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非回望身後的衛嗍,心中捉摸不定,他們如今,已經走出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途,而衛嗍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你,就是衛嗍!”牧非怯生生的問着,他心中卻知道,衛嗍,就是那個人,爺爺口中曾經講到過的那個人,那個劍客。
“嗯”,衛嗍冷冷的應了一聲,那聲音冰冷,連月兒也忍不住的往牧非身側靠。
“那你一定認識我爺爺咯!”牧非卻不經意,繼續問着。
衛嗍一怔,手中的劍不經意間握的更緊了,他遲疑不答,目光在重疊的山脊間深深的瞭望,那些遠去的回憶不經意間泛起,令他心底微微顫抖,目光變得越來越寒。
“你知道你爺爺一生最擔心的是什麼嗎?”淡起的聲音,在空氣中不起一絲一毫漣漪,牧非不由一窒,目光復雜,看着衛嗍,偉岸的背影,在眼光下顯得刺眼,他忍不住問道:“是什麼?”
衛嗍回身:“你!”
牧非愣住,心中忽而有了一種強烈的感覺,是不安。
目光轉向衛嗍臉上,急促道:“我們究竟要去哪裡?”
衛嗍木然,冷冰冰的將目光移開:“秦國!”
“秦國?”牧非的心一涼,爲什麼,他要去秦國,也沒有理由,去秦國。
“爲什麼要去秦國,我不去,我要回去找爺爺!”
拉起月兒,轉身要走。
衛嗍不攔他,冰冷的聲音傳來:“你若是現在不走,就辜負了你爺爺的一番苦心了!”
牧非一怔,那個時候,公子穆告訴自己,爺爺是去處理一些自己的事情?
牧非自信自己當時沒有聽錯,可是,如今,面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男子,他的話,那麼不可思議,由始至終,想不透,不明白衛嗍的這番話,究竟在向他暗示着什麼。
看着衛嗍,他陷入沉思,公子穆前日的表情古古怪怪的,分明就是在隱瞞一些什麼,那麼,爺爺便不是去處理自己的事情,一定是一直追殺自己的那些人找了過來,而這次,爺爺不動聲色的將自己支開,一定爲了自己,爲了使自己不受傷害,那麼,說明的便是,這次追殺的人,爺爺不能獨立應付,所以纔將自己支開,他心中想到這些,突然起了大大的恐懼:爺爺一定是出事了,一定出事了,我一定要回去找他!
擡頭的時候,衛嗍正將目光朝自己身上移開,牧非一愣,想起爺爺曾經不少次提到過這個男子,那時,他不是很厲害的就,破了魏武兵陣。
忽而有了一種想法,眼前的人,不正是一個很好的幫手,何況,爺爺還曾許多次提到過他,那麼,他一定便是爺爺的朋友了:“我要回去找爺爺,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衛嗍冷漠的神情爲之一動,可是,該如何去回答,那時,分明,牧禮自殺在自己的面前,換來的是眼前少年的平安。
沉默間,又想起,那時,許下的諾言,可是,該如何去面對,這個或許在未來,或許會長久牽絆他的少年?
一時,看着,牧非純真的面孔,心中漣漪,卻不由得在心中,懷念起那些很久很久了的記憶,突兀之中,他慢慢將目光望向很遠的山脈,脫口而道:“好,我答應你!”
牧非欣喜,擡頭間,沉默的一刻,望着那遠去,快要消失的背影,落寞滄桑,卻突然有了一種錯覺,這個男人,太孤單了!
距歷下城東南方向幾裡,有一處水域,平日裡,都有漁民劃舟捕魚,但是,自從秦軍圍城的消息傳開以後,已經少有漁民在此捕魚,他們不少的聽過,秦軍的殘暴,那裡敢遲疑半刻,早已搬離。
那時,水域的範圍內,所能目見的,只有蕭瑟一片的湖水。
三天後,秦軍駐紮,水域之內,又迎來了新的生機。
連綿數裡的營帳,在水域下游十里的地方,一個緊
挨一個,連成黑壓壓的一片,烏雲密佈的壯闊,山河裂開的氣勢,本身,自然有着吞噬天地的企圖,恍惚間,便要將這蒼穹,撕開一道鮮紅的口子。
一直蔓延過去,那水域之上,繞行空闊的大道,延伸進去,便是通往歷下城的路途。
一輛馬車,從大道東面,一路奔來,絲毫不停頓,掠過一闊無際的平原,伴隨延伸,是無邊無際的蕭條荒蕪。
視域中,無法企及,能夠,觸摸點滴的生氣。
馬車上,是衛嗍,牧非,李月。
“衛大叔,這條路,好像不是去城裡的路啊?”
