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永和七年,公元351年八月,燕王慕容儁遣輔國將軍慕容恪略地冉魏中山郡。冉閔部將白同、中山太守侯龕見燕兵來勢洶洶,閉城拒守。燕軍於城外駐紮,圍而不攻,意圖勸降,侯龕不爲所動,依舊緊閉城門固守。
軍帳內,慕容恪盯着地圖,陷入深思。
“想了整個下午,先吃些東西吧!”
慕容恪擡頭,就見宇文櫻端着飯食進來。
慕容恪揉了揉眉心,放下地圖,笑着端過飯食。
宇文櫻拿過地圖來看,有些驚訝。“你想繞道?”
慕容恪擡頭,輕笑一聲,“何以見得?”
宇文櫻反問道:“你若打算進攻,該研究中山郡兵力部署纔是,怎會看冀州地圖?”
宇文櫻笑得自信。“不止如此,我還知你看重士兵性命。以往只要城高池深,且敵人堅意防守,你都會採取圍而不攻、逼敵投降的策略,或是繞道取之。如今勸降不成。便只能繞道。”
慕容恪勾脣淺笑,“中山郡城牆高大,侯龕閉城嚴防死守,強攻並非上策!若打攻堅戰,傷亡太大。就算攻下中山郡,也是得不償失。”
宇文櫻笑着點頭,“若有更好的辦法避免將士犧牲,自然沒必要讓他們枉死。”
慕容恪看着宇文櫻,眼中從未有過的神采。“你想到了更好的辦法?”
宇文櫻搖頭,笑着直說道:“我是沒想到,可我相信你已經想好了!”
眼見慕容恪燦然一笑,宇文櫻更知他已有計策,忙上前問道:“到底是什麼辦法?”
慕容恪笑道:“既然你方纔猜出我想繞道,不如你再猜猜我要繞到哪兒。”
宇文櫻又拿過地圖一陣端詳。
慕容恪悠然自得吃着飯,眼見宇文櫻秀眉緊皺,笑着提示道:“冀州東邊的章武郡、河間郡、樂陵郡還有渤海郡都已盡歸我慕容部……”
宇文櫻會心一笑,搶過他的話,“從東邊繞到中山郡以南,若能出其不意將常山郡攻下,中山郡就成了一座孤城。”
慕容恪又送了一口飯入嘴,笑道:“還不算笨!”
宇文櫻急得用力揉了揉他的臉,“過去一年我急着練武藝,哪還有閒暇去管慕容部又攻克了哪些郡。你這麼聰明,不如替我解答一個疑惑?”
慕容恪微微點頭,故意裝腔作勢說道:“夫人請說!爲夫雖不算聰明,比之夫人,要略勝一籌。”
宇文櫻假意氣得揮拳出去,“我可不承認你比我聰明!聽好我的問題。中山郡不好硬攻。常山郡同爲大城,也不適合打堅攻之仗。你雖繞道,卻還得分散兵力圍攻中山郡。以你帶去的人馬,要拿下常山郡,便只能勸降。侯龕拒不投降,常山太守就能被你勸降麼?”
慕容恪忍不住笑出聲,“能想到這一層,看來夫人你不止不算笨,還聰明得很!常山郡太守李邽乃是遼西人士,深究起來。算是咱們的老鄉。此人不止好說話,還無冉閔的部下協助,對他圍攻勸降比之侯龕容易得多。”
宇文櫻見他胸有成竹,這才放心,吧唧往他臉上親了一口。
“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自是最好不過,咱們也算是積了福報!”
慕容恪伸過雙臂抱過她,凝視着自己眼前的宇文櫻,一臉深情,努力藏着心中抑不住的悲涼。
宇文櫻只用力揉了揉他的臉,笑道:“大將軍,你再不吃飯,不止飯菜涼了,我也要餓死了。我這個小嘍羅還得等你吃完飯,收了盤子才能吃飯哩。”
慕容恪笑過之後心裡一陣苦澀。
他揚脣一笑,“你若餓了,我餵你!”
“不行!小心讓人看見。”
“不過是餵飯,讓人看見了怕什麼?”
“三軍陣前,大將軍你公然與女子調笑,不怕軍法?”
“如今你是男子裝扮,哪算與女子調笑?”
“三軍陣前,大將軍你公然與男子調笑,不怕軍法?”
