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有聊無聊地過着,跟所有上過私塾人的經歷都差不多。只不過我們當時的環境可是異常的艱苦。特別是吃飯的問題。不能說吃不飽,但的確是吃不好。
早上配菜是臭豆腐或者鹹菜,晚上則是鹹菜或者臭豆腐。主食是饅頭,稀飯則是玉米麪湯。說到這個玉米麪湯,至今印象深刻,玉米麪是學生們自己從家裡帶的,然後上交學校廚房,統一調配。可能家長都以爲全校學生這麼多,上交的公糧只佔全部的千分之一而已,所以,隨便摻點陳芝麻爛穀子肯定不會影響自己的孩子的健康。巧的是,幾乎所有的家長都這麼想。
所以,真正喝到我們嘴裡的湯,都是殘次品,要麼是公元前時期的玉米麪,嚴重過期食品,要麼是玉米麪裡被各個蟲子安了家,給我們額外補充了蛋白質。
但好在中午中午這頓飯會好一些,廚子們能表表孝心,用大鐵鍬給爺兒幾個炒一鍋熟菜。
當然,色香味肯定沒有了,能吃到維生素就榮幸之至了。而且偌大個學校當時連個給學生正經吃飯的地兒都沒有,屁大點兒的廚房,當廁所都嫌擠,就更不可能成爲全校幾千千人的食堂了。既然沒有食堂,那就只能在教室裡吃,沒有食堂也就沒有碗筷,那就自帶飯盆。每日三餐只能派兩個虎背熊腰的男生擡着一個鐵皮桶去廚房那裡領一大桶大力水手常吃的菠菜或者乞丐常喝的渾水湯回來,給班裡四五十頭餓狼分食。與此同時,女生也會派出代表去領一籮筐黑乎乎的白麪饅頭。米飯是沒有的,因爲籮筐有洞洞,沒法盛那玩意。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米飯太散,沒辦法給同學們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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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配不公那是要出大問題的,搞不好會出人命的,想當年太平天國能搞那麼大的動靜,靠的就是平分土地。
我們這等屁民,真正在乎的其實就是這一點。
所以,每每分飯的時候,氣氛都會顯得異常的緊張。
話說每到吃飯的時間,同學就會翹首期盼,活像溫八叉筆下那些江南望夫歸的shaofu。當值日生每次剛把豬食擡到門口,桶都還沒落地的時候,男女老少就不分東南西北青紅皁白拼了命一擁而上了。瓷盆調羹竹筷子亂撞一氣,饅頭鹹菜亂撒一地。那場面真是“滿面塵灰煙火色,大珠小珠落玉盤”(注:前者摹人面,後者摹器聲)。
“再給我加一勺!就一勺!”
“半勺也不行!”分飯的值日生呵斥道。
“草!你個shabi就知道把好的留給那小騷娘兒們!”
“nitama再給我說一句?!”
話還沒說完,舀菜的勺子就扔過去了。當然,另一方也不是吃素的,剛盛了半飯盒的大鍋菜,吃都不捨得,一狠心,全扣在值日生的頭上了。
諸如此類的械鬥,我們已經習以爲常。
“奔車之上無仲尼,覆舟之下無伯夷”這句話恐怕最早就應該是寫我們的,我猜。
每次吃飯我都狼吞虎嚥,爲的是爭取早吃完,可以再去搶點桶裡剩下的清湯爛菜。
與吃的相比,其餘的難題都顯得那麼的無關緊要了。雖然一到冬天外面的水龍頭就會凍住,以至於我們只能期盼下雪,用雪花來洗臉刷牙;雖然我們喝口水都得往飲水機裡插張消費卡;雖然我們住宿生每週都得騎十多公里的自行車上學;雖然我們夏天沒有風扇冬天沒有暖氣……
但條件即使再艱苦,我們也是能ren受的。因爲老師說過,我們都是未來美好生活的接班人。
雖然我曾不止一次的對自己的能力產生過懷疑:就我這逼樣也能當未來美好生活的接班人??那估計全球的人都他媽能當上接班人!
