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身爲巡檢營三百鐵騎的隊長,羅燁一直兢兢業業,恪盡本分,一邊約束手下,一邊完成典衛大人所交付的任務。只是他萬萬料想不到,情況會在忒短的時間內,便失控到了這般田地。

自接獲綺鴛傳訊,他將駐紮在巡檢營的三百名弟兄扣除火工、衛哨等雜役,分作三班,按潛行都所提供的線報,不分畫夜地將流民羣落驅往西境。

羅燁御下鐵腕,拿軍法辦了幾個不知進退的東西之後,麾下那幫兵油子終於明白這帶疤的娃娃臉隊長是個狠角。關於他面頰上的傷疤由來,也出現了各種光怪陸離的說法,還有說他是小時候在家鄉殺了人,不得已纔來投軍的,越傳越妖,羅燁卻從不闢謠。

谷城的馬軍驍捷營原是東海諸軍中的精銳,慕容柔治軍極嚴,不尚個人武勇,講的是團體紀律。羅燁的命令一經貫徹,這支三百人的鐵騎隊頓時化作十二枚鋒銳犀利的箭鏃,透過潛行都的指引,一一射向地圖上的白色表號,數日間堪稱成果豐碩,幾無落空;赤煉堂大半年間都無法淨空的越浦地界,倒是被羅燁次第掃除,直到這汛盆嶺爲止。

三川匯流處本無“籾盆嶺”的地名,“籾”字唸作“申”係指米磨粉後製成的濃粥,引伸有磨細、榨乾之意,如芝麻榨油後的渣滓亦稱“麻籾”央土風俗,除夕祭祀先袓百神之時,須以麻籾投入照明用的火盆,使火焰熊熊燃燒,以徵吉兆,這個儀式就叫“籾盆”此地約有兩百多戶央土百姓,他們都不是普通的難民,而是花了真金白銀,買通赤煉堂的水陸封鎖線才得以進入,其中不乏在故土時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批流民來到這座小山頭已有年餘,是去歲除夕之時定居落戶的,當中的長者才以“執盆”爲名,象徵族人們否極泰來,重獲新生。

籾盆嶺不但建有夯土屋舍,周圍也開墾了田地,居民非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模樣,看來便是一座自給自足的小村落。只不過這些村民未在東海設籍,便是翻遍臬臺司衙門的地理圖簿、民籍戶口,也找不出這籾盆嶺的兩百餘戶來。但他們是有繳田賦的,秋收後穀米繳給了赤煉堂,故能在此落戶。

雷門鶴欲從此事中抽身,自不能再提供保護,他前腳纔出越浦城驛,後腳便派人收了懸在村外的風火旗。

村民正自惶惶,卻逢羅燁親領一支哨隊登門,喚來村中長者道:“我等奉將軍號令,督促央土百姓歸返原籍。你等儘快收拾啓程,以免自誤。”

將耿照的吩咐一併說了。

原本在他看來,此事於楓盆嶺衆人,遠比其他流離失所的難民容易。

須知行旅之人,不能沒有口糧飲水,以及禦寒、照明等物事。要把在荒野中掙扎求生、苟延殘喘的央土流民趕往白城山,一個弄不好是要生變的,反正留下也是死,回頭也是死,進退無路,那些夾着尾巴只求一活命處的流民百姓,也可能突然發起狂來,對長槍鐵馬的巡檢騎隊展開攻擊。

但,籾盆嶺的居民有足夠的糧食,有家有小,並未陷入絕境;離開辛苦經營了年餘的新家雖不免失落,起碼性命無虞,待到得白城山附近,再重新覓地引水,建設家園也就是了,犯不着搏命求存,與鎮東將軍的鐵令對着幹。

村中長者聽完了他的要求,連連點頭,只道:“軍爺放心。請給我們幾天時間,待族人收拾細軟,便往西行去,不敢給軍爺添麻煩。”

豈料這一拖就是…天,籾盆嶺毫無動靜,羅燁驅馬又至,才發現村外聚集了五六百名央土流民,靜謐安適的小小桃源頓成了難民營。“軍爺!”

面對羅燁質問,長老也是連天叫苦:“不是我們不肯走。你也見了,這五百多人要與我們一塊上路,村中囤米不足供應,未至白城山,大夥兒便餓死啦。能否請軍爺,撥點糧食給我等?”

那些流民多是巡檢營自別處所驅,只是不知爲何都聚集到了籾盆嶺。長老之言並非無理,只是羅燁手下三百人的糧秣均由驍捷營處支來,於鵬、鄒開二位正副統領對耿照這位將軍跟前的新貴不怎麼待見,糧草的供應都壓在最低限度邊緣,刁難之意昭然若揭。

適逢耿照由綠柳村回來,由綺鴛那廂得知消息,隨手寫了張便箋,讓羅燁解去幾車米糧,巡檢營的弟兄一陣譁然,若非羅燁鐵腕壓下,怕是要生變故。羅燁對典衛大人這紙命令,也非是沒有火氣:同情歸同情,籾盆嶺的居民不是沒有言而無信的前科,若當日手腳便給、即刻遷移,哪來的流民聚集?如今再給米糧,助長敵勢不說,對連日來辛苦值勤的巡檢營弟兄,如何能夠交代?

他本想面見典衛大人痛陳利害,誰知耿照回城後變得極爲嗜睡,連想見上一面都不可得。被綺鴛姑娘擋了幾次,羅燁心中窩火,索性照章辦事,解了營中的備糧運往籾盆嶺,其中不無賭氣的味道。

情況就在今晨急轉直下。

押糧的小隊遲遲未歸,羅燁正準備派人去尋,等到的卻是潛行都的急報,說是帶頭的什長章成與汛盆嶺的居民發生衝突,失手傷了人,現場羣情洶涌,糧隊竟被扣押下來。

谷城大營的鐵騎隊可不是吃齋的,訓練嚴格,極擅羣戰,一伍一什並轡衝殺,三兩倍的武林人都攔不住,豈能被暴民挾制?

