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清河沒有再開口,而是將手中的短刀輕輕的把玩,目光柔和無比,彷彿那手中的短刀如同情人一般。過了一會兒,他依舊低着頭,眼望着手中的斷頭,彷彿自言自語一般,輕聲說道“當年老臣與太祖皇帝同門學藝之時,先師曾經告訴過老臣,說老臣一生困於情事,卻又妄求霸圖大業,終生都將困於情與權之間。他送我這把殘刃,希望老臣能有一日斷去一端,方能有成。可惜老臣這些年來困於權欲,**,竟把這斷情刀當成了殺人的武器,卻從來未曾再去想殘刃的另一端奧妙,直到今日,老臣方纔明白,這世間之事,難有兩全。呵呵,如此簡單的道理,老臣到今日才明白,真是愧對殘刃……”
衛恆沒有打斷樂清河的話語,他隱約覺察到了樂清河話中的另一層含義,一時間竟也頗有體會。自語完畢,樂清河擡頭看着衛恆,輕聲說道“皇上,今日老臣就以這殘刃來領教皇上多年前成就的上善歸真決,出劍”
衛恆突然間笑了,那笑容顯得真摯自然,飄然不帶半點人間凡氣,“王爺,劍已在”
樂清河的瞳孔驟然間收縮了,他嘴角浮出一抹笑意,眼睛盯着衛恆,全然不理睬那丹陛之上秋水靈覺,輕聲的問道“在何處?”
一時間,兩人的笑容彷彿融合了,竟分不清究竟是誰的笑容,都是那樣的飄逸,都是那樣的出塵……
“在王爺的心中”衛恆輕聲的回答。
剎那間,樂清河的雙眼眯成了一條線,輕聲的說了句“好”
好字的餘音尚在殿中迴繞,樂清河身形突進,手中的殘刃讓過了衛恆的身形,竟朝着衛恆身後三尺之處一刀劈出。
衛恆身形靜如山嶽,雙手驟然間胸前合十,如老僧入定一般的靜止不動。殘刃越過了衛恆的身體,卻如同活過來一般自具靈覺,繞了一個充滿美感,合乎天地自然之理的彎度,朝着衛恆的背心劈去。而他的身軀卻完全有短刀帶動,更顯出自然流暢,猶如鳥飛魚遊,渾然無暇……
這一刀全然大走武學常理,但是卻又顯得精妙絕倫。
但是衛恆卻沒有回頭,合十的雙手依舊靜止不動,待刀身即將及體,一手驟然如閃電般的伸出,手指伸縮變化,最後結成指刀,恰巧按在的殘刃的刀脊。
啵的一聲輕響,勁流從指刀交鋒之處卷出,卻有凝而不散,筆直的向兩人身側石柱激射而出。那勁流猶如神兵利刃,在石柱之上悄然掠過,無聲無息。石柱依舊如常,但是石柱之後的牆壁卻驟然轟然倒塌。
衛恆與樂清河兩人的身體都是微微一顫,同時向兩邊飛退。
衛恆飛落丹陛之上,依舊凝立原地,在他的身後,張敏安詳的躺在榻椅之上,寂靜不動。而樂清河的身形卻飛閃到了大殿門前,在他的身後,幽冥黑煞的殘枝斷臂赫然地上。
兩人才一交鋒,卻又回到了原處,目光相視,都不由得微微一笑。
“王爺,你我功力相若,若是拼死一斗,卻不知何時才能分曉。不若這樣,朕就站在這裡,護着太后法身,若是有半點灰塵落在太后身上,朕敗但是若是在一柱香內王爺不能攻上丹陛,則王爺敗,如何?”
聽罷衛恆的話語,樂清河突然間仰天長笑,笑聲中滿是沖天豪氣。他緩緩的點了點頭,“皇上此議不錯,老臣敢不領命?”
