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縹緲,變幻不定,時而猶如萬樹林中鬱鬱蔥蔥,時而又像大漠風起飛沙走石。斜坡上三十多騎寂靜無聲,立馬而待,偶爾“嚓”的一聲,那是鬼馬耐不住寂寞,勾起前蹄,輕輕敲擊地面。
卞天舞等的無聊,身子左扭右扭,片刻不得安寧,猛然前方灰濛翻卷,繚繞處一騎鬼馬飛馳而回,只聽背後蔣衡道:“小兄弟,你要瞧熱鬧,這可差不多了。”卞天舞一呆,問道:“什麼?”話音未落,那騎鬼馬已停在霸王對面,馬上騎士大聲稟道:“大王,前方戰況不利,薛平將軍殺敵三千,卻始終衝不破敵陣防禦,敵人在陣中祭了數十面招魂幡,咱們殺多少,他們便招回多少,這般下去,只怕無盡無休,薛將軍叫我回來請示大王,望大王早做定奪。”
不待霸王答話,緊挨他左側的一名騎士突然破口大罵:“我操東山陰王的祖宗!操他祖宗的祖宗!他奶奶的,這方圓百里之內唯有東山陰王有那招魂幡,玉帝不許外人相幫,那他孃的這算什麼?東山陰王不算外人麼?他明目張膽偏袒劉癩兒,難道就不怕玉帝責罰?早知如此,我便該把我三千兒郎盡數帶來!”
霸王身側另一名騎士接口道:“不錯,先前我便懷疑,短短時間,劉邦小兒哪來的如此神通,竟聚集這般陣勢,如此看來,定是他故技重施,給那些冤鬼亂許好處,嘿!這一回只怕東山陰王也着了他道,上當不淺。”
霸王冷哼一聲,不理會他們,向對面騎士問:“前方折損多少?”
對面騎士答道:“薛將軍處折損六騎,去李將軍處的探馬沒有回來,不過他那邊喊殺震天,交戰十分激烈,看情形折損也不會少了。”霸王默然沉思,他被頭盔遮面,看不見臉上表情,其實內心交戰,異常矛盾,忖道:“這些兒郎自生時便與我生死相隨,如今流落陰間,任憑哪個都是一方豪強,難道只爲我的一己私念,便害他們再死一回?只是劉賴子太過可惡,若不把他踩在腳底,這口氣委實難嚥!玉帝老兒許我十二炷香時間,現下去之七八,卻不容我細細綢繆!”
衆騎士知道此時已是關鍵時刻,目光齊聚霸王身上,待霸王最後決斷。霸王提馬向前,猛地一聲吆喝,鬼馬嘶鳴,四蹄奔騰,瞬息間在陣前奔了兩個來回,緩緩停在中央。霸王面向衆騎士,大聲道:“劉邦士卒,螻蟻而已,想當年某自江東起兵,縱貫東西,大小一百七十餘戰,百戰百勝一往無前,鉅鹿大戰,破釜沉舟,更數百騎破他十萬精兵,何等意氣!可嘆垓下,天欲亡我,我猶不服氣,今日但叫咱剩一人一騎,也決不能叫敵人小瞧了!”
霸王越說聲音越激烈,說到後來長刀指天,氣勢無匹,衆騎士被他語氣感染,情緒高漲,一齊振臂呼道:“大王威武,天下莫敵!大王威武,天下莫敵!”
卞天舞聽着他們說話,雖然不甚了了,卻也被霸王氣勢傾倒,這時渾身熱血沸騰,小臉漲得通紅,忍不住跟着呼道:“大王威武,天下莫敵!”他聲音稚嫩,與衆不同,引得霸王朝他望了一眼,突然仰面“哈”的一聲大笑,當即提繮撥馬,長刀前揮,吆喝聲中鬼馬一個跳躍,便如離弦箭一般衝入灰濛。
三十餘騎緊隨其後,一時鐵蹄隆隆,彷彿一道洪流滾滾向前,其勢沛不可當。迎面灰濛層層掠過,卞天舞坐在蔣衡身前,兩眼瞪得滾圓,不久前方出現敵陣輪廓。但見鬼幡招招,人影飄搖,放眼望去,竟是無邊無際。這般陣仗卞天舞還是頭一次得見,心中興奮,忍不住大叫出聲。
蔣衡以爲他害怕,說道:“小兄弟不必緊張,有我蔣衡在此,沒人能夠傷害你。”卞天舞“呸”的一聲,道:“我纔不拍!”
說話間,三十餘騎已衝入射程之內,對面鬼卒張弓放箭,霎時間箭雨瓢潑,漫天襲來。蔣衡猛然大喝,手中長矛朝天搖舞,在頭頂畫出一個圓圓的鍋蓋,羽箭射到鍋蓋範圍,被當即彈開,竟沒一支透的進來。卞天舞看得兩眼發直,又是新奇又是羨慕,口中嘖嘖不已。
兩輪箭羽射過,第三輪弓弦未等張開,隆隆鐵蹄已狂卷而至。霸王一馬當先,長刀揮處,一道看不見的殺氣直衝而出,前方整齊陣型生生被撕開一條裂縫。身後三十餘騎程雁型排開,猶如一口利劍,直刺入懷。
馬蹄踏碎,慘呼之聲不絕於耳,這一隊騎士突力強勁,直突出數百米遠,才止住勢頭。衆騎士殺出一塊空地,略微喘息,復向陣心衝去。
長刀揮舞,魂飛魄散,漫漫羣鬼,莫可與敵。霸王殺得興起,猛地一聲長嘯,喝道:“劉邦小兒,幹麼躲躲藏藏做那縮頭烏龜?若爲丈夫,便放馬出來,與某決戰!”
“呵呵”隨着一陣笑聲,空中傳來一個淳厚平和的聲音:“賢弟,兄自在此,未曾躲避賢弟!”霸王一聽那聲音,登時胸中火燒,奮力殺散兩邊鬼卒,橫刀立馬,舉頭朝空中望去,但見灰濛翻卷,卻尋不着那人面目,於是道:“既不曾躲我,爲何不敢現出身來?”
只聽那淳厚聲音朗朗道:“賢弟,久未相見,爲兄一向想念!沒想到賢弟依然精猛若斯,只是勇則勇矣,可惜鋼刀鋒利,容易折斷,大樹成材,被人砍伐,賢弟自詡豪傑,卻不知能屈能伸,方爲真丈夫!”
霸王冷哼一聲,閉上眼睛,仔細搜尋那人位置,口中喝道:“即是真丈夫,何不敢出來見我?”
那淳厚聲音道:“賢弟錯了,非是我不出來見你,只是你見不到我,賢弟請仔細想想,爲何我能見到你,你卻見不到我,那是什麼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