羅燁是心細之人,派遣糧隊時也考慮到居民出爾反爾,押糧的什長章成雖是大老粗,身手卻是自隊副賀新以下數一數二的,帶的弟兄不但全副武裝,更有大半是老兵油子,戰鬥力在麾下三百人中堪稱拔尖兒,寓有探查敵情的目的在,怎麼想都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羅隊長,”

負責傳信的潛行都女郎面色凝重,沉聲道:“我家綺鴛姑娘說了,事態嚴重,煩請點齊兵馬,速速趕至,她在現場嚴密監控形勢,待與隊長會合。典衛大人那廂,已派姊妹前往通知,望他能帶足夠的人手前來支援。”

潛行都的報告絲毫沒有誇張。

趕到籾盆嶺時,村外聚集的流民多達兩三千人之譜,現場黑壓壓一片,多是青年少壯,晶亮的眸光宛若飢狼,十分不善。那押糧隊的十二名兵士被圍在村外的一處小丘上,馬匹車輛俱已被奪,靠着地勢與殘株石塊等壘成簡陋的工事,一排明晃晃的槍尖突出木隙,以阻絕暴民接近。

工事外有幾處斑斑血跡,地面上豎插着殘羽斷箭,卻不知裡頭的弟兄傷亡如何。即使是像籾盆嶺這麼荒僻的地方,能拿來構築防禦工事的木料土石也不是隨處都有。羅燁見村外道路俱被伐木堆石所阻,知他們早有預謀,否則倉促之間押糧隊的兵士如何能築成工事,免被暴民撕成碎片?

圍着小氐蠢蟗欲動的流民,見兩百多名的鐵甲軍列隊而來,甲衣槍尖在陽光照耀下煥發着擰惡寒光,氣焰略微收斂,前列衆人小退了丈餘便不再移動,一張張糊虎骯髒的面孔直視來敵,氣氛無比凝重。

羅燁一直推進到攔路的木石之前,舉手喝道:“停!”

騎隊聞聲不動,彷彿從活生生的人馬變成石雕,兩百多人掖槍凝然,馬蹄都未亂踏一下,望之令人生畏。年少的帶疤隊長策馬上前,揚聲道:“章成!可有弟兄受傷?”

押糧隊的什長章成聽見隊長的聲音,大喜過望,從工事後冒出頭來,大聲應答:“不過是些皮肉傷,沒什麼大礙。頭兒!這幫子王八蛋要造反啦!”

離得近的流民聞言,紛紛鼓譟:“你纔是王八蛋!”

“你胡說什麼呢!”

“……慕容柔的走狗,吃人的東蕃!”

雙方隔着堆石土壘叫罵起來。

羅燁唯恐場面失控,解下背上雕弓,自箭壺裡挾羽一架,月弦向天,鬆手之際,一聲狼嚎般的刺耳尖嘯飆向天際。路障之後的流民靠得最近,忙不迭地抱頭掩耳,踉蹌倒退,有的人甚至一跤坐倒,面露痛楚之色。

這弓狼哨箭是慕容柔的發明,東海護軍府衙門按將軍大人親繪的圖紙,打造了幾萬枝這種特製羽箭,除支應巡哨勤務之外,只有副統領以上的武弁能配有。鐵騎隊的頭盔內襯裝有填毛護耳,故絲毫不爲所動。“村中李翁呢?請他出來回話!”

羅燁放箭鎮住場面,一提繮繩,跨下駿馬輕輕巧巧越過阻路的木石殘株,朝村前行去。

背後隊副賀新低喝道:“羅頭兒,當心暴民逞兇!”

羅燁勒馬回頭:“別動!我有分寸。”

又上前五六丈,距離流民前列尚不及十步,村籬已近在眼前。

不多時,一名青年扶着被稱作“李翁”的長老來到,羅燁沒等他開口,厲聲道:“李翁!你要時間,我給你時間;你要米糧,我給你米糧!你等在這裡聚集了幾千人,又圍困官軍,壘石爲砦,難道是要造反?”

老人面色鐵青,顫巍巍地幾乎站立不住,乾癟的嘴脣動了幾下,可惜年邁體弱,距離遙遠,委實聽不見說了什麼。

身旁的青年面露冷笑,揚聲道:“你說送米糧,送的是什麼米糧!當百姓是豚犬麼?”

把手一揮,幾名身強力壯的流民推來一輛板車,車上壘滿鼓脹脹的麻袋,以粗繩縛得結實,袋上撐飽的朱漆印子雖已斑剝褪色,依稀見得“谷城”、“護軍府典曹司”等字樣,正是一早從巡檢營運出的食米。

青年腳踏糧車,從靴勸裡拔出短匕,從最頂上的糧袋下手,連刺兩層,破口處“沙沙”地流出穀米,下三疊卻悄靜靜地毫無聲息,青年轉着匕首絞開麻袋,裡頭裝的竟是乾草樹枝一類,全是些不能吃的東西。

羅燁看得一愣,本能想到是糧隊動了手腳,怒火中燒,頰畔刀疤脹得赤紅,不覺微微跳動,厲聲道:“章成!這是誰幹的好事?”

章成的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咬牙沉默片刻,擡頭大聲道:“頭兒,不是咱盜賣了軍糧,今兒一早搬糧裝車之時,就發現不對勁,十隻麻袋裡,有六隻裝的是草屑穀殼兒,餵馬就差不多,人是吃不得的。”

羅燁年紀雖輕,卻是精明幹練,一聽便知是驍捷營本部典曹乾的好事。東海律令嚴酷,將軍尤恨貪污,盜賣軍糧這種殺頭剝皮的勾當,等閒沒人肯幹;管糧秣的典曹敢動這種手腳,自是受了頂頭上司指使。

以穀殼草屑替換白米這一招,尤其陰毒。

草屑穀殼人不能食,不能稱作是“糧”然而卻屬於“秣”的範疇,可做馬的飼料。只要本部司曹並未貪污,清點倉廩後食米總數不變,大可推說一時不慎裝錯了,也不過就是罰俸坐扣的小罪,與盜賣軍糧的殺頭重罪不可同日而語。於鵬、鄒開授意底下人如此胡爲,說了到底,還是想讓耿照下不了臺。但以秣充糧,吃苦的卻是這三百名巡檢營弟兄。

“狗官!”

羅燁不禁握拳咬牙,須得極力剋制纔不致罵出聲來。章成卻無如此思慮,他與什中弟兄連日辛勞、疲於奔命,還得搬自家食米供給流民;誰知十袋裡只有四袋是給人吃的,一怒之下,索性照搬,心想老子吃什麼你們吃什麼,難不成還當成袓爺爺來供?

糧食運至籾盆嶺,一名儒服打扮的青年上前盤查,說要查驗米糧。章成一時氣不過,與流民罵了開來,後勢一發不可收拾。

“頭兒!”

他填了滿肚子的火,忍不住叫道:“咱們弟兄累得半死,上頭就給咱們吃這個!拿來分與這些個賊廝鳥,還挑三撿四,這是什麼道理?典衛大人忒愛做好人,說什麼‘勿傷人命’,這些人分明就是造反,還講什麼情面!”

