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漸入佳境, 三個月匆匆而過。
兩人的戲份到了尾聲。
在這幾個月裡,手冢加奈在戲劇中見識到了人性的惡意,但同樣也看到了戲外人性的光輝。
山下彌河年紀小, 戲中的“仇敵們”都會給她帶零食, 輔導學習。
手冢加奈對劇本不理解的地方, 都會有敦賀蓮的細心說明和不斷的練習。
導演平治助和黑澤曉總在第一時間把控劇情, 在遇到難題時必定首先出頭。
片場內外似乎被隔離成兩個世界, 一個世界訴說着黑暗,一個世界謳歌着光明。
隨着手冢加奈對於風間芷的理解愈發深入,她的認識也得到了全新的發展。
惡意的滋生是一件無法預測的事情。
有的人會因爲他人的優秀而嫉恨, 有的人會因爲他人的悲傷而歡愉。
自身的優秀與安穩並不意味着心智的健康,但同樣, 自身的弱小和無能也不代表就能夠被肆意欺負。
一個人的變態從不是突然的。一些本源的東西根植下去, 會像種子一樣慢慢成長。
有的人的種子是極品, 但在栽培的過程中,被外力扭曲了枝幹, 那麼不管是多麼優秀的種子,結出的花朵依舊是罪惡的色彩。
有的人的種子先天不足,沒有人給它施肥澆水,也沒有爲它遮風擋雨,所以在很早的時候, 就輕易夭折了。
但也有一些人, 他們只是平凡的種子, 卻在扭曲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突破了束縛。
惡與善是相對的。正是有了惡的存在, 善的成果纔會更有意義。
而善惡永遠都源於心中的那桿秤。
井出末久的努力沒有白費,她的成績雖然沒有起色, 但她的文章得到了大家的青睞,只要畢業後,就會被收入門下。
同學們看她的眼神也不再充滿厭惡與鄙視。
小木禾對於她的打擊越來越無力。
還有一個月,只要撐過最後一個月,她就能獲得新生。
井出末久感覺不到痛苦,因爲她的夢想在堅定地支撐着她。
爲了井出末久,爲了山崎良,爲了她們所遭受的痛苦的日子。
小木家的情況已經十分糟糕。
核心支柱產業由於出現了巨大的安全漏洞被勒令關停,最大的投資由於環境保護方案的實施宣告破產,再加上最近小女兒小木禾給家中吸引的罵名。
一代豪門的落寞就是如此的突然與迅速。
“小芷!”小木禾第一次沒有整理好妝容,衝進了風間芷的休息室。
裡面人聲鼎沸。
是畢業晚會的彩排。
原來,她們要畢業了啊。
小木禾沒有想過,她竟然會有狼狽如此的一天。
沒有禮服,沒有鮮花,沒有簇擁的人羣。
但這些風間芷仍舊擁有着。
她的心中突然冒出一股嫉恨。
這個憤怒讓她不由自主地,將身邊的花瓶摔向了摯友。
譁——
花瓶崩裂,風間芷吃驚地望向她。
“小芷……我……”小木禾如夢初醒,可週圍人的視線讓她無法順暢地說話。
像是看着垃圾的眼神。
是她曾經看別人的眼神。
小木禾再也無法在這裡待下去。
她瘋狂起身,奪門而出。
井出末久在這個時候遇到了小木禾。
眼前的女孩是那麼地狼狽,但這並不能讓她覺得可憐。
因爲這是她的自作自受。
這是小木禾的報應。
她種下了扭曲的種子,收穫了罪惡的果實。
井出末久轉身離開。
“等等!是你!是不是你!”小木禾的慘叫已經有些失真。
“什麼?”井出末久微微回頭。
“是你把我的事情告訴了媒體,是你……是你拍下了所謂的證據!”小木禾第一次被父親暴打,伴隨着漫天飛舞的相片。
她好痛,她好氣。
但平日裡寵愛她的哥哥和母親都沒有阻止父親的暴行。
井出末久不知道她說些什麼,但她很樂於讓她更加痛苦:“如果我說是呢?你當初做的時候就應該有承擔的覺悟!”原來自己的聲音也能如此冷酷。
一切都沒了。
家人,家世,朋友……
小木禾自我厭棄地縮在一角。
“小木同學,是風間同學要我交給你的……”
是風間芷的字跡:跟着這個同學走,我有一個驚喜給你……
小木禾的心中燃起了希望。
如果風間家和岡田家能夠出手相救……
她的朋友沒有拋棄她!
小木禾跟着那個陌生的同學走進了陌生的屋子。
少頃,屋內傳來了悲鳴。
警方的車子再次圍住了校園。
小木禾遭遇了侵犯,跳樓自殺了。
小木禾應該是受害者。但此時,曾經遭遇過小木禾暴力的人都站了出來。
從一年級到三年級,甚至還牽扯上了已經畢業的前輩。
施暴者和受害人的對立,使學校再度被推上風口浪尖。
精英學院的骯髒真相。
金字塔上層的污穢。
十幾歲少女的惡行。
小木家就此一蹶不振,樹倒猢猻散。
百年學院的名聲一落千丈。
風間芷和岡田和也即將離開這片土地。
由於學院的名聲敗落,雙方家庭決定讓他們提前出國。
井出末久屬於學院欺凌的受害者,並沒有被限制行動。
“井出。”風間芷還是如初見般完美,像是一尊優雅的美人像。
似乎摯友的慘痛離世對她沒有產生一絲一毫的打擊。
“風間同學……”井出末久看着她幾乎沒有變化的笑顏,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爲什麼會覺得眼前的風間芷有些可怕呢?
