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苦字
小樓僅僅只有兩層,座落在翠竹搖曳的庭院之中,夏夜聽竹雨,冬雪鋪白頭。
庭院不大,裝飾也算不上華美,卻很是精緻,很能體現出設計之人花費的心思。
小樓沒有其他的名字,就叫做小樓,整個落雪城,提到小樓,人們想到的便只有這棟獨一無二的小樓。
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世家顯貴,走到這棟小樓的面前,再囂張跋扈的人都會變得文質彬彬,沒有一個人捨得在這棟小樓外面大聲喧譁。
因爲這棟小樓主人叫做歐陽陌,是整個落雪城號稱可與大小姐雪玉並肩的絕代佳人,被稱作落雪城唯一大家。
歐陽陌喜穿白衣廣袖,持笛赤足行走翠竹之上,青玉白玉交加,竹濤笛音渺渺,飄飄若仙,有幸見過這一幕的無不對她驚爲天人。
最讓人嘖嘖稱奇的是,歐陽陌本身並沒有任何修爲在身,就連一階職業者都不是,但其冰雪聰明,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到了落雪城僅僅三天,便豔壓羣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據說就連城主對她都是以禮相待。 不管這個消息是真是假,外界對歐陽陌的評價也就越來越高。
紅袖三頭目給阿圖魯的情報上面,列在最後的一個人便是這個絕代佳人,與那趙家家主的名字上一樣,畫了一個紅圈,標爲必殺。
李琦不知道爲什麼要殺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但既然接了紅袖這件事,都已經殺了幾十人了,也就不稀罕多加一個了,不管是不是絕代佳人,死了之後,也是白骨一堆。
經歷了小堡之行之後,李琦的心似乎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堅硬了許多。
現在橫在李琦面前唯一的一個障礙,便是那吳家三虎了。
今日白天,李琦與吳陰山兩人各懷鬼胎聊得興起,李琦旁敲側擊之下,倒是從吳陰山的嘴裡得知了好些事情。
至於吳陰山到底怎麼處置,李琦還沒有想好,這個時候是肯定不能殺的,免得打草驚蛇,對於李琦來說,能從吳陰山的嘴裡得知吳家三虎的消息,已經算是意外之喜,他也就不奢求還能得到什麼了。
李琦帶着苦字面具,躺在小樓不遠處的青瓦頂上,翹着二郎腿,一枚金衣紫心蓮在他指尖綻放,凋零,生與死,輪迴不止。
他微微側過頭,聽着小樓那邊傳來的竹濤聲,閉上眼睛,漫無目的地想着些有的沒的。
只要讓他進了小樓,那歐陽陌便註定是一具屍體,只是那吳家三虎必定潛藏在小樓附近守株待兔。
李琦是能殺四階職業者,但充其量手段盡出的話只能對付一個,昨夜殺了兩名四階職業者,殺得輕鬆,一個是因爲他們實力不濟,一個便是因爲他在暗,伺機而動,有苦字面具掩飾氣息,自然輕鬆。
但那吳家三虎之中的顏夕精於刺殺,比自己這個半吊子要強得多,李琦再怎麼自大,也不會認爲自己能比得上這些劊子手。
更何況,這劊子手還有三人。
三名四階職業者……嘿,好大的陣仗。
李琦仰起頭,出神地看着夜空中被藍色光幕染成藍色的彎月。
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
夜還很長,他等得起。
小樓之中燈熄火滅,一片黑暗之中似與往日無異,安靜祥和。
被稱作“謫仙子”的歐陽陌卻站在窗口,一襲白衣在淡藍色的月幕下顯得無比清晰。
離得近了,便能看得出來,這個喜愛踏竹而行,伴竹輕奏的女子其實並沒有雪玉那種媚然天成。
她的眉眼初見時只是普通,眼睛不算大,鼻子不算挺翹,櫻脣也沒有那麼小巧,五官與常人評判美人似乎一點都搭不上邊。
但這普普通通的五官搭配在一起,便多了一絲神妙,一分精巧,一點空靈,好似那大巧若拙,大音希聲。
如果說雪玉是那洛水河畔成精的一枚暖玉,鍾天地靈秀,無所不精,無所不巧,驚豔了萬古歲月。
那歐陽陌便是天上剪落下的一卷絲雲,初見只是平常,再多看一眼便多了一分靈氣,直至最後,氣質空靈,仙意盎然,不愧是與雪玉平分秋色的人。
她看着腳下的竹濤隨風翻滾,波浪一般此起彼伏,往常若細雨呢喃的竹葉聲如今聽起來,卻不自覺多了一絲金戈鐵馬的腥鏽氣息。
她在窗口伸出手去,廣袖垂落,若雲端倒懸,纖纖玉手感受着風在手掌乖巧地摩擦,如此片刻,她不由輕輕嘆了一聲,話語中有些疲乏:“這風變味了。”
依稀可見,在她身後暗處角落裡,坐着一團黑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她說的話,黑影無聲。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屋內的氣氛像逐漸繃緊的弦,外面的風不知不覺也大了許多,廣袖翻飛,竹林低垂。
風雨欲來,似有塊壘堵塞心頭,壓抑得人喘不過氣。
一畝竹林,千萬片竹葉,便是千萬道殺機。
那縮在角落裡的,不知是生是死的黑影總算動彈了一下,他翻了個身,有些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不早了,快些睡吧。”
歐陽陌沒有理睬,她將雲袖攬回腰間,輕聲問道:“我都已經躲到這裡了,那些人爲什麼還是不能善罷甘休?”