……
一番話之後,氣氛重新歡快。
只餘下八個月的時間,他們二人保持默契,誰也不願想,誰都不曾提。
次日,慕容恪留下八王叔慕容彪圍攻中山郡,自己率兵掠地至常山郡,駐軍常山郡九門縣。慕容恪于軍中找了李邽熟識之人,命此人帶上厚禮與李邽交涉。未多時,李邽舉郡而降,慕容恪厚撫之,即刻率李邽再圍中山。侯龕眼見李邽於燕軍陣前喊話,乃知常山郡已降。遂開城投降。
慕容恪率軍進入中山,軍令嚴明,除將中山郡舊有將領及豪族數十家遷至薊城,其他百姓,絲毫不受驚擾。時值亂世。敵軍進城燒殺搶掠已是常態,慕容恪此舉確屬異數。中山老百姓欣喜之餘,從此對燕軍忠心不二。
軍帳之中,宇文櫻整晚笑得合不攏嘴。
“你一仗未打,接連拿下冉魏常山、中山兩座大城。如今中山百姓照舊安居樂業。想必他們以後定會對燕軍死心塌地!”
慕容恪撫着她的秀髮,面上笑得坦然,心中苦澀難擋。
宇文櫻捏了捏他的臉,笑道:“一想起自己嫁了一個大英雄,我心裡自豪得很,恨不得帶着你跑到城裡炫耀一通才作罷。”
慕容恪哭笑不得,點點她的?尖,笑道:“你別忘了,我在中原人眼裡不過是胡擄蠻夷,你要是帶着我出去炫耀。讓人看笑話。”
宇文櫻白了他一眼,不以爲然,“漢人如何,胡人又如何?我若是普通百姓,只要能過上太平日子,我纔不管漢人胡人究竟誰坐天下。胡人有你這等寬厚仁愛的將領,漢人也有殺虐成性之徒。旁人不說,就說冉閔。他身爲趙天王石虎義孫,卻忘恩負義將石氏家族全部消滅。他本由胡人養大,還打出滅胡的旗號……”
慕容恪忙打斷她,“如今冉閔是北方漢人心中的大英雄,這些話你在我面前說便罷了,到了漢人堆裡可小心一些。”
宇文櫻不情願點了點頭,卻還是辯駁道:“冉閔自己被胡人收養二十多年,本身就殺漢人無數。如今他弒君篡位之後卻殺盡曹夷。反稱我們胡人爲夷狄禽獸,即便他不算背信棄義,至少也是表裡不一。況且,他若真是爲恢復中原河山,你試試讓他將自己手中的領土交還江左晉室,看他願意不願意!說到底他不過是爲得到北方漢人支持,這過程中還不知濫殺了多少無辜。聽說他去年他率領趙人誅殺胡羯,不論貴賤,不分男女長少一律殺頭,死者達二十餘萬,只外表長得高?多須的人就至少有一半因濫殺而死。”
慕容恪輕笑出聲,“夫人有理!你伶牙俐齒,我說不過你。”
宇文櫻得意一笑,“那當然!我這些都是在吳郡聽評話聽來的,江南的漢人可看得清楚。不比北方的漢人,聽了冉閔一首殺胡詩,一個個熱血沸騰、積極響應。冉閔又如何?說穿了,他也同石虎一樣,不過都是爲滿足個人私慾、意圖擴張權勢登上高位而殺人。”
說了這話,宇文櫻直皺眉。“說起來,如今這亂世之中,身居高位的都算爲私慾殺人。二哥也算!他想開疆闢土、圖據中原,就只能讓將士浴血犧牲。”
眼見慕容恪一臉無奈,宇文櫻撲哧一笑,“這些話就跟你說,出去我可不會瞎說。若是跟你都不能說實話,還讓我憋在心裡不成?”
“是!夫人說的都對!”
慕容恪笑着擁她入懷,宇文櫻擡頭,嬌嗔道:“我說的都是心裡話!好在你不想爭位。如今也算能儘自己之力保全一些百姓。若讓老天爺來論,它可不會管你殺的是胡人還是漢人。等哪日,這天下再無仗可打,不分胡人漢人,大家都一樣。那才真是太平盛世。你能讓百姓好好活着,不必以自己血肉之軀爲他人私慾犧牲,也算積了一件大功德。老天有眼,一定會庇護你!”
慕容恪笑着點頭,“我明白!”
宇文櫻撫着他的臉,神情堅定,“縱然冉閔得漢人支持,他朝兵戎相見,你一定能戰勝他。在我心裡,你是戰神,還是大英雄。”
慕容恪撫着他的秀髮,面上一笑,心中苦澀。
二人心中明瞭,明年四月,所謂的大劫,想必就是與冉閔一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