麼遺言?”盧雲心下一凜竟是有些猶豫。只因自己是第一個見到天絕屍身的人這些日子彷如衆矢之的。非但靈音、靈真等高僧紛紛遣使來問便連宋公邁、高天威也曾屢次相詢。只是當時秦仲海鄭重囑咐要自己絕不可對外人提起天絕遺言否則天下必有大禍也是爲此盧雲始終守口如瓶不曾向人提過那兩句話。
眼看盧雲沉默良久楊肅觀也不催促只是守在一旁。
盧雲見他容情平淡毫無套問自己說話的意思反而更感猶豫。以楊肅觀的深沉多智要是一上來便大加拐騙逼問以自己的驢性子必然萬般防備打死不說。可偏生此人權柄不在處境淒涼卻不免打動了盧雲。
於情於理人家本是天絕的愛徒師父的遺言自己憑什麼隱瞞?盧雲心念微動正要說話忽又想起秦仲海所言的“改朝換代”他心下一驚又把話縮了回去。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盧兄我從小就是個守規矩的人。只要是父母尊長訂下規範我一定遵守。現下我長大了知道得多了父母慢慢也管不住我了……如今唯一還能給我規範的只剩下……”他頓了頓仰望無盡晚霞輕聲道:“上蒼。”
楊肅觀輕輕一揖好似想說什麼卻又有些心懶便自走了。盧雲怔怔望着只見同儕轉身行向院中角落天色將暗黑影掩來霎時便將他的身影吞噬。盧雲心念一動忽然有些不忍趕忙追了過去拉住了他。
盧雲心裡難受已是不吐不快咬牙便道:“不瞞你吧那日尊師說了兩句話第一句叫做金水橋畔……”楊肅觀神情錯愕喃喃地道:“金水橋……”
便在此時背後傳來一聲大喝:“盧兄弟!”盧雲回去望背後腳步雜沓大批武官走出廳來當前兩人一老一壯並肩行走都是方頭大耳身材魁梧。左的是柳昂天右卻是伍定遠。看來方纔喊話的便是他了。
眼看伍定遠趕將過來楊肅觀不願與衆人照面當下縱身躍起身子飄出了十來丈如紙鳶般飄上牆頭。盧雲心下駭然不知楊肅觀何時練成這般身法他自忖輕功不及身上傷勢又未痊癒只能快步追到牆下急急叫道:“楊郎中!我話還沒說完你要去哪兒?”
一輪紅日即將入山楊肅觀單膝蹲地垂望向盧雲那夕陽照來只耀得他滿身光輝極顯尊貴之氣。兩人四目相望聽他輕輕嘆道:“你不用爲難。上天如果垂憐我便會讓我得到我該得的。反之我也不會強求。”
他伸手向下輕觸盧雲的面頰又道:“臨別之際贈你一言。”
盧雲不知爲何只覺楊肅觀即將一去不返他熱血上涌只牢牢握住他的手。楊肅觀微微一笑道:“聽我的勸離開京城你不合適這裡。”霎時身影縱起已然下牆去了。
盧雲啊了一聲正要追出忽聽背後傳來一聲嘆息道:“盧賢侄別追了。”盧雲回過頭去卻見背後站着一名老者正是柳昂天。他伸手搭上盧雲的肩頭道:“他心裡難受讓他去吧。”
牆頭落葉紛紛除了秋日晚霞哪裡還看得到“風流司郎中”的身影?盧雲嗯了一聲一旁伍定遠見他若有所思當下行到盧雲身邊輕輕將他的手握住了。
※※※
原本豔婷燒了一桌菜只想讓衆人留府吃飯只是經此一擾誰都沒了心思只有各自告辭。那豔婷也沒留人只是怔怔不語好似有什麼心事。盧雲也不多說自與顧倩兮並肩回府。
盧雲此時傷勢復原許多顧倩兮這些時日不必照料他便返回自己家中去住。二人沿路回家落葉斜陽青石道上一片秋涼。盧雲愁容滿面卻無心多看想起先前楊肅觀的說話更覺悶了。
顧倩兮聽他唉聲嘆氣便問道:“你在煩惱楊郎中的事對不對?”
