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興行內院。
一身青衣小帽打扮的曾醫令,此刻正端坐在太師椅上。
一刻鐘以前,曾醫令從後門進入了恆興行,不曾想範慶安卻不在。
範澄將曾醫令請至內宅,好茶奉上之後,範澄便打發小廝去請範慶安回來。
“範澄,我在此不能久待,範慶安什麼時候能回來?”曾醫令喝了口茶,語氣中略略帶着一絲焦急。
範澄連忙道:“掌櫃的在靈芝堂查賬,小人已派人去請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正說話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範慶安快步走進了房間。
範慶安一進屋子,便對着曾醫令躬身一禮:“醫令大人,在下來得遲了,還望醫令大人不要怪罪。”
曾醫令見範慶安已經到了,擺擺手,急切地道:“現在情況如何?人蔘賣得怎麼樣了?”
範慶安一愣,隨後喜滋滋地道:“醫令大人,現在人蔘價格一日數漲,我已經叮囑靈芝堂限量出售了!此前醫令大人的吩咐,在下可是牢記在心。每天人蔘價格都是由其他藥材鋪先公佈,我們靈芝堂再跟進而已。外人看起來,絕對不是我們首先提價!”
曾醫令眉毛皺了起來,沉思片刻,道:“原本你這麼做,也算是中規中矩,沒有什麼紕漏——不過現在情況卻有了些變化……”
範慶安一驚:“變化?”
曾醫令點點頭:“現在有人想要用藥材替代這人蔘……”
範慶安脫口而出:“啊!替代人蔘?!”
曾醫令道:“正是。有個你們蓬萊縣的本地郎中,叫什麼張力的……”
“張力!”範慶安又是一聲驚呼。
曾醫令皺眉道:“瞎咋呼啥?你就不能等我把話說完?”
範慶安回過神來,連忙訕訕地道:“是!是!在下失禮了。”
曾醫令看了範慶安一眼,奇道:“怎麼,你知道張力?”
範慶安恨恨地道:“知道。我們恆興行此前的虎鞭,就是砸在這小子手裡!”
範慶安於是接着將張力治好知府李大人早泄,導致恆興行虎鞭滯銷的情況說了一遍。
曾醫令聽完若有所思,沉默片刻之後,曾醫令道:“如此看來,張力這小子確實有幾分本事。”
曾醫令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踱了幾步之後,對範慶安道:“你派人盯着這小子,再打探打探……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最好給我挖點他的陰私出來!”
範慶安連聲應諾,道:“是!不消曾醫令吩咐,原本在下便要尋他晦氣。只是最近事情比較忙,一時間給耽擱了——他現在跳出來與我們作對,真是作死!”
頓了一頓,範慶安滿臉諂笑道:“曾醫令,先前您吩咐的今年的孝敬銀子,在下已經報知了家主。家主前日給了迴音——一切皆按李醫丞和曾醫令的意思辦,今年便是十二萬兩。”
曾醫令微微頷首,顯然已經料定了這個結果,故而並不驚訝。
曾醫令緩緩道:“那件事我隱隱有些擔心,總感覺會出什麼岔子,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吧?”
範慶安一愣,面露疑惑之色:“醫令大人說的是——”
曾醫令看了一眼範澄,道:“你去門外把風。”
範澄連忙應諾,走出門外,將房門輕輕帶上。
範慶安猛地反應了過來,快步走到曾醫令身邊,附耳道:“曾醫令,您是說天津衛那邊運過來的……”
曾醫令道:“正是。這運輸事宜我們濟世醫社並沒有插手,是你們範氏商行山東總掌櫃範永明和北直隸總掌櫃範永生操辦的。以範氏商會這兩位的精明,想必不會露了什麼破綻吧?”
範慶安哈哈一笑:“曾醫令多慮了!範永明和範永生兩位老爺子乃是家主範永斗的親兄弟,他們二位跺一跺腳,整個大明北方立刻雞飛狗跳!曾醫令寬心,此事之隱秘,絕無可能泄露分毫!”
……
蓬萊縣城中現在每天開城一個時辰,百姓們生活所需的各種物資,便是這一個時辰裡由外面補充進來。
除了藥材這一項,其他物資雖說價格上漲了一兩倍,但這也是爆發瘟疫之地常有的情形。所以城裡的百姓生活雖然艱辛了些,卻也還能勉力維持。
分區驗藥已經過去了三日,現在張力和曾醫令在各自所劃分的區域裡,陸續都有少量人染病。
一則板藍根雖然是防疫良藥,卻也不是什麼神丹妙藥,不可能包治百病,起死回生;二則時間尚短,暫時也還看不出最終的結果,對此張力並不擔心。
康興安和高元良在戴上麻布面巾,做了充足的防備之後,自告奮勇地在這一百戶人家中宣傳防疫的知識。隨便也幫張力瞭解有沒有人出現什麼症狀,可以提前做些處置。
所以張力反倒落得清閒,每日只是上午和下午各巡視一次便回到家中休息。
這幾日柳葉眉小娘子的傷情比較穩定,原本她體質很不錯,現在看來恢復情況也尚可。
畢竟沒有CT掃描來確診,小心爲妙也是對的。
張力走進院門,見楚二孃正在院子裡晾曬柳如是換下的被褥。
楚二孃見張力回來了,微微一福身道:“少爺回來了。”
張力點點頭,問道:“小娘子情況如何?”