如此直白的疑問,那黑影總算有了些反應,他似乎在黑暗中使勁撓了撓頭,趿拉着步伐,走到歐陽陌的身邊。
淡藍色的月色照耀下,那黑影逐漸顯出身形,卻是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束髮散落,垂下幾縷髮絲,擋住了他的右眼,只是他的衣着實在邋遢,與他那矍鑠模樣實在搭不上邊。
老者走到歐陽陌的身邊,撓了撓腦袋,喉嚨裡似乎有異物,嘟嘟囔囔折騰半天,一口痰順着窗戶便吐了下去,他拍了拍歐陽陌的腦袋:“可能是因爲,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吧。”
歐陽陌身材高挑,那老人要踮起腳尖才能碰到她的頭,然而出乎意料,對於老者這僭越舉動,她竟似乎沒有半點抗拒,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老者眯着眼睛,手指抽筋一般連續彈動了兩下,笑眯眯地轉過頭,對着歐陽陌說道:“小歐陽啊,你先去睡吧,這裡有我呢,你放心好了。”
歐陽陌只是搖了搖頭,執着地看着外面風雨飄搖的景象,老人也沒有強求,只是上前一步,擋在了歐陽陌的身前。
“我想出去散散步。”過了片刻,歐陽陌緩緩開口。
“那好,有老許頭在這,你安心去就是了。”那老頭再次寵溺地摸了摸歐陽陌的腦袋。
歐陽陌得到允許,緩緩向着窗外跨出一步……
郎友平與其餘兩虎就躲在小樓周圍,按照晉中的話說,這就是赤裸裸的陽謀,那苦字刺客即便發現了他的行蹤,只要想完成任務,硬着頭皮也得上。
若是不上,那就更好了,反正他們已經拿到了碧波樓給他們的東西,任務也算勉強完成了,只不過沒有捉到苦字刺客罷了,誰也怪不得他們,反正樓裡的那娘們不死就成了。
好不容易傍了棵大樹,誰願意一天天的拼死拼活,萬一出了個岔子怎麼辦。
郎友平對晉中的話一直是信服無比的,只是爲了封鎖那苦字刺客的行走路線,三人自然是不可能藏在一處的。
晉中與顏夕不知道藏在了哪裡,郎友平在三人之中實力最強,最適合硬戰,自然便藏在了距離歐陽陌最近的地方。
樓下的那處竹林。
時間如流水一點一滴過去,郎友平本性嗜殺,本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大戰將起,心絃緊繃,藏匿已久的殺意不知不覺便如水銀瀉地,肆意狂暴。
正在這時,天上似有一灘黏糊糊帶着惡臭的東西落在了控制不住殺意的郎友平身上,他伸手一摸,頓時大怒,惡從心頭起,也不管你什麼任務不任務,那滔天的殺機彷彿一柄利劍,向着頭頂那座小樓便刺過去。
然而那殺機行到半空,才擊碎了半片竹葉,郎友平便如遭重擊,他整個人悶哼一聲,殺機煙消雲散。
他癱坐在地上,看着頭頂的小樓,目光驚疑不定,身後脊背處汗如漿涌,不一會整個人便像是剛纔水裡撈出來一般。
他摸了摸額頭,甩出一大把汗珠,雌伏在地上,不動都不敢再動,只是在心頭免不了把吳家家主罵了個狗血臨頭。
小樓裡有這等高手,爲什麼還要讓自己兄弟三個過來湊這個熱鬧?這不是坑人麼!
藉着竹葉縫隙透過的一縷天光,清晰可見郎友平自碧波閣取出的那件鱗甲之上,五個指肚大小的小坑緩緩復原。
方纔在樓上,老人彈指五下。
青瓦檐上,假寐的李琦猛地睜開眼。
不遠處小樓,一襲白衣涉竹而行,竹濤起伏在藍色月光下,仙意輕靈。
李琦猛地眯了一下眼睛,滑翔術悄無聲息地施加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輕輕落在地上,向着小樓摸了過去,額頭上,苦字妖豔無比。
終於出來了啊!
白衣,青竹,藍月。
血色苦字。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