“噤聲!”

羅燁被他一說,反倒冷靜下來,知此際不宜激起民忿,轉頭對嶺上老人道:“李翁,這車上之糧,都是從本營的庫房中解來,我等也是駐紮外地,手邊餘糧不多,非是有意苛待。能不能請李翁族中諸位先行往西邊去,其他人在此稍候,待我圍獎我家典衛大人後,再請他爲諸位張羅。”

老人似是猶豫起來,身畔的青年卻厲聲道:“你裝什麼好人!聚集在此之人,誰不是被你們鐵騎隊的逼得走投無路?若非在籾盆嶺喘口氣、歇歇腿兒,指不定現下還在荒野中忍飢受寒,踽踽而行。若非是大夥兒聚集起來,壯大了聲勢,你們當官的能這般好聲好氣說話?”

流民們不由得大聲附和。

青年說得激昂,挾着老人振臂道:“諸位!休忘了今晨這一幫東蕃來時,何其囂張跋扈!教咱們拆穿了糧車上的手腳,說理不過,便挺槍放箭傷人性命!這些都是慕容柔的走狗,是酷吏之鷹犬,正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慕容柔早有不臣之心,否則央土、東海,俱是王土,皇上的子民豈有來不得的道理!”

“說得對!”

“東郭公子有理!”

能逃到東海境內、深入三川的,很多都是身強力壯的青年漢子,不乏在家鄉時做點小生意、甚至讀過幾天私塾之人,聽青年引經據典,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得羣情激憤,益發沸騰。

羅燁見那人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一身洗舊了的青袍儒服,束髮高冠,中央還鑲了塊盈潤的小小方玉,腰懸長劍、肩負行囊,儘管面上難掩風塵僕僕之色,卻半點也不像來自央土的流民,暗忖:“此人煽動羣衆,必有圖謀!須拿下交與大人發落。”

欲揭破其用心,揚聲大喝道:“你非央土之民,憑什麼替他們發聲?你謗議朝政、污衊將軍,所圖不過是鼓動來自央土的無知百姓,起身對抗朝廷,自己卻躲在百姓的後頭,算什麼英雄好漢!你可曾爲這些央土流民,做過一丁半點?”

誰知流民卻不領他的情,反倒大聲鼓譟起來:“兀那狗官!東郭公子爲咱們盡心盡力,照管衣食溫飽,豈是你們這幫鐙橫柬蕃可比!”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紛紛拾起石塊泥巴朝羅燁擲來!

幸而雙方相距甚遠,土石落地離羅燁駐馬處猶有一段,只驚得馬匹不住跺蹄,原地進進退退打起轉兒來。

巡檢營的隊副賀新見情況不妙,下令:“解弓扣弦!”

箭矢一搭、遙指天際,叫道:“羅頭兒,快回來!那幫暴民要亂啦!”

羅燁扯緊繮繩,口中“吁吁”有聲安撫坐騎,回見下屬俱都解弓搭箭,唯恐鬧出人命來,急急喝阻:“全都放下!典衛大人有令,不許傷害百姓!”

卻聽嶺上青年笑道:“好一頭假惺惺的鷹犬!諸位鄉親且停手,莫給這幫爪牙落了口實,以此欺壓百姓……”

羅燁心頭正鬆口氣,青年卻長聲大笑:“爲免你說我鼓動百姓、居心叵測,我只好親自動手,來個‘擒賊先擒王’啦!”

最末一字方落,笑聲已挾着凜冽勁風,撲至羅燁身後!

(好快!羅燁以鑲釘臂韝遮護頭臉,只來得及回身一架,旋被青年撞下馬來!

谷城鐵騎隊所披的鐵甲,乃是在棉絮襯裡的襖上縫綴鐵片,連同頭盔、披膊、膝裙,一領少說也有四五十斤;防護力固然絕佳,然而一旦下馬,卻顯得無比笨重。押糧隊一什被流民逼落馬來,也只能躲在防禦工事之後苦守待援,正是因爲盔甲太過沉重,難以步戰突圍的緣故。

那儒服青年見他墜落地面,步法變幻,竟雜着駿馬亂蹄,於間不容髮之際不斷出腿,踩得羅燁滿地打滾,不只模樣狼狽,更是險象環生。嶺上流民見狀,無不鼓掌叫好:“東郭公子好武藝!”

對羅燁指指點點,笑罵頻仍。

鐵騎隊衆人彎弓搭箭,卻怕誤射羅頭兒,何況那儒服青年身形飄閃,始終被繞圈亂踏的馬匹遮去大半,根本無法接近或瞄準,要想先射死羅頭兒的愛馬,休說誰也沒那個膽量,就怕馬兒“砰!”

一聲中箭側倒,頭一個便將羅燁壓成肉泥。一時間,兩百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卻無人能爲頭領解圍。然而青年的着急與煩躁,毫不遜於束手無策的巡檢營衆鐵騎。

他倚仗驚人的輕身功夫,一眨眼間衝過十丈的距離,猛將羅燁撞下馬來,看似魯莽,實則經過精密計算。不止對谷城鐵騎的氣力、訓練、武藝質素有深刻的瞭解,連鐵甲的份量都估量到以“兩”爲單位,滿擬能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豈料這名生得一張娃娃面孔、瘦削青白的少年軍蕃,竟能頂着四五十斤重的鐵甲滿地打滾,不惟四隻亂蹄踏不中,他平生最得意的一門“滄浪腿法”也悉數落空,要說是運氣,這廝未免太好運了些。

青年本想拔劍將他釘在地上,才發現自己已失卻出手的餘裕。羅燁打滾的速度未曾放慢,猶能伸手去解鎧甲繫帶;青年的腿勢若緩,怕他立時一躍起身,只得拼了命加緊攻擊,主客已在不知不覺間易位。

片刻“鏗”的一響,羅燁扯斷繫帶,兩片裙甲落地,雙腿一個掃堂迴旋,蹴得綴鐵裙片接連飛起,如風中絲絹,輕飄飄地卷向青年!青年精於鑄造,眼力尤佳,知這兩塊綴滿方形鐵片、鑲釘無數的裙甲少則十斤,要一腿踢飛如旋葉,餘勢所及飄冉而升,怕沒有幾百斤的腿力!心下駭然:“走眼!料不到谷城軍中,竟有這般拳腿行家!”

