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_第六章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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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懷孕期間又是打針又是吃藥的,這孩子你到底是想要還是不想要啊,姑娘。”醫生看着我直搖頭。

我低着頭,沒說話。

我知道這樣想不對,但,我的確鬆了一口氣。

醫生說的話給了我一個光明正大地放棄這個孩子的理由,並且這個理由是如此的充分,我可以自欺欺人地說,不是我不想要,是我不能要。

“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還是想開一點,畢竟還年輕,養好身體再要孩子,也是對孩子負責嘛。”醫生阿姨跟我媽媽年紀相仿,看我愁苦的樣子,反過來寬慰我。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

走廊上坐着不少等待產檢的孕婦,她們的先生替她們拿着包,噓寒問暖的樣子真讓人羨慕,還有一些看起來年齡很模糊的年輕女孩,滿臉的惴惴不安。

喬楚從包裡摸出鏡子補妝,示意我找個露天通風的地方再聊。

空地上有不少菸頭,除了我們兩個女的之外,周圍全是些大老爺們兒,我觀察到了一件事,他們都在拿餘光瞟喬楚。

“時間定了嗎?”喬楚一貫是這樣開門見山,根本懶得理會四周那些躍躍欲試的猥瑣眼神。

“醫生說最好儘快,就這幾天吧。”儘管是早就決定了的事情,但親口說出來,我心裡還是一抽一抽地疼。

“吃藥還是做手術?”

“還不到七週,醫生說可以用藥物。”

“也好,兩害相較取其輕。”喬楚略微一遲疑,“真的不告訴簡晨燁嗎?他有權利知道這件事的。”

我沒說話。

喬楚嘆了一口氣:“唉,你何以如此堅決。”

時機不對,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時候,我心裡那個葉昭覺又冒了出來,總是這樣,一次一次,你以爲她煙消雲散了,可偏偏她如影隨形。

她與我的猶豫和遲疑對峙,我聽見她在說:“我卑微,我貧賤,沒錯,我都接受了,所以我努力改善我的生活,努力從泥沼裡爬出來——當我付出了這樣多的努力,當我終於看到了一點兒光亮,生活逐漸步入正軌的時候——爲什麼——爲什麼我要去賭那一次可能把我拉回到貧賤的機會?”

我仰起頭來看着天空,嚴重的霧霾導致能見度幾乎爲零,我看不見其他任何東西,只看得見孤零零的太陽掛在空中,顏色那樣淺那樣淡,就像假的一樣。

萬物之上是否真的有神靈存在?

如果有的話,他真應該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個千瘡百孔的人間,看看這些小人物的悲喜。

“我明天請假。”

臨下班時,我站在齊唐面前,單刀直入就這麼一句話。

他不解:“你不是康復了嗎,又請假?”

“這次我請事假,你批不批我都要請,工資隨你扣。”

說完我沒等齊唐反應就轉身離開了他的辦公室,也不管他在背後一直嚷着:“喂喂,你等一下,你以爲你是誰啊!”

不好意思了齊唐,我心裡默默地說,請原諒一個即將墮胎的女人的驚恐和狂躁,我沒法對你說明緣由。

在公交車站等車時,齊唐的車從對面的地下車庫緩緩駛了出來,雖然隔着四車道的大馬路,但我還是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坐在副駕駛上的Vivian。

自從上次我們直面衝突過後,她每次來公司都視我如無物,就算不得不與我照面,那也是目不斜視,高貴冷豔。

我忽然覺得自己挺沒勁的,那種“大哥你貴姓”式的沒勁。爲什麼呢,因爲你對別人來說根本無足輕重好嗎?

他們那條車道的行駛速度非常緩慢,齊唐把車窗降了下來,遠遠地看着我這個方向。

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看我。

正好我等的那趟公交車來了,及時阻隔了我們彼此的視線,我拿出公交卡,跟在其他人後面擠上了車。

第二天清早喬楚陪我一起去醫院,出門之前簡晨燁毫不掩飾他的猜疑:“你們鬼鬼祟祟的,搞什麼名堂?”

“你管我。”我虛張聲勢地回了一句。

在密閉的電梯裡,喬楚輕聲問我:“你還是沒告訴他?”

