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府給彩香一種疏遠的感覺,可是卻又那麼親近,就好像彩香本是大府之人一樣,到底彩香還是來了。樓外樓,畫中畫,一派昔日繁華,可是到了如今,它的繁華多了一些顏色,望着外面偶爾出現的洋服洋鞋,範府的裝設果然舊了。
想到自己小心翼翼,還是被三太太打了,往日的生活是又該如何呢?彩香心裡有一些忐忑,說不疼那是騙人的,三太太的手就像那鐵板子一樣,打在臉上那麼的
疼,可那隻手明明看得是如此的白嫩細滑。彩香回到了宿舍,丫頭們看到彩香的鼻青臉腫,跟彩香講起了三太太的故事,彩香才知道也許她那是練過的,因爲已經不只一個丫頭被她打出紅來了。
丫頭中有個叫小娟的,是個山東人,她最喜歡的就是吃,每每四太太有吃剩下的美食,就會賞賜給她,而她那時候是最開心的,彷彿只有給她一些吃食,她就很滿意的樣子,她是個極容易滿足的人。她也是個善良的人,彩香見到她的第一面,就感覺她笑起來很單純,而且很可愛。是她給彩香上了藥,彩香忽然感覺自己找到了知己一樣。望着她,再看看那太太們的閣樓,和自己住的茅屋,只是一陣悵然。主子到底是主子,而奴才到底是奴才。
第二天,彩香內心忐忑地來到了三太太的房子,準備給她服侍。早晨的第一項工作,便是服侍太太洗臉梳頭,所以丫頭們一般起得都很早,都是爲了要在太太醒來之前等候待命。可是當彩香來到門房之時,發現三太太正一個人呆呆地坐着,望着那面鏡子在發呆。那面鏡子中不是個美貌女子,倒是像是一個老婦,因爲她滿是愁容,仔細看會發現,她的眼睛裡有些血絲。彩香彩香想到這個三太太難不成一夜未睡嗎?忽然她拔掉了自己的一根頭髮,那是一根白頭髮,望着那根頭髮,她卻是笑了。她忽然回頭衝彩香笑了一笑,顯然她早已知道彩香來了,並一直在門口處。彩香忙給三太太請安,三太太忽然收齊了笑容冷言道:“以後如果你再見到我,給我行禮,我便打你的臉。”這一句話在彩香心中猶如驚雷一樣,心想:“這三太太終究是怎麼了,下人與主子的尊卑禮法都要抹去,難道是把自己當平等人對待了?可笑,我怎麼會這麼想?因爲大府是有大府的規矩的,就像那三太太再不受寵,也是自己的主子。”彩香上前來給三太太準備洗臉,可是三太太不讓彩香碰,她說要保留自己現在的狀態,因爲她要紀念一下,她說這是她最後一次這樣的狀態了,她自己一個人已經很久了,很久都是這樣子,一個人望着鏡子,就過去了一天。
而彩香則靜靜地陪在三太太的身邊,聽候她的差遣,因爲她是彩香的主子。她半晌未說一句話,彩香也是站着半晌,眼睛偶爾打量一下自己的這位三太太。忽然
三太太將鏡子“啪”的一聲打碎了。她對着鏡子說道:“此後我不想再用你了”,而她隨後又對彩香說:“此後你就是我的鏡子,但是鏡子如果變了顏色,不再那麼幹淨了,我看不清自己的樣子的時候,那麼我就將鏡子打破”。
彩香心中又開始犯嘀咕,這個三太太怎麼給自己一種“伴君如伴虎”的感覺,因爲你說不上她什麼時候就會“犯病”,現在彩香成了“鏡子”。三太太望着彩香,讓彩香走到她面前,她微笑着,眼睛好似在看着一件她特別心愛的東西一樣,對彩香說“我美不美啊?”想起那天的自己被打那張臉,彩香說道:“太太的面貌很美,因爲在彩香眼裡,自己的主子是最美的。”太太臉忽然起了怒色,但隨後又眉開眼笑起來“你這丫頭沒說實話,但卻也說了讓我中聽的話”。說着挽起手,拿起旁邊的糕點,遞給了彩香,並對彩香說“這個糕點,你吃吧,吃完了,就陪我去花園走走”。彩香看着她,感覺就像天氣忽然明朗了一樣,心道她總算說了一句正常的話了。
大太太的耳邊起了風,是範府大管家範僕給她吹進來的風,然而風是有味道的,叫做“葫蘆裡的葫蘆藥”。聽完那陣耳邊風,大太太只說了一句“別管她,瘋了那麼久,出去走走,就讓她走吧,反正只是一個可憐蟲,老爺壓根就瞧不上她一眼”。說完就繼續看她的賬本。這一年,因爲大旱之年,範府的收成減了許多,倒是給她添了不少煩惱。一會還要去給老夫人請安去。說是請安倒不如說是彙報範家的財收,自己嫁入範家20多年,每每都如此。