話音一落,他看似隨意的向前邁上一步,但也就是這看似隨意的一步,樂清河的身形竟然驟然消失,再現之時已經來到了衛恆的身前,殘刃緩緩伸出,以一種極爲緩慢的度向衛恆劈去。
那動作的度,力度似乎凝滯,在每一分,每一妙都在以同樣的動作緩緩劈出。衛恆驟然心生一種古怪的感覺,這種感覺,在數月前他也曾領教,那一次他的對手是那神秘的軒轅家族的家主。一直以爲樂清河的身手不如自己,可是如今一見,才知道兩人身手卻在伯仲……
心中驚異歸於驚異,但是衛恆卻依舊臉色平靜如常。右手如閃電般伸出,與樂清河的動作截然不同。但是在伸到身前數尺之外之時,卻又驟然停止,掌心外放,指尖相合,凝固在半空之中。
樂清河的殘刃依舊緩緩的劈出,而衛Http://wWw..恆的右手形如鳥啄,也凝滯於半空。殘刃一寸寸的接近,而衛恆的右手依舊猶如石鑄,紋絲不動。眼見殘刃鋒刃已經接近衛恆的手指,就聽樂清河一聲低喝,度驟然間加快,卻在瞬息之間刀化山嶽,普天劈斬。
就是那寸餘距離,殘刃驟然生出詭異的變化,令人防不勝防。可是衛恆卻絲毫沒有半點的慌張,嘴角一抹淡淡的笑容浮起,手指輕彈,在漫天刀影之中,在那寸餘的空間中詭異的變化,就聽一陣沉悶的噼啵之聲響起,樂清河的身形驟然間倒退,飛落丹陛之下。
臉色慘白,胸口起伏不斷,樂清河眼中滿是驚異之色,看着衛恆。衛恆此時的狀況比樂清河卻也好不了多少,同樣的慘白如紙,但身形依然如山嶽一般擋在張敏身前。兩人相交的勁氣震動殿頂,灰塵飛落,卻又在丹陛上方三尺之距滑落一道詭異的弧線,落在地面……
“王爺好功夫,剛纔一共是劈出三百八十六刀,朕說得可對?”衛恆依舊保持着臉上淡淡的笑容,看着樂清河輕聲的說道。
樂清河點了點頭,“不錯,三百八十六刀,沒有想到皇上竟然全數化解,而且竟然全部擊在殘刃同一部位,清河突然間想到了一句話,當年文聖樑秋曾言夫承道德而浮游,無譽無毀。一上一下,以和力量,浮游乎萬物,物物而不物於物,皇上已經盡得靜篤三昧”
衛恆聞聽,也不由得哈哈哈的笑了起來,“王爺莫要如此贊朕,這會讓朕變得自大的。呵呵,王爺說朕得那靜篤,王爺不也得了有無?無名爲道,而道無形。吐氣布化,皆出於虛無。而天地有形,陰陽柔剛,各有其名,呵呵,王爺看來也熟知着無中生有的道理……”
樂清河沉默了,他看着衛恆,而衛恆也笑望着他,兩人一言不,卻同時仰天大笑笑聲中,樂清河突然間動了,沿着一條直線向衛恆驟然撲去。但臨近衛恆的身體,卻又突然間停下,虛空浮於衛恆上方,一動不動。
而衛恆則在樂清河身形靜止的剎那,雙手輕輕的張開,如同孩童做蒼鷹之狀,臂如鯤鵬雙翅舞動,手臂震盪之間卻又似乎隱隱契合某種古怪的規律,身體更飄飄然升起,向樂清河飛去……
樂清河一掃方纔的輕鬆之色,臉色凝重萬分靜靜的眼看着即將撲來的衛恆,依舊保持着身體的靜謐,手中殘刃置於胸前,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對緩緩撲來的衛恆不聞不問,恍若未覺。
兩人的身形都是清癯高大,在狹小的空間之中,更顯的有些滑稽。眼見衛恆即將撲到,樂清河身形卻突然間橫移開來,拖刀疾掃。紅芒一閃,如流星飛逝,而衛恆卻在此時驟然間加快身形,騰空高於樂清河的身體,如仙鶴一般在樂清河的身邊翩然舞動……
