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靜聽見她提到念念的名字,當即也不再開口了。她的嘴脣蠕動了幾下,想說什麼的時候最終又還是沒有說出口。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疼,但同樣的,也沒有人知道舒蔚有多疼。
既然念念來了,也好。
那個孩子,她還是喜歡的。
舒蔚又將注意力放回手術室裡,她心裡亂糟糟的,又慌又着急,因此沒有去看胡靜和顧威起之間的眉來眼去。
而偶爾會透過玻璃看見在場的人,心底的感覺卻有些涼。
在這裡坐着那麼多人,又有幾個是想着顧辛彥活下來的。顧志北、林昭穎、或許還有別人,心底恨不得他別再出現。
舒蔚用力掐着掌心,越是如此,那麼顧辛彥,你就越要加油啊。
半個小時之後,王斯里把念念帶了過來。
“媽咪,爹地在哪裡等我?”
清脆的音,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力。
小包子也很機警,看見站在不遠處的胡靜和顧威起,臉色一下就變了。他小心地藏在王斯里身邊,偷偷往舒蔚懷裡跑去。
像只受到驚嚇的小鴕鳥,毫不猶豫地將頭埋進去。
好似,只有這個地方,才能保護他的安全。
“爹地呢?”
小包子的聲音膩膩的,可舒蔚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解釋。她只能壓着聲音,囁嚅着道:“就在裡面,有醫生叔叔在幫他把腦袋裡的壞東西拿出來,這樣爹地就不會頭痛了。”
“哦,原來爹地之前是因爲頭痛纔不能一直陪着念念呀。”
“嗯。”
小包子撓撓頭,不太明白舒蔚爲什麼不笑。他只當媽咪現在心情不好,便也爬到舒蔚旁邊坐下,他沒有去看那個屏幕,舒蔚也不會讓他去看那樣血腥的東西。
只是肉乎乎的臉上都是笑容,偶爾朝着胡靜的角度望過去,也很努力地讓自己不害怕。
他乾脆放開手指,靠在舒蔚身上:“有一天晚上我看見爹地躲在洗手間裡抓頭髮,還以爲爹地夢遊呢,原來他是頭疼。”
“晚上?”
舒蔚有些意外,她捏了捏小包子軟嫩掌心,緩緩道:“哪一天晚上?在我們家裡睡的那一晚嗎?”
“嗯嗯!念念去上廁所,就看見爹地了。嘿嘿,爹地還幫念念拖了褲子。”
小包子臉頰有些發紅,他沒有告訴舒蔚的是。那一晚他不止爬起來上廁所,而且還尿牀了。但是他的爹地偷偷替他處理好,沒有讓媽咪發現。
所以,念念也覺得不會說出來。
見舒蔚失神,小包子用力推了推她:“還不是都怪媽咪,怎麼叫都叫不醒。而且媽咪啊,爲什麼你和爹地,都喜歡不穿衣服睡覺?”
舒蔚窘,連忙捂着他的脣不許他胡說。
好在,氣氛太過凝重,小包子也放不開,便乖乖地被舒蔚抱在懷裡,拿了一本漫畫書看了起來。
手術已經進行了很久很久,時間越長,所有人的心就越難以安下來。
切除血塊的到一半,陸又銘和懷特醫生已經輪換了一次,那樣高強度的工作,很有可能會讓醫生在注意力不集中的情況下造
成手術失誤。
他不敢冒險。
直到血塊清除到最後,所有人都能看見那緊緊貼着的神經和血管。
觀察室裡,安靜到沒有一點聲音。
就連小包子,也乖乖捂着嘴不敢說話。
手起、又有血滲出。
陸又銘最後將東西放下,整個人都像虛脫了一樣。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擡起頭,對着攝像頭比了一個手勢。
示意,手術完成。
“能做到這個地步,陸醫生十分讓我佩服。病人的腦組織並沒有受到太大損傷,只要度過二十四小時危險期就沒有關係。”
懷特醫生盡力說話,可這樣的手術放在陸又銘眼底,是怎麼也無法接受的。
那樣英俊的臉,如今因爲慚愧和內疚狠狠繃緊,甚至連瘦削的身軀,也在微微顫抖:“嫂子,很抱歉。我的回答,也是一樣。接下來麻醉過去之後,如果能醒來就好,如果醒不來……”
“就不會再醒來了是麼?”
