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府裡的赤霞寶珠其中的一顆“烈焰”被盜了!
“本是一對成雙的明珠,其內流映朱霞雲霧,一顆喚‘烈焰’,一顆喚‘流霞’,乃皇室之寶,更是此次平南王向靖安將軍之女蕭小姐求親之聘禮,此物一失,即引起朝廷譁然,不僅婚事被擱淺,更驚勞皇上懸賞十萬兩白銀取回明珠並欽命四大名捕之一黃漁着辦此事……”
有“夜耗子”之稱的王浩然在七星客棧裡滔滔不絕,此人依附於“杜鵑社”,靠販賣江湖消息爲生,做生意之餘不忘吹牛打諢,隨身攜帶的的包袱中常有江湖人想要的各類消息。
“那依閣下之言,誰最有可能盜得這顆明珠?”人羣中不知何處起了疑問聲。
“當然是最近聲名鵲起的青刀客。”見衆人噤聲專心聽自己說,王浩然不禁得意地說下去,“那刀客,喜劫富濟貧,身手不凡,使一把鋼刀,刀起時有青光閃過,出道這麼久來,尚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只有傳聞說他最近曾在大青山麓出現……”話未說完,就只見一道白影閃過——待衆人回過神來那人使的輕功正是“梅花香逝”,名捕黃漁的成名絕技時,七星客棧在座的許多人紛紛拿起兵器,飛身離開。
誰也沒有注意,一個紫衣女子自酌自飲,神情淡然。
他在等。
等一個人。
一個關乎他終生幸福的人。
但是風聲鶴唳,他那寬大的袍袖鼓了風,黃沙一陣陣隨風撲面而來時,他等來的卻是一個白衣人,是四大名捕之一黃漁,他認識並多少了解他,知道他行事一貫穩健,心思又細膩。
“你就是青刀客?”黃漁立在他的對面,並沒有動手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你想找的那個。”青木面具下,他的眼閃着星子般的光亮,雙手交叉抱胸,有時會輕輕彈拂着衣袖上的灰土,漫不經心地答道。
“那平南王府中的寶珠是否爲你所盜?”黃漁的指節開始撥動,但仍沒有出手,他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呵呵。”他笑了兩聲就不再言語,既不承認,也不辯解,只看着四周的山林出神。
“動手!”一個手勢,侍衛從四面八方涌來,那黑衣上金黃色的木犀圖案是皇室的象徵,這羣人想必就是矯健營的侍衛,看來皇上這次還真是下了大力氣。想到這,他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朵花,刀起刀落,青光閃爍,皆只是斷了對方的劍身,並不想趕盡殺絕。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黃漁在旁邊看着,讚歎了一句,“可惜你我此刻是敵人。”話音剛落,一把鐵扇已然從袖口飛出,扇柄是精鐵鑄造,扇面是皇上欽畫漁翁,此扇出手,對手在劫難逃。
那扇子轉得飛快,像一輪利齒法輪飛來,來去卻並無定法,他舉了刀,朝那法輪中心砍去,不料一個交錯,那法輪未受半點影響,依然是徑直朝他飛來,他避閃不及,左肩一條傷痕赫然觸目。
那傳說中奪人性命的鐵扇,果然名不虛傳,任他也看不出破綻。
“哈哈。若老夫的鐵扇給你看了究竟,便不值錢了。交出寶珠,否則……”
“不過是雙城普通的精鐵。”一道紫影翩然而至,面紗掩了笑顏,擋在他的身前,在那鐵扇即將來到面前時,雙臂伸展開,只見兩條白練從袖間迎着鐵扇而去,瞬時纏繞了鐵扇,“此物的妙處在於一把扇子可分成八面小扇。”她一邊說着一邊揮舞着手中的白練,“遇堅愈堅,破綻看似在法輪中心,可真正的破解之法卻是以順鳳莊的天蠶絲織成的織物——以柔克剛!”說話間,長袖舒展,隨着步伐跳躍,似飛天起舞,過了一會,雙臂猛一收力,白練收回袖間的同時,那扇子也散成八塊,向四周圍攻青刀客的侍衛飛去。
“你!”望着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黃毛丫頭輕而易舉地將自己的寶貝鐵扇毀掉,黃漁再難保持沉穩,“你到底是何人?”