我抿着嘴,兩隻手交錯絞在一起,因爲太用力了所以手指都發白了,這個冬天註定要比過去的任何一個都冷。

“前兩天的藥我都是躲着吃的。”我平靜地說。

十七歲相識到如今,七八個年頭已經過去,如果說這麼長的時間下來我還不瞭解簡晨燁的脾氣的話,那我未免也太愧對這七八年的光陰,也太愧對我們已經逝去的青春。

我能猜想得到他的反應,並且我敢拍着胸口保證真實的情況與我的猜想不會有任何出入。

簡晨燁會想要這個孩子的,就像他一直想要他的理想,想要跟我在一起,之後結婚,組成家庭。是的,就像他想要這些東西一樣那麼堅定。

即使告訴他,我在懷孕期間吃了藥,打了針,也許對孩子會有影響,他也會回勸我說,也許沒有呢?

如果我問他,我們拿什麼來養這個孩子?他一定會回答我說,未來會比現在好,我保證。

比起十七歲的時候,我已經變得現實世故,而他還是那麼赤誠天真。

我長大了,但他還沒有。

我們經歷了共同的艱辛,卻分娩出了截然不同的另一個自己,我的面容上已經有了風霜的痕跡,而他卻仍保持着高嶺之花般的靈魂。

因爲那純粹的理想主義,所以我知道,他其實比我還要不堪一擊。

我們爭吵的次數已經太多了,不需要更多了,我知道孩子不是我一個人的,但放棄掉孩子,只需要我一個人決定。

事實上,直到吞下最後那顆藥片時,我都還在自我催眠着說:你看,我是如此體諒你,我知道你會爲難而我不願意你爲難,所以我一個人承擔。

這種自以爲是的沾沾自喜,在藥效開始起作用時逐漸土崩瓦解,先前那點兒賢良和溫柔,霎時間都成了諷刺。

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可來不及了,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種痛。

小時候我曾因爲指甲發炎拔過一次指甲,我記得那次我在小診所裡哭得驚天動地,連隔壁家五六歲的小孩都跑過來笑我。

後來我得過中耳炎,半夜發作起來痛得直撞牆,硬生生地在腦門上撞出一大塊瘀青。

我以爲那就是我的身體所能夠承擔的極限了,再多一點我肯定就死了——可是,這種痛,是它們的總和還要乘以十倍那麼多。

酷寒的天氣,我痛得滿身大汗,已經沒有多餘的一絲力氣去維護尊嚴。

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可我的確哭了。

我蜷曲成一團,絕望地盯着牆上的鐘。這鐘是壞的吧,怎麼可能這麼久才過了十分鐘!

醫生進來看了一下我的情況,對喬楚說:“扶她起來多走動一下。”說完就走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聽覺,心想我都這樣了,還

起來走走?走什麼啊!

喬楚白了我一眼說:“活動一下有助於胎囊落下來……你別這麼看着我,這不是經驗,是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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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一切結束了。

我聽從了喬楚的建議,先去她家休息一會兒,省得被簡晨燁看出不對勁來。

我在洗手間裡照了一下鏡子,除了臉色特別蒼白之外,其他的看起來跟平時也沒什麼區別,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工作太累和病了一場,臉倒是小了一圈。

喬楚開了一下門,又關上了,手裡捧着一個瓦罐:“我在附近的私房菜館給你訂了半個月的湯,你先喝着,不夠了我接着訂。”

“我怎麼好意思……”我急忙推辭。

“沒關係,雖然斷了財路,但這點閒錢還是有的,信我的,破船還有三斤鐵呢。”喬楚把湯盛出來,回頭對我嫣然一笑。

突然間,我心裡一疼,如果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讓喬楚知道徐晚來的存在,那我也太沒人性了。

但是,我真的說不出口。

我記得那天晚上喬楚告訴我,她愛上了一個人,是閔朗,她說從今往後她也有愛人了。那個時候,她的表情像朝霞一樣美麗,眼睛裡閃耀着從未有過的溫柔光芒。

我端着那碗熱湯,在喬楚期待的眼神裡慢慢地喝了一口。

她看着我說:“哎呀神經病,好好的你哭什麼?”

