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換了衣裳,大搖大擺出了怡紅院大門。照着宣紙上的提示行了好一陣子,七拐八彎的,總算尋到了地圖上所標示的位置。
這是戶偏僻的小院子,周圍離得最近的院落瞧着也都半掩在枯涸的草木中。
竹木製成的籬笆簡簡單單圈成一個小院,木門則陳舊無比,上面用毛草簡易搭了個蓬蓋,而木板間甚至有十分誇張的罅隙,一小間屋子靜靜地佇立在這方小天地中,積雪漸融,地面有些潮溼,牆角枯萎的雜草隨風輕擺,蕭條無比。
無一不在說明,住在裡面的是怎樣貧苦的一家人。
小屋的門微微敞開着,然過了許久竟也不見一個人出來。
我默默地站了一陣子,想了想,將雙手合成個喇叭狀朝裡道:“請問……有人在嗎?”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透過空氣傳出去,然院內卻無一人迴應。身前的門倒因我那一下輕敲而漸漸開了。院門並未閂好。一天一地的潮溼裡,除了呼呼略過耳畔的風聲,除了自己緊張的呼吸聲,除了腳下深一腳淺一腳的步伐,便再不能覺出其他來。
我清了清嗓子又問了一聲,仍未瞧見一個人影。
頓了頓,朝那間開着門扉的屋子行去。
待上了屋檐,逼近那門,才聽見一陣微弱的咳嗽從屋子裡傳出來。
“咳咳……咳咳……”
屋子裡的光線較暗,揹着屋外並不十
分明亮的光線,只能隱隱看見破舊的草牀上,蜷縮着一個身影。是個女子。
屋子裡陳設十分簡單,除了一張草牀,一套陳舊的桌凳,便再無他物。
我頓了頓,再次伸手在門上輕輕拍兩下。牀上那個蜷曲的身子又發出一連串的咳嗽,頓了頓,半撐起羸弱的身子道:“阿生,是你回來了麼?”
阿生?這家的男主人?雙兒的父親?我輕輕朝前行了一步,腳下不仔細碰到一條擱置面盆的小矮凳。
女子從牀上爬起來,雙腿伸出被子搭在牀沿上。她偏了偏頭,又道:“阿生?”
心裡突了突,從未聽雙兒說她孃親雙目失明,莫非我走錯地方了?
猶豫了陣子,小心地開口:“請問……這裡可是劉生家?”
“咳咳……”她扶住胸一陣輕咳,待不那麼嚴重了,才輕輕頷首,“這裡便是,姑娘有事找阿生?阿生尚未回來,不過也該快了,姑娘若不急,便在寒舍稍待片刻罷。”
見天色尚早,便十分爽快地應道:“嗯,那……便叨擾了。”
“哪裡的話,”她俯下身子,摸索着穿好鞋,“不過……不知如何稱呼姑娘?”
“唐棠,夫人喚我唐棠便可。”
“唐姑娘不必如此客氣,”她慢慢朝桌邊行去,不忘招呼我:“過來坐坐罷。”隨後摸索着要爲我倒茶水,有些拘謹地說:“家中無茶,寒酸之處,還望姑娘見諒。”
“無事,這樣便可。”
她脣角微勾,蠟黃的臉也因此溫暖了不少。她摸
了摸茶碗,又摸了摸壺嘴,然儘管離得很近,水流仍是與茶碗隔了小短距離直接灑落在桌面上。
我趕忙接過茶壺,“夫人,我自己來罷。”
她臉上閃過一抹歉意,“抱歉,唐姑娘。阿玉雙目不太靈便……”
“夫人不必介懷。”見她自責,我索性轉了個話題:“唐棠這次前來,是代雙兒來的。”
“雙兒……”
“嗯,我與雙兒一樣,同爲蘇府的丫鬟,平日裡要好,這次出來採買,雙兒聽說離這邊較近,便要我來探望兩位呢。”
聞言,她身子顫了顫,竟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趕忙替她順氣,卻被她抓住手臂。她細瘦的雙眉稍稍蹙攏,雙眼定定地瞧着我,眸子裡卻無半點焦距,只帶着一股急切的顫抖道:“雙兒……雙兒那孩子……現下可好?”
“嗯,雙兒好着呢。”我瞧了瞧她,“她常常念着爹孃,這不,央我前來跑跑腿麼。”見她稍稍鬆下一口氣,便又隨意道:“夫人儘管放心,我定會好好照看雙兒,不讓她受欺負。”
她臉上終於微微露出些許笑容,咳了咳,道一聲謝。
恰在此時,院門傳來嘎吱一聲。接着,男子憨厚的嗓音伴隨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阿玉?阿玉,我回來了。”
她應了一聲,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蒼白乾裂的脣因此裂了幾道口子,暗紅的血色漸漸蔓延,爲那張本就瘦骨如柴的面容增了幾分駭人,然那面如蠟色的臉上,卻泛出一股子平淡又生動的幸福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