“哈哈!”那紫衣女子向青刀客使了個眼色,一併飛身離開,只剩下笑聲迴盪在空中,“熟人。”
“不用追了!”看着撲騰而去的紫、青雙影,黃漁看着扇子上殘留的天蠶絲,止住了手下,摸着脣邊的鬍鬚,饒有意味地笑了笑,“我們的任務到此爲止。”
月如殘鉤,暈染着黃色的光,像把冰冷的鐮刀。
紫衣女子坐在溪邊,守着一團篝火閉目養神。
有沙沙的聲音,是男子踩着林間落葉走來,她依然安坐,並未起身。
“就不怕是黃漁追來?”他肩上搭了野兔和鹿,是剛尋食物回來。
“若是他,步子定是很輕,不會發出這麼大的聲響讓我警覺。”她轉過身來,看着他。在月光與粼粼水光裡他忽然有一種感覺,那紫色面紗定有着至美笑顏。
“還未請教過姑娘姓名?”他用刀將野物剝皮,並不去看她的眼。
“人稱我紫衫女。”她忽然想起七星客棧裡王浩然的賣弄,沒來由撲哧笑出了聲,“善用白練,自出道來無一次失手。”她看向他,目光又不由落在他肩上袒露的傷,“你倒是忍得住,這傷口爲精鐵所賜,傷筋動骨。鐵扇上有慢性毒藥,無色無味,直到七日後入你骨髓,再難救治。” 說着並不顧他,一手取過在篝火裡燒得通紅的樹枝,貼着他的肩膀,一路燙了過去,“然只要以火微灼傷口,即刻解毒。”
他咬了牙,忍住,豆大的汗珠掛滿額。
她不忍,順手擼起衣袖替他擦拭,然後就站在那兒定定地看着他,彷彿在等他責備。
然而他並不介懷,右手遞了一塊燒好的兔肉給她:“謝謝你。不過話說回來,姑娘下手可真狠。”
“呵呵。”她盤膝坐在他身邊,“獨自出來行走江湖,總是要小心點。”她看着他的青木面具,同時又理了理自己有些起毛的髮鬢,“更何況我是一介女流。”
“姑娘身爲女流,行事卻頗具大將風範。”他是真心賞識她,並非誇耀。
“是嗎?”她心裡起了波瀾,忽然想揭開他的面具看看他的真實面目,“那你叫什麼……”話未說完,已有軟綿綿的一條物什窸窸窣窣從腳下穿過——“啊,蛇!”與適才的臨危不亂截然不同,她慌忙地地抱住他,臉色蒼白。
他呆立在一旁,竟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看剛纔從腳邊經過的,不過是一隻老鼠,忙不迭在心裡偷偷笑了起來,沒想到這樣的女子也有害怕的東西。但那鼻腔間充斥的梔子花香味兒卻讓自己無法伸出身去提醒她,只等她自己覺察。
她在他的懷中瑟縮着像一隻小貓,待終於發現,臉上不禁發燒,悻悻地鬆開他,往後退了兩步,咬着脣,不說話。
“天不早了,休息吧。”他尋了藉口,敷衍過去,她維諾着點頭。
“對了,我還有個不同於‘青刀客’的名字。”他懷裡依然有她殘留的氣息,看着她抽身離去,心裡悵然所思, “‘大黃’。”
“啊?”她本來侷促的神情頓時緩了下來,被一種好奇的色彩代替,“大黃不是一味藥嗎?”
“還好你沒有說這名字像狗。”他笑。
他手一顫,剛觸到她的面紗便收了回來,月光下她的呼吸均勻平穩,膚若凝霜,他看着,久久動彈不得。
他其實早就知道,是眼前這女子盜去了寶珠,她出手相救,不過是不想讓自己成爲替罪羔羊罷了。
一股莫名的惆悵充溢在胸腔,他的手慢慢在懷裡摸索,終於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顆圓形的普通珠子來,表面咽啞了光,暗若鉛凝。然而隨着手指慢慢的轉動,那珠子在月光與水光的交相輝映下,竟漸漸地有了七彩的光華,恍若夜幕四合時,那天邊的飛霞。
女子忽然嚶嚀笑了一聲,他一驚,定下神來才發現不過是她的夢囈罷了。只是,是什麼,讓她在夢中也能笑出來?