盧雲長嘆一聲點了點頭。天絕僧害己誤人、楊肅觀不堪大任、少林寺徒有虛名這三句話斷定戰果。自今而後武林間繼崑崙、華山之後又多了一個垮臺的名門大派。想起少林傾蹋加上受秦霸先連坐的武當、被青衣秀士連累的九華四雄四強接連垮了五個剩下的點蒼、峨眉、崆峒全是蝦兵蟹將卻要如何與人爭鬥?
盧雲滿心憂愁嘆道:“這次朝廷打了個大敗仗楊郎中是大軍主帥真不說皇上要如何定他的罪。”兩人雙手交握顧倩兮察覺盧雲掌中滿是冷汗登勸道:“你別煩惱。楊郎中家世非凡他爹爹是中極殿大學士和衆位大臣交情匪淺不會坐視兒子受苦的。”
楊遠地位然形勢穩若磐石朝中三大派看他面上必會手下留情盧雲心念於此自是放心許多。顧倩兮對盧雲的性子瞭若指掌就怕大黃狗再次作怪她不願情郎再掛心旁人的事大眼溜溜一轉霎時轉到盧雲面前倒退着行走。
盧雲見她直路橫路全不走卻來倒退行走不由愣了。顧倩兮仰頭看着情郎笑道:“盧郎看着我。”說話間水潼大眼眨啊眨地直是嬌憨可人。
盧雲見她好生奇怪不由茫然張口道:“你幹啥?練輕功麼?”
顧倩兮嫣然一笑啐道:“你別損人。看着我。”
盧雲見她忽然撒癡撒嬌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故做呆滯狀緩緩低頭道:“這樣麼……”顧倩兮噗嗤笑道:“看你傻的。真個笨蛋也似。”說着朝他腦門打了一記。盧雲雖是古板書生最怕在外人面前露出兒女私情但他畢竟年輕此時愛侶便在身旁前程燦爛似錦心境平和下來不由也起了童心。便與顧倩兮玩鬧一陣。
兩人一路說笑已然回返家門。顧倩兮見了門口的大紅燈籠臉上忽起羞紅。再不數日自己便要嫁作人婦從此“顧小姐”不復在矣天下只有一個“盧夫人”她心中喜悅卻又怕羞只是望着地下含笑不語。
二人站在顧家門前正要開門間忽聽大門砰地一聲自行打了開來跟着門裡行出個中年婦人看她雖往前走臉卻朝向一邊口中江南土話喋喋不休正自訓斥下人。不消說自是二姨娘來了。
二姨娘才一出門便見盧雲的手扶在顧倩兮的肩頭上小倆口當天化日下摟摟抱抱自是讓二姨娘眼睛一亮。她上下瞄了瞄盧雲冷笑便道:“杵在門口乾什麼?十八相送嗎?”
顧倩兮臉紅過耳自顧自地道:“盧郎今晚娘要我陪她出門可不能讓她久等了。我先進去了。”說着自行進門去了卻把盧雲一人留了下來。
眼看二姨娘凶神也似地霸住門口盧雲倒也不敢尾隨進去當即縮頭道:“姨娘好。”
二姨娘嘿嘿兩聲笑正要接口忽見盧雲向後退開一步拱手道:“告辭了。”霎時運起輕功便要開溜。
二姨娘心頭火起看盧雲第一句話是“姨娘好”第二句話便是“告辭了”直把她當成瘟神看待當下尖叫一聲喝住了他怒道:“矇混!敷衍!堂堂一個狀元書讀到哪兒去了?給我過來!好好向姨娘問聲好!”盧雲微微苦笑他是顧家未來的姑爺說來是二姨娘的晚輩自也不能失禮當下老老實實地站好拱手至胸彎身下腰朗聲道:“姨娘在上晚生盧雲特來給您老人家問安。姨娘身體康泰早晚平安。”
二姨娘見他神態恭敬只差沒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的頌辭火氣自也消減不少含笑便道:“原來是姑爺啊。姨娘這幾日沒見姑爺過來心裡老掛着你哪一塊兒吃晚飯唄。”