人生就像一粒沙,沙與沙之間的擦肩而過也是緣,望着走在前方的三太太,那三寸金蓮帶動着她那“挪動”的身姿,倒像是“跳舞”一樣,甚至好看,也甚是滑稽。可是那到底是貴人鞋,在看看自己的那輕快且舒服的大腳,忽然有種喜悅感,因爲做富貴人,實在太累了。三太太在花園的石座上坐下,便享受着陽光,看她那架勢,倒像是剛從牢房裡出來一樣,而且還是一個見不了光的牢獄。她享受着,笑着。同時她看了一下彩香。彩香便直接湊到她跟前,對她說“太太有什麼吩咐?”而她對彩香說:“我好久沒有這樣享受陽光了,你陪我待會,不,我要你一直陪着我。”她說那話,卻給彩香一種莫名的感覺,就好像自己隨時會走掉一樣。
花園很大,也有不少假山石,那花影“林立”,園中有一個亭子,還有兩個石桌,每個石桌旁,有四個石座子。這時候也正好是牡丹花開的時候,雖是大旱之年,可範府的下人對於花的護養卻是非常的好,那花開得就像那範府一樣,任外面是如何的貧瘠,而裡面一直都是富貴的。
花園中走來一個女人,而她身邊跟着一個丫鬟,那丫鬟是彩香剛剛認識的好朋友“小娟”那個女人是四太太,這是彩香第一次見到她。她長得給彩香一種“香豔”的感覺,雖然她的穿着很是端莊,但還是給彩香一種“香豔”的感覺。她的眼睛很是漂亮,漂亮之中帶有神秘和性感的味道。柳葉眉揮動着,那雙脣見到三太太后就開始上翹,白嫩的雙手上帶着一個品質極佳的翡翠鐲子,白色的手絹浮動着。那走路的姿態加上她那高挑的身材,給人一種浮誇感。
“三姐,沒想到在花園裡碰到你,讓妹妹有些意外啊!”那話一出口,卻給彩香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她的聲音給彩香一種酥酥的感覺,很是溫柔,甚至柔弱,柔弱之中,卻還帶着荊刺的感覺。大概是三太太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太久了,就像府裡都忘了她的存在一樣,花園裡已經好久沒有三太太的身影了。
三太太始終閉目養神,壓根就沒想理她。也許在三太太眼裡,四太太本就是下九流,是配不上自己說上一句話的。四太太見三太太沒有理自己,倒也識趣,坐到其他的石桌旁賞着花,當下也不再言語。四太太望着花的時候,只見得小娟望了望三太太,撇了撇嘴,留下一個“鄙視”的表情。她也不擔心三太太知道,因爲三太太一直閉目養神,只是偶爾會念着彩香的名字,生怕彩香一會兒會消失一樣。
陽光明媚着,花開着,這時候花園內飛來了兩隻喜鵲在叫着。四太太看着喜鵲,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而小娟也是一副開心的樣子,忽然大聲叫道:“喜鵲報喜,太太這次一定可以給老爺生個男孩”。聲音很高,彷彿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彷彿就是要三太太知道一樣。可是三太太還是無動於衷,閉目養着神。這時候,花園中又走來一個女人,應該說是一位女子。
“剛纔是誰在叫啊?聲音真高,搞得我都沒心情在花園裡看書了!”那名女子打扮很是鮮豔,紅紅的外衣,就像她的性格一樣,也是紅紅的,只是她不是紅得熱情,而是紅得嬌滴滴。而且她也是一身荊刺,但她是全部暴露在外面,而不像四太太,看着沒有荊刺,但是卻給彩香一種荊刺的感覺。花園很大,卻不知範府大小姐在假山另一旁看着書,這下小娟倒是皺下了眉頭,急忙賠罪道:“大小姐,是奴婢的錯,下次再也不敢了。”大小姐顯然絲毫沒有寬恕的意思,而是沒等小娟把賠罪的話說完,便打斷地說道:“你可知道範府的規矩嗎?”