其實,自結識她以來,雖只短
短的一天,不也是被她的快樂感染了嗎?他感到欣慰又感到頹唐——這種歡快,只能來自江湖。
思忖間,他想起那個多年前的午後,他看着那個馬背上絕塵而去的白衣女子忽然而生的悵惘,還有她在馬蹄撲踏出飛塵後折返而回對他說“軒哥哥,你等我”後甜美的微笑。一晃眼,竟不知她如何了,他猛然抓住手中的珠子,下定了決心。
依稀有了天光,穿過微開的紅木雕花窗,綻在她的顫顫眼睫上。
她慢悠悠地醒來,發現錦被裹身,是七星客棧的天字甲等房。腰間錦囊熨帖着身——果不出意料,那顆珠子已被人掉包。但是她不慌不忙,心想,孤注一擲果然是不對的,這寶珠在江湖上誰都想要,所以她纔沒有那麼笨。
可是,她此刻,忽然想起了那個男子。
也許,他拿那顆珠子,並非爲了錢財,她笑了笑,換了身衣服,飛身從客房離開。
不料剛在正陽街面落了地,就看見一大幫人圍着一個男子,那男子身量修美,青木面具遮臉,青刀下落,毫不留情,是他無疑。
那幫人定又是爲那赤霞寶珠而來,她想着,笑了笑,剛想離開卻發現他一條傷痕赫然在肩,是舊疤又添了新傷。
何必爲一顆珠子這般拼命?她心裡想着,人已經躍到他的身邊,說了聲“傻子”便有無數白練護在身前,“珠子給你們,人我帶走!”話音剛落,衆人只覺一顆流星閃過,映着陽光,一顆流溢着七色虹輝的珠子落在爲首的手上——“果真是‘烈焰’,好,讓他們走!”
誰都沒有追,只顧那顆價值連城的寶珠。
也就沒有人在意,她嘴角不易察覺的笑。
“你的那顆珠子?”他深受重傷,嘴角結了一層鹽霜,卻依然牽掛那顆珠子。
“假的。”她漫不經心,從衣裳上隨手扯了一條布條,替他包紮傷口。
“啊?”他顯然沒有料到,手中青刀頓了一下。
“你掉包的那顆也是假的。”她坦然相告,卻沒有絲毫的責難語氣,“我真不明白,這寶珠有何寶貴之處。世人只知王爺求親用它,以爲它定價值連城,卻不知道這顆珠子並不比那聘禮中的其他任何一件值錢,你不過是在做一筆虧本買賣。”
“是,我知道。”他苦笑了一下,張了張口,卻生生將話嚥下,“只是你不明白它對我的重要。”
“哦?”她笑了笑,“是你的心上人喜歡這寶珠嗎?”都說女子愛珠寶,那珠中流映朱霞雲霧,倒也討女子喜歡。
“是。”他忍着痛,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她背過臉去,不去看他。
他仰着面,一隻手枕在頭下,神情似睡非睡。
“喂。”她輕輕地喚道。
他沒有回答,她的手在他的傷口上輕輕劃過,間或牽扯出他因傷口撕扯的痛苦的呻吟。她驀地收回手,再輕輕地喚了聲:“大黃。”
他依然沒有回答,呼吸平穩——上的藥裡有麻草,他不會那麼容易醒轉過來。
大黃是一味藥,味苦,性寒,可涼血解毒。她想着他剛纔的回答,忙不迭按住胸口,心裡生出纖柔的疼——大黃固然是味兒良藥,卻解不了她的急火攻心。
他忽然翻了個身面對着她,青木面具滑落了一點,露出一角他的面容。她忽然有股衝動,想去揭開那青木面具。
看看他到底長得什麼樣子,此後的時光,把那張臉深深地記在心上,也好。
她緩緩地俯下身,伸出手去,卻突然在手指將要觸到面具時停住了——他早已有了心愛的人,並且值得他奮不顧身地去付出。她記住了他的面容又能怎樣,他不會記得她,甚至,他連她的真實面容也沒見過,就算以後見着面,又能怎樣?
又能怎樣?