盧雲一見她便心頭寒沒病也給磨出病來何況胸口傷勢還在隱隱做疼?當即陪笑道:“甥兒晚間與人有約這當口不太方便過兩日再來給姨娘請安。”
二姨娘哎呀一聲還待要說盧雲掛着一幅笑臉胡亂地道:“姨娘神功蓋世萬夫無敵晚生這就告辭了。”二姨娘聽他滿口稱頌卻又聽不清楚說些什麼正納悶間盧雲已一個轉身飄然遁走。身法之快實所罕見。
※※※
盧雲伸了個懶腰拋開了惱人俗事只在街上閒踱着。
自中了狀元以來還不曾有這般清閒時光。算算日子再沒幾日便是中秋了等自己成婚之後他便是有家有業的人屆時身爲人夫人父再要有這麼清閒一刻不知要何年何月。盧雲伸了個懶腰朝對街的酒家望去喉頭卻是癢了起來。
好久沒喝上一杯了……
自赴江南上任以後身邊圍繞的不是女兒姑娘、便是部衆下屬何時有過共飲同醉的好兄弟?回想當年英雄頹靡、懷憂喪志自己那身無長物的時光便是在此間酒家打盧雲微起懷舊之意便佇在店外側頭往裡探看。
兩年沒來光顧那酒鋪卻不再是往日的污穢模樣只見紅牆青磚陳設一新居然搭建到了二樓店內更是高朋滿座若非以前來過現下決計認它不出。那店家見有人在店門口張望登時笑道:“爺第一回進來?小店手藝道地您只管來試試味道。”店裡煥然一新那店家卻已老了。看他身材福雖是當年的同一人但如今皺紋層疊着實老了許多。盧雲望着店家含笑道:“老主顧了您真記不得?”那店家聽盧雲這麼一說登時上下打量幾眼只是他再眼尖十倍如何認得出眼前這器宇軒昂的公子爺原是當年爛倒桌邊的醉窮酸?一時只是面露疑惑撓腮抓面。
店新了人也新了誰也認不得誰。盧雲見他滿面納悶登時笑道:“幾年沒來您難免忘了我。勞煩給張窗邊桌椅再送上一瓶茅臺一隻山東醉雞。”那店家聽他說得熟悉好似真是老主顧他摸了摸腦袋陪笑道:“成成客倌請上座小人一會兒奉菜過來。”
盧雲走入店裡正要找張桌子坐下忽聽背後有人喚道:“雲兒!你也來了?”
盧雲聽這是顧嗣源的聲音登時大喜難得遇上岳丈大人非但飯錢省了還能好好吟詩作對高談闊論一番盧雲趕忙回過身去躬身道:“顧伯伯。”
話聲未畢聽得一人笑道:“還叫顧伯伯?月中便要做半子的人該叫聲爹了。”盧雲紅着俊臉湊眼去看只見窗邊坐着兩人上一名俊秀老者卻是顧嗣源身旁另坐一名老人也與自己相熟正是當年和親保駕隨行的何大人方纔出言說笑的卻是他了。盧雲不敢失禮拱手便道:“何大人。”
何大人仍是不改往日長樂侯的作風朝廷縱然有事依舊笑容滿面。他站起身來向顧嗣源拱手一笑道:“顧老這件事便說定了。”顧嗣源起身笑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盧雲一旁看着不知這兩位大臣有何要緊事恐怕自己不便多聽正要避開何大人卻走了過來笑道:“別走別走。你們翁婿兩個私下吃酒老頭子怎好在這兒瞪着?你過去坐下陪你爹說兩句笑話。我這就走了。”說着哈哈大笑掉頭便走。
盧雲陪了一陣笑便去桌邊坐下。顧嗣源道:“怎地那麼巧也來“風鳴樓”喝酒?”
