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
第一縷陽光照射到她的臉上,郭銀鈴睜開眼,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睡着,想想今天到底是一個什麼日子,她便清醒過來,起身洗漱一番,這一次難得用了爲她所準備的化妝品,只不過那歲月留下的蒼黃,即便是這價格讓人咋舌的東西,也無法掩蓋。
看着鏡子之中煥然一新的自己,郭銀鈴心中卻並沒有任何欣喜,也許在某種意義上,無論她穿上如何嶄新的衣服,也成爲一箇舊人,這個一場婚禮,便是她在這一個時代舞臺最後一場戲,這個企圖飛過滄海的蝴蝶,就這樣被殘酷的做出了標本。
有些失神的她離開洗手間,在看到不知道何時出現在房間之中年輕人後,表情慢慢的凝固了。
這是一個長相很是秀氣的年輕人,白白淨淨,不過五官跟郭銀鈴有幾分相似,只不過此刻這一張天生英俊的臉上掛着一種沉重,讓那一份英氣消失不見。
年輕人見郭銀鈴走出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皮膚都不如他這個大男人的郭銀鈴,然後下一刻撲通一聲跪下來。
誰也想不到這兩年不曾相見的姐弟倆,再一次相見竟然是這麼一個局面。
郭銀鈴呆若木雞的看着自己這個親弟弟郭青雲,一臉不知所措的說道:“青雲,你這是怎麼了?”
說着,她快步走上去攙扶,但是郭青雲卻一把把她推開,然後重重磕下一個響頭,雙眼通紅的說道:“姐,我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們這一家吧。“
她的動作停止了表情也漸漸僵硬住,她終於明白郭青雲的意思,就這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本來臉上對於郭青雲的思念變成了一種深深的絕望,這一刻,如同萬箭穿心一般,她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去呼吸。
“姐,爸的前程已經被你毀掉了,如果這一次你再鬧出事非,恐怕老爺子再也不會管我們這一家了,你知道嗎?這兩年我爲了郭家做了多少事情,但都是吃力不討好,這纔剛剛讓郭家可以讓我接觸到一些核心,你就回來了。”他就這樣磕着響頭,一次又一次,並沒有任何尊嚴,又或者在這個年輕人的家族夢面對,尊嚴是最過最過可笑的東西。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像是一剎那間被抽去了所有的靈魂,但爲什麼還能夠感受到疼痛呢,此刻她寧願被抽去靈魂,就這樣做一個行屍走肉,與整個郭家爲伍,而眼前所發生的,讓她一次又一次堅定,她還不想丟失自己的靈魂,她不想成爲這一類人,寧願死都不想。
但是這個世界,又有太多太多比死亡還要痛苦的事情,比如說現在,她真的能夠一走了之?她走不了,一隻從小便深深渴望着自由的鳥兒,現在卻偏偏連死都不能選擇。
或許,這便是這個江湖對於她的殘酷。
“青雲,某些東西,真的這麼重要嗎?”她的聲音無比顫抖的說道,儘管她想要讓自己平靜一點,冷靜一點,又或者絕情一點,但是在看對自己下跪的弟弟,她心中所氾濫的東西就這樣把她的一切理智所吞噬。
郭青雲擡起頭,眼睛死死睜着看着郭銀鈴說道:“姐,你還想怎樣?你把爸害到這個地步,難道還不夠嗎?最後還要拉着我跟你一起跳入火坑,我現在求求你就安安穩穩的嫁出去吧,就當做做好事,我一定會記你一輩子的好。”
他的話,就好似刀子,一點一點刺穿郭銀鈴的心,她很想要知道,曾經那個無邪的郭青雲到底去哪了?卻怎麼都找不到一個答案,時光不僅僅帶走了她所有的美麗,更帶走了她記憶之中所珍藏的一切,然後以一種讓人無法消化的方式還給她。
再也沒有什麼所謂的愛與恨與簡單明瞭,唯有折磨。
“不要再說了...”她突然有些不敢直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郭青雲。
“姐!放過我!”郭青雲一字一字說着,眼神恨不得把眼前的這個所撕碎,一切都是那麼的抽象與諷刺。
她給予這個江湖畸形的自由,而這麼一個江湖還給她的,是畸形的野心。
“你走...”郭銀鈴近似乎絕望的說着。
“姐!!!”郭青雲拉着長音說着。
她慢慢擡起頭,臉上是絕對冰冷,這是一場並沒有溫情的重逢,好似站在了深淵邊緣的她,被一隻手狠狠的推了下去,而郭青雲所扮演的,便是那麼一個人,但又什麼,讓她越來越堅強的面對着這一切,她寧願成爲一個自私的惡魔,也不願與此爲伍。
“不要叫我姐,在你心中,你恨不得我跟你沒有絲毫關係。”郭銀鈴用無比冰冷的聲音說着,她就這樣直視着郭青雲的眼睛。