當初她剛行走江湖,便知曉了他,知道他劫富濟貧,俠肝義膽,是一條好漢,此後的日子一直想見見他,待見了他,雖僅僅一日,便早將身心相傾。
一張面孔,算得了什麼?可是,大黃,大黃,他能給她的,也不過是這個名字。
咚咚咚,有一面小鼓在胸中敲啊敲。她終究是沒有伸手,卻緩慢將髮髻解開,青絲散落後,一顆寶珠握在手中,“其實,赤霞寶珠的可貴之處就在於藏得越深,亮得越久。”她微微一笑,將那顆寶珠小心放進他的懷中,“但願她喜歡。”
她明明笑着,眼中卻滑出一滴清淚,落在他的脣上。
靖安將軍府。
豪奢的樓閣和闊達的庭院淹沒在靜謐中,靖安將軍書房裡卻燈火通明。自年前班師回朝,那平南王向皇上請求聯姻的事情就困擾着蕭涯——不知道爲何,和平南王青梅竹馬,一刻也分不開的女兒小芸竟然不願答應這門皇上欽賜的親事,連那孩子好幾次來府裡,她都藉口微恙在身,不願親見。
哎,爲江山操勞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功成身退,該享天倫之樂時,這兒女親事又要自己操心。本以爲婚期將近,女兒心性該收斂了,無奈那結親的赤霞寶珠又失竊,女兒心裡倒痛快了,自己卻被皇上召去說知心話,無非是兒女不小,需要父母操心云云。言外之意就是無論寶珠是否找得回,這親事還得辦,而且得大辦特辦。
可是小芸那邊,如何勸?哎,女兒大了,心事多,只怪自己當初帶着她一起離開京城去往邊關,盡染些外夷性情。
忽然門房來報,說“烈焰”已失而復得,皇上下了密旨,擇日舉辦大婚。
“我纔不嫁。”下人還未打發出門,話音未落那邊廂蕭芸兒已經進得屋來,“管他有沒有赤霞寶珠,我都不嫁!還有啊爹,這寶珠失竊哪有那麼容易找回來的,分明是糊弄我們!”
七寶裝飾的步搖下,一張豔麗的面容配上歡快的表情出現,羅衫輕擺,光耀廳堂: “爹!”她嘟着嘴,晃着他的手,嬌嗔道。
“乖,你未出關前不是和孝軒那麼好的嗎?爲何?”他實在不明白,這其間到底生了何枝節? “是不是有了什麼誤會?”
“哼。哪裡有什麼誤會?雖說是年輕有爲,風流倜儻的平南王,和那些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又有什麼不一樣?你離開京城那麼久,又怎麼知道這京城王孫公子飛揚跋扈到什麼程度?”
“那你又如何知曉?”他作勢要家法處置,冷拉下一張臉,橫眉問道,“莫非你又到外面去闖禍了?”
“纔沒有!”蕭芸兒知他心性,不過是狐假虎威,遂丟下一句話,“不嫁就是不嫁,管他是誰!”
“你!”蕭涯一時語噎,也甩下一句狠話,“你們的婚事是皇上欽點的,有沒有寶珠都要給我嫁!”
平南王剛過了清河,就忙不迭地換了青玉驄,往京城趕去。
和煦的風吹在臉上,有一絲暖,讓人頓覺清爽,“端陽門”的牌匾已依稀可見,看着街道兩旁來往的商客、林立的商鋪,長途跋涉後的懶散一點點地消失在空氣中,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赤霞寶珠失而復得,自己與芸兒的婚事即將舉辦,想到這裡,平時沉着冷靜的他也不禁微笑起來。正思忖間,忽見城牆聚了一小堆人,阻了進京城的路。
下馬走近一瞧,只見幾個守城的士兵正推搡着一個鬍鬚花白的老人,嘴裡嘟囔着“老頭子不識擡舉”之類的話,瓜果滾落一地,旁邊圍觀的人皆敢怒不敢言,他知道這是城門官兒立的不成文的規矩——雖然稅務規定,凡有肩挑揹負及小船攜帶箕筐、笤帚、蔬果等進程,均可免稅,但是當下進城小販須每人在帽下鬢邊插兩文錢,由門衛徑行摘取,彼此無話,墨守習規,凡有不遵者,即落得如此下場。
他想近前阻止,可是想起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心裡雖按捺不下,可是終歸收了手,待再上馬時驀然發些一個熟悉的身影,攔
下了想要打老漢的兵士。
是她?