其實,我心中還是有一個合格的接班人的。
那就是那個新生代表容珂。
“哎哎哎,你又在想什麼呢?”還是那個在操場上阻止我胡思亂想的衛生委員——伊茗。
我再也不能ren了:“我想啥,關你什麼——事?!”其實原本我是想在中間加個“吊”的,可當時礙於面子,腦子一轉,沒說出口。畢竟上小學的時候,咱是最早一批入的少先隊員,給我戴上紅領巾的老師當時苦口婆心的囑託我要講文明,懂禮貌,別給少先隊員抹黑。所以,我一直嚴於律己。
“你火什麼火?!老師說校長要開全校大掃除的動員大會!趕緊去操場集合!快點走!”她衝我吼着,甚至還用手輕輕地掐了我一下。
她這一“xingsaorao”的舉動頓時讓我有些想法:nitama幹嘛老跟我過不去?莫不是想上我吧?
在她轉身離開的那一剎那,我刻意的看了看她的背影。
她的pigu扭的很厲害,似乎就是扭給我看的。
我屁顛屁顛的跟着她跑了出去。
我屁顛的原因倒不是因爲她的pigu吸引了我,而是去操場開會這件事讓我有了興致:去操場不就意味着我可以再見一次那個新生代表了嗎?
其實大家都很開心。因爲我們都知道,全校大掃除至少要花費一個下午的時間,一個下午都不用上課這件事對我們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福利。哪怕你讓我們掏一個下午的廁所。
“請校長大人訓話!”教導主任帶頭鼓起了掌。
半個小時之後,校長終於講完了“嫦娥探月”計劃與這次“全校大掃除”之間的千絲萬縷相輔相成的密切關係。
只是好像還差了點什麼。
關鍵的時候還是教導主任力挽狂瀾:“大家感謝校長訓話!”說罷,趕緊帶領大家鼓起了經久不衰的掌聲。
校長那顆爲精練能幹的女教師們操碎的心終於放下了。臉上頓時又綻起了那商品式的笑容,擺擺手,開着那略顯嬌小的奧迪套套(TT),衣袖揮也不揮地就走了。
“伊茗,校長講的這些跟大掃除有什麼關係?”我們班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問道。
“你管它呢,讓你幹啥你就幹啥得了。”伊茗答道。
“對,大家聽衛生委員的,管它有什麼關係了,讓你幹啥你就幹啥得了。是吧,伊茗?”我厚着臉皮跟她套着近乎,希望幹活的時候她能對我的偷懶表示無視。
“對,就是這個意思。來來來,都跟我過來拔草!”說着,伊茗就把我們帶到了我們班的衛生區內。
爲了不讓大家爭活兒搶活兒幹,聰明的伊茗甚至用遊標卡尺精準給每個男生分好了區域。她讓所有的男生排成一排,間距一米,蹲着往前拔草,一直拔到操場另一頭。而女生只負責用垃圾袋盛我們男生拔的草。
“憑什麼讓我們男生拔?!”男生們嚷嚷着。
“就憑你們力氣大!”女生答道。
“力氣大也不是用在拔草上面的!”男生。
“不用在這上面用在哪?”伊茗吼着。
“草!”不知是哪個男生一時壓不住火氣,小聲的罵了一句。
“你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伊茗明顯聽到了。
“他說‘草’!哈哈,哈哈!”男生們肆無忌憚的笑着。我也跟着他們傻笑着。
“都給我閉嘴!葉悕,你跟我過來!”伊茗把我叫了出來,“蹲下!我讓你蹲下!”她使勁地瞪着我。
我被她呵斥着。我本想反抗,可看到她那冒着火星子的牛眼,還是聽從她的命令,在她指定的位置蹲了下來,開始拔草。
她繼續吩咐着:“從葉悕這個位置往左排,每人負責一米,開始幹活!”
分配完任務後,她就立在我前面不動了。女生們學着她的樣子,一個個都站到了男生的前面,當起了監工。
“你幹嘛非站在我前面?”我擡起頭仰望着伊茗。
“我站你前面怎麼了?耽誤你幹活了?”
