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紀厲叮囑姚玉欣,怕就閉上眼,可這樣的場景,如何閉得了眼睛?
歹人人數多、又做慣這勾當,這在人家地盤上,他們只有三個人,即使常年走鏢,身上有武藝,就一定能抵擋得過?
片刻就好。讓她別怕。
如何能不怕?如何能……不擔心?
本就懸着顆心,留意着事態發展,見門外又涌進五六人,姚玉欣緊張的握手成拳,不錯眼珠的直直盯着紀厲的身影,數他身邊圍着的人最多……
不過,還好,即使圍得人再多,他神色也依舊泰然自若,未見半分慌張,動作看起來,行雲流水,雖不算帥氣,但未有絲毫停滯的很是利落,砍、劈、踹,招數簡單直接卻又狠厲有效,漸漸不支的倒是另外那幾人。
姚玉欣微微放心,可這剛放下心來,就見一個彪壯的中年漢子,自紀厲身邊的戰圈退了出來,他一雙充血的眼往她身上一掃,便滿面猙獰的舉着長刀,向她們砍來!
事發突然,梅香和蘭雅早就嚇得動彈不得,姚玉欣也腦中一片空白。
紀厲正和三個人糾纏,餘光掃到這邊,一雙眼猛的一緊。
說時遲那時快,一腳踢飛一個,一手拿一人的刀格擋住馬掌櫃的,紀厲邊用騰出的那隻手,奪下馬掌櫃的長刀,邊踹了他一腳,緊接着連貫的動作,猛的將長刀揮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扎中老侯的後心!
幾乎同一時刻,姚玉欣也反應過來,下意識的,身體瞬間就起了求生的本能,手摸上頭上的錐子,看那壯漢衝來,雙手握持,閉着眼就紮了下去!
正巧一道閃電劃過!
“啊!”驚恐的尖叫聲響起。
姚玉欣睜開眼。
只見那彪壯的漢子,一隻眼睛被扎瞎,流着猩紅的血,另一隻眼睛還猶自瞪到老大,好似死不瞑目般,人還未明白過來,身體就已經直直的,在她們面前倒了下去。那張額頭上、眼睛裡都流着血水的扭曲面孔上,還猶自帶着衝將過來時的猙獰。
剎那閃亮的慘厲白光下,那情景要多滲人,有多滲人。
悽悽兮兮的涼意霎時鑽進身體裡的每一個毛孔,姚玉欣渾身一抖,幾乎一時都忘記了呼吸,而梅香和蘭雅還猶自在耳邊尖叫着。
紀厲眼睛一直膠着在這邊。老侯倒下,現出前面姚玉欣的身影來。
只見光亮中,姚玉欣一襲長髮披散在身,巴掌大的臉被幾縷頭髮擋住些許,在黑色髮絲的映襯中,那臉白的幾乎沒有血色,她還保持着刺人的動作,那雙緊握錐子的手,骨節錚錚的泛着點白,而錐子的尖端,血紅一片,血珠子還順着那極尖銳的尖尖往下滴淌着!
她正沒有任何焦距的,直直望着躺在地上的屍體,原先那一雙靈動會說話的眼睛裡面,隱隱的有着些許的驚恐與懼意。
心猛的一揪。
緊接着下手又迅速又狠辣,很快的料理了糾纏的三人。紀厲向姚玉欣立身之處,大步的跨了過來。
不着痕跡的,用身體擋住姚玉欣的視線,紀厲握住她仍舉着的雙手,試圖輕輕掰開,可根本紋絲未動,擡眼,定定的看着眼前慘白的小臉,哪裡還有之前巧兮倩兮的嬌美神色?