着地一滾,堪避過旋甲斷頭之厄。羅燁一個鯉魚打挺起身,“嘶啦——”

兩聲長長裂帛脆響,將雙肩披膊扯落,鐵甲再去十斤,跨步飛進,揮掌攻向青年!

青年起身按劍,掌風已至面門,連忙踮步飛退,令敵勢自老。

羅燁左掌落空,靴底踏地的同時,右拳倏如彈子般直搗而出!青年避無可避,雙掌往胸前圈攔,“砰!”

拳掌相交,他登登登連退三步,藉機退出拳掌可及的範圍;正欲反手拔劍,羅燁摘下頭盔一掄,打得他雙腳離地,側向飛出一丈有餘,跌落時連滾幾圈抱腹嘔血,熟蝦般弓腰不起,忍痛咬牙道:“這是……翼爪無敵門的武功!你是‘一生自獵’的徒弟,還是‘萬里寒空’的傳人?”

驀地露出一臉陰鶩狠笑,故作恍然:“哎呀!差點忘啦。不管你是黑鷹或白鷹,都是武林公敵!”

羅燁扔去頭盔,青白的瘦臉上毫無表情,腮幫子咬得棱峭分明,右頰的長疤殷紅如血,如赤蜈蚣般隱隱跳動。他只有在極端憤怒時,這道破了相的疤痕才又彷彿回到初傷,透着血芒,鼓脹欲裂。“怎麼我卻不甚意外,在此煽動流民、意圖造反之人,使的是青鋒照嫡傳的‘不動心掌’!”

少年的臉龐依舊冰冷如石雕,不帶一絲起伏,襯與金鐵交擊般的冷冽喉音,益發令青年膽寒起來。

他一手撐地,不敢移開目光彎腰起身,“鏘!”

一聲擎出長劍,遙指着步步逼近的少年,坐着不住挪退,強笑道:“你既知我來歷,還不快逃命去?黑鷹白鷹惡貫滿盈,俱已伏誅,他們的傳人躲到了軍隊裡隱姓埋名,如能棄惡從善,料想家師也不會趕盡殺絕……”

突然揚聲大叫:“你殺我好了!東郭縱使粉身碎骨,也不教你欺壓良民!”

奮力拄劍掙起,下盤卻無比虛浮,踉蹌倒退幾步,仰天倒入一流民懷中。羅燁回神,發現不知不覺間竟越過警戒線,四周俱是神色不善的青壯流民,衆人目中敵愾甚深,漸漸圍了上來。人羣中忽聞一聲喊:“……殺了東蕃!”

雖刻意捏尖嗓音,羅燁也能辨出是那複姓東郭的青鋒照弟子所發,但附近的央土流民哪還管得了這些,臨界沸騰的敵意與憤怒就像突然找到了出口,不由分說便衝了過來,場面登時失控!

(可惡!我怎地……怎地如此大意!孤身陷入險境的羅燁並不懼怕,他並沒有立刻轉身往鐡騎隊的衝鋒線奔去,一來是身着鐵甲跑不快,二來是這個動作將刺激流民加倍追趕過來,猶如獵犬逐兔,乃是野獸的本能,非智性所能遏抑。

面對潮水般涌來的瘋狂流民,羅燁穩穩倒退,將欺入三尺內的人二摔出,每一出手必撞飛數人,不管是自行衝撞上來,抑或被後排同伴擠得踉蹌,無分彼此,一律被他用重手法投、絆、摔、跌,以身前三尺的半圓爲界,撲簌簌地倒成了一片。鐵騎隊衆人投鼠忌器,不敢放箭或衝鋒,正自焦急,見得羅頭兒拳腳功夫如此驚人,不由得響起一片彩聲。

“羅頭兒,打得好!”

“他孃的,好在老子沒得罪過頭兒!”

“摔死這幫賊廝鳥!”

羅燁的戰術充分發揮了效果。

沒受過訓練的烏合之衆,士氣在前列接連受挫的情況下飛快消褪,倒地不起的同伴成了難以跨越的障礙;雖然撲倒踣地難免受傷,但與刀劍金創的怵目驚心比起來,也遠不易激發拼命的獸性與血氣。

眼看混亂逐漸平息,羅燁將退至原地,忽見齊鋒照弟子東郭御柳持劍返回嶺上,經過押糧隊據守的工事時甩手一擲,一點金光沒入土石縫間,隨即一聲慘叫,血泊自石壘下無聲漫出。

章成悲憤而起,嘶吼道:“賊廝鳥,放箭殺俺弟兄!”

颼颼颼連出三箭。土壘前方人牆層楫,毋須瞄準,三人應聲倒地,俱是背後中箭。

“章……住手!”

羅燁雙目圓眢,已然阻之不及,原本緩慢退散的流民頓時炸了鍋,哭叫、怒吼、痛罵……混作一團,位於人牆前列的羅燁首當其衝,數十人咆哮涌上,要將他撕成碎片!

羅燁連摔帶投、膝頂肘撞,卻擋不住瘋狂收攏的人團,轉瞬間便無退路;爲守住圈子不讓突破,拳腳上再不能留力,骨碎慘嚎之聲此起彼落,益發激起流民狂氣,前僕後樾而來。

另一廂章成又射倒幾人,發狂的流民卻像螞蟻般涌上土壘,押糧隊的弟兄拔刀砍倒了幾波,終究被人流推倒,工事內慘叫聲不絕於耳,也不知死的是哪邊的人,鮮血不住自底下汩汩如潮,堪稱是人間煉獄。

巡檢營失了指揮,賀新身爲隊副,衆人只能望着他。羅頭兒的身影俺沒在黑壓壓的暴民間再看不見,賀新把心一橫,掖着槍尖長杆,大喊:“弟兄們!準備衝鋒,把羅頭兒救出來!”

鐵騎隊衆被喊回了神,散成一列。忽聽一聲虎吼:“且慢!”

吼聲震地而來,宛若土龍翻身,頭一個“且”字尚在半里外,“慢”字脫口而出時,轟響已自腳下呼嘯而過!震得衆人氣血一晃,幾乎滾下馬鞍;駿馬前腳跪地,片刻才搖頭晃腦掙起。

來人衝進流民堆裡,所經處人羣四散癱倒,宛若刈草,軟綿綿倒地的人連聲音都沒發出一點,也不見流血折臂之類,就只是倒地微微抽搐,再也動彈不得。羅燁正悶着頭揮拳蹬腿,腦袋縮在肩臂之間,已不知全身上下受了多少傷,連疼痛也都麻木,只憑着不屈的意志苦苦支撐,驀地周身壓力一空,眼前忽亮,見身畔流民倒了一地,一人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沒事,辛苦你啦。”

羅燁搖了搖腦袋回過神,失聲叫道:“典衛大人!”