牧非拔開車簾,朝着窗外看去,一望無際的荒蕪,無窮之勢,滿滿涌來。
衛嗍充耳不聞,將手中的馬鞭奮力地抽在馬背上,馬車馱着越來越多的荒蕪,速度越來越快,那時,這遍地的荒蕪,隨着馬車,飛快,蔓延,速度愈來愈快,數量,也愈來愈多。
牧非有些狐疑,從另一邊,撩起簾子,看去,那時的蒼穹,將遠處的山脈,擠壓,漸漸的顯得矮小,顯得遙遠。
心中一驚,不由得想明白了,衛嗍並不是要回到歷下,反而,由着相反的方向,背道而馳,肯定,他一開始,便沒有回到歷下的想法,肯定,他一直都在騙着自己。
“怪人,你趕快停下,我要下去!”
牧非心中着急,感覺這馬車的突兀,一點一點脫離心中的牽絆,一時再也不能自制,顧不得衛嗍的身份,他只知道,只確定,衛嗍騙了自己,便配不上他的禮數,他的尊重。
衛嗍繼續充耳不聞,馬鞭抽在馬身上,趕馬的速度又快了好多,牧非終於失去耐心,從馬車上站起,掀開車簾,手伸出,便要去搶衛嗍手中的繮繩。
衛嗍身子動也不動,只是輕微的在牧非的手背上一彈,馬車之速,加之衛嗍之力,牧非身不由己的往後退去。
在站穩之後,心中不甘,咬咬牙,又從衛嗍身後搶過來,衛嗍先時並不動作,在牧非右手握住繮繩之後,忽而出手了,不經意間,牧非只覺着手心一股酥麻,再有一股大力推開自己,看向衛嗍的時候,那身側的佩劍微微的震動一下,牧非便一把坐在馬車的座位上。
李月悄悄靠近,拉住牧非的手掌,不知是安慰,還是懼怕。
牧非看看小李月,目光復雜,哀怨,穿梭在腦海的陣陣虛無中,慢慢溢出的回憶,霎時佔據了他心中的理智,鬆開李月的小手,在那一瞬間,突兀而出的那道劍光,將那無盡荒蕪都消融得乾乾淨淨。
“你若不馬上停下,我……我就殺了你!”
銀色的劍光將衛嗍的臉映得雪亮,那神色依舊的面龐,一貫的冷峻,卻微微的多了一絲笑意:“你……不會的!”
牧非握劍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他卻不願如此的妥協,仍舊將劍鋒抵在衛嗍的頸上,進逼下,兩人就此僵持了下來。
馬車速,風陡然,一時,升起寒意!
不脛而走的冷意,讓牧非的心頓時清醒了許多,那依舊的蕭條,還是一如先時的速度,往着馬車裡洶涌過來,它們並不擔心着什麼,也不在乎一些什麼,所以,無懼無畏,纔會讓,那速度越來越快。
“牧哥哥,我怕!”
李月突然依偎到牧非的身側,身子瑟瑟的發抖,她是怎樣的害怕,看見劍的寒光,在她的臉龐映着一絲光亮,清澈時,心寒冷,她,從未離開那溫暖的家半步,離開爹孃,從未一人獨自的對着這冷寂的死沉如此之久。
低頭,目光沉澱,去安慰李月,可是,那時,真的好難去安靜,反而,在心中一顫,直至現在,他突然明白過來,如衛嗍的話,手中的劍鋒是定然不會割下去的,他卻還在一直僵持,心中的擔憂與哀怨也越來越盛。
衛嗍卻不在意,輕輕的,手指夾住劍尖,
慢慢的移開一邊,身子依舊揹着牧非,沉重而安穩的聲音:“跟我去秦國,我會保護你!”