“耽誤我看美女了好不好?”我說的當然是心裡話,雖然我找了好長時間,可還是沒在人羣中找到容珂。
“哼!看我不就得了?!”伊茗說道。
“切!”我不屑。
可“切”完之後,我還是情不自禁地瞄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角度的問題,我突然覺得仰着脖子看的話,她真的還不賴,甚至還有幾分嫵媚……
“你在看啥?”伊茗語氣中似乎帶着埋怨。
“啊?”我頓時語塞。
她的責問驚的我一頭冷汗。
“就你最慢,趕緊放進去啊!”說着,她敞開了手裡的垃圾袋。
原來她只是讓我把手裡的雜草放進去,根本沒發現。
“哦……好!”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爲很齷齪,人家都在不計得失拼命幹活而我卻在偷看女生。
於是,我加快了速度,玩命的拔起草來,似乎這就是我們家田地裡的雜草。其實自己家的雜草我也從來沒這麼賣力拔過,估摸只有公社化的時候,人們纔有我當時這般jiqing。聽說那個時候的人們天不亮就扛着鋤頭出去了,大半夜纔回家,雖然是給公家乾的活,可是都巴不得累死在田裡。
可畢竟那時與現在不同。現在的人們都會認真地計算自己的得失,至少我身邊的這幾個同學肯定都算過,因爲他們總是拔一半落一半,只求效率不求質量。難道你們都忘了校長大人剛纔那句句鍼砭時弊的訓話了嗎?難道你們都不願意爲建設和諧地球奉獻出自己那點屁用不頂的力量了嗎?
一羣有知識沒素質,有營養沒教養的玩意!
“報告衛生委員!他們拔的不乾淨!”我毫不客氣地把他們的惡劣行爲反映給了伊茗。
“幹好你自己活兒就得了!”雖然伊茗沒有表揚我的大公無私,但還是衝那些不認真幹活的人每人踢了一腳。
“葉悕,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我看nitama就想上她!”同學們罵着。
“nitama纔想上她呢!”我反罵道。
“拔完草的跟我回教室!”伊茗又頒佈了新的政令。
可我有些失望,因爲我還沒找到容珂。更因爲我還沒看夠。
回到教室後,伊茗又給男生分配新的任務——擦玻璃。
“怎麼又是我們?”
“因爲你們個子高,胳膊長!”伊茗又宣揚着自己的理論。
“長也不是用在這上面的!”
“不用在這用在哪?”
“草!”這回是我罵的,反正有了先人的例子,量她伊茗也不敢耐我何。
“葉悕,你罵什麼?再給我罵一句?”
“他說想‘草你’!哈哈!”同學們起着哄。
“滾!都給我趕緊幹活!”伊茗的臉紅得像關公。
我卻怡然自得,心情大好。似乎自己又佔了便宜一樣。但爲了給她點面子,我還是“蹭蹭蹭”的爬上了桌子,使勁地擦起了玻璃。
伊茗還是不放過我,依然在我下面盯着我;“這裡,這裡!還有這裡!”
我被她催的暈頭轉向,似乎是有意報復我。
“擦完了。”我說道。
“完個屁,最上面那塊的怎麼不擦?”她眼還挺尖,我就落下了那一塊,就被她看到了。
“太高了,夠不着。”
“加個凳子!”說着,她就往桌子上加了個凳子讓我站上去。
我只好顫巍巍地站了上去:“你別因爲我偷看你,你就趁機報復啊!”
“偷看?偷看啥?”她急切地問道。
“沒……沒啥……”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快說!”說着,她使勁地搖晃着凳子。
“別……別晃……”我話音剛落,腳底就打了滑,連人帶凳一起跌了下來……
“葉悕!葉悕!你還好嗎?有沒有事?”伊茗明顯被這場景嚇到了。
“沒……沒事,死不了……”我掙扎地爬了起來,故作鎮定。可還是感覺頭暈噁心。
“哎呀,你手出血了!”說着她跑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了些衛生紙,又跑過來給我擦拭。
“別這麼大驚小怪的,就是個小傷口嘛……”我被她的熱情搞到不知所措。
“對不起,都怪我……嗚嗚……”她竟然傷心地哭了起來。當然,也可能是被嚇的。
“我靠!搞這麼大!葉悕,你得對人家負責啊!”同學們聽到聲音都圍了過來。
“去去去!都散了!該幹嘛幹嘛!”我呵斥着他們。心想:憑什麼要我負責?到底誰他媽是受害者?