盧雲微微一笑想道:“風鳴樓?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當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連名字都文雅了。”想當年這店污穢骯髒便楊肅觀、秦仲海過來共飲時也是百般無奈自己則是光桿子窮酸這纔不得不來。敢情這老闆生意越做越大看他風生水起居然名動公卿起來了。
何大人離去鋪裡夥計便來收拾碗盤另又送上新的碗筷。盧雲前線重傷個把月來不曾與岳丈深談此時自有許多話說。顧嗣源望向酒壺淡淡地道:“傷勢怎麼樣了?可以喝酒麼?”盧雲忙道:“好得多了決計能喝。”說着取過酒壺便替顧嗣源滿滿斟了一杯。
顧嗣源拿起酒杯向盧雲一比跟着一口喝了。淡淡地道:“酒味淡了點。”說着望着窗外盧雲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對街樓閣燈火通明卻是顧家上下住居之處。盧雲見他無喜無怒莫測高深渾不似往日親切和藹的模樣忍不住心下惴惴不知他有什麼吩咐。他又替顧嗣源倒了杯酒破題道:“顧伯伯您不開心麼?”
顧嗣源淡淡一笑反問道:“雲兒你中狀元多久了?”
盧雲忙道:“去歲中秋中舉至今恰滿一年。”
顧嗣源輕輕嘆了口氣道:“很好很好。”盧雲見他這般神態一時心裡更怕只縮手縮腳不敢稍動。顧嗣源把酒水喝乾了忽然把酒杯重重一放悲聲道:“孩子觀你這一年來的所作所爲顧伯伯後悔自己老眼昏花居然把女兒託付給你了!”
盧雲大吃一驚顧嗣源向來疼愛自己什麼時候疾言厲色過?盧雲慌忙起身跪倒桌邊叩道:“顧伯伯!您若有什麼責備還請重重數落雲兒這裡聽着!”
顧嗣源嘆了口氣道:“孩子我常在想自己的女婿該是怎麼樣的人?你文學高骨氣強每件事都讓顧伯伯歡喜可是啊……孩子……”他撫摸盧雲的面頰低聲道:“沒人會把女兒嫁給文天祥的。”盧雲張大了嘴茫然道:“顧伯伯您……您這話是……”
顧嗣源苦笑不語自飲自酌。過得良久眼見盧雲跪在地下模樣十分害怕便將他一把拉起讓他坐回位子上。盧雲垂淚道:“顧伯伯您要打要罵雲兒這裡都聽着只是請您別一語不雲兒心裡好難受……”說着舉袖拭淚一旁客人都爲之側目。
顧嗣源嘆了口氣道:“聖賢道……聖賢道……孩子啊孩子你瞧瞧窗外。瞧瞧你時時掛在口中的百姓。”說着推開窗扉讓街景透了進來。
盧雲凝目朝窗外望去此時才過晚飯時光只見道上行人攜來往攘開鋪子的、做買賣的生意熱絡如常。非但不見去歲京城大亂的模樣反更有欣欣向榮之態直如太平盛世一般。顧嗣源悠悠地道:“告訴我奸臣爲禍反逆再起這些百姓爲何還笑得出來?”
盧雲低聲道:“他們有飯吃心裡快活所以就笑了。”
顧嗣源頷道:“正是如此。百姓們心中所繫便是有一口安穩飯吃誰當權、誰主政於他們都是一般。改朝換代也好、弔民伐罪也好這些都是王公大臣的事。誰能讓大家吃得飽孩子平平安安長大閨女穩穩當當出嫁誰便是孔子周公這你懂了麼?”
盧雲眼望大街眼中悲憫無限過得半晌他低聲一嘆道:“顧伯伯只要百姓有飯吃、有衣穿便算爲政者是大奸大惡之輩咱們也不該管?”
顧嗣源知道盧雲個性剛硬爲官必惹禍他有意解開女婿牢不可破的忠奸思想便道:“能把百姓餵飽怎還能是大奸大惡之徒?照我看便算異族佔領國土只要能讓百姓安居樂業有飯吃有衣穿也能是百姓心中的好皇帝。”
盧雲目向窗外輕輕笑道:“所以……所以只要朝廷能餵飽大多數的人便能任意殺戮小部份的人不管手段多麼無情殘忍百姓也會視若無睹對不對?”
