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時候也不早,安歇吧。”樑少鈞從後面攬着她肩膀,將她半摟半抱地從梳妝檯前的椅子上抱了起來。
寬衣準備就寢時,蘇思曼突然記起了什麼,制止了那雙正在解自己腰帶的手,她道:“我想去暖閣看看冕兒,你先睡,我很快回來。”
樑少鈞泛酸道:“從不見你這麼惦記我,上回我出去那麼幾天,你也沒甚表示。”
蘇思曼忍俊不禁:“唔,你這麼大的一個人了,還跟小孩子爭風吃醋,不怕被笑話麼。”
樑少鈞抿着嘴微有惱色,摸摸她臉道:“快去快回。”
冕兒本就不是足月兒,加上徐嬌體弱,懷孩子時吃了許多苦頭,孩子初生時期比尋常嬰孩更脆弱難養。還記得他剛剛出生時柔弱得像只小貓,加上被褥才五斤多。如今半月過去,倒是大有起色,也比出生時胖了一些,但是驚夜的毛病還是沒得到改善,夜裡老是啼哭。蘇思曼去時,冕兒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奶孃抱着他不住地哄,餵奶也不喝,法子用高了也不見奏效。
蘇思曼看他哭得小臉都發白,猜想孩子可能是病了,問奶孃有沒有去請太醫,奶孃回說已派宮女去了,大約在來的路上。
折騰了大半宿,蘇思曼返回寢宮時已近二更,樑少鈞已是睡着了,她俯身替他掖了掖薄被,這才輕手輕腳上牀。
前幾日便已過了立秋,天氣卻依然是暑熱難當,蘇思曼萬分懷念現代的各種電器,尤其是冰箱和空調,每次半夜裡被熱醒過來總忍不住要在內心裡感嘆一番。
如今穿越過來這麼久,其他方面倒都適應習慣,就是怕熱這一條。今夜似乎比昨夜還熱一些,剛躺下沒多久,蘇思曼就有點出汗了。
外頭夜色空明,繁星如織弦月微沉,染得窗戶紙都透着蟬翼般的明朗。
蘇思曼睜眼呆呆看着帳頂,耳中隱約聽到飄渺的琴聲,她翻了個身,側耳細聽,那笛聲若有若無,飄渺如仙樂。她聽不真切,那曲調飄淡清雅,似乎有點寥落,蘇思曼不覺暗暗納悶,這宮裡頭,誰會這麼放肆,半夜裡還敢放肆無忌地彈琴,誰敢這麼無視宮規呢?
不過那樂曲確實優美,如流水迢迢,浩浩湯湯,意境悠遠空曠,又摻雜着淡淡的惆悵寂寞。蘇思曼雖不太懂音律,聞此曲卻也深受感染,腦子裡倒蹦出李白的一首詩來: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不錯,此時她的確是被勾起了思鄉之情。回想起來,她倒是很久沒動過這樣的情思了,現代的父母,都如何了呢?思及此,蘇思曼幽幽嘆息了一聲。
反正也睡不着,索性便起牀去,夜裡室外總比室內涼爽許多。想罷,蘇思曼又輕手輕腳地下牀,只隨意地披了件外套就出了門。
今晚的夜色果然是極美的,鐮刀月稀釋了白日的熱度,偶有幾縷清風拂面,清爽宜人。
蘇思曼月下踏歌信步漫行,很享受這份愜意。她被那優美的琴聲吸引,腳步不自覺跟從,向着御花園行去。
越是靠近御花園,琴聲越清晰,蘇思曼步子反倒邁得更慢了些,腳步聲也更輕。對那彈琴之人好奇歸好奇,但她並不想去驚擾人家,再有一條,便是她顧慮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宮裡頭的事,說不清的,不定什麼時候見了不該見的人,撞破了不該撞破的事,就招來了殺身之禍,徐嬌之事便是前車之鑑,能近距離聽一聽這樂章就夠了。如此想着,她索性駐下了腳步。她停下的地方距離那撫琴之人大約五六丈遠,坐在花壇後面,整個身形便都遮擋住了,很隱蔽。蘇思曼依稀辨認出那一站一坐的兩人是背影對着自己的,那坐着的想來身份應該比那站着的高一些。
才坐下不到片刻,琴音如潺潺溪流漸趨平緩,情人低語般,漸趨於無。明明已是聲靜,那餘韻卻悠長似一聲纏綿的嘆息迴盪不去,大有餘音繞樑之感,蘇思曼心中暗贊,一時竟捨不得馬上就走。
“娘娘,時候已是不早,咱們回去吧,若是被萬歲爺發現娘娘深夜擅離寢宮,怕是要降罪的。”靜默中傳來一個清悅的女聲,格外引人注意。
蘇思曼明顯一愣,這聲音她是熟悉的,像極了卿染。很快,蘇思曼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卿染被人擄走,還不曉得在什麼地方呢,再說了,出入宮禁哪是那麼容易的,最主要的是卿染不是還要找她哥哥麼,怎麼可能回宮。世上容貌聲音相似的人何其多,倒是自己多想了。
那妃嬪“嗯”了一聲,站了起來,小宮女便躬身去拿古琴。她抱着琴,但主子似乎並沒有馬上就走的意思,只默默凝視着面前漆黑如錦緞的人工湖。
“娘娘,請恕奴婢斗膽,莫非今日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娘娘如此傷懷?”小宮女斟酌了一下語氣,小聲問道。
那妃子沉吟了一陣,黯然道:“你說的不差,今日的確很特殊。宮中不能行祭拜之禮,只能彈奏一曲聊寄愁思。”
小宮女慌忙跪地,迭聲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這也怪不得你,不知者不罪,起來吧。”她伸手將宮女扶了起來。
“逝者已矣,還望娘娘保重啊。”
妃子笑了笑,不置可否,須臾又道:“今日之事便當什麼也沒發生,明白麼?”
“娘娘放心,奴婢明白。”
那兩人終於向西走了,蘇思曼看着那兩抹苗條纖細的身形,心中大概猜到了,撫琴的女子就是皇帝新納的愛寵了。她倒是膽子大,既是明知祭拜之事宮中禁止,卻還敢深夜撫琴,莫非是皇帝給了她這特權?那皇帝待她當真不一般呢。
此時蘇思曼身上熱意已去,便也原路返回。回到寢宮時已近三更,頭一挨着枕頭便睡着了,一夜無夢,算是近日來睡得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