慌忙迷亂間,牧非擡頭,看着衛嗍的的背影,如同爺爺給自己一樣的感覺,踏實而安逸,沉着而實在,然則,他在心中如何能高興起來,自己與爺爺的感情怎能如此的便被淡漠、被忘卻了呢。
多年,不間斷的逃逸,在瞬間的記憶聯絡起來,他們雖然複雜,或許,有時,未必能夠連續,可是,它們並不勢利,反而在存在的無數的情懷中掙扎,脫離那一刻,便回到那個當初,要決定的時候。
“我要回去!”
牧非擡頭,那深色的季節,失去了稍有的生機,絕望而壓抑的撲來。
衛嗍嘆息:“你同他,有着一樣的性情,可是,當年,究竟是我的錯,還是他的錯?“
一愣,敏銳時,牧非聽出衛嗍聲音有異,小心翼翼:“你是願意讓我回去了?”
“如若你不隨我去秦國,不如讓我一劍殺了你!”
轉而冷峻的聲音,在牧非原本存有一線希冀的心中,破開一道殷紅的口子,鮮血不住的流出,隨着那古老的禁忌,變得冰冷起來,它們不會在乎許多的事情,僅僅在乎的只是那個已然許下的承諾。
他,衛嗍,答應的事情,就一定要辦到!
牧非忽而一笑:“一諾千金,這就是爺爺口中的你嗎?”
衛嗍一窒,不明所以,沉吟,才知道,牧非說的便是,方纔他的善意謊言,謊稱回到歷下的善意。
一時,驚愕,在片刻之後,那神情卻忽而變得驚訝起來,疑惑,不肯定,轉而嚴肅……
看着衛嗍的表情,豐富複雜,那時,牧非的心卻不禁的沉重起來,眼前的這人,似乎,便是,喜怒無常,要從他手中脫逃,當真是難。
卻,在這時,衛嗍將手中的繮繩忽而扔掉,速度極快的轉身,牧非沒有來得及反抗,被衛嗍一把抓住,同樣的厄運,發生在李月的身上。
來不及掙扎,還有牧非等待的破口大罵,忽而,在遠處,似乎,就是蒼穹的盡頭,陣陣的轟鳴傳來,遙遙的聲音,似雷聲滾滾,幾欲將山川震裂。
牧非忽而想到,營地中司馬遽的那番話:一個時辰之後,沂水水淹秦軍,便是復興魏國的第一步!
突兀間,纔想起,這,便是營地裡,魏國殘兵醞釀的陰謀,一駭的瞬間,那翻涌着無數白沫的大水從遠處滾滾而來,轟鳴的聲音,更加的震耳欲聾,洶涌澎湃,便是那遍野蕭條荒蕪,也被紛紛吞沒。
一路直下,稍大的阻礙,卻也經不住那水流的衝擊,它們孤絕,在一路遼闊下任意妄爲,所帶來的,除了殘暴,便是比深秋更加濃烈的絕望。
衛嗍抱緊兩人,對那洶涌而至的水流充耳不聞,從馬車上輕輕躍起的瞬間,那洶涌的水流轉瞬即至,牧非看見淪爲滔滔水流的馬車,聽見慘烈的馬匹哀嚎悲鳴,轉瞬湮沒在奔流的洶涌中。
東去的時候,除了悲涼,還是悲涼!
牧非心中,在那時,突然有了一種可怕的想法,他擡起頭,看去,衛嗍的側臉,透露的自信,以及堅毅,讓他心底輕微的一嘆,他心中清楚的明白了,眼前的這個男子,確實有着一種莫名的吸引。
然則,於牧非來講,他卻不能在乎這些,以及衛嗍的許諾,更加在乎的,反而是爺爺,記得,與爺爺多年的漂泊,那樣的一種情懷,就是任何人任何事物都無法替代的,以致他堅毅的認爲,如今,這樣的一個機會,便是他恰恰等待的——去擺脫衛嗍的手心。
便如此,決定了,堅毅而決絕的掙開了衛嗍的手臂,那輕微的鬆裂,佐證的便是,如此的不可隔絕的一種情懷,也許,不會有人來理解,卻在牧非的心中蕩起了陣陣的欣慰,與安定,這樣,無悔,纔是自己真正的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