來的正是耿照。

他驅馬一路狂奔,跑得馬兒口吐白沫折腿撲倒,索性施展輕功繼續趕路,總算在緊要關頭趕到楓盆嶺。爲防鐵騎隊衝鋒殺人,使情況更加不可收拾,他提運十成功力一吼,吼得人馬俱酥,及時阻止了一場血劫。

流民人數衆多,點穴什麼的根本來不及,耿照靈機一動,直接運起碧火神功,抓到人就是一震;涌上來的人多了,照面運勁一吼,這些央土百姓身無武功,哪裡擋得住碧火功之威?個個被震得頭暈眼花,仆地抽搐。

耿照解了羅燁之圍,一拍他肩膊,內勁透體而過。

“怎麼?有沒受傷?”

羅燁精神大振,提勁運轉一週,通體舒泰,不覺心驚:“好……好厲害的修爲!世上真有這樣的功夫?”

望着耿照的神情不由多了幾分敬意,低道:“沒事。誤了大人的差使,請大人降責。”

耿照隨手撂倒幾人,搖頭道:“如非是你,死傷更慘。你做得夠好啦。”

回頭一望:“快去收拾下隊伍,莫讓他們對百姓出手。”

羅燁對耿照的武功甚是服氣,點頭:“大人請小心。村中有人挾持長老,煽動流民,才成這般局面。”

耿照笑道:“我理會得。”

言談間雙足不動,手臂卻無片刻停歇,竟無人能欺入一臂之內,彷彿變戲法似的,但凡被那雙手掌碰着,沒有人不倒地的。

人對未知之物最爲恐懼。前進之勢一旦受阻,瘋狂的流民忽然清醒,開始害怕起這少年的怪異能力來,悄悄放慢了腳步,甚至往兩旁散開,免得被推擠到了少年身前。

耿照自己也覺奇異。

渾厚的內家真氣固然好用,各門各派的武技裡卻決計沒有這般用法。原因無它,蓋因普天之下,沒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內力。時時刻刻於手掌中佈滿內家真力,以觸碰的方式震倒對手,簡直就跟焚琴煮水、殺鶴取食沒兩樣;瑤琴固能劈作柴燒,羽鶴也可以權充雞鴨宰食,但以琴鶴之昂貴珍稀,既不能長久,又何須如此浪費?

而他之所以這樣做,正因此刻在他體內,內力彷彿怎麼用也用不完。自耿照修習碧火神功以來,從沒發生過如此怪異的情況。

由綠柳村回來之後,嘗過**之樂的弦子不住向他需索,並且由於她天生的曼妙體質所致,每回與她交媾,耿照總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即泄身,初解人事的小妖精猶未饜足,又執拗地繼續求歡……

如此***而頻繁的耗損,理當大傷元氣,耿照卻一點都不覺得被掏空了身子,每回完事總覺精神奕奕,似乎弦子的元陰較身爲紅島正統純血的寶寶錦兒更爲滋補,毋須運功轉化,便能裨益其身。

與渾身上下彷彿將滿溢出來的充沛精力並存的,還有異常嗜睡的怪現象。耿照從小到大都不愛睡覺,除了幼時有頭痛痼疾、睡醒後特別難當之外,體力極強的耿照並不需要過多的睡眠。但這兩天他就像着了睡魔似的,一坐下來便打睦睡,每睡必是深眠,睡得又長又深,宛若野獸過冬。

他在出城之前已睡了個夠,又與弦子、寶寶錦兒交歡取樂,雙管齊下,渾身精力撐鼓欲裂,身體深處隱約祟動,似有什麼要破殼而出;等他意識到時,跨下健馬已被催得口吐白沫,不支倒地。

耿照索性棄馬,施展輕功狂奔,猶如平地飛行,欲稍解渾欲鼓裂的內息壓力,誰知越跑氣血越是暢旺,到後來視界裡一片血紅,耳膜中“件、評”震響,彷彿可以聽見體內血液急竄的擦刮聲響。那一聲虎吼,固然爲解鐵騎隊開殺的危機,另一方面亦是內息撐滿膨脹,只差一步便要爆體而出所致。

他在蜂擁而來的流民身上毫不吝惜地消耗着真力。

拿捏分寸不致傷人,不斷運使絕無停頓,張開耳目奮力及遠……這些加速消耗的細緻講究,此刻反而成爲耿照抒解龐大壓力的珍貴法門。他不斷搜尋着、嘗試着各式各樣的內息使用之法,極盡所能地、奢侈地浪費着內力,想趕在憑空涌出的力量將身體炸裂前把它們用完。

他隔空發力,遙遙推倒幾名攀爬土壘的流民,身子忽地垂直拔起,凌空中疾轉幾圈,毫無規則、完全無法預測的軌跡如蓬飄萍轉,就這麼落在防禦工事之內,提起一人隨手扔出,那人偌大的身軀連同一身銅盔鐵甲飛了十餘丈遠,如紙片般輕飄飄落在鐵騎隊的封鎖線後,屁股後背連半塊瘀青也無,正是什長章成。

衆人不分敵我,俱都看傻了,只有幾名還在攀爬土壘的流民因離得最近,反倒不知所以,繼續攀爬工事,忽地砰砰摔得一地,卻是耿照借物傳勁,隔着土壘將他們悉數震落。

他一一將押糧隊的弟兄擲出,提氣大叫:“綺鴛!”

隱於暗處的潛行都衛飛掠而出,兩兩一組,敏捷利落地將人擡回封鎖線內。最末一名押糧隊的生還者不幸傷了雙腿,耿照單手將他扛上肩頭,大步而出,頭也不回地走向鐵騎隊;沿途擋了路的通通一沾即飛,也不管是否有意攔阻,抑或只是來不及逃走。

他將傷者交到賀新手裡,見那小兵不過十五、六歲年紀,還是個孩子,痛得脣面皆白,伸手撫了撫他的面頰,低聲道:“沒事,我帶你回家。”

掌中豐沛的內力不受控制,透體而入,少年眼皮一顫,還未睜眼,淚水已然迸出,淌下染滿血污的面頰,哽咽道:“大……大人!我……”

不能成聲,只是流淚。

“沒事了,我帶你回去。”

耿照緩緩起身,目光一掃,十幾丈外的流民如遭雷殛,心裡想着要退,腳上卻不能動。橫亙在兩道陣線之間,超過兩百名以上的流民倒地呻吟不起,他們是這兩三千人中最強壯也最好事的一羣,卻在轉瞬間被這名少年放倒,沒人能讓他的腳步稍稍停歇。

在他們的眼中,這人是宛若鬼神般的存在。

嶺上村籬之後,那青鋒照弟子東郭御柳肝膽俱寒。自他習武以來,作夢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武功,傳說中的“三才五峰”七大高手,怕也不過是這樣了……這人年紀輕輕的,到底是什麼來歷?