郭青雲額頭上青筋慢慢暴起,他攥緊拳頭,一言不發,似乎在某種意義上在默認着這一切。
“不過,我仍然是你姐,所以你走吧,即便是我們現在斷絕關係,你又能夠得到你真正想要的?青雲,你錯了,錯的很離譜。”她說着,無懼郭青雲眼神之中深深的仇恨。
郭青雲慢慢起身,他一臉憤怒的說道:“如果這一次你再次讓整個郭家都丟了顏面,我會痛恨你一輩子,一輩子都不會再叫你一聲姐。”
她一臉決然的聽着,什麼都沒有回答。
郭青雲就這樣憤然離開,不過剛剛走出兩步,便被她叫住,他本以爲出現了轉機,立馬轉過頭,但是所看到的,卻是這個世界上最冰冷的表情。
“你所要痛恨的,難道不是這個郭家嗎?爲什麼是我呢?”她說着,聲音之中早已經失去了感情,臉上也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郭青雲咬了咬,不願跟這個瘋女子繼續說下去,大步離開,留下一份心碎與欲絕。
郭青雲走後,她就這般站在原地,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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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吵醒阿濱的,仍然是手機的鈴聲,他拿起手機,祈禱着不是郭野槍打來,見是沐長青的號碼,不由心中默默鬆了一口氣,但同樣有提起一塊石頭,他接通電話。
“你現在在哪裡?”電話那邊直接傳來沐長青的聲音。
“仍然在那一家小旅館。”阿濱說道。
“一個小時後,我會去接你,你準備準備,我們要去郭家見郭銀鈴。”對面的沐長青很是乾淨利落的說着。
阿濱聽到後,有些感嘆沐長青的辦事效率,直接答應下來,不過接下來沐長青似乎欲言又止的打算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草草說見面再談,就掛掉了電話。
阿濱放下手機,換上那一身一成不變的綠色運動服,戴上白色的棒球帽,壓低帽檐,腳上是一雙洗到發白的旅遊鞋,雖然這一身看起來寒酸到了極點,但這已經是他最體面的衣服。
洗了一把臉,在準備出門之際,他掃了一眼那放在牀頭櫃下的酒壺,表情似乎有那麼幾分糾結,但是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拿上這個酒壺,便匆匆下樓。
樓下的櫃檯已經從中年女人換成臉色有些蒼黃的小老闆,小老闆見阿濱下樓,本來病怏怏臉立馬容光煥發一般,衝阿濱擠出一臉笑臉。
阿濱也微笑着迴應,但並沒有給老闆閒扯,畢竟他現在還有着更重要的事情,打了一聲招呼便匆匆離開這小旅館。
在附近包子鋪一口氣塞下五個大包子,阿濱掃了一眼手機,才過了十幾分鍾,便開始在周圍小跑起來熱身,也許是因爲在那一片水深火熱之中習慣了每天不間斷的折騰身體,這樣安安穩穩的睡上一覺,反而讓阿濱打心眼裡覺得有罪惡感。
連續跑了一會,感覺身體再次熱了起來,他纔回到小旅館門口一屁股坐下,突然想到郭野槍所給予他的手機號,找到那一條短信,看着這一串號碼,猶豫了許久,最終才按下了撥通鍵。
電話響着,並沒有接通的意思,一直到最後對方纔接通。
阿濱清了清嗓子,儘量用標準的普通話說道:“打擾了。”
對面先是沉默一會,就在阿濱覺得可能這是郭野槍最低級的惡作劇後,才遲遲傳來一聲蒼老但又渾厚的聲音:“你是陳天師的徒弟?”
阿濱愣了愣,他很少在陌生人的口中聽到陳天師這個名字,這讓他反而有幾分無法適應,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關係,他開始好奇,電話對面的老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但對於郭野槍,他有着絕對的信任,說道:“我是。”
“我現在要見一面,不知道賞不賞我一張臉?”對面的老人似乎是急性子,直接說道,根本不跟阿濱有什麼廢話。
阿濱一頭霧水,但是接下來他可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不由推脫道:“實在抱歉,我現在有些事情抽不開身,要不你給我一個地址,我等有時間親自拜訪您。”
“這就不必了,今天之內,必須給我打電話,我會派人接你。”對面老人似乎對於阿濱這間斷的拒絕格外不滿意,冷聲說着,然後便直接掛掉了電話,留下阿濱看着手機一臉的無奈,打心底有點不願見這個暴脾氣的老頭子,不過心中,他還是很疑惑這個知道陳天師又跟郭野槍有着牽連的老人其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