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事可做,索性在一旁坐下來。
良久。滿身紅泥傢伙由尾巴開始緩緩自那洞內退出來。腦袋出來時,洞口周圍的硬土被狠狠刮落兩塊。瞄眼一瞧,才見它閉闔的嘴形狀有些怪異。待它化作原來的模樣,只見兩腮處被拉得老長,嘴裡似含了什麼東西。腮邊的鱗甲也磨掉了,淺淺地,泛了些血跡。
它金瞳中閃過一抹痛苦,尾巴有些急促地,不安地來回擺動。嘴張了張,一塊色澤漆黑泛着點點晶瑩的不規則物體並着帶血的涎液被吐了出來。有股特異的龍蛇子的香味。到底是個什麼玩意我倒不知,想到碧雲那時的神色,好好的宮殿不放偏要將東西藏這裡來,必也是個什麼寶物。
我見巨蟒顫得厲害,有些擔心,猶豫着伸手去碰觸它,它顫巍巍躲開了。
這時,耳旁驀然傳來一陣仙鶴啼鳴。我驚了一頭,趕忙將那窩栽回去。那窩一生了坑,便自動愈了。我慌亂地撿了個決將地上痕跡除去,回身時,只見巨蟒已卷着那物體一拐一拐遊向了那山洞,遂急急跟了過去。
只見巨蟒縮在那高石底下,團作一團,瞳色懨懨的。
想它一身傷得厲害,便又拿了老妖怪給的膏藥替它塗上。方纔用在風彥身上,藥效挺好的。這個應該也不難。
那烏漆抹黑的東西被擱在一旁。形似木材,然瞧那晶晶點點的光華又不太像,那層涎液已凝固住,整個將那東西封閉起來,連那龍蛇子香味一併縛住。我尋思一陣,隨身帶着這玩意有諸多不便,加之又不曉自己會在這禽天苑待到何年何月,見先前那勾魂羅的處地幽僻,不易被人察覺,便索性在那化塵的勾魂羅一旁挖了個坑將其埋起來。
這裡畢竟受碧雲管轄,一大堆禽獸飛來游去不若寒澤那般清冷自在不說,外間還有兩個門神把手,說不準何時便會闖進來。遂白日便大大方方呆在讓人瞧得見的地方睡覺。夜間我修習術法,巨蟒便十分自覺地盤在洞口把風。
平靜無波地呆了十餘日後,碧雲小鳩鳩終又打到了我頭上。
那兩名仙將將我帶出禽天苑時,巨蟒只巴巴跟在後面。這些日子下來,我與它處得十分愉快,多少也曉得它的性子,見它扁長的金瞳定定將我瞧着,便知這傢伙有些委屈,有些捨不得,但到底懂我的意思。見我瞧了那山洞一眼,頓了頓,終是懨懨地甩着尾巴進洞去了。
順陽殿。
碧雲一手支着下巴,手肘放在撲了軟滑毛皮的扶手上,懶懶靠在殿上方那珠光寶氣的座椅裡瞧了我一眼,嘲弄地問我:“在禽天苑裡與一干禽獸呆了幾日,感覺如何?”
這副含了幾許陰狠的面貌,倒比在妖孽跟前作出那副嬌弱小白的模樣瞧着舒坦多了。
我挑了挑眉毫不示弱,瞧着她意有所指道:“挺自在的。相處這麼些日子下來才驚覺,禽獸也有禽獸的好處,總比那些個禽獸不如的好上許多。”
“哼,呈口舌之快很好玩嗎?”她柳眉一挑,旋即站起身,從殿上一步一步行到我跟前,“你放心~今後有的是機會,咱們便走着瞧罷。”
我也不想與她周旋,直問她:“不知碧雲仙子今日叫唐棠前來何事?”
這個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呆。
“何事?”碧雲怔了怔,沒料想我這麼問她,過了一陣方不懷好意地打量我,勾了勾脣道:“自今日起你便留在本仙子身旁做婢子罷。”
我便專心在這順陽殿作婢子。每日破曉之前就得起,洗衣,端茶,做得最多的還是掃地。碧雲的順陽殿雖比不上她那姨母的朝辰殿氣派,這府邸卻也極爲寬敞。偏生碧雲那丫陰狠得不行,一個勁逮着我折騰,整個順陽殿一概讓我包攬了。
我靠在四人合抱的迦邏千悲樹下,瞧着滿園隨風打轉的樹葉,霎時想到曾經瞧過的一段內容。說,有個人喝醉了酒,跑到別人家院子裡拿着笤帚掃落葉。院子主人問他,你喝醉了,跑到這裡掃落葉做什麼呀?那人掃一邊痛哭流涕,我這一生欠了太多,我要掃清我所犯下的罪孽。
天宮上四下裡皆點了明燈。亥時將至,燈光襯得
夜色更濃,守門的天將亦垂着腦袋陷入重眠。整個順陽殿大抵都歇息了罷。我望了望月上梢頭的天穹,不知自己現在掃的又是哪一世的罪孽,又還能不能掃得清呢?
肚子空落落的,尚未用午飯。小風一吹,渾身泛冷,活像被澆了盆冰水。足下也輕飄飄的,只覺風再大點便要被吹跑了似的。
院門外閃過一陣術法的暗光。
我按了按飄起來遮着臉的輕紗,身前一黑,桃花釀熟悉的香甜綿軟鑽進鼻間。我想也不想丟了笤帚便歡呼着撲過去:“老妖怪!你帶什麼好吃的來了?”
他一把推開我,翹了翹白花花的鬍子板着臉教訓:“沒大沒小,你方纔叫我什麼來着?”一面已熟門熟路從腰間解下如意袋。
“還巴望我規規矩矩喚你、你知道我在禽天苑裡受了多少苦難和委屈嗎?都不來看我,哼!”
話雖這麼說,我知道守在禽天苑外那兩員仙將看得嚴,他定然沒法進去看我。
“你這不識好歹的小丫頭……”老妖怪敲了我一記,搖了搖頭,垂眸專心在如意袋裡掏東西。
我吐了吐舌,喚了一聲石爺爺,接過他拋來的東西便往嘴裡塞。我真是餓得不行了。
老妖怪寶貝地從如意袋中掏了一罈子桃花釀出來。他對着那輪殘月瞧了一陣,半罈子下肚,方嘆了一氣,問我,“丫頭,你怎麼就上這天宮來了?”
我以爲他喝醉了,一邊埋頭猛吃,一邊回他:“你不曉得的麼。”
老妖怪又嘆了一氣,“你不該來,不該上這天宮來。”他這副模樣,倒不似喝醉,含含糊糊的,倒像是心底有事。
我直覺不對勁,將只嚼了兩下的雞腿肉吞下去,拍了拍胸口,趕忙問他:“怎麼了?”
他卻不肯多說,只搖了搖頭,圓溜溜的雙目蒙了層薄紗,一個勁重複道:“你不該來的。”
待我再問,只見他腦袋一偏,已是睡了過去。
我抱着笤帚靠在迦邏千悲樹下。眼皮不知不覺也開始打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