“葉悕,我領你去醫務室吧!”伊茗仍不放心。
“別別別,去了更說不清了。一會兒就好了,你忙你的去吧。”
“你放心,我會給你個說法的!”說罷,她跑出了教室。
“你幹嘛去?喂!喂!”我丈二摸不着頭腦,她到底想幹啥?
晚上開班會的時候,班主任語重心長地說:“下午的大掃除,大家都很積極。初一的新生班總共十個班,咱班的草是第一個拔完的!在這裡,我對大家提出表揚!當然,個別同學表現也十分突出,特別是葉悕同學,不計個人得失,擦玻璃的時候,突然摔倒在地,不幸……”說道這裡,班主任的語氣突然變的沉重了起來。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她勾了起來:她不會要說我摔死了吧?
這時,我發現大家的眼睛齊刷刷的射向了我。我這才恍然大悟:我這不是好好的嘛!不行!我得馬上制止她的訃告!
就在我起身的瞬間,班主任繼續了她的話:“不幸擦破了手掌,但葉悕同學仍然不放手中的抹布,繼續帶傷幹活。這種精神值得大家學習!”
話音剛落,班裡響起了經久不衰的掌聲。
看來,我站起來是恰逢其時。
這時,坐在我前面的伊茗回過頭來,一拳頭打在我小腹部以下二十公分處,一股蛋碎般的疼痛直逼腦門。我強ren着,儘量不讓自己的臉上流露出那種複雜的表情,只是微微點頭,並衝大家揮手致意。伊茗本想跟我說什麼,可這一拳打的位置太過敏感,她似乎也感觸到了什麼,楞了足有兩秒鐘,然後猛然轉過頭去,趴在那裡不動了。
我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但從她的舉動上來看,她應該能感覺到她自己是佔便宜的一方。
但不管怎麼,我還是很感覺伊茗的,畢竟給我報了個“工傷”,讓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表揚。至於摸我這下,就算我對她的報答吧。
雖然很多同學們都認爲我的思想品德壓根就沒那麼高,但誰也沒人敢把事情的真相告訴班主任。因爲他們都有點畏懼伊茗的火爆脾氣。
此後,我跟伊茗的感情算是被正式確立了。之所以說是“被確立”,是因爲全班的人都以爲我倆在談戀愛,可我卻他媽渾然不知。
只是不知伊茗到底怎麼想。
直到有一次週末。
我們當時的放假制度是週六中午放假,週一早上開學,滿打滿算一天半,九年義務教育,我們這批娃一直都是這樣放假的。可我們剛升入初中,小學就從週五晚上放到週日了。後來我們又上了高中,初中又tamade開始放兩天了,等上了大學,高中又比我們當時放的多。似乎老天格外眷顧我們,就怕我們學不好,浪費了國家的教育經費。
又到週六上午第四節課了,大家都迫不及待的想回家,我卻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說不上來是爲什麼,莫非真是因爲放假見不着伊茗而傷心?其實我更願意相信自己是想好好在學校補補數學。
當然,我想跟伊茗一起補。
在我記憶裡,那是有史以來我第一次不願意放假回家。
可假還是照常放了,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爲改變。回家之後,我竟有些難過。週六的晚上,我跟老爸在家看電視,家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喂,你好,哪位?”我接了電話。
“葉悕嗎?聽出我是誰了嗎?”她興奮的問。
“哦,是伊茗啊,你……你有什麼事嗎?”我看見老爸瞄了我一眼,似乎在警告我不要在不恰當的年齡跟不恰當的女人發生不恰當的關係。
“呵呵,被你聽出來了。你在家幹啥?”她問道。
“看電視……跟……跟我爸。”我刻意提到了我爸,希望她能有所警覺。不要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哦,還以爲你在寫作業呢。”她回答着。可我又聽到了很多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身邊分明有其他的同學。而且我還隱約聽到別人的耳語:快說啊……丫的,害什麼羞!
“作業打算明天寫。你……你有什麼事嗎?”我心裡很不安,很想知道她到底想說啥,而且我明顯感覺到她肯定有什麼事要說。可我有着實害怕她給我捅出什麼簍子來。
“也沒什麼,我就是……就是想問你一件事……”她有些吞吞吐吐。
“哦……你問吧。”我儘量壓住自己不安地心。
停了好久,她終於問道:“你……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