“好大的膽子,連你兵爺爺也敢打!”正待還手時,卻不料定睛一瞧,攔人的竟然是個姑娘,而且還是個下凡的天仙,幾個人使了眼色,眼中有邪淫的光。
“啪啪!”——“哼,好大的膽子,拿着俸祿就是在這強取豪奪的嗎?”女子動作極快,未待兵士近身前已經接連扇了他們幾個大大的耳光,清脆響亮,博得圍觀百姓一陣叫好。
“好身手。”他讚道,可一時間只見聚集的官兵越來越多,是端陽門監督帶了救兵來,想着可能對她不利,他躍馬而下,疾步走過去。
“下官見過蕭小姐。”那端陽門監督卻是沒有注意到他,此刻正頭冒冷汗地賠罪,“下官管束手下不利,還請小姐多多包涵。”
果真是她!
他呆立一旁,顧不得端陽門監督向自己行禮,不禁喚了她一聲:“小芸。”
她聞聲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斂巾行禮:“王爺!”一句話,將關係扯得生遠。
他心裡一咯噔,心想這是他以前認識的那個小芸嗎?是那個有着甜甜的笑,會糯軟地喚他一聲“孝軒哥哥”的小芸嗎?除了她多年未變的模樣,神情已然不同,眼神中還多了一道犀利,劃開他們之間陌生又熟悉的距離。
她拿了錢給那老漢,安慰了幾句,便徑直走了,沒有和他再說一句話。他想招手挽留,卻又覺得多餘。
“王爺,您請!”穿堂裡有風穿過,微紅的燈光閃爍起來,一盞燈籠前導,一個身量修長的男子在將軍府老管家的引領下走進了東廂的客房,“有什麼吩咐就叫老奴。”
“嗯。”
待老管家走後,他便吹滅了燈,和衣睡下。他這次親自護送寶珠而來,被將軍留在府裡歇息,與其說是疲累,不若說是想找藉口見見她罷了。可是臨到她的廂房,才被她的貼身丫鬟告知小姐已經歇息,無奈中也只好回房睡下。
自她隨父回到京城這麼久,他都沒有見過她,無論是皇上召見貴戚入宮行賞,還是他親自登門拜訪,她都尋了藉口不露面,她根本是有心逃避他,又或者說是早就忘記了他,不再記得他倆之間的情分。
恍惚中他想起那個女子,她雖蒙着面,也僅僅只和自己相處了一段短暫的時光,可是他的心中卻始終放不下她。她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江湖中劫富濟貧的青刀客其實就是當今皇上的兒子,新晉的平南王,也就不可能知道赤霞寶珠對自己到底有多重要。
如她所說,赤霞寶珠並非價值連城,可是小芸卻在第一眼見到它們時眼中閃過異樣的光彩,還取笑,說若是以後婚嫁,必也要這樣一對寶物。
他記着這句話,一直到現在。
正想着這些的時候,耳旁卻彷彿有了一陣風,那是會輕功的人足尖踏在屋檐上的聲音,他心裡略一沉吟,足尖輕點,也躍上了房。
月光下,是一襲紫衫——是她!
月影下她的身影蹁躚,像一隻紫蝶——她去的不正是小芸的房間?
莫非是要對小芸不利?
“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房中只見她一個,並不見小芸的人影,“竟然連她的主意都打!說,你到底把她怎麼樣了?”他心裡發急,根本不顧及她與自己的情分,指尖有一粒寒星閃爍,清光凝結,那光芒已搭上她的脖間。
她原本沒有料到有人也跟着來,更料不到聽着聲音那麼熟悉,迴轉頭來一看,方覺得眼神也相似——眼中閃過驚訝的色彩:“是你?”
“不錯,江湖中的青刀客,平南王府的王爺,都是一個人!”他彷彿看清了她的心,一句話把她的退路斬斷,“我未過門的妻子,便是你劫去的蕭小姐!”