心下莫名涌起一股煩躁,手上稍稍用力,這才從她手裡拿走了那扎人眼球的兇器,“已經沒事了,都過去了。”聲音很是低沉黯啞,隱隱的還透着絲急切的味道。
姚玉欣被格擋住視線,順着聲音,擡起頭,看着眼前俊朗剛毅的面孔,不自覺,沒有任何原因的,眼淚就慢慢充盈,一點一點的蓄滿眼眶,直到眼眶包納不住,一滴、兩滴,便順着臉頰,流到小巧的下巴,再滴落到地上,摔成若干更小的碎滴,四濺開來,最後消失不見。
不知道爲什麼會注意到這樣的細節,紀厲隨着目光所及,心裡微微一疼。“哭什麼?你做得很好。”好到出乎我的意料。
“我知道……”姚玉欣眼淚流的更兇,聲音哽咽,“……不是我想哭的……,可我控制不住,……我不知道爲什麼……爲什麼會流淚……”
難得見到姚玉欣這般嬌弱的樣子。
紀厲眼前浮現起第一次見到姚玉欣時的情景,很狼狽,頭髮汗津津的貼在臉上,渾身也綿軟無力,需要旁人扶持。樣貌雖說還過得去,但額上那一塊明顯的青色“胎記”卻爲她減分頗多,可即使這樣,她那一雙眼睛也是靈動的、鎮定的。
在他面前假摔,往他手裡塞手帕,那眼裡雖是流露出哀求和期許,但是也是堅定、安然、有籌謀的。
哪裡像現在?那雙美麗的丹鳳眼裡蓄滿淚水,晶瑩的淚珠子不受控制的,往下噼裡啪啦的掉着。
滿眼的無助和恐慌映進眼底,紀厲心中痠軟一片,那些淚珠子哪裡是滴在地上,全都滴在了他的心尖裡。
不自主的伸出手,將姚玉欣的頭按壓在自己肩頭,紀厲順着她柔軟的頭髮,輕輕拍哄,“別怕,都過去了,”略一思量,還是把想說的話脫口而出,“只是下次記得,再有這樣的事情,眼睛要睜着。”只有睜着眼,才能確定自己紮在要害,才能在關鍵時刻救自己一命。
姚玉欣伏在紀厲肩頭,男子特有的暖熱氣息縈繞耳鼻,心裡莫名的就踏實了些許,聽見紀厲的話,心裡微愣一下,旋即明白,於是,便輕輕的點了點頭,鼻腔裡發出個很是模糊的,“恩”來。
感覺到姚玉欣輕微的動作,和聽到那糯軟,猶帶着哭腔的聲音,紀厲心中微暖,果然是聰慧、鎮定的女子,這般時候還能明辨他的意思,“算了,以後有爺在,自是不會讓你再遇到這樣的事情。”頓住,這次他也在她身邊,雖是有驚無險,但到底也嚇到她了,“這次,怪爺了,”聲音略略沉重,“斷不會有下次了,相信爺。”
“以後有爺在,自是不會讓你再遇到這樣的事情。”
“斷不會有下次了,相信爺。”
耳邊想起類似保證,又似表白的話語,姚玉欣內心如擂鼓般。輕輕拉開距離,直直的望進那雙狹長的黑眸裡,自責、認真、堅定、還有期許……
心中暖洋洋的,又痠軟軟的。姚玉欣面頰紅潤。
可是……想到五皇子,還有前路不知如何的姚玉欣,眸光瞬間暗了下來,她現如今的尷尬身份……
紀四爺這番情意,恐她沒有資格……去迴應。猛然清醒,就是現下他們的舉動也是不妥當的,不能夠的。
內心涌上來的酸澀感如浩瀚煙波一般慢慢溢過頭頂,姚玉欣強力壓制,眼淚還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還好,因爲之前也哭着,所以現下,你並不知道我現在的眼淚爲何而流。
站離兩步,姚玉欣只看了紀厲一眼。眼裡帶淚,但卻沒有任何其他訊息,“……如何會怪到四爺身上?……反而是四爺……關鍵時刻又救了玉欣一命。”
艱難的說完一整句話,姚玉欣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撕扯着,零落了一地。
懷裡佳人不在,姚玉欣又擺出一副恩公和落難小姐,單純關係的模樣,紀厲雙眸一緊。
屋裡橫七豎八的十來具屍體。紀厲幾人沙場征戰,稀鬆平常。可姚玉欣三個姑娘家如何受得住?這上房必是不能呆了。
外面電閃雷鳴,大雨如注。
刁鷗和徐盛自是看到紀厲懷抱佳人的一幕,兩人很是自覺地隱形到一邊。而現下看着情形不對,刁鷗忙站將了出來,“爺,這屋子煞氣重,夜還長,恐三位姑娘受不住,不若都去東廂可好?”
紀厲扭頭,看了一眼刁鷗,點點頭。
房裡只有他們幾人的蓑衣,和兩把油紙傘,“爺。”
紀厲淡瞟一眼,未接徐盛遞過來的蓑衣,而是自向屋角處拿起了一把油紙傘,便向姚玉欣走去。
姚玉欣還仍站在原地,滿心爲自己還未開花,就已經凋零的心意,黯然神傷,就見那心裡的男子,邁着堅定的步子向自己走來。
雷雨轟然的天氣,周圍遍地的屍體,這樣一個偉岸的身影,一步步的,就好像自天邊慢慢走近自己心裡,然後深深印記。
一時忘記哀傷,就這樣愣愣的看着越發走近的人物,雙眼逐漸迷離,這樣的夜一直持續下去該多好?
紀厲嘴角微鉤,不理會姚玉欣的怔愣神色,拉着她就往外走去。
姚玉欣感受着腕間的灼熱。
此刻,終於明白,原來上次帶給內心的火熱感覺,並不是用力過猛拉拽的過。現在手腕上那輕輕的碰觸,也同樣火辣的直達心底。
刁鷗看着消失在雨裡的兩人,擡起手,摩挲了摩挲下巴,神情有一點點匪夷所思的味道。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即使到了東廂,這一連兒的變故,血腥和恐怖的場面也總是縈繞着,揮之不去。
梅香和蘭雅瑟瑟的還在發着抖,而姚玉欣倚在東廂的椅子上,看着對面的男子,想着方纔在雨裡,兩人並肩相攜的樣子,心裡漸漸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