週末結束之後去公司上班,氣氛有點兒詭異。

雖然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位子上正襟危坐着,但眼角眉梢那絲絲縷縷的八卦氣息,那一臉欲蓋彌彰的諱莫如深,都讓我清楚地感覺到一定出了點兒什麼事。

我在QQ上問蘇沁:怎麼了?

她說:你等一下,我把你拉進羣來。

我說:居然特意建了個八卦羣,你們對得起自己的工資嗎?

我一進羣就被那快速閃過的聊天內容給閃瞎了眼:怎麼回事?你們倒是把來龍去脈說一說啊,急死我了。

蘇沁是個好人,負責給我科普:就是你請假的那天,Vivian來公司跟齊唐大吵了一架,差點把齊唐辦公室給掀了。

“!”——只有這個符號能表達我的感想。

蘇沁接着說:我們也超級震驚好嗎。那誰誰誰還假裝報告工作特意去門口想偷聽,結果齊唐打開門就是一頓吼,我進公司三年多了從來沒見他發過那麼大的脾氣,嚇死我們了!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開始補充。同事甲說:好像是因爲齊唐那天把手機忘在Vivian那兒了,叫她幫忙送過來,沒想到送個手機會搞出那麼大的動靜。

同事乙說:我當時聽到一點點,Vivian在齊唐手機裡看到了什麼東西,她要齊唐解釋給她聽“這不是預備劈腿”是什麼意思。

!!!!!——shift+1都快被我摁壞了。

同事丙打字打得有點多,所以速度落後了別人:是Vivian在齊唐手機裡看到一張照片,我聽得清清楚楚的,她的原話是說“就算不是劈腿也是預備劈腿了”。齊唐發火的點是Vivian未經允許查閱他的手機,他不是在國外留過學嘛,特別注重維護自己的隱私,但Vivian的意思是如果沒做虧心事,就不怕她看,後來就越吵越兇了。

後來呢後來呢?我接着問。

蘇沁又出來了:後來齊唐可能覺得在公司爲這種私事吵架太難堪了,而且他打開門看到我們所有人都在圍觀啊,還怎麼吵得下去,就硬拖着Vivian走了。我們總不能跟着去看熱鬧吧,反正那天他們走了就沒回來了,不知道後來怎麼樣了……

精彩啊!我不禁扼腕嘆息,好死不死我偏偏就在那天請假了,沒能親眼看見這麼精彩的戲碼,真是太遺憾了。

正聊着天,一道陰影投射在我白色的辦公桌上,我的雙手像被釘在鍵盤上,跳不動了。

有多久的時間?五秒還是十秒或者更久一點?我低着頭,不敢擡起來。

我可沒忘記自己那天請假時的態度有多惡劣,想來齊唐這麼小心眼的人肯定也沒忘記,我們倆就一直這麼僵着,他不開口我也不開口,只是偷偷地把手挪到鼠標上,關掉羣。

“葉昭覺,你進來一下。”聲音聽起來還挺正常的,接下來是什麼情況就不知道了。

我硬着頭皮站起來,關門之前衝着不遠處的蘇沁做了個愁眉苦臉的表情。

得到齊唐的允許之後我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有點兒像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他還是那個不苟言笑的老闆,我依然是那個唯唯諾諾的求職者。

慢着,今天的他跟平時不太一樣——我說不上來是哪兒不一樣,但確實不太一樣。

他爲什麼要這樣牢牢地盯着我,又不是不認識,又不是以前沒見過面,他這眼神是要在我臉上鑿個洞出來還是怎麼的?

齊唐慢慢地靠到椅背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起先還因爲不好意思被他這樣端詳而故意四周亂望,突然之間我有點兒惱火,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不就是請了一天假嗎,又沒殺人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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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把目光收回來,冷冷地看向他——比耐力?我會怕你?

齊唐還是很好看的,腦袋裡突然閃過的這個念頭嚇了我一跳。

可平心而論,他的確是我見過的爲數不多的能把正裝穿得這麼好看的男人,他高而且瘦,四肢修長,氣質偏冷,不說話的時候就像是硬照上的模特。

“你那天干什麼去了?”冷不丁地,他突然說話了。

“我的私事沒有必要向你交代吧。”我冷冷地說。

他有點錯愕,身體往前傾了傾,皺着眉頭說:“我以爲……”

“什麼?”