他定了定神,心知“民氣可用”乃是最後一記殺手鐗,身畔的李翁正叨叨絮絮念着:“……東郭公子,老朽一早便說啦,我等是良善平民,豈能與官鬥?鬧到這般田地,卻要怎生是好……”

語聲戛然頓止,再也說不出話來。

東郭御柳臂上用勁,挾着老人,揚聲道:“你等是保家衛國的軍人,豈能動手殺百姓?今日幾百人都殺了,明兒這籾盆嶺上,還有活口麼?”

流民們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心想明明是官軍先動手,怎能怪百姓?不由得收起動搖,少數畏事想躲的,無不受同儕斥喝,幾千人重新駐足回頭,大有與官軍一決生死的氣魄。耿照終於看清發話之人,見羅燁微微頷首,知是禍頭,低聲問綺鴛道:“那人是誰?”

綺鴛舉目遠眺,回答道:“他是青鋒照‘文舞鈞天’邵鹹尊座下四大弟子之一,人稱‘飛花劍’東郭御柳,在江湖上很有些名氣。邵鹹尊派他于越浦左近招徠流民,再送往邊界的安樂邨安置。”

耿照聽得蹙眉。

“這與我們做得一樣之事,怎會鬧到如此田地?”

見羅燁神色有異,轉頭問:“你認識他麼?”

羅燁遲疑一下,冷着臉道:“回大人的話,屬下不認識。”

耿照也不多問,點了點頭:“那也只好問他一問了。”

緩步上前,抱拳朗道:“東郭公子!在下流影城耿照,與令師一樣,也想將這些百姓送至邊界安置。貴我兩方心念一同,莫非有什麼誤會,演變至眼下局面。公子乃是明理之人,可否與在下一談,化干戈爲玉帛,莫要牽害無辜百姓?”

東郭御柳按劍拂袖,昂然道:“貴我兩方,所圖絕不相同!敢問耿兄,此去本道西境,步行尚需十數日糹這一路你是讓百姓啃樹皮草根呢,還是劫掠民居?家師收留西來難民已有年餘,衣食住宿等無不鉅細靡遺,思量周到,比起你鎮東將軍一紙命令,便要人徒步上路,豈能一概而論!”

流民們轟然附和,連原本待在村籬之內、並未曾捲入的籾盆嶺村民,也有不少露出贊同之色。

耿照自知理屈,拱手道:“公子所言甚是。但在下是真個有心,要將諸位平安送抵西境,能否請東郭公子移駕相商,咱們研究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來?”

流民們鼓譟道:“你只想賺東郭公子下去。說出這等話來,當真不要臉!”

東郭御柳扶劍冷笑,索性相應不理。

賀新轉頭啐了一口,低道:“現下說理是這人,適才口出反亂之語的也是這人。要是遮臉不看,還以爲是兩個。”

羅燁沉吟片刻,終究還是出言提醒。

“大人,那姓東郭的不是好人。屬下親眼見他打出一枚甩手箭,致使場面失控,流民暴起。”

略將前事說了。章成聽得激動:“孃的!原來是這賊廝鳥使的下作,老子捅他媽幾十個窟窿!”

被羅燁冷冷一瞥,纔不敢再造次。

耿照出入土壘,見一名陣亡弟兄確是中了甩手箭暗算,央土流民多是普通百姓,怎能使用暗器?經羅燁一說這才恍然,心想:“東郭掌握民氣,終究須與他一談,以求善了。”

對衆人道:“他既不下來,只好由我上去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輕舉妄動。”

身形一晃,倏地掠向村籬!

敵我雙方,任誰也料不到他說來就來。東郭頓覺一陣勁風撲面而止,本能要拔出佩劍,卻被一隻手掌“鏗!”

按回,掌中雄渾無匹的真氣透入經脈,半身痠麻,連手臂也擡不起,耿照立在身前,笑道:“東郭公子勿憂,在下孤身前來,隨身也沒帶兵刃武器,誠意可表。所圖無它,與東郭兄坐下談談而已,希望事情有個圓滿的解決。”

流民與汛盆嶺村人只覺眼前一花,東郭公子身邊便多了個人影,無不瞠目結舌,心想:這哪裡還是個人?分明就是狐仙!驚懼之甚,反倒愣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

至於巡檢營這廂,鐵騎隊衆無不心服,大大出了口惡氣。今日典衛大人與羅頭兒各露了一手,不但神技驚人、前所未見,膽色更是令人佩服。這幫兵油子在不知不覺間認了兩人,還隱隱以有這樣本領高強的上司爲榮。

耿照是誠心誠意想談,東郭御柳卻從未經歷過這般挫敗,彷彿如螻蟻一般,隨時會被輕易捏死,不由得冷汗涔涔,頸上青筋暴露;爲保性命,索性和盤托出,咬牙低道:“本門……本門新近購得米糧棉衣一批,正往此間運來。之……之所以將流民集中,也是爲了易於發派。得了……衣食供應,百姓便能上路。”

耿照大喜過望。

“幾時會來?”

“今晨……今晨已着人去取,約莫……約莫日落便至。”

東郭御柳定了定神,總算恢復冷靜,沉聲道:“耿兄不妨請貴屬暫退十里之外,或派人在左近監視亦可,待我等派放了衣食,百姓明早就走——”

忽然瞪大了眼睛,怔怔望向坡嶺下,彷彿見到什麼可怕的物事。

那是一列載滿麻袋的騾車,約有十數輛之譜,輪轍深陷地面,可見載運之重。領頭的是輛雙駕的篷頂馬車,驅車的黝黑漢子身材異常高大,被他魁偉的身軀一襯,馬車倒像白楊木雕成的童玩,說不出的小巧可愛。

泵郭御柳喃喃道:“怎地……怎地這麼快便回來了?”