楚二孃道:“姑娘今日瞧着精神還不錯,還和我說了一會話呢。”
張力正欲進屋給柳葉眉小娘子複診,卻聽見院子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回頭看時,張力卻見楚二孃的相公李夫子探了個腦袋進來,正對着楚二孃擠眉弄眼。
“相公!”楚二孃一聲驚呼。
李夫子有些尷尬,見張力注意到了自己,訕訕地道:“小神醫,這個,這個……”
張力不知李夫子何意,面露疑惑之色地看着他。
李夫子長吸了一口氣,走進院中,對着張力一揖:“小神醫與縣丞大人相熟,王縣丞可是天上的文曲星兒,乃是舉人出身!小神醫能與他結交,真真是了不得!呃,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小神醫……”
張力面上微微一笑,心裡卻開始琢磨起來:看來自己與王縣丞走得近,附近的街坊鄰居都要對自己高看一眼。
不過,自己先前還不知道,這王縣丞原來只是個舉人。舉人不比兩榜進士,能做官的也就是做做小官而已,頂了天也就到個縣令了不起了,絕對不可能再往上升。
王縣丞人還不錯,可惜以這舉人出身混官場的話,也就七品縣太爺到頭了……
正琢磨着,李夫子有些遲疑地道:“小神醫……”
張力收斂心神,道:“哦,李夫子,你來我府上所爲何事?楚二孃在我這幫傭,有事你但講無妨。”
李夫子肅容道:“當不得小神醫這一聲夫子稱呼,小神醫叫我名字李方就是了。”
頓了一頓,李方道:“小神醫,今日我去買糧,這糧價又漲了兩成,家中銀錢已經不夠——您看是不是預支一點二孃的工錢……”
楚二孃有些焦急,脫口道:“相公!我纔在小神醫家幫傭三日,怎麼好說工錢?”
張力笑道:“原來是這麼件小事。李方,你無需多慮,二孃在我府上幫傭很是上心,裡裡外外收拾得乾乾淨淨,傷者也照顧得好。這樣吧,晚點等安子回來,我讓他將糧食給你送過來。”
楚二孃有些不好意思:“小神醫,這怎麼好意思呢?”
張力道:“無妨。有道是遠親不如近鄰,何況你還在我府上照顧傷者。這樣吧,現在糧價飛漲,你拿着銀錢也買不了多少糧食。我便支給你糧食作爲工錢。你們一家四口,二孃在我家用飯自不必說,李夫子,一日兩升糧食,你看夠嗎?”
明代兩升糧食大概有兩三斤重,每天這麼多糧食的話,李夫子和兩個孩子肯定是夠吃了。
李方和楚二孃大喜,連連拜謝,李夫子更是千恩萬謝,喜滋滋地走出了張力的院門。
李方離去之後,張力和楚二孃一同來到了柳葉眉小娘子的廂房。
柳葉眉小娘子正躺在牀上發呆,怔怔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見是張力進來了,柳葉眉小娘子眉頭緊蹙,也不說話,只冷冷地看着他。
這幾日張力施針都是當着楚二孃的面,所以柳葉眉小娘子排斥的心理已經弱了幾分,只是對張力還是橫眉冷眼,不搭不理。
張力一臉的苦逼模樣,心道:唉,救人也救得這麼憋屈,人家還不領情,我容易麼我?
張力依然當着楚二孃的面,給柳葉眉小娘子施針。
待收完針,張力正準備離去之時,楚二孃多了句嘴道:“柳姑娘,少爺這一手金針回陽可真真是了不起呢!我以前也照顧過不少傷筋動骨的傷者,像你傷得這麼重,卻恢復得這麼快的,真是頭一遭呢!”
張力一驚,柳姑娘?莫非這柳葉眉小娘子竟然是姓柳?
這姑娘簡直無法溝通呀,多虧了楚二孃……
楚二孃每日都收到張力給的糧食,心中自然對張力是千恩萬謝的,接着又道:“少爺真的不是壞人!下午咱們閒聊時,你說你從京師參加那個什麼復社大會,回南京城的路上滯留在我們蓬萊縣的。你也知道,外面瘟疫橫行,而且你傷得這麼重,短期也回不了南京城……少爺真的不是壞人!”
見是一直照顧自己的楚二孃說話,柳姑娘倒也沒有生氣,淡淡的道:“謝謝二孃這幾日對我的照顧,我心裡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