流星不斷,仙鶴在如雨點般的流星之中玄之又玄的騰挪躲閃。此刻兩人的身形幾乎已經消失,丹陛上空三尺的空間之中,只見鶴影流星,交相飛舞閃動,一紅,一白兩色組合,煞是好看
“啵”
一聲輕響過後,紅白兩色乍分,衛恆與樂清河兩人再次分開,兩人依舊凝立原處,彷彿不曾動過半分,依舊保持着一種古怪的對峙……
突然間,一陣流水嗚咽之聲隱隱響起,打破了兩人的寧靜。
殘刃低垂,樂清河擡起頭,看着衛恆,臉上似笑非笑,輕聲的說道“皇上,老臣心中之劍已動”
衛恆卻笑容燦爛無比,輕輕的點了點頭,卻不答話。
兩人再次陷入了一種無聲的寂靜,流水嗚咽聲愈的響亮,漸漸的隱有雷聲傳來。雷聲推動流水,流水之勢驟然湍急,嗚咽之聲竟化成了海潮怒嘯,一股若有若無的水汽漸漸的在大殿中瀰漫,潮音如雷。
而樂清河卻恍若未聞,腰身筆直站立,雙眼微閉。那清癯的身體在有意無意之間,生成龐大無匹氣勢,如同海邊驟然拔起的峭壁山崖,迎接着衛恆那強大的海潮奔騰。
此時,任是外行人也可以感覺到兩人那強絕的氣機在大殿中無聲的糾纏交織。兩人心中都明白,接下來的一招,將會是可以毀天滅地般的碰撞,所以都漸漸的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海潮聲漸漸的消失了,彷彿漲潮的時間已經過去,但是樂清河卻知道,如今纔是真正的開始……
“王爺,一柱香的時間就要到了,若是王爺還無法踏上這丹陛,那麼就是王爺輸了”衛恆的聲音驟然間打破了那寧靜的氣氛。
就在衛恆的話音剛起的剎那,樂清河的雙眼卻驟然間睜開,雙眼精芒閃動,身形已經驟然撲出。
一切都只能用一個字形容,快
就在那種肉眼難以看清的高之下,衛恆清楚的感覺到了樂清河的出刀沒有任何的先兆,沒有任何的動靜,這一刀來得極爲突然,彷彿神來一般,劃過了數丈的虛空,直劈向丹陛上的衛恆。
周遭的氣流和空氣彷彿都被樂清河這驚天動地的一刀吸的一絲不剩,一派生機盡絕,死亡和肅殺的駭人之味……
衛恆的臉色驟然凝重起來,全身袍袖無風自動,長飄舞,顯出極爲詭異的氣息。一拳擊出,衛恆緊跟這一拳,做出無數玄奧精妙,甚至是乎任何形容的絕妙變化,卻又毫無花巧的一拳轟在了樂清河殘刃的鋒刃之處。
轟的一聲,勁氣橫流激盪,兩人身形都如觸電一般的分開。樂清河身形在空中一旋,殘刃拖着丈餘的芒尾橫掃而去,直襲衛恆的腰腹。
這一刀,寓快於慢,大巧若拙,雖未有任何的變化,卻又偏偏含盡了千萬般的精妙變化。但是衛恆卻隱隱的感到這一刀似乎有缺了什麼。如此渾然無隙,天馬行空的一刀,偏有讓人有種破綻隱含的古怪感覺,他明白,樂清河真正的攻擊,就隱藏在這破綻之後
衛恆不由得遲疑了,他不知道是否應該迎擊這一刀。無論樂清河的後着如何,這一刀除了硬拼之外全無第二種破解的方法,但是若以兩人相若的功力硬拼,衛恆並沒有把握能將張敏的身體保護的周全。
但是,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再作其他的考慮,衛恆一咬牙,雙手以千變萬化的動作,似進似退,欲上欲下,使出玄奧莫測的手法,和以強絕的真氣,先一步擊中刀刃,從而交織出一個錯綜複雜的氣網……