舒蔚笑了笑,她又怎麼會不清楚。
“我知道,若是沒有醒來,他會這麼躺一輩子。”
那樣的人,不是人,是不會說話也不會動的植物。
好在,麻醉褪去,只是三個小時的時間。
沒有人離開。
所有人都坐在加護病房之外,舒蔚抱着念念,顧家其他的人則坐在對面。
沒有人與她交流,除了王斯里和顧晨晨把午餐遞過來,其他幾個,甚至連正眼都不願意瞧他。
三個小時很快就過去,還差半個小時到時間的時候,病房內還沒有任何動靜。
胡靜,慌了。
“怎麼回事?時間快到了啊,又銘,你說的是三個小時對不對?現在三個小時馬上就要到了。”
“我知道。”
胡靜早已心慌意亂,明知這個時間過去之後,顧辛彥就很有可能變成植物人,她還怎麼能坐在這裡?還怎麼保持冷靜?
乾脆,什麼也不顧了的,就直接往裡頭闖。
“你幹什麼?”
護士攔下了她:“現在還不能進去,如果現在進去,必須穿上這個去消毒。”
“我兒子在裡面?消毒是嗎?我現在就去!”
胡靜想也不想地就要朝那邊走去,然而剛要進去的時候,卻聽見身後忽然有人開口:“等等。”
舒蔚站了起來:“要進去也不該是你。”
“呵,我這個當媽的不進去,難道要讓你去嗎?”
舒蔚搖頭,不言不語的將小包子推到前面,一把拿過胡靜手裡的衣服:“不,讓念念去。”
那個男人,從來都是誰也不在乎的人。對顧家的人也好,對她……也一樣。
除了念念!
小包子眨眨眼,似是有些疑惑。他等了很久之後,才撓撓頭問:“奶奶不能和念念一起去嗎?”
“不能。”
舒蔚想也不想地拒絕,她不願給胡靜任何和小包子相處的機會。她害怕這樣,會讓自己失去小包子。
好在,念念一向聽她的話,當即便乖巧地跟着護士進去消毒換衣服。
然而就在他想推開病房門的時候,胡靜忽然從身後衝過去,把念念抱在懷裡:“你還想去哪?”
念念受到驚嚇,雙手雙腳不停揮舞。他還以爲,有壞人來了!
“媽咪,救命!”
舒蔚急急追上:“你抱着念念去哪裡?你瘋了嗎?”
胡靜的臉色卻有些慘白,她眼角還掛着殘留的淚滴:“就只剩下十分鐘,十分鐘而已。辛彥還能醒過來嗎?我已經失去了兒子,不能再失去孫子!”
“快,把念念帶回去!”
她朝王斯里吩咐,在她身後,還有着一個保鏢模樣的男人,聽了胡靜的話,便接過念念。
小包子不知被他弄了什麼,一下子安靜下來,呆呆地望着舒蔚。
王斯里朝前一步,整張臉都顯得格外凝重。
“還杵在這裡做什麼,把小少爺帶回去。辛彥如果醒了,我自然會帶着孩子過來和他商量撫養權。如果、如果沒醒,這個孫子我一定要帶走!”
她是做好最壞的準備了的,沒有哪一個母親,在心驚膽戰了三個多月之後,還能坦然接受兒子變成植物人的消息。
然而,王斯里沒有動。
準確的說,他是沒有朝念念在的地方移動,然而臉色有些爲難的樣子,之後手就在公文包裡掏了掏,卻拿出了一樣東西。
“這是顧總的遺言,原本是要確定顧總死亡才能宣佈的。他給陸醫生和我都留了消息,假如是植物人狀態,就在三天後實行安樂。”
那話,太過冰冷。
舒蔚只覺得胸口裡一口氣壓着出不來,似乎就要這樣窒息而亡。
可王斯里緊接着就拿出了所謂的遺言,把文件和錄音筆都交給旁邊的男人。
“這是顧總的委託律師,其中一條,看來要在現在宣佈。”
穿着黑西裝的男人朝前一步,端端正正地拿出一份文件,當着所有人的面緩緩念出:“顧先生委派我擔任他律師,處理名下事物。”
“鑑於條款保密協定,其中大部分現在不能公開。但有一條,大家應該有權利知道。”
“那就是,顧先生在顧氏的股權轉讓決定。”
聞言,顧定國有些坐不住了,柺杖重重敲下:“都這個時候了,還說這些幹什麼!”
律師愣了愣,但還是努力保持鎮定。他只是朝着老爺子笑笑,而後便當着所有人的面,將那話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抱歉,這件事很重要。”
“顧先生認定了三人爲股權繼承者,他的父親顧威起先生、妹妹顧晨晨小姐以及弟弟顧志北。”
顧志北?
顧威起第一個站出來:“爲什麼要給他!”
“請您保持冷靜聽我說完,顧先生的意思,股權只允許這三人中的其中一人繼承。而條件是,想要繼承股權,必須保證在他死亡之後一個星期內,將舒蔚和舒念二位送到英國指定地點,並且爲二人準備好未來二十年的生活用度以及……”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幾秒,擡起頭來看了看幾人的反應,一字一頓:“最重要的一點是,要保證舒念小先生,永遠不能繼承顧氏任何產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