“我說,我誤以爲我們是朋友。”他聳了聳肩膀,自嘲地說。

他成功地喚起了我的愧疚感,我一下子爲自己冷漠的態度而感到汗顏,頓了下,我小聲說:“不好意思,最近有些事情弄得我心煩意亂,我不是故意要刺你……還有,我心裡也是拿你當朋友的。”

是錯覺嗎,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好像看到齊唐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笑,不易覺察,可我就是察覺到了。

有點兒錯亂,一時之間好像兩個人都不知道該如何把對話進行下去了。

“嗯,你要不要喝水?”齊唐的神情明顯比我剛進門的時候愉快多了。

無意義的寒暄過後,齊唐挑明瞭正題,跟工作無關,完完全全是一件私事:“昨天我接了個電話,是清羽的爸爸打給我的,問我知不知道這丫頭現在一天到晚在幹什麼。三天兩頭見不到人,有時候連電話也不接,短信也不回,這段時間更過分,都沒說一聲就跑到外地去了大半個月,音信全無,要不是信用卡消費記錄可以查,簡直都要懷疑她是不是死了。

“我跟她爸爸說她近幾個月跟我聯繫得很少,除了拜託我幫她一個朋友解決工作的事情之外,幾乎都可以說沒有聯絡。她一個錢包裡裝着三四張白金信用卡的無業遊

民每天到底在忙些什麼,我實在也搞不清楚。”

邵清羽,我上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在哪裡?我真的完全想不起來。

“她爸爸的意思是——”齊唐看着我,神色誠懇,“如果我能打聽得到一點什麼,請一定要轉告給他,畢竟他年紀越來越大,爲人父母的心思,希望我們能夠體諒。”

“你從我這裡得不到任何信息,”我乾脆利落地說,“這幾個月以來,我跟我家小區收發室的大爺說的話都比跟她說的要多。我沒有瞞你,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關於我請假的那天,我到底是去幹什麼,而齊唐和Vivian之間又發生了什麼,我們都沒有再以着朋友的名義去窺探。

年紀大個幾歲畢竟還是不一樣,知道人與人的交往之中,分寸應當把握好,一旦沒臉沒皮地越了界,那就沒意思了。

但我知道,齊唐心裡依然存在着好奇。

坦白說,我也一樣。

就在我和齊唐面面相覷時,消失了很久的邵清羽同學終於打開訂機票的網站,開始查看航班信息。

儘管每天都塗了防曬霜,但高原上的紫外線可不是開玩笑的,到底還是曬黑了不少,她站在鏡子前認真地看着自己。大局已定,沒必要藏着掖着了,可以回去給所有關心自己的人一個交代了。

想到大家的反應,她還是忍不住有點頭疼。

先斬後奏是她從小到大一貫的處事風格,但這次好像玩得有點兒過分了。

那天收到爸爸的短信,一句話,再不回家就永遠別回了。

當時她看着手機屏幕發了很久的呆,打了一行字又刪掉,再打一行,又刪掉,最後她摁了一下鎖屏的鍵,跟自己說就當作沒看到。

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了,她跟她的親人,她的好朋友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任何人發來的短信她都不想回。

沒有人真的希望我過得好,沒有人真的在乎我開不開心。她沒有意識到,當她這樣想的時候,自己的臉上浮現了一個冷笑:父親有他的妻子和女兒,葉昭覺有簡晨燁,我呢,我只是有幾張額度很高的信用卡而已。

房間的門被推開了,那個人提着稀粥、粑粑和玻璃瓶裝的豆漿進來說:“豆漿很涼,先放在熱水裡溫一會兒再喝。”

她對他笑了笑:“不着急,我看了一下飛機的時間,我們明天中午回去,正好可以在晚飯前到,你覺得怎麼樣?”

“我都好,聽你的就行。”

邵清羽又笑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起蔣毅,在一起那麼多年,吵了那麼多架,磨合了那麼長時間,她青春年少時全部的愛和熱情都給了他,可他從來沒有像這個人這樣,無原則地寵愛過自己。

哪有什麼放不下的舊愛,不過是沒遇到足夠投緣的新歡——她叫他:“那你過來確認一下身份信息。姓名,汪舸,身份證號碼,你自己輸一下。”

雲南的天空有一種靜謐之美,在這片土地上就連時間都流淌得格外緩慢。

回去就要面對一場狂風暴雨了,邵清羽心想,管他呢,該來的總要來。

她轉過頭去對着汪舸問:“豆漿熱好了嗎?”