嘭
衛恆的雙手近乎神奇般的將樂清河的刀鋒夾住,但雙手才一碰觸到那紅芒,衛恆的心中卻驟然一驚
那看似實體的刀鋒,竟是一片虛空,衛恆眼見的殘刃,緊緊是一個虛無的殘影
而就在衛恆雙手合十的剎那,真正的殘刃驟然間從氣網之外破出,在電光火石之間,夾帶無比強橫的氣勁劈向衛恆的面門。而此時,衛恆的雙手卻凝立在胸前,無法再動……
一道白光無聲的憑空幻現,就在這千鈞一的關頭,衛恆腳下的秋水靈覺突然間自動脫鞘而出,劍身化作一道疾電,全無半點的花巧,僅僅是劍術之中最爲簡單的刺擊。而那與殘刃殘影糾纏一起的衛恆,卻突然間幻滅了,化成一水珠飛射四處,在白光之後,衛恆驟然現身
嘭的又是一聲巨響,秋水靈覺竟然在那電光火石之間的光景,準確的擊中了樂清河的殘刃鋒刃。長劍彷彿勢如破竹,薄如蟬翼般的劍氣竟然將那短刃分割成爲兩半,劍氣驟然在樂清河的面門前停頓了下來……
時間在剎那間彷彿凝滯了,兩人同如石像般的凝止對立,誰也沒有開口。
“哇”的一聲,樂清河的身形驟然間倒飛出去,身體如同朽木一般的跌落塵埃,血珠在空中飛灑。
在那電光火石的光景,秋水靈覺的犀利劍氣竟透體而入,將樂清河的心脈震斷
臉色灰敗的看着丹陛之上的衛恆,只見衛恆依舊一臉的凝重之色,靜靜的站在丹陛上,一動不動。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傳來,烏黑的鮮血從樂清河鼻中,嘴角流出。但是他卻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容,看着衛恆,苦笑着說道“皇上,老臣真是該死,竟然在那最後的關頭動了殺念,呵呵,竟讓我這一生中最完美的一刀僅劈出了一半,落入下乘,皇上好功夫”
衛恆靜靜的看着樂清河,突然間也是一口鮮血奪口噴出,身形一栽,險些摔在地面。好在秋水靈覺劍身將他的身體支撐,衛恆也不由得苦笑一聲,“王爺真的是絕美的一刀,若是你不動殺念,剩下的半刀,朕絕無法抵擋。”
樂清河呵呵的笑了,那滿是血污的面孔上卻是一種真摯的誠色,他緩緩的開口問道“皇上,那一劍……”話沒有說完,他又是一陣咳嗽,鮮血噴吐前襟。
“九九歸一,上善歸真,秋水斷流,靈覺一劍”衛恆緩緩的說道“只有王爺這樣的高手,才能讓朕出這歸真的一劍,這一劍是王爺的,朕稱之爲清河一劍”
聽到衛恆的話,樂清河突然間仰天大笑,臉上的灰敗之色也愈的濃重,他喘息這大笑道“清河一劍,清河一劍,老臣多謝皇上”說着,他掙扎爬起來,跪在丹陛之前,一頭磕下,以頭觸地,卻再也沒有動靜。
衛恆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低聲的呢喃道“王爺,朕不想殺你,殺了你,朕又該如何向毓清交代?朕該如何向毓清交代?”說着,他也一頭從丹陛下滾下來,倒在了樂清河的身前,神智頓時陷入了昏迷……
大殿外,譚真,飄雪惶急的聲音隱約的傳來,衛恆低聲說道“王爺,朕要做仁君,朕不希望死人……”