“啊!”只聽小娟啊的一聲,一下子腿軟了下來。只聽四太太道:“大小姐,我看還是算了吧,小娟也是太高興,所以在花園裡大聲地說了一句話,小姐也不要怪罪她了。”四太太緩緩地說道,再看那大小姐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眼睛掃了她的肚子一眼。“我也只是警告她一下,範府的規矩是不可違背的。在花園中大聲喧譁,吵了主人的雅興,也是要受罰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掌嘴50下。”忽然大小姐繼續開口道。大小姐一直看着四太太,卻見那四太太忽然賞起了花,一直看着那“花中的君子”的牡丹花,自己的話竟成了耳邊風。彷彿她是君子,而自己成了那市井之徒一樣,這樣的舉動倒是讓大小姐覺得自己下不來臺了。那四太太往日對自己也是謙讓慣了,自從被診有孕以來,就開始躁動起來,今日聽到她身旁的丫頭犯了規矩,藉此來打她的囂張,沒曾想卻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那麼隨後可能便是自己的母親。一想到這裡,再看看她的肚子,便又說了一句“肚子裡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別一出生,不是金龍,倒是一個唱大戲的丫頭”。只聽得又一聲音響起:“淑麗!你怎麼能對你四媽這麼說話!”突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那聲音給人一種成熟穩重的感覺,像是一塊磐石,堅韌得很,而聲音中還有滄桑的味道,只見那名男子漸漸走來。那是一個“世家老爺”打扮的人。深邃的眼睛裡似乎有說不完的故事,寬大的胸部給人一種踏實感,而那微微的八字鬍鬚,又給這個男人增添一種別樣氣質。大小姐聽到這個聲音,宛如驚雷一般,心知自己說錯了話,被父親聽到了。範易一共兩個女兒,一個大小姐,一個二小姐,都是大太太所生。然而卻是一個模子卻出來的兩個不同的“印章”,一個才華橫溢,爲人賢良;另一個任性傲嬌,無理取鬧。打心眼裡,範易是不大喜歡自己的大女兒的。而四太太一直都沒有吭聲,只是一直在看着老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老爺看到四太太的肚子,嘴角露出了微笑的動作,眼裡盡是溫柔。而大小姐此時成了“擺設”。老爺走到四太太的身邊,問道:“怎麼不在屋裡呆着呢,出來走走,我可擔心你萬一動了胎氣怎麼辦啊。”四太太看着老爺,溫柔道:“沒事的,老爺,外面天氣這麼好,出來走走,也對肚子裡的小少爺有好處的。只是大小姐好像不大喜歡這個孩子。”這最後一句話,卻讓大小姐覺得那是一根刺,刺得她很疼。果然老爺厭惡地看着自己的這個大女兒,“還不快給你四媽賠罪!”