她想起了最近的流言。
“風間同學,是你叫小木同學到了那個地方的?”鬼使神差,她問出了這句冒犯的話語。
“我確實曾經叫小木到一個地方,但是似乎我的東西被人利用了呢……”風間芷的笑容越發燦爛。
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哭泣傷感嗎?
爲什麼,這種時候還能露出微笑?
爲什麼沒有感到絲毫自責?
風間芷似乎看穿了她未能問出口的質問:“這些都是必然,我爲什麼要對此感到抱歉呢?”
“這是……什麼意思?”井出末久後退了兩步,她們是三年的同學了,可她此刻卻覺得自己從沒有讀懂她。
“小木禾,不是你的朋友嗎?”小木禾在入學的第一天就宣告了這一點。
那個時候的風間芷,如同現在這樣微笑着。
岡田和也輕輕攬過風間芷:“井出同學,這一切都要多謝你。如果不是你偷偷蒐集小木禾的惡行,如果不是你聯繫上了最近的受害人,並且委託人將證據交到了小木家的對手那裡,小木禾估計還會逍遙法外呢……”
井出末久渾身冰涼。
她確實曾經蒐集了證據,但都是一些沒用的資料。
她確實和校園暴力的受害人聯繫過,但對方由於家境拒絕了她。
她確實曾經提供了一些山崎良的日記給岡田和也,但她從沒有委託他將這些交給小木家的對手,作爲商戰的砝碼。
“你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井出末久不是傻瓜。
他們知道小木禾的惡行。
他們知道小木家的困境。
他們更知道慘遭欺侮的學生是怎樣的下場。
但是他們卻只是在一旁看着。
明明有救助的能力,卻不伸手。
明明可以救回迷途的友人,卻爲她的惡行鋪路。
甚至在最後,親手將十幾年的摯友送上絕路,沾着她的鮮血,走上勝利者的寶座。
純潔無垢的勝利者,卻是最黑暗的操縱者。
“我們什麼都沒有做。”風間芷的臉上終於散去了虛假的笑意。
岡田和也卷着風間芷的髮梢:“我們只是看着他們走向末路罷了。”
眼前是深淵,背後是絕壁。
他們只是給深淵染上了夢幻的色彩,然後讓他們自由落下而已。
井出末久無法理解,這種扭曲的愉悅。
“末久,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藏在了我們總去的那片林子的下面,如果你發現了一個關於風間的真相,你就去拿出來吧……”
山崎良的話語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腦海。
風間的秘密。
井出末久握緊了拳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機場。
她早該想到的。
井出末久找到了那捲磁帶。
她知道她只有一次機會。
她瘋狂地衝進廣播室,將磁帶進行全校播放。
音量最大,就算是在校外也能清晰地聽到。
“大家好,我是山崎良。聽到這個錄音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吧。是的,我死了。是因爲你們而死的。小木禾,你這個敗類,你讓那些男生羞辱我的時候,沒有想到自已也會有這麼一天吧?你是不是也快死了?哈哈哈——謝謝你,末久,爲我報了仇。但我還是要說出你的名字。因爲,是你,把我推進了被欺侮的深淵。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替代你,成爲被欺負的對象……”
井出末久癱坐在地。
怎麼會這樣?
她什麼都沒有做啊!
是風間芷!
絕對是她!
“不是!這些都是風間芷做的!都是她!都是她!還有岡田和也!”井出末久縮在角落,極力解釋着。
“請你和我們來一下。井出同學,男生們已經招認,是接到了郵件後進行施暴的。這些IP地址,都是你的住所……”
“不!不!不……”井出末久知道,她也不是無辜的。
雖然她曾經是受害者,但之後也成了冷漠的加害者。
她通過幫助山崎良,想要減少自己的愧疚感。
她通過揹負兩人的命運,想要增強自己存在的意義。
但這些從一開始就錯了。
小木禾的暴行是錯誤的開始,但她的沉默給出的是同等的傷害。
山崎良的替代是她脫離暴力的唯一途徑。她無法否認,她曾經爲此慶幸。
但——
“這一切都是風間芷的計謀,她計劃了一切!她纔是罪魁禍首!”
沒有人相信她。
飛機上。
風間芷關掉了WIFI,不想繼續這個鬧劇。
“你說的禮物,就是這個?”風間芷戳了戳岡田和也的胳膊。
“是你喜歡的劇情吧?背叛的連環~”岡田和也放鬆地喝着紅酒。
“無聊……”
沒等她話說完,飛機劇烈地顛簸起來。
“請注意……呲呲呲——”
猛烈的火光。
如同熔岩般熾熱的浪花。
這是印照在兩人眼眸中,最後的東西。
“你還喜歡嗎,這個落幕?”岡田和也的呢喃如同惡魔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