屬於他們兩個的時間,只剩下一天了。

我打開門就意識到不對勁,雖然跟往常一樣是一片漆黑,但是沙發上有個人形的黑影。

我連忙摁下客廳燈的開關,那聲到了嘴邊的驚呼被生生壓了下去,是簡晨燁,我沒忍住脾氣:“有病啊你,想嚇死誰啊。”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我,不說話。

確實不對勁,我感覺到全身的肌肉都開始變得僵硬,那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又來了。我慢慢地走過去,看到擺在茶几上的空空的塑鋁板,我的呼吸停止了——那是我前幾天吃的藥的包裝,我明明扔進了廢紙簍,還特意抽了幾張紙巾蓋住——我慢慢地坐下來,心中有戰鼓般的聲響。

怎麼辦?

“我前幾天順手把電費單子給扔了,今天突然想起來當時手機沒電,抄了一個號碼在上面,就去垃圾桶裡翻了一下。”簡晨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塊堅冰。

“噢——那找到了嗎?”我顧左右而言他。

“沒有,不過找到了這個。”他並不打算放過我,“葉昭覺,你瞞着我幹了什麼?”

我想我沒有聽錯,簡晨燁的語氣裡,有着咬牙切齒的恨意。

黑雲壓城城欲摧,巨大的壓迫感像一把利刃抵在我的眉心,大事不妙!

人在最危急的關頭總是會想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我突然覺得我下午應該問問齊唐,他跟Vivian到底怎麼了?

大局已定,我反而鎮定了下來。

“我懷孕了,我把孩子打掉了。”我平靜地說,眼淚一顆一顆地順着我的臉砸下來,可我懶得去擦。

破罐子破摔,那索性就大張旗鼓地摔出個動靜來。

簡晨燁慢慢地把臉轉過來看着我,眼神像刀鋒一樣,我感覺到自己身上某些看不見的地方被一刀一刀地凌遲着。

但我依然很平靜,連我自己都訝異於這種鎮定:“現在你知道了,又怎麼樣呢?”

茶几上的玻璃菸缸被簡晨燁掃落到地面上,發出了駭人的碎裂聲,我爲之一抖,指甲掐進手心裡都沒感覺到痛。

我擡起頭來怒視着簡晨燁,有一團火從我的胸腔裡燒了起來,如果說這個房間裡有人有資格憤怒那也應該是我——是我!

發泄出來吧,都發泄出來吧,我早就想發泄了!

我忍受了這麼久,我受夠了!

簡晨燁臉色慘白,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他好像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又好像是因爲要說的話太多了,一時不知道該從哪一句開始。

“我知道你不會同意,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你知道這件事。你的反應都在我預計之中,簡晨燁我告訴你,我那天差點痛死了,當時我很後悔,沒叫你陪着我去醫院看看我那個樣子。如果你看到我那天的鬼樣子,你就會知道你今天根本沒有資格站在這裡譴責我!”

“你憑什麼打掉孩子!”簡晨燁像一頭髮狂的野獸。

“因爲窮人沒有資格生孩子!”

圖窮匕見。

覆蓋在我們生活之上的那層薄薄的糖衣,終於在這個夜晚消失殆盡,露出了醜陋的,一直在腐爛的真面目。我們終於喪失了所有的耐心,對彼此,對自己,對這彷彿永遠都不可能好起來的人生。

我們撕毀了之前所有努力粉飾的平和與溫馨,拔出利刃,找準了對方最薄弱的地方狠狠地捅下去,帶着同歸於盡的決心,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些堆積在歲月中的溫柔和繾綣,還有在風雨飄搖中一直苟延殘喘的愛情,伴隨着十七歲時學校走廊裡靜默相望的那對少年,在這個夜晚徹底死去。

我們依然站立着對望,中間隔着的不是陰涼的走廊,而是滿地的碎玻璃碴。

我們終於從盟友,成爲敵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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