“我賠罪?父親,我沒有做錯什麼啊!”大小姐委屈而又憤慨道。雖然知道自己錯了,但任性的脾氣一上來,她還是倔強起來。四太太望着大小姐,心想那城府那麼深的大太太怎麼生出這麼喜怒形於色的丫頭,有時她都懷疑那位大小姐是大太太抱養的孩子。
“還不知罪,你剛剛咒你四媽生個丫頭,就算是個丫頭,也
是範府的小姐,你的妹妹!而且還用那種口氣,你可知你犯了府裡的規矩!”老爺嚴厲道。大小姐聽到此話,慌了手腳。頂撞長輩,就算自己是範府的大小姐,也是要被關入柴房一天的。
三太太還是閉目養神,彷彿外界發生的一切和她無關。四太太看着老爺,老爺盯着大小姐,而大小姐慌了神。彩香則是看着這一切,心說倒是給自己上了一課,
這大府果然是非多,一不小心,那大小姐上了套。也許那四太太在自己賞花的時候,就看到了老爺的身影。一個丫頭壞了規矩也沒什麼,可是一個範府的小姐壞了規矩,那麼驚動的就是大太太了。這一連環,倒是讓彩香覺得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其實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可怕的是在於她的“嫺靜”和“溫婉”。但是那柔美的外表之下,其實是諸多的刺,在你被她的外表所迷惑的時候,她便紮了你!而且讓你很疼很疼。
“老爺何必動怒呢?只是孩子不懂事而已”,又一個聲音響起,那聲音是彩香再熟悉不過的了,因爲彩香第一次到範府就被那聲音的主人給驚駭了,大太太來了。不知是湊巧,還是她的眼線太多了,她居然在這個時候出現了,特來給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女兒來解圍。
“母親!”大小姐帶着哭腔,看着自己的母親。大太太看着自己的大女兒,心裡當真是恨鐵不成鋼。老爺見到大太太來了,也不說話,只是看着四太太,甚是溫柔。“老爺不說話,那便是原諒淑麗了?”大太太道。
老爺還是沒有說話,依舊看着四太太。大太太沒有任何失態,只是手中的那繡着鴛鴦的白手帕被她捏緊了。“淑麗,過去給你四媽賠不是!如果你再敢在你四媽面前放肆,我就把你關進柴房!”大太太厲聲道。
“母親!”大小姐只覺自己甚是委屈,想到自己的母親怎麼今天這麼軟弱,尤其是讓自己給那曾經的下九流賠不是!
“快去!”大太太厲聲道,這一次那聲音更高了起來。看着母親那已經微微動怒的眼神,淑麗知道自己必須去給那女人道歉了。
“四太太,我錯了,下次不會這樣了。”淑麗艱難得說道。彩香看着這大小姐由一開始的跋扈,到現在卻變得如此聽話,倒也想這事就該結束了,可誰知老爺還是一句話未說,連看都沒有看大小姐一眼。
“淑麗,要叫四媽!從晚秋過門以後,她便一直都是你的四媽!你也是她的女兒。你要記得,現在開始叫!”大太太說道。
“四媽?”大小姐帶着憤慨,說這兩個字彷彿比從她身上切一塊肉還要難一樣,可是當她看到母親那彎刀一樣的眼神時,她知道自己應該老實了。
“四媽,女……女兒錯了,求四媽原諒女兒。”大小姐咬牙切齒道,那句話說得也是那麼難聽,彷彿大小姐的嘴出了毛病一樣。
四太太終於看了她一眼,隨後對着老爺說道:“我這閨女長得真是漂亮,如今也到了適齡,該給她許個好人家了。”這話聽得淑麗是又憤又怒!
“難得你這個娘還記得她的終身大事,想來淑麗也22了,別的府裡的小姐早就嫁人了,只是她自己老是挑啊挑的!耽誤了自己。”老爺緩緩說道。
“老爺!這種大事,您還是跟我說吧,既然四妹沒事了,那我便帶着淑麗走了。”大太太說道。
老爺終於望了望大太太,看着她的面容,沒有任何表情,只說了一句“走吧!”
大太太帶着自己的女兒離開了花園,而這時候四太太略感乏了,老爺便也陪着四太太去了花園。自大小姐來到花園吵鬧到主子們離開,任何人沒跟三太太說過話,三太太也沒有和
任何人說過話,只是依舊閉目養神着。彷彿範府沒她這個人,而她不屬於範府一樣。此時花園中只剩下了三太太和彩香。而三太太這時候也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彩香看着三太太的樣子,想着剛纔發生的事,也許三太太這樣也挺好。置身事外,總比深陷其中活得輕鬆。範府的是是非非,人際也太複雜了。也許自己也是跟對了主子,因爲想到那小娟丫頭有可能要被被掌嘴50,彩香感到自己已經屬於幸福的了。
本來在花園中的那對喜鵲,此時也飛走了,它們就好像是專門來看戲一樣。牡丹花依舊開着,陽光也明媚着,只是範府卻還是“霧霾”着。
終於到了晚上,伺候完三太太后,便回到了宿舍,急切去找小娟,彩香很擔心她的情況。當彩香再次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笑着,很單純地笑着。只是此時當彩香再看到她的時候,卻發現她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