顧嗣源面色一顫竟是作聲不得過得良久他揮了揮手卻沒回話。
盧雲肅然仰天說道:“顧伯伯我今日若敷衍你我便不是儒生了。某讀聖賢書並非爲皇上辦事也不是爲百姓辦事。什麼民爲本、君爲本我全都不要。”
顧嗣源面色一顫道:“那……那你要什麼?”
盧雲仰望夜空凜然道:“一個高乎這世間的東西我稱他爲正道。”
顧嗣源把酒杯放落驚呼道:“正道?”
盧雲望向自己的雙掌低聲道:“正道就是對的事情。大是大非之前並非拳頭大小、人多人寡便能左右。皇帝也好、百姓也好都不能折我分毫。”他舉起酒杯仰手而盡道:“求不到我心裡的道我可以回去賣我的面便算世人說我是孔門叛徒我也不在乎。”
一不譁衆取寵二不媚俗諂上管你人多人少拳頭大小吾雖千萬人亦往矣這便是孔門儒生的志氣。顧嗣源心中感動正要出言附和猛然想到自己是來勸說的連忙往桌上一拍責備道:“不許這麼說話!沒人要你做壞人可也沒人要你做傻子!亂世之中咱們只要本本分分保住自己保住家人那便是第一偉大的志業了。懂麼?”
盧雲轉頭看去只見顧嗣源望着自己的目光滿是愛憐又是疼惜又是擔憂就怕他毀了自己的前程。盧雲心中感慨想道:“顧伯伯愛我之心與親子並無二致。”他垂下去無言之中卻是點了點頭。
顧嗣源鬆了口氣道:“倩兒不久便是你的妻子了。你若再滿腦子亂想成日惹是生非顧伯伯第一個不饒你。”盧雲微微苦笑道:“小侄答應顧伯伯不管生什麼事一定守着妻小。”
顧嗣源甚是滿意他點了點頭望向窗外。過得半晌忽道:“雲兒顧伯伯有件事要告訴你。”盧雲心下一凜忙道:“顧伯伯請說。”
顧嗣源凝視着盧雲道:“三日後御門大審皇上要在幹清門召見剿匪衆將論功行賞、有罪……咳則罰。”盧雲啊了一聲此次朝廷出師不利楊肅觀身爲中軍主將自是當其衝他心中慌亂正想問忽見顧嗣源望着自己的目光極爲嚴厲。盧雲恍然大悟已知顧嗣源先前說的一大篇全是要套自己的話要他不可涉入政爭。
果見顧嗣源寒着臉森然道:“顧伯伯問你一句如果楊郎中被判死罪你待要如何?又想出手救人麼?你剛纔答應什麼來着?”
盧雲低頭望地卻是良久無語。其實他與楊肅觀並無深交向不喜此人做事的手段年前爲了顧倩兮的事更與他大起疙瘩。只是眼前楊肅觀處境淒涼反而讓他大起憐憫之心一時之間竟有不知所措之感。
顧嗣源又道:“你天生是個講情講義的人顧伯伯愛你爲此氣你也是爲此。以前秦仲海的事生得突然我事前不知事後也沒跟你計較可這次你要再往苦海里跳顧伯伯決計不答應。”盧雲聽着聽忽然墜下淚來。柳門同儕一個個倒臺或遠走他鄉聚衆造反或大難臨頭性命不保盧雲心中酸苦霎時之間淚水滾滾而下。
顧嗣源見他面色悲苦當下長嘆一聲從衣袖中取了張字條道:“別慌、別慌顧伯伯只是試試你。先看過這個再說。”盧雲不知這字條來歷但想顧嗣源親手交下必定重大異常當下慌忙去讀念道。
“敗戰將不死難盡去後福來月下玉立展顏笑逐開。”
眼看愛婿面露不解顧嗣源解釋道:“顧伯伯也不瞞你。這是御書房裡傳出來的御批。內侍抄了出來私下送到兵部。”他將字條取了回來溫顏道:“照這字條來看數日後的御門大審楊郎中應能平安渡過顧伯伯方纔那樣問你只是要聽你的真心話。”
盧雲啊了一聲心中又是激盪又是慚愧楊肅觀本就是兵部文員說來是顧嗣源的下屬原來岳丈早在替他奔走還特地託人到上書房打聽。盧雲破涕爲笑立時舉起酒杯大聲道:“世人涼薄!顧伯伯高節!小侄以做您的女婿爲傲!這裡敬你一杯。”