“哦?未過門的妻子?據我所知,她連你的面都不肯見。”她掩飾了難過,又極快地恢復了一切瞭然於心的神情,眼梢向上俏皮地翹着,一句話刺得他心口劇痛,像一隻兔子,被箭射得一路淌血。
“這是我的事!“他發了狠,長劍向她粉嫩的脖間更進了一毫,”你若告訴我她的下落,我便不做追究。”
“哈哈!”她大笑起來,但眼角卻分明有了水光,“原來,你不過是和黃漁布了一場局,讓我自投羅網?”
“是!”記憶蔓延開去,他想起很久以前便生根在心中的小女孩,她愛穿一件月白的裙衫,從小便習武,是個敢愛敢恨,有勇有謀的主兒,雖然他也知道,多年的關外生活使她的習性有諸多改變,可是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還是沒變。這點,眼前的人雖也與她相似,可是到底——他們之間相錯了多年的時光——是她遲來了。
“那你告訴我,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她的淚毫不猶疑地落了下來,一滴滴,順着臉龐,滴在他的劍上,“哪怕只是一會兒?”
“不錯,”他的手明顯一頓,劍在她的脖子上劃過一絲紅,“我是喜歡過你,可若是讓你與她相比,你根本不算什麼。我再說一遍,你若告訴我她現在在哪裡,我便放了你。”
“哈哈!你休想!”她借他失神的片刻,袖中露出一把短劍,挑開他的劍,“我不會告訴你她在哪兒!我要讓你永遠找不到她!”她飛身離去。
“你站住!”他一字一頓道,“那便休怪我不客氣!”他舉起劍來,直指她而去。
幾百個回合,他們由假山打到房頂,由涼亭打到大院,奇怪的是,將軍府的侍衛聽到動靜都沒有動手,絲毫沒有捉拿刺客的意思,連蕭將軍都佇立一旁觀戰。最後,還是他技高一籌,挑開了她的面紗:“說,她在哪兒?”看得出來,是動了真怒。
然而話音未落,他的人卻連同他的劍僵在一旁——月光那麼清亮,照着她的臉——如含春的奇葩,肆意地綻放。
“叵。”他的劍落在地上,映着月輝。
“這不好好的嗎?”她將臉埋下去,偶爾偷眼瞧瞧他,桃花開滿雙頰。
“哎。”遠遠的,蕭涯不禁嘆了口氣:沒想到這倆孩子要麼不見面,見了面也是這等場面收場。
紅,熱烈的紅。將軍府裡張燈結綵,賓客滿座,是爲慶賀靖安將軍府小姐與平南王大婚之喜,連皇上都駕臨觀禮。
“你說什麼?哎喲……”正在梳新娘頭的蕭芸兒一聽見丫鬟的消息便霍然站了起來,喜娘沒提防,手裡還拽着一大把頭髮,她這猛然一站起來,髮型亂了不說,頓時頭皮被扯得升生疼。
“小姐饒命!”
“是王爺留下的紙條,說,說高枝難攀,所以,所以……王府裡已不見王爺的影兒啦。”丫鬟揣摩心思,早已和喜娘一道跪了下去,“小姐息怒!”
“這王八蛋!”蕭芸兒嘴裡咕噥了一聲,一隻在手裡把玩的鳳釵將手心壓得通紅也沒有注意,“看我不抓住你問個明白!”然而剛卸下自己頸上的金鎖想起身去追時,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便慢慢地坐了下來,“好啊,他不娶便不娶了。”
“來人!”皇上已氣急敗壞,在發號施令。
“卑職在!”都統、矯健營統帥與四大名捕都已跪在聖前聽令。
“給我發皇榜。知會各縣郡衙門,還有各營,捉拿孝軒那小子!”這孩子,真是胡鬧,原先不願繼承皇位,說是不想小芸難耐深宮寂寞,只願當個親王給她專寵,而後又親去尋回寶珠,本以爲自己快當家翁。得享天倫,現在可好,這孩子又說不娶了,“捉住了直接給我送到將軍府來,聽候蕭小姐處置!”
“遵旨!”
“哼!”她聽着皇上的旨意響徹在迴廊。院落,又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笑得像夏日的陽光那般燦爛,“看看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她伸出手去,慢慢握緊了拳,眼裡有篤定的光,“我還要發消息給‘杜鵑社’,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過我的手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