流民對車隊似不陌生,歡呼道:“大小姐回來啦,大小姐回來啦。”

乃是發自內心的喜悅,甚至感動落淚,難以自己。耿照心想:“看來他們對於帶領車隊的這位‘大小姐’是真心歡喜,非是虛僞逢迎。”

糧車上大剌剌地飄着“青鋒照”的旗號,流民固然歡喜不置,巡檢營的弟兄們卻不由得繃緊神經,但見羅燁舉手爲號,末隊立刻散成圈子,將車隊團團包圍,不讓前進。嶺上流民面色丕變,用力鼓譟着:“狗官,你們幹什麼?不許爲難大小姐!”

“放大小姐過來!朝廷不照管我們,還有大小姐管!”

“誰敢對大小姐無禮,老子同他拼命!”

氣氛沸騰的速度與熱度,一瞬間壓倒了先前的流血衝突,百姓們彷彿不畏鐵甲刀槍,爭先恐後涌下山去,唯恐官軍傷害他們那位“大小姐”羅燁正在後隊盤查,前列的封鎖線被流民一衝,立刻出現傷亡;誰都料不到在忒短的時間內,情況便如此不可收拾。

“幹什麼!快退後!”

章成等挺槍上馬,本只想攔阻流民,誰知流民突然變成暴民,比前度更瘋狂兇狠,蜂擁着朝後隊衝去。

“別爲難大小姐,你們這幫軍蕃!”

嶺上耿照瞧得心急,提氣大喝:“羅燁!不許傷害百姓……別傷害百姓!”

便要奔回,驀地全身真力一收,彷彿貯水池底開了泄孔,所蓄之水一股腦兒往下漏,掏得丹田內空空如也,滿溢的力量全被一物吸光。——化……化騸珠!

(可惡!偏偏在這時候……

他身上的不明異變被東郭精確捕捉,“鏗”的一聲,長劍終得出鞘,波光盪漾的青鋒架上耿照脖頸。

東郭御柳不敢冒險,持劍退開兩步,直至他伸臂不及處,才提聲道:“山上官軍聽着,速放我家小姐上來,否則取他狗命!”

連喊幾聲,但坡下形勢已亂,誰人聽他叫喊?遙見他拔劍架着大人,章成等俱都眢紅了眼,哪管什麼“休傷百姓”前隊結成陣勢,眼看便要衝殺上來。

耿照勉力深呼吸幾口,回頭道:“叫你的人別過去,我把你家小姐平安帶回!”

赫見東郭的眼中血絲密佈,竟是急出了殺人的狠勁,訾目道:“快叫狗爪子放人!要不……要不我一劍劈了你!”

耿照心中懊惱:“以力服人,果不可恃。若非我仗着絕強內力孤身上來,山下又豈會落得無人指揮?”

定了定神,想起過往經驗,凝聚起一絲內力摩挲珠子,那股怪異的吸力突然消失,身體深處仍源源不絕涌出力量,雖無先前那般充盈欲裂,總算又有了力氣。

他暗提一口真氣,直至運行無礙,轉頭對東郭道:“我負責帶回小姐,你好生節制這幫人!”

無視於頸間鋒刃,“潑啦!”

一聲長身躍起,如飛鳥般射下山去,速度之快宛若踏頂滑行,靴底似不曾沾地!

他此際的內力尚不足以排紛解鬥,一口氣衝過流民人牆、鐵騎陣中,穿越羅燁所在的後隊,如離弦之箭射入篷車內,連轅座上的魁偉男子也沒能看真切,只覺身畔微涼遮簾倏動,伸手卻撈得輕颸一把,什麼也沒碰到。

耿照入得篷內,但聽一聲嬌呼,撲面幽香細細,帶着熨人的溫甜,怕是由那“大小姐”身上發出。她顫聲道:“你……你是什麼人?如此無禮……快快出去!”

耿照沒時間解釋,只道:“爲救衆人,暫時委屈小姐了!”

攔腰將她抱起,自篷後電射而出,掉頭往嶺上奔去!

“大……大小姐!”

興是此舉太匪夷所思,所經處衆人無不瞠目,一時忘了爭鬥。耿照橫抱着“大小姐”掠回,縱身越過村籬,正要將人放下,卻聽小姐急道:“不……別在這兒!去後邊!”

耿照未及細想,足下不停,已抱着她自東郭身畔一掠而過。

東郭御柳正要回頭,“大小姐”急急嬌喚:“不許……不許看!不許動!都不許過來!我沒事!”

衆人奉她若神明,不敢違拗,紛紛轉頭停步,整座村莊彷彿被施了定身術,更無一人稍動。

這情景既怪異又滑稽,耿照卻怎麼也笑不出來。若非嶺下漸不閒殺伐聲,顯然羅燁與東郭御柳各自鎮住了場面,他恨不得將人一放,回頭探個究竟。

思忖之間,兩人衝進村後一片桃花林,耿照正欲低頭,問小姐要往何方,卻聽她急道:“無禮之徒!你……你也不許看我!快把眼睛閉上!”

耿照本能閉眼,碧火神功自生反應,依舊在林中穿梭自如。那“大小姐”叫他閉目後纔想到:“他目不能視,卻把我抱在身前,豈非危險得很?”

不由得摟緊他的脖頸,失聲驚叫,片刻始終沒等到嬌軀撞上桃株,睜眼擡望,暗忖:“合着這人有天眼神通,閉與不閉,一樣看得分明。”

嘆了口氣,低聲道:“行了,你放我下來罷。這也沒旁人啦。”

耿照依言將她輕放在溼軟香糯的厚厚桃瓣上,才發現她的身軀異常溫綿,渾身上下柔弱無骨,便似彈鬆了的頂級絲棉;即使隔着薄薄紗裙,仍能感覺股肌之膩滑。印象中除了寶寶錦兒,還不曾擁過這樣的腴軟。

而同樣的嬌腴,她個子似乎還比寶寶錦兒略小些,藕臂、大腿更富肉感,難怪予人豐盈之感。耿照忍不住想:忒小的人兒,身上卻堆滿細雪般的膏腴,肉只怕都長到奶脯上去了,剝下小衣雪峰酥顫,該是多麼傲人的一幅美景!

想象馳騁間,忽聽那小姐道:“你閉着眼,也能看見麼?”

“看不見。”

耿照忽明白此問何來,要解釋碧火真氣的先天感應未免麻煩,索性道:“奔跑時聽風辨位,故不會撞到樹幹。”

反正原理近似,只是碧火神功強上百倍千倍而已,也不算說謊。

“嗯,看不見就好。”

“我能睜開眼了麼?”