兩人放落心事各自歡飲說笑直到深夜方歸。只是顧嗣源深怕女婿又來作怪席間反來覆去只在耳提面命教導他種種爲人處世之道絕不讓他再去惹是生非。
※※※
整整忙了一日先去伍府後又與岳父喝酒回到自己住處已感疲憊。
顧倩兮此時不在身邊照料但她行事周到早將傷藥收在桌上讓情郎自行塗抹。盧雲解開衣襟自行換過傷藥這纔過去躺下。看這些時日好吃好睡傷勢復原得極快料來到了中秋便能將繃帶拆了。
盧雲除下靴子望着黑漆漆的房頂心道:“好快啊我就要成親了做人家的丈夫了。”當年從山東大牢逃出的那一刻何嘗想過自己會有今日?他倒在牀上輾轉反側回想幾年來的往事精神反而越來越旺索性坐了起來點着燭火只想提筆作文抒這幾日的鬱悶。
盧雲狀元出身揮毫落筆如雲煙他研了濃濃一硯墨沾上了毛筆忽然心中一動把顧嗣源給他的御筆金批寫了下來。見是:
敗戰將不死難盡去後福來月下玉立展顏笑逐開
盧雲微微一笑想道:“老天有眼看皇上這個意思楊郎中只要能熬過難關日後必會否極泰來大受重用。”他低聲讀了幾次又想道:“大家都罵皇上昏庸其實以文學而論咱們聖上真是了不起。”景泰皇帝性好文學平日喜歡吟詩作對前朝武英皇帝批閱票擬往往一兩個字草草帶過不是個“準”字、便是“如擬”、“照奏”不似這個御弟總愛長篇大論下筆輒行。
此時朝政雖然敗壞但皇帝袒護文人對科考尤其珍視也是爲此奸臣纔沒阻絕進仕之途自己這個窮苦書生纔沒給人壓着終有出人頭地的一日。想着想對皇帝更是愛戴。
他打了個哈欠正要回去睡倒忽然眼睛一眨好似有什麼怪異之處自己卻又說不上來他眨了眨眼低頭再往紙上看去輕聲讀道:“敗戰將不死難盡去後福來……”他來回讀了幾次霎時心下大驚顫聲道:“敗戰將不死難盡去後福……”
盧雲心下驚疑不定看這幾句話似有深意當下改了句讀再讀道:
敗戰將不死難盡去後福來月下玉立展顏笑逐開盧雲喃喃地道:“來月下玉立展顏笑逐開……這是什麼意思?”想着想霎時心中震驚。竟爾站起身來。
“來月下獄立斬?”
盧雲滿頭冷汗急急取出紙筆再次寫了一張他讀了一遍霎時抱頭趴倒桌上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敗戰將不死難盡去後福來月下獄立斬顏笑逐開
直至此時盧雲方知御筆眉批大有玄機不過幾字更動句讀稍改文意便即大異。顧嗣源何等文學豈會讀不出箇中玄機?可他爲什麼不點破呢?當然……那是因爲……
盧雲拿着手上的紙條臉上神情猶豫苦痛。
今日一路看來見到了世間百態從柳昂天算起、再到左從義、石憑、韋子壯甚至素來與世無爭的顧嗣源每個人都在迴避楊肅觀足見他的處境堪虞。
該怎麼辦?救他麼?替他奔走麼?可是……可是要怎麼做纔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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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燭火影動窗格上的影子手持字條低頭沉思彷彿便是皮影戲的角兒。良久良久那影子看了看天看了看地看了看手中的字條終於影子擡手起來霎時光芒閃耀窗格上透出淡淡的火光似有什麼東西燒着了。
一縷輕煙飄起窗格里的燭火滅了室內漆黑便如窗格外一般昏暗。
最後的聖光熄滅霎時黑暗如潮水淹沒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