“不行……還不行。”

她遲疑了一下,又問:“你叫什麼名兒,來自何處?”

“我叫耿照,是流影城七品典衛,目前暫爲鎮東將軍辦差,不是什麼壞人。”

她“嗯”的一聲,聽來有些欣喜,又像略微放下心,嘆道:“你也算是名門出身啦,料想非是有意輕薄。”

耿照一愣,心想:“我本就不是有意輕薄。”

又問:“那現在,我可以睜眼了麼?”

“在你睜眼之前,有件事我要同你說。”

“姑娘請。”

她沉默半晌,似是估量着該如何啓齒,片刻才道:“我生得並不美麗。要是相貌平庸倒也還罷了,但我……有些肥胖,總之是不好看。”

耿照只覺奇怪:“突然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回味起指掌間那雪呼呼的嬌腴肉感,怕是她太過苛己了。這小姐聲音聽來很年輕,猶有一絲少女稚氣,身子雖比“穠纖合度”略腴,決計不能說是肥胖。

他決定不胡亂插口,靜靜聽少女說下去。

“因爲天生肥……肥胖的緣故,我特別怕熱……”

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該怎麼說,呼吸卻變得輕促,吐着芝蘭般的幽幽香息。碧火功敏銳地捕捉到她微微升高的體溫,少女應是突然臉紅,以致談吐也扭捏起來。

“姑娘,你慢說無妨。”

耿照忍不住問:“但,我可不可以先睜開眼睛?”

“不行。”

她的態度出乎意料地堅決。

“因爲你將我劫出篷車時,我正……正在換衣裳。由於你的魯莽,我現在衣不蔽體,若被正眼瞧見,你便要娶我爲妻啦。這麼重大的事兒,你要不先聽我說完,再決定要不要睜開眼睛?”

第四二 折神令役鬼投名血書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百十二 折鼎天劍脈伐毛洗髓第百三十九 折羣姝無首豈子獨傷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禍自知第十 折狂歌策馬十步一殺第百五二 折其氣周流香捲雲收第百二十八 折真龍一怒上徹雲表第二零八 折山雲無覓且作浪遊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七一 折三尸化無虛鏡斷腸第四十七 折青娥結草寶刀神術第百十三 折難陀現首代戰者誰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劍門第二一五 折月下推敲欲辯何從第二十七 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第百七三 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第百零七 折義無反顧其重千鈞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爾血海刀餺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餘饋子千金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難去·丹心作灰第六三 折玄囂八陣伊夢黃粱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六 折雖死猶生烽火絕地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軌天行第三 折萬劫不復禍起青苧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棗花幾度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七十 折鞭長莫及避坑落井第十六 折逾子之牆明棧秋霜第二零四 折殺赦兩難胡爲干城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紅爲郎君羞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百八九 折糞土爲牆豈可鏝圬第百六六 折誑世瀰瀰第百四八 折舊遊安在霧雨凝峰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紅爲郎君羞第三 折萬劫不復禍起青苧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現玄鱗「天佛降世」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百七十 折彼夢如是說時曾經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現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九七 折綠柳迷陣櫻庭分香第十七 折蛛網天裂刀中城皇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舊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難去·丹心作灰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百九二 折換骨脫胎天蠶冰覆第百 甘四折明珂勝雪朱紫交競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二一七 折映鉤如線片片絮驚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三十九 折羣姝無首豈子獨傷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八二 折獸伏而出蛇蠍心計第百七二 折洞房燭新於焉辜負第二十六 折險關易渡悉斷紅塵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驚風雨第七十 折鞭長莫及避坑落井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六八 折火融冰消玉潔何守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五六 折籠鳥掩借伽藍喙底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懼第百一 折奔雷殞日明鏡高懸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羨·珠圓玉瑰第七二 折長街血戰無可救亡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羨·珠圓玉瑰第百六七 折鬼蜮之喪中道王存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長亭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二十九 折過山黃貉牽機赤血第百四一 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無樓第百五二 折其氣周流香捲雲收第七五 折蟲豸偷香一生所望第百八七 折畫虎未成無往不復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第九 折英雄夢醒奪舍龍息第九四 折故國應在蟾魄依稀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四二 折神令役鬼投名血書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百十二 折鼎天劍脈伐毛洗髓第百三十九 折羣姝無首豈子獨傷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禍自知第十 折狂歌策馬十步一殺第百五二 折其氣周流香捲雲收第百二十八 折真龍一怒上徹雲表第二零八 折山雲無覓且作浪遊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七一 折三尸化無虛鏡斷腸第四十七 折青娥結草寶刀神術第百十三 折難陀現首代戰者誰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劍門第二一五 折月下推敲欲辯何從第二十七 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第百七三 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第百零七 折義無反顧其重千鈞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爾血海刀餺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餘饋子千金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難去·丹心作灰第六三 折玄囂八陣伊夢黃粱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六 折雖死猶生烽火絕地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軌天行第三 折萬劫不復禍起青苧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棗花幾度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七十 折鞭長莫及避坑落井第十六 折逾子之牆明棧秋霜第二零四 折殺赦兩難胡爲干城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紅爲郎君羞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百八九 折糞土爲牆豈可鏝圬第百六六 折誑世瀰瀰第百四八 折舊遊安在霧雨凝峰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紅爲郎君羞第三 折萬劫不復禍起青苧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現玄鱗「天佛降世」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百七十 折彼夢如是說時曾經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現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九七 折綠柳迷陣櫻庭分香第十七 折蛛網天裂刀中城皇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舊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難去·丹心作灰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百九二 折換骨脫胎天蠶冰覆第百 甘四折明珂勝雪朱紫交競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二一七 折映鉤如線片片絮驚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三十九 折羣姝無首豈子獨傷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八二 折獸伏而出蛇蠍心計第百七二 折洞房燭新於焉辜負第二十六 折險關易渡悉斷紅塵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驚風雨第七十 折鞭長莫及避坑落井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六八 折火融冰消玉潔何守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五六 折籠鳥掩借伽藍喙底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懼第百一 折奔雷殞日明鏡高懸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羨·珠圓玉瑰第七二 折長街血戰無可救亡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羨·珠圓玉瑰第百六七 折鬼蜮之喪中道王存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長亭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二十九 折過山黃貉牽機赤血第百四一 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無樓第百五二 折其氣周流香捲雲收第七五 折蟲豸偷香一生所望第百八七 折畫虎未成無往不復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第九 折英雄夢醒奪舍龍息第九四 